第10章 010
這個時代的風氣,茶樓裏一般會有些文娛項目,比如說書、唱曲、象生等。
“靳升,屬于‘清貴’文官。”明探微一開口,就把靳升劃到和遂安伯府、武進伯府對立的文官集團,“這些文官清高得很,一貫看不起兩位伯爺這樣的勳貴,認為勳貴不過是靠着祖蔭度日,于國于民,毫無建樹。”
“靳升的這件案子,可以讓說書先生現編現講,廣為傳揚,也可以編成新曲傳唱。當然了,最好的形式是象生,說學逗唱,嘻笑怒罵,諷刺挖苦。靳升這種人嘛,沒人品,不用給他留面子,罵得越狠,客人越會覺得痛快,越是愛聽。”
“如此一來,既可以對那些孤高自許目下無塵的文官還之以顏色,又可以多吸引客人,還可以有教化的作用,勸世人以靳升為鑒,莫蹈靳升的覆轍,可謂一舉三得。”
“兩位伯爺罵靳升的同時,不妨誇誇自己。伯府家庭和睦,何曾有過靳家那樣的龌龊事?靳升這種人心瞎眼瞎,不光不配做人,連只鳥都不如!大雁都比他忠貞!”
遂安伯、武進伯拍案叫好,“明五姑娘這是從哪裏想來!絕妙之極!”把明探微吹捧了一番,欣然接受了這個建議。
送這兩對父女出府的時候,明家衆人一團和氣。
遂安伯和武進伯都是騎馬來的,兩人并肩騎行,感慨嘆息,“這明五姑娘真真聰慧得很。她明明是借咱們的茶樓罵宣德侯,卻口口聲聲,說是替咱們着想。”“可不是麽?這靳升落到如此境地,是因為冤枉了原配夫人,宣德侯難道沒有冤枉過原配夫人?大肆宣揚靳升的醜事,其實寒碜的是江博儒。”
雖然知道明探微有私心,但遂安伯和武進伯确實和朝中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官不和,有機會痛快淋漓的大罵文官,他們還是很願意的。
連只鳥都不如,罵的就是靳升,罵的就是每每和他們作對的文官。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遂安伯和武進伯先是給慈幼局結結實實捐了筆金銀,之後便安排人在茶樓說書、唱曲、象生,把靳升往死裏罵。
看客們看到精彩處,紛紛跟着罵,“結發妻子信不過,卻去信一個居心不良的壞女人,簡直蠢得像頭豬!他也別叫靳升了,改名叫靳豬算了!”
滋蘭書院當天的情形難免被人提及,有閑人便笑話起宣德侯,“這位江侯爺莫不是和靳豬犯了同樣的病,一樣眼瞎心瞎,生生把原配夫人給冤枉了?”
“江侯爺有沒有冤枉原配夫人,這個不好說,不過這位侯爺對明五姑娘冷酷無情,恨不得置之于死地,那是真真的。”
“怪不得這位宣德侯和靳升一起出現在滋蘭書院,敢情他們是同樣的糊塗蛋啊。”
茶樓裏到處是放肆的嘲笑聲。
其實這些人對宣德侯并不熟悉,但既然罵上了靳升,那和靳升同行的宣德侯、似乎和靳升犯了同樣毛病的宣德侯,自然成了他們痛罵的對象。
茶樓裏的罵聲、嘲笑聲多了,便有好事者做了詩文、寫了貼子貼到宣德侯府牆上。宣德侯府的外牆不再是單純的青色,而是貼着各種顏色的紙張,五彩缤紛。
侯府仆人罵罵咧咧提着水桶出來清理。
等他們清理完,新的就又貼上了。
宣德侯府的仆人快累死了。
宣德侯府原本屬于有名望的侯府,但這樣一鬧,漸漸成了笑話。
宣德侯本人也好,侯府其他人也好,都覺顏面無光。
……
遂安伯、武進伯表現得這麽好,這麽願意配合,明探微自然不會虧待他們。
明探微改了說辭,把姜南杏、齊金玉從威逼她跳湖的名單中抹去了。
官差不再上這兩家伯府。
兩家伯府都松了口氣。
別的人家有樣學樣,也紛紛登門要求和解。
凡是誠意十足的,明探微都接受了。
誠意不足的,用心周旋,迫使他們一再加碼。
到最後,沒有和明探微和解的只有曹語柔、曹語姝,以及江浩歌。
曹家那兩姐妹,是景川侯府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曹家還有別的官司,相比較之下,這姐妹倆的麻煩簡直是小事一樁。
江浩歌是不可能主動要求和明探微和解的。
宣德侯府大小姐向明五姑娘低頭?殺了她都做不到。
……
明探微帶了果子酒去找明肅政,“我太不高尚了,江侯爺這樣了,怎麽我會特別開心呢?”
“彼此彼此,舅舅也不高尚。”明肅政大笑。
明探微和舅舅喝着清冽香甜的果子酒,“舅舅,當年宣德侯府那老猴子……不,那老侯爺,到底怎麽得罪了當今聖上啊?”
明肅政把玩着酒杯,“這個麽,說來話長。”
明探微往舅舅身邊挪了挪,眼睫毛忽閃忽閃,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裏,滿是興味和渴盼,“舅舅你說說呗。我不嫌長。”
書上只說老宣德侯得罪過章和帝,卻沒說具體原因,她得打聽清楚,才好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明肅政寵溺摸摸她的小腦袋,“本來不應當和小孩子講這些,不過我家微兒是聰明孩子,明事理,懂取舍……”
明肅政嘆氣,“老宣德侯到底是你的……算了,既然江家無情,休怪明家無義。當年先帝連喪三子,召原王、越王同時入京,要在這二個侄子當中選一人入宮。越王知道是要和原王争儲君之位,明着裝出和原王兄友弟恭的模樣,暗中卻在原王出城打獵時派殺手行刺。原王受傷,護衛折損大半,一行人在山洞暫時躲藏。當時老宣德侯任京威将軍,大營就在附近,原王差心腹求救,老宣德侯不肯派兵……”
“為什麽?”明探微想不通。
原王是位親王,還有可能是将來的儲君,他為什麽不肯救呢?
“說來也是可笑。”明肅政一臉的不贊成,“這位老宣德侯,也不知是從哪裏學來的,說要做純臣,只忠于陛下,不會投靠任何一位王爺。他說,如果他派兵幫了原王,豈不是在儲位之争中幫了原王、站在原王這邊了麽?此非臣子所為。”
“可原王是被暗算了啊。”明探微匪夷所思。
就算原王不是王爺,是朝中普通官員,或者是普通百姓,他遇到暗算難以自保,老宣德侯也應該伸出援手吧。
“老宣德侯的意思,是原王、越王各憑本事,公平相争。”明肅政搖頭,“據說,這是宣德侯府一貫的做法:不站隊,從來不站隊。”
明探微雙手托腮,“靳升蠢,百姓稱他為豬。像老宣德侯這樣的,稱他為豬,我都覺得豬委屈。他更像驢……不對,驢也委屈……”
明探微忽然站了起來,一臉驚慌。
“微兒怎麽了?”明肅政吓了一跳。
“我不會像老猴子吧?不會吧?”明探微擔心得不行。
智商會不會遺傳啊。
明肅政一顆心放回到肚子裏,“放心吧微兒,你不像江家任何一個人,你像娘。”
“太好了太好了,幸虧我像娘。”明探微後怕的拍胸,“像娘,又美麗又聰明,人見人愛。要是像江家人,那可慘了,連豬和驢都無顏面對了。”
明肅政被小外甥女逗得暢快大笑。
……
明探微打聽清楚舊事,親筆寫了犀利又好笑的象生,交給運來,讓運來賣到了茶樓。
象生也就是相聲,明朝時候就有了。
東楚王朝情況和明朝類似,明朝有的,東楚王朝也有。
明探微近日借來史書翻閱過,發現東楚王朝之前的歷史,和我國歷史是一樣的。只是元朝之後不再是明朝,而是東楚。
東楚王朝的皇帝,姓張。
但開國的那位并不是張士誠,和張士誠一點關系也沒有。
這裏應該是平行空間,元朝之後拐了個彎。
東楚目前正處于強盛時期,還是比較開明的,市民文化興起,城市繁華熱鬧。
各種文娛活動,如說書、唱曲、象生等,受到廣泛歡迎。
象生詞中,明探微把當天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有其父必有其子”都寫進去了。
她暗示了老宣德侯得罪過皇帝,但為什麽得罪的,沒提。
有些事情越是不說,越是令人好奇。
“老宣德侯到底為什麽得罪了當今聖上”,成了京城的時髦話題。
猜什麽的都有,答案五花八門。
之前宣德侯府那一直清理不幹淨的牆,讓宣德侯府的人覺得丢人、沒面子。這個新的話題卻讓宣德侯府的人惶恐驚駭,惴惴不安。
是誰在舊事重提?是誰在害江家?
宣德侯親自找了遂安伯,要求把茶樓裏的說書、唱曲等暫停,或者退一步說,至少不要提及他江博儒,遂安伯推得幹幹淨淨,“這茶樓我早轉讓了,我是有心幫侯爺的,可惜我實在管不着。”
遂安伯早把茶樓轉給一個江南商人了。
其實這個江南商人是他的一位遠親。也就是說,這茶樓是親戚代持。
宣德侯又找了武進伯。
武進伯也是同樣的說法,“茶樓賣了,愛莫能助。”
宣德侯連碰兩個釘子,面沉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