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PART 7
原本冷戰的兩人,因為一鍋熱湯面,打破了僵局。簡單的處理之後,路翰飛穿着短褲光着兩條修長的腿靠在沙發上。
“還好是冬天,要是夏天,你就有得受了。”路雅南收起燙傷膏藥,順便數落了他一句。
被輕微燙傷的路翰飛一言不發,不知是燙傻了,還是驚呆了,總之很老實。隔了好一會,他才清了一下嗓子,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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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路雅南離婚後,路翰飛參加一支無國界醫療隊,在約旦和黎巴嫩境內提供醫療救助。
“去年十一月的時候,我們進入了敘利亞的東部——代爾祖爾。在沖突爆發前這裏本來有60萬人,而如今遭到炮轟和炸彈襲擊,僅剩下幾萬計的老弱病殘。”
“代爾祖爾附近的醫院擠壓着大量的傷病員,而每天還不斷有人被擡進來。人最多的一周,我們收了超過300名傷者。每天都是手術,各種手術,我想我大概是把一輩子能做的手術都做完了。”
“藥物,血液,甚至是淨化水都稀缺,我們只能用現有的一切來救助他們。我們申請的各種援助大多因為跨境問題受到限制,不少從大馬士革運送物資的人在半道上就死了。然而傷員每天都增加,整個醫院裏到處都是呻~吟和哀嚎。”
“每次沖突結束後,我們走出醫院,滿眼都是屍體,鮮血浸染了黃土和沙石,到處都是絕望的氣息,我們在屍體裏找尋一切生命,帶回醫院。”
“有一句話叫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可是那個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我就想做個下醫,做個能救他們治好他們的下醫,下醫就夠了!”
“那天一早,醫院裏有個手臂受傷的孕婦要生了,可是我們在前一天就接到了轉移的通知,必須轉移能轉移的傷病員去土耳其境內。”
“可是她羊水已經破了,我和另一個醫生Royce決定留下來為她生産,稍後再出發。小雅南,在我從小到大的認知裏,醫院都是那樣幹淨的地方,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一切都是白色的。我真的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那樣的地方做手術,肮髒,破爛,空氣裏塵土飛揚,血腥和腐朽的味道圍繞着我,有那麽一刻,我覺得我在和魔鬼比賽。 ”
“他殺人,我救人,他繼續殺人,我繼續救人,看誰的速度快。”
“孩子生出來的時候,我覺得我贏了,看,我不僅救人,我還可以把新的生命接到這個世界上!”
“我正捧着孩子,Royce剪臍帶,突然有人從破碎窗戶外往裏面丢了幾枚自制的手榴彈,Royce一把抱住我卧倒,我、我……沒抓住他,沒抓住那個孩子,有一顆手榴彈就丢在了手術臺上……”
他說着倏然停住了,好像一首曲子在最高音的時刻戛然而止,歸于無邊的沉寂。隔了好一會,他有些無奈地擡起手。他右手上戴着一串佛珠,所以路雅南并沒有想到那裏有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
“原來我總覺得慢鏡頭是電影裏煽情用的,可原來不是,那一剎那,我真的就在那個慢鏡頭裏了,手榴彈如何墜落,如何炸開,怎樣血紅的一片,好像每一秒都被按下了暫停鍵,讓我一點點清晰地看見那個瞬間,那麽得清楚,那麽得……”
“然後……炸飛的流彈片打斷了我的右手筋腱,我想,那是我的報應,是那個孩子在怪我,怪我,沒有抱住他,他還沒有睜眼,他只哭了一聲,生命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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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要是和你一起去,就好了……”她無法想象那樣的場面,卻能深切地感受到那樣的悲痛。
他搖搖頭,“小雅南,你知道嗎?我多麽慶幸,那個時候我們離婚了,你沒有和我一起去,那樣的場面,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看見。”
雖然覺得他這個人無恥又無賴,可路雅南還是覺得心頭一陣陣的揪痛。對于他來說不能再拿手術刀,是何等的痛苦,她為他痛。
痛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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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翰飛擡手,習慣性地摸摸她的腦袋,“我本來也想告訴你的,不過想想告訴你也沒用,你小丫頭一個,能做什麽啊。再說了,你三哥我風流倜傥玉樹臨風,你不是說我往街上一站,那就是搶手的鴨啊……”
他說着,路雅南鼻子一酸,就哭了,“白癡……”
她一哭,他就慌了,“哎!是我手受傷哎,你哭什麽啊!再說,你昨天還一副要把我剝皮抽筋的模樣呢。路雅南,你還是那樣對我比較好,我比較習慣……”
路雅南哭笑不得,“你是我三哥啊!”
路翰飛一愣,然後以手捂胸,“哎喲,好疼,小雅南你這刀可真狠啊!你到這種時候都不能說一句因為你喜歡我啊,三哥!不是你三哥你是不是就不哭啦!”
他再生氣,再惱火,只要她一哭,他就慌了,總想着不管如何,先把她哄好了再說,這些年來,這已經是改不掉的習慣了。
這一次,他無賴耍潑沒能逗笑路雅南,她哭得更兇了,“你不是我三哥,你死了我都不會管你這個混球!”
路翰飛撓頭,“我怎麽一點安慰和同情都沒感受到啊!滿滿都是惡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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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雅南知道,路翰飛那樣驕傲的人,現在的他,是他覺得自己最不堪的時刻。
只是他連家人都不願意面對,為什麽會來找自己,他不是最怕被自己看不起麽,他不是事事都要和自己争麽,他不是總要說他是對的麽?
現在的路翰飛,拿什麽來和自己說教?
“路翰飛,你為什麽要來找我?”路雅南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她想要知道真相,真正的真相。
路翰飛沒有看她,他低着頭的身影料峭又孤寂,盡管這兩個詞在路雅南的記憶裏從未和他有過關系。
小雅南,你知道嗎,在我覺得全世界都崩塌的時候,我只想來找你,在我孤獨寂寞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我的時候,我卻獨獨想見你,看看你,好不好,你過得好,我就覺得一切都沒那麽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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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回答,路雅南就更緊張了,心頭砰砰跳,她顫抖着開口,“那你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
“沒愛過。”他脫口而出,好像知道她會問什麽,也好像知道她想要什麽答案。
“哦……”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路雅南本以為自己會松一口氣,卻沒想到反倒是一口氣懸在了嗓子眼,上下不得,堵在那裏,竟叫她覺得心裏空蕩蕩的。“那、那……就好。”
“因為我一直愛着你,只有愛,沒有過……”他平靜的眼底,汪了兩潭清泉,好似映着月光般的柔亮。
路雅南想起了兩年多前,他也是這樣看着自己對她說,“小雅南,二哥不娶你,三哥娶你!你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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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T市。
“三路大夫,今天可真是春風滿面啊……”
清早路翰飛剛到四樓腫瘤外科,迎面走來綽號叫二二的小護士,調侃了他一句,“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面若桃花呀!”
路翰飛平易近人,平日裏又喜歡和人逗趣,才來醫院實習沒多久,就已經和這些小護士們打成了一片。“看來你昨個夜班不累啊,啧啧,回頭我告訴大路大夫,你今天繼續夜班好了!”
“別呀!”二二立刻讨饒,“你們三個路大夫一起結婚,大路大夫心情肯定不好,那我不完蛋了!”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人從她身側走過,頭也沒回地開口,“哦,是麽,那你今晚繼續夜班正好陪我這個心情不好的人吧。”
二二吓得捂嘴,“大、大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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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翰飛樂了,拍拍她的肩頭,佯裝同情,“唔,看來大哥心情确實不好呢!”
二二沖他直吐舌頭,“呸!你自己大喜了還禍害群衆!”
“那我還是不請你吃喜酒吧。”路翰飛故意逗她,“免得要你出份子錢,又禍害你了!”
二二白了他一眼,“哼,我把份子錢給小路大夫呗!”
路翰飛斜了她一眼,“這麽多路大夫,你就這麽劃分的啊!別人的都挺好的,怎麽就我的聽着不像腫瘤外科的大夫,倒像是婦産科的,三鹿?還是問題奶粉!”
“我能怎麽辦?”二二攤手,“大家都這麽叫,不然叫一聲路大夫,四五個人一起答應了!”
“你們怎麽不叫路燕飛二路啊,到他那就避開‘二’,改叫燕飛大夫!你們這群以貌取人的家夥!”路翰飛狠狠地戳穿二二的話,“立刻把我的三鹿給改了!”
二二笑得捂肚子,“別啊,大夥都覺得三鹿特別适合你!”
路翰飛佯裝惱怒地白了她一眼,進了辦公室。大哥路承飛在燈板旁看片子。路翰飛熱絡地問好,“早上好!”
路承飛今天排了近十臺手術,所以他已經進入了那種生死一線的嚴肅狀态,沒理睬身邊的人和事。
比所有人來得都早的路燕飛此時在給窗邊的幾盆吊蘭噴水,見路翰飛來了便笑着說,“一起查房?”
“我不和你一起去。”路翰飛酸溜溜地說,“你是翩翩公子,我是三聚氰胺……”
路承飛咳了一聲,下逐客令,“你們倆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