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漪

比起修無情道的自己,明致覺得寒漪才更像是修無情道的那個人。

面無表情,冷若冰霜,時刻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永遠一副高高在上,似他人如蝼蟻,完全不近人情,甚至連靈根都是沒有溫度的冰靈根,怎麽看都是修無情道的最佳人選。

而且,明致看寒漪也不是對無情道完全沒有興趣的樣子。

還記得第一次在這位師尊臉上看到輕微的表情波動,就是在他告知寒漪和無妄山山主自己修無情道并成功入道的時候。

怎麽形容寒漪當時的表情呢,就像萬年冰封的寒潭湖面上終于裂開一條小小的縫隙,他甚至有些錯愕地看向明致,明致看到他的眼神中似乎還夾雜了什麽別情緒。

當然,這個眼神也有可能是明致看錯了。

因為下一秒,寒漪那雙眼睛迅速結冰,連着他臉上那點裂痕也修補好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冰癱臉。

回想剛從棺材裏爬出來那段時間,明致其實有想過跟這位師尊好好相處的,每天噓寒問暖,端茶遞水的,就是希望能拉近跟這位師尊的關系,順便可以的話,明致想讓他幫自己出下主意,比如系統給出的那些成就選項裏,修哪種心道功法更可靠更可行且更能飛升成功。

明致并不否認他夾帶了自己的私心,但他也是真心想改善師徒感情的,他從原身的記憶裏看到,原身對于這位師尊相當景仰,同時也十分畏懼,以至于師徒數十載,兩人都沒好好說過一次話。最後仙魔大戰中,原身為了寒漪身負重傷,魂死,但由于他刻意隐瞞自己魂劍雙修,導致在旁人看來,他僅僅只是昏迷不醒。

明致問過系統,原著裏原身的結局如何。系統表示原身最後肉/身也死了,因為在後期有個魔修發現他的肉/身很适合煉制極陰體,就将他連同棺材盜去打造魔器了。

聽完原身的結局,不知為何,明致很是心疼原身。

明致原以為自己不斷地靠近,再加上原身為寒漪擋過劍,雖然寒漪曾說那劍不擋他也不會有事,但擋了就是擋了,怎麽也算是一份功勞。這個基礎加上他锲而不舍地努力,明致相信,師徒間的距離會越拉越近的。

然而并沒有,寒漪跟他的名字一樣,早已冰封至底的溪水,仿佛只有同樣無情的熔岩能澆融,什麽也無法。

明致後來自己選了無情道,開始修煉後,起初還有一點希望,繼續堅持不懈地改善師徒間的關系,可入道後,在無情道的影響下,他對修複師徒關系也就不怎麽在意了。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的修為突飛猛進,引起了無妄山山主及一些人的注意,索性他便向師尊和山主攤牌,他所修無情道。

明致摸摸涼意蔓延的手背,彎腰将小白放到地面,四個貓肉墊剛碰到地面,小白立刻撒丫子,歡快地朝着寒漪奔過去,用毛絨絨的腦袋在他的腳邊蹭啊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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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致朝座上的寒漪行禮:“師尊,您出關了。”

沒有尋常弟子得知師尊出關的驚喜,态度雖恭敬,但語氣過于平淡,完全沒有一絲對師尊的恭敬,淡得跟無妄山上常年彌漫的雲霧沒什麽兩樣。

寒漪颔首,伸手一把将小白托起來,放在腿上摸了摸它柔軟的毛發,良久,目光才落在明致身上,靛藍色的眼眸清楚地倒映出青年修長的身影:“嗯,你最近修煉得如何了”

說來諷刺,無論是明致穿過來後的那段時間還是原身成為他弟子的數十載,他從來都沒問過一句,反倒得知明致修了無情道後,每隔一段時間,他總會問這麽一句。

明致只以為是冷情的的他對無情道的興趣使然,從沒放在心上過。

聽到他問,明致也沒有絲毫隐瞞,想也沒想就順口而出:“還不錯,再過不久,弟子應該就能追上師尊了。”還有7%的進度就到無我境界了,怎麽說到時也應該能跟寒漪過幾招了吧。

明致用的是陳述句,語氣依然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仿佛在陳述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實。

然而話的內容卻讓人覺得他在說笑,再過不久就能追上修仙界聲名赫赫的南寒君,醒醒吧,夢裏都是假的。

果然,寒漪摸貓的動作一滞,引得小白不滿地仰頭喵叫一聲,他才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起來,沒有說話。

寒閣裏靜悄悄的,室內溫度越來越低,彌漫着一股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低氣壓。直到手臂上的寒毛直豎,明致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哪有弟子當着師尊的面大言不慚地說能追上師尊的,沒撕了這個弟子都算他家師尊寬宏大量了。

明致抿抿唇,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暗忖下語言,嘴角揚起讨好的笑:“不與師尊說笑了,弟子近來修煉得尚可,當然也僅是尚可而已,怎麽能與師尊相比,更遑論能追得上師尊了。弟子方才只是見師尊心情似有不悅,想與師尊開個玩笑。”說完,明致粲然一笑,盡量讓自己笑得真誠又明悅。

明致覺得自己可能是被88%的進度條沖昏頭腦,有些飄了,甚至開始放縱自我了,像這種雙商低的話沒過過腦也說出口,雖然他确實是這樣覺得的,但怎麽也不能放在明面上說啊。他想,看來得好好約束自己了,不然在接下來的日子,要是因為這張嘴得罪人,那日子可就不好過了,要知道系統也說過無情道的無我境界是很難突破的,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飛升,可不能因為這張嘴給剩下的日子裏惹來不痛快。

這番搶救的話聽起來并不怎麽樣,但效果甚好,從閣內回升的室溫可以看出寒漪的心情好轉了不少,感受周遭的氣溫變化,明致暗暗松了口氣。

座上,寒漪撓撓小白的下巴,小白舒服得眼睛微微眯起,喉嚨裏發出呼嚕嚕的響聲。

“嗯。”寒漪看起來心情愉悅,他漫應着,伸手将小白從頭摸到尾,順着手将它身上打結的毛發一一順開,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下午可有事?”

“無事。”明致偏頭想了想,并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便應道,“師尊可是有事想讓弟子去辦?”

寒漪點點頭:“若是沒事,下午便随我一同去見山主。”

明致眨眨眼睛,突然後悔應得太快了,去見山主,十有八/九不是什麽好事情。

尤記得上次跟幾個師侄外出歷練,山主得知後便讓他好生照顧幾位師侄,身為師叔照顧師侄本就天經地義,明致便沒有推脫。然而下山後,其中一位較年長的師侄表示,山主又給了一個任務,讓他們去打魔龍,還要活抓回來扒妖丹。這位師侄知道魔龍厲害,本不想接,但山主信誓旦旦地表示有明致,一切都大丈夫的。

那條魔龍抓得夠嗆,明致差點折在那裏,從那以後,他見到山主就繞着走,聽說山主找他就躲起來假裝修煉閉關中。

不過,這種情緒去得也快。況且師尊開口,明致也不能随便找個借口拒絕。

明致只能應下:“是,師尊。”

明致想,既然是跟着寒漪去的,山主肯定是找的寒漪,他只是一個順帶的,多半不重要。

“師尊還有別的事情嗎?”明致擡手朝肩頭一揮,翅膀撲棱的聲音響起,小肥啾便如赦大命般朝閣外飛了出去,他道,“沒事的話,弟子就先行……”

然而話還沒說,便被寒漪打斷了:“你既知我心情不好,怎麽不問我緣故?”

明致:“……”

明致很想說,因為他一點也不感趣,一點也不想知道。

心裏頭雖然這麽想,但吃一塹長一智,明致嘴上是不敢這麽直言直語了,斟酌幾分後,才試探着問:“弟子愚鈍,師尊許是閉關時遇到什麽難題了?”所以才提前出來,并且心情不好。

邏輯沒問題,明致都忍不住想為自己點個贊了。

“那倒沒有。”寒漪垂眸,看着小白的眼神溫柔而遙遠,半晌,他緩緩道,“為師只是忽然想起許久沒吃綠豆羹了,便提前出來了。”

恕明致是真的愚笨,他實在看不出這跟心情不好有什麽關聯。

難不成是因為出來後,沒有看到想吃的綠豆羹,所以生氣了?

明致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

立馬自我否定,這種事情怎麽可能。

見明致遲遲沒有說話,靜默片刻,寒漪突然朝他道:“既然沒事了就退下吧。”

別過眼,寒漪看都沒看明致一眼就下了逐客令。

明致只覺得氣溫又降了,但他老早就想走了,沒有再關心寒漪的心情是否又不好,聞言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幾乎是在明致轉身,寒漪擡眼,視線又回到明致身上,靜靜地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看着他踏出寒閣的腳沒有絲毫的遲疑。

摸貓的動作漸漸停下,也不管小白如何不滿地叫着,過了好久,久到小白嫌棄他,想從他的腿上跳下來,寒泖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睑,按住欲離去的小白,掩去了眼底些許的落寞與失望。

他垂眼的一瞬間,地上的琉璃磚上綻開出大片大片的冰霜花,室溫也猛地跌至零度以下,寒閣內的物品皆蒙上了一層霜化,就連空氣中也飄浮着凝結的霜霧。

明致似乎忘記了,從前夏天時,他總會端着一碗冰鎮過的綠豆羹過來貼自己的冷臉,附贈過來的笑容如暖陽般燦爛。

正扭動着身子試圖脫離桎梏的小白似有所感,停下掙紮的動作,仰首輕輕地喵了一聲,讨好地蹭蹭主人的手指。

出了寒閣,早早等待的小肥啾穩穩地落回明致的肩上:“啾。”

“你不是系統嗎?”明致看到小肥啾,想到它在寒閣內的慫樣,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戳小肥啾的腦袋,“寒漪對你來說不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個數據吧,你怎麽那麽怕寒漪啊?”每次跟寒漪同在一室,這只肥啾連吱一聲都不敢,安靜得宛如一個裝飾品。

“啾!”小肥啾縮縮看不見的脖子,抖了抖翅膀。

它也不知道,只能說寒漪的冷氣場過于強大,每次一見到他,它都覺得自己會被他變成一根冰棍,太可怕了。

“明致師叔——”

明致轉頭望去,只見東方初陽升起的地方不知何時已雲彩彌漫,一團團似火焰般燃燒的雲不斷地簇擁聚集起來,明豔絢麗,直接将半邊天燒得通紅,火色亮麗非凡,仿佛能将人的眼睛灼瞎。不遠處,一個人影以焰雲作背景板,正朝着他以八百米的秒速狂奔而來。

“……看、快看東邊的雲!”

待到明致的眼前,這名內門弟子已經氣喘籲籲了,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沒有禦劍而來,是實打實的靠體力跑過來的,從下面無妄山弟子的住處跑到寒閣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讓明致看天邊的雲。

“你悠着點,慢點說。”明致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擡頭又看了眼火光映照的天空,問道:“我看到了,然後呢?這雲是怎麽了嗎?”

天現異象,是祥瑞還是災禍?

“不知道。潮涯師兄說是祥瑞,他說幾百年有位飛升的先天至純火靈根的大前輩,出生時火雲燒天,他說據古書的記載描寫,應該就是現在這個景象,多半又有哪位天賦異禀者降世了。但瑨嶼師兄又說像災禍,百年前仙魔大戰,魔族進攻修仙界時便是血雲繞陽,那場戰役死了許多人甚至殃及下界,怕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他倆争來争去,誰也說服不了誰,我也不知道是祥瑞還是災禍。”

這名內門弟子叫元初,是無妄山山主的徒孫,平時跟明致的關系還不錯,門內有什麽稀奇好玩的事總會第一個來告訴他。

“明師叔還記得百年前的仙魔大戰嗎?”元初好奇地問道,“那時的天象是這樣的嗎?”

原身對那場仙魔大戰的記憶只有入眼皆遺骸的修羅地獄,尤為刺耳的能将空氣撕裂的的打殺聲,盈滿鼻腔的濃厚血腥味導致的幹嘔感,以及他家師尊在半空中迎上魔君,一劍冰封數萬魔族的身影,血色與黑夜相融,世間唯有一抹亮眼的銀白光。一切模糊而遙遠,唯有寒漪是真實的。

很奇怪的記憶及……感覺。

明致仔細地想過,搖了搖頭:“不記得了,百年前的記憶很模糊,師叔我想不起來了。”

“哦。”天空東邊的火雲還是熊熊燃燒,元初本就是來跟明致說一聲而已,順便聽聽明致有什麽不一樣的說法,既然明致也不曉得這現象是什麽,他便轉移了話題,“明師叔,再過兩個月便是無妄山十年一期開放山門收徒的日子,聽說許多名門世家都會送孩子過來,南寒君可有打算再收一個弟子給師叔你做伴麽?”

“沒有。”明致搖頭,想當初原身還是上任山主硬塞給寒漪的,寒漪壓根就沒想過收徒。

意料之中的回答,元初并不意外,又問:“那師叔呢?寒閣那麽大,南寒君又時常閉關,那麽多修仙家族的孩子,外門有資質的弟子,你就不想收個弟子解解悶嗎?”

“不想。”修無情道的人無情地拒絕。

明致想想自己的修煉進度,親自體驗系統說的越到後面越難修煉,眼下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修煉,争取在這幾年間修完進度條離開這個世界,培養徒弟什麽的,一絲精力也分不出來。

“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麽照顧別人?”明致擺擺手,道,“所以還是不要誤人子弟了,再說了,我若閑得發慌,不還有你們這幾個師侄可陪我解悶麽?”

“嘿嘿,”元初想想是這個道理,撓撓頭,嘿嘿一笑,“那倒也是。”有他們這些師侄天天來找明致師叔,哪裏還需要弟子解悶,倒是元初,他是真的想收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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