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雙保
弟規堂肅穆莊嚴,石壁上奇石突出,橫亘在半空中的鐵鏈泛着冰涼而蒼白的色澤,整個大堂彌漫着一股讓人喘不氣的壓抑感,光線陰森暗淡,饒是堂內弟子點起明火,也無法驅逐無處不在的森寒。
明致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剛一進來,他感覺自己好像來到陰暗的地窖中,手臂上寒毛倒豎,四周陣陣陰風吹來,燈火爍動,倒映在石壁的燭影也随之搖晃。
弟規堂有規矩,除了入堂的山主長老,以及問罪的弟子,其餘弟子皆得在堂外候着,待到問罪事畢才可離去,期間若是得裏面傳喚才可進去,有問必答,不可多廢話。
明致坐在寒漪的位置上,四下看看,看到無妄山其他長老也一一到場,或是長老,或是長老首徒,明致正認着人,一個白袍青衣的男子從明致的身後走過,繞過來到他的身旁,悄聲坐下,一股草木清香擦過明致的發梢,明致鼻尖微動,轉頭看向那人,注意到明致的視線,那人沖着明致好脾氣地笑笑,看起來是個性格随和的人。
“陽炎君。”見是相熟的人,明致擡手朝他行禮道。
這名男子正是剛出關不久的陽炎君。
“好久不見了,明致。”陽炎君笑眼彎彎,“聽說你去了趟東辰國,為我收了個徒弟,辛苦你了。”
說着,陽炎君從袖子裏掏掏,摸出一個竹筒遞給明致,“小小謝禮,還望不嫌棄。”
明致遲疑了下,還是将竹筒接過來,竹筒外面的青翠已褪成枯黃,裏面似乎裝滿了東西,拿在手裏略沉。明致掂了掂重量,将竹筒翻過來倒過來地查看,整個竹筒完好無損,沒有一絲拆開的痕跡,也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又是怎麽裝進去的。
“這裏可以掰開一個小角。”陽炎君伸手過來,如玉蔥修長的手指指着竹筒的竹節處,小聲地提醒道。
明致按照他的指示,往那個地方略一施力,一掰,那裏的竹塊就被他取了下來,露了裏面金燦燦的一角來,明致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地将竹塊安回去,輕微咔嚓一聲,枯黃的竹筒又恢複原樣。
“這怎麽好意思呢?”明致将竹筒塞進袖子裏,轉頭看笑眼盈盈的陽炎君,沒等人家回應,快速道謝,“如此便謝過陽炎君了。”
此時,山主已經到場,長老或長老首徒也都全部到場,負責弟規堂的長老站起來,一雙銳利的鷹眼掃視全場,确認沒有未到場的裁者後,才向山主行禮坐下,示意堂內弟子将尚右押上來。
不得不說,尚右那張臉是真的能打,在弟規堂開啓的前幾日,弟規堂的弟子就把他帶走關起來了,在山主鞭長莫及的禁牢裏待了這幾日,尚右除了頭發有些淩亂,衣服有點髒以外,氣色還不錯,不見一絲憔悴,依舊明豔漂亮。
被押着跪在中心,尚右的目光淡然掃過兩旁的長老或弟子,看到北衡還不忘諷笑一聲,最後,他看向中間高高的臺上,那裏坐着他的師尊——厲青山。
厲青山看着尚右的模樣,尚右那一點點狼狽在他的眼裏無比放大,仿佛遭受了慘無人道的對待,讓他心疼得無以反複,這可是他從小帶到大的娃啊,他連打都舍不得打,這些人怎麽可以下此毒手,瞧瞧,他的愛徒都瘦了一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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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致看着厲青山一臉難受,正欲伸手的樣子,不用猜也知道這人在腦補些什麽。
山外的人可能不知道尚右的存在,但山內的人知道,山主的首徒聰明能幹,實力不俗,是下任山主的不二人選,卻不是山主最喜歡的弟子,三弟子簡行止也不是。山主是個偏心眼,大弟子是老山主給他選的,二弟子是他撿的,寒冬蠟月從山裏抱回來的,可愛又可憐,從一個小豆丁養大成人,所以山主對這個弟子很是寵愛,畢竟是當兒子養的,就算後來同樣被他養大的簡行止也沒法比。
所以,現下看着自己辛苦養大的娃吃苦,心裏難免會難受。
不過這都是厲青山自己作的。
尚右人是很好,但他本身的性格也引來很多問題,其中有不少都是厲青山撐腰導致。因為廢靈根,他想要靈根與根基好的弟子,于是以往的收徒日,厲青山幾次截胡,讓尚右先選心儀的弟子,屢次把其他長老看好的弟子占為已有,譬如他的大弟子和二弟子,都是無妄山小有名氣的修士,在仙盟大比亮過相,倍受稱贊的人,原本是其他長老看好的,卻被他截下了。
又因為黎袖則有變異靈根,他出于自卑的心理迫切想證明自己,因此他私開洗靈池,将黎袖則一次又一次地按在洗靈池裏洗靈根,把黎袖則折磨得根基幾乎全廢才肯罷手,而洗靈池,只有山主可以開啓。
再者,厲青山為滿足他的私欲,甚至把萬寶閣的鑰匙都給了他,讓他在萬寶閣來去自如,将之視作自己的寶庫。
……
還有諸多事跡,其中種種都有厲青山有意無意的放縱偏袒。
明致細細地縷了一遍,居然發現這所有的錯,可以說都是因為厲青山。
北衡長老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尚右,尚右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眼,互相瞪了一會後,尚右無趣地移開眼,看到一旁的明致,向他投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審罪的過程并不順利,厲青山好手段,或者該說為保愛徒他豁出去了,私底下許了不少長老好處,在場竟有将近半數的長老認為尚右只有犯了些許,不到有罪的地步。
明致和陽炎君自然是站在尚右這邊的,只是北衡長老提出來的數罪裏,好一些讓明致無法幫忙說情,因為确有其事,而他也是知道內情的人,在不知道對方的證詞掌握多少的時候,明致和陽炎君一致認為還是不要開口幫倒忙比較好。
其中便有黎袖則一事。
“罪徒尚右,你罔顧弟子性命,屢次置弟子安危于不顧,私開洗靈池,逼迫弟子浸洗靈根,只為洗出變異純靈根。這等殘害同門的罪,你認或不認?”
“這罪我認不認,是我說了算嗎?”尚右嗤笑一聲,捶捶跪坐在地上的腿,“我覺得這是為他好,為他的将來着想,可你覺得不是,覺得我這是在害他。你說,這我是認還是不認?”
“你只說黎袖則洗過多少次靈根,這裏的證詞裏就有弟子目睹你至少帶黎袖則去了洗靈池七八次,可洗靈池的記錄上卻只有三次。”
“那就是三次。”尚右微笑,“畢竟人的記憶會騙人,記錄不會騙人。”
“你!”北衡長老氣結,指着尚右的指尖被氣得抖動起來。
事實證明,明致不随便開口是有好處的,因為弟規堂的長老讓人把黎袖則帶了上來,這件事可以說是交由當事人做決定了。
其實尚右洗靈根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因為洗靈池歷來由山主掌管,他們沒法插手也無利可圖,既然是別人家的師徒事,關他們什麽事了,一個個便都事不關已高高挂起了。
洗靈根帶來的痛苦讓黎袖則的印象深刻,在北衡長老遲到的憐惜弟子的目光注視中,黎袖則清楚地報出那個數字:“弟子僅洗過三次靈根,皆有記錄在冊。師尊并無私下帶弟子洗過靈根。而弟子的根基受損也非洗靈根所致,而是上次下山獵妖時,被一條千年蛇妖所傷,二師兄當時在場,可為弟子做證。”
傳喚的弟子不得廢話,說完這些話後,黎袖則擔心地看向尚右,雖然他的眼裏也蒙上了濾鏡,覺得尚右精神氣色不佳,但好歹沒像厲青山那麽變态,不過他也覺得尚右瘦了,他擔憂地将尚右上下看了幾次,心裏也跟着難受。
看着黎袖則的神情,明致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再補上一條,或許其中還有他幾個弟子的功勞,黎袖則這樣還算正常,他那兩個少年成才的師兄更可怕,若有人說他師尊一聲不好,他倆可以直接拿劍砍人的那種。
黎袖則很快被帶下去,臨走前還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家師尊,奈何尚右一個眼神都不給他。
于是在一番激烈的長老争論中,以陽炎君一句“僅洗三次靈根并非什麽大事,本座依稀記得,以前洗過三百來次呢”致使全場沉默,此事便揭過了。
最後所有的罪責清算下來,又回到萬惡之源——萬寶閣上面,還附帶山主失責,将權私交弟子的罪狀。
不少長老都覺得萬寶閣是無妄山藏寶之地,累積無妄山的諸多寶物,只能在山主或長老手裏,絕不能私交給一個不夠格的弟子,這是山主失責。
尚右清清嗓子:“此事山主并不知情,萬寶閣鑰匙是我私盜,這罪我背,于山主無關。”
山主勞財勞心,許給其他長老諸多好處,就是想雙保,想保住尚右,不讓他受到傷害,也想保住萬寶閣,只有把無妄山的寶庫牢牢掌握在手,他才放心。
可是眼下的形勢并不能容厲青山雙保了,北衡長老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咄咄逼人,步步緊逼,他也豁出來了,就是想上厲青山二選一。
最終,萬寶閣還是敵不過他的愛徒,厲青山這個山主沒有擔下失責之名,由尚右攬下行竊之罪,領罰,之後厲青山以萬寶閣出事,雖責任不在他這個山主,但他沒能好好看好弟子,是他的過失,無顏再管理萬寶閣之由,把萬寶閣交還給開陽長老。
開陽長老只想要回萬寶閣,現在得到了,再加上厲青山表示未能找回來的靈物寶器,他卻自己補上後,他便沒有再追究尚右的事了。
此事以山主損失一座萬寶閣結尾,至此落幕。
明致本來以為來弟規堂不會有什麽好事,沒想到意外收獲一個竹筒金,懷揣竹筒金,明致雖然在無情道下的影響下沒什麽感覺,但從他回寒閣時的輕快步伐,還是能看出他的心情賊好。
作者有話要說:陽炎君登場,接下來有一點他的戲份。
猜猜下一章是清山派先登門,還是月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