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往事
明致叫黎袖則過來是為陸見雪的事,其實打從上次東辰國，他就看出月浮宮衆人對黎袖則的特別，不僅僅是陸見雪,冬主甚至都沒特意隐藏,目光幾次三番都落在黎袖則身上，也因她如此落落大方，不像是小心觊觎的模樣,再加上明致在無情道的影響下并不怎麽在意,所以也沒有格外放在心上。
現在看到陸見雪的眼神,明致回想起來，感覺有些不對勁，便囑咐黎袖則幾句，讓他屆時到了月浮宮小心點，除了秋主,不要跟其他人有過分的接觸,尤其是塗月宮的人。
陸見雪每次落在黎袖則身上的目光都讓他感到不舒服，聽完明致的囑咐,黎袖則立刻點頭如搗蒜。
“師叔,那個紋樣你當真不知道是什麽嗎？”
在明致屋裏待了一會，黎袖則起身離開，臨走前，他仍不忘問道。
明致凝視着桌上的紙張，輕輕搖了搖頭：“看着有些眼熟，但不記得在何處見過了。這個先放在這裏,幾時想起來了我便告訴你。”
黎袖則沒有再說什麽，便行禮離開了。
明致知道黎袖則為什麽會覺得這個烙印圖案眼熟，尚右的父親——古旦長老與羅剎島多有往來,多半是什麽時候，古旦長老将羅剎島送來的東西上剛好有這個紋樣，而他轉送給尚右時被黎袖則看到了罷。
但明致此時心思不在這裏。
他的腦海裏回想起，顧逸辰曾對他說過，自己少時曾救過他一命，他一直記在心上，還因此上無妄山拜師。
少時、羅剎島、烙印、救命之恩。
明致記憶裏也有這麽一個孩子，趴在他的懷裏，上衣被脫過大半，雙生子中的老幺拿起燒熾紅的銅鐵，嘴角噙着一抹淬毒的笑意，睜着一雙會說話的笑眼，将手中的銅鐵往他懷裏的小孩後背烙下去。
懷裏的小孩咬緊牙根不吭一聲，明致的眼淚止不住地在眼眶裏打轉，他想阻止眼前這一幕卻怎麽也做不到，雙生子的手下站在兩旁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有任何動作，讓他眼睜睜地看着小孩因他而被烙上印記。
小小的身軀伏在他胸前，全身打着顫，卻還是倔強地咬着牙，不讓自己疼暈過去，小孩似乎感受到明致的無能為力，勉強地擡起頭，幹裂的嘴唇拉扯出一個讓人心疼到心碎的笑容，虛弱的聲音傳入明致耳中：“哥……哥哥，我沒事……沒事的。”
小孩的後背，被烙印的地方，鮮血淋漓，血肉模糊成一片。
想到這裏，目光觸及到紙上紋樣的明致眼裏一痛，伸手将紙張捏成一團，宛如碰到什麽髒東西般猛地丢出去。
Advertisement
“系統，你當時的功能尚未開發齊全，你覺得顧逸辰是谷一嗎？”
小肥啾在桌上蹦跳幾下，啾叫幾聲。
【回宿主，當時不能具體檢測主角的所在位置，但谷一所在的方向确實是主角所在的方向啾。】
谷一。
一個被羅剎島的惡魔雙子長期虐待的小孩，可能是因為他的年紀與惡魔雙子的年紀相仿。雙生子對于年紀相仿的玩物從來都下得死手，手段殘忍，他們喜歡往死裏折磨對方，卻又嫌玩得過分對方過于輕易死去，于是每次虐玩前總會強灌幾瓶護體的靈藥吊着，方便任由他們折騰都不死，成為一件怎麽玩玩都不死的玩具。
谷一就是這樣一件“玩具”。
明致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蜷縮在雙生子的鞭下，被打得體無完膚，當時沒有無情道，沒有無妄山，沒有什麽其他亂七八糟的人際關系，更沒有原明致，只有一個剛穿過來不久，做着二選一任務的明致，做為一個正常人，明致看不得這種欺小淩弱的事情，突然湧上來的正義感讓他一個飛撲，抱住了早已被鞭打得體無完膚的小孩，擋下了即将落順小孩身上的鞭子。
然而小孩并沒有因他這一抱而心生好感，反而對他同樣戒備。
小孩的內心早已千窟百洞，他似乎有着極其悲慘的經歷，也可能是在日複一日的折磨下早已絕望，他拒絕任何人的接近，像只小刺猬一樣滿身尖刺。
明致與小孩相處了許久，在他的現代印象裏，小孩子都是被寵着長大的，例如他那些表哥表姐的孩子幾乎快被寵成小王子小公主了，一個個都是掌中寶、心尖寵，只要乖巧聽話不做錯事，幾時挨過一點打？
所以明致特別心疼傷痕累累的小孩，在羅剎島上的日子裏，他一邊跟惡魔雙子鬥智鬥勇，一邊小心翼翼地照顧小孩，還得抽出時間去找他可憐的主角，最後在系統的提醒下，以及羅剎島再沒有找到比小孩更慘的小孩後，明致将心思全部放在小孩身上。
終于，小孩對他敞開了心房。
那日趁着小孩胃口大好，明致一塊接着一塊地喂點心給他吃，看着小孩朝他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明致充滿希冀地問他：“小孩，你是不是叫……顧逸辰啊？”
小孩吃東西的動作一頓，随後又繼續吃起來，在明致期待的目光注視下，腦袋小幅度地左右搖了搖：“我不是。”
明致失望地嘆口氣，伸手摸摸小孩的腦袋：“那你叫什麽名字呀？”
“……谷一。”小孩小口地啃着點心，告訴明致後又重複一遍，“我叫谷一。”
“谷一，一谷？”明致嘿嘿一笑，大力搓揉着小孩的頭發，“一年四季谷物豐收，名字不錯。”
“嗯。”小孩看着明致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是太陽照進了他的眼中，開口說的話卻讓人心疼，“希望永遠都有飯吃。”
“會有的。”明致一把将小孩撈進懷裏，親昵地蹭蹭他的臉頰，向他保證。
……
明致站起身，朝紙團走過去，在紙團前停頓片刻，小肥啾會意地從他的肩上飛下去，笨拙地将紙團叼起來，費力地飛回明致的肩膀上，嘴一松，紙團便落到明致的手裏。
明致拿着紙團，開門朝顧逸辰的房間走去。
“師尊這麽晚過來，是餓了嗎？”
敲開顧逸辰的房門，明致就見他坐在桌前，而桌上擺放了兩碟模樣精致的點心，看起來十分可口。
顧逸辰托腮看向門邊的明致，往他那邊的桌上放了一雙筷子，示意明致快過來坐下品嘗點心。
“還行。”明致嘴上說還行，身體卻很誠實地在桌前坐了下來，還拿起筷子。
顧逸辰将兩碟點心推到明致前面，看着明致動筷嘗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加深。
吃得出點心是顧逸辰的手藝，明致嘗了幾口，放下筷子：“什麽時候做的？”
“出發前，這是弟子新學的兩道點心，想給師尊嘗嘗便帶上來了。”
明致點點頭，也是，畢竟月浮宮不可能讓客人下廚。
想着，又動筷嘗了幾筷，明致毫不吝啬地誇贊道：“好吃。”
顧逸辰的眼中笑意濃郁，将隐藏在其中的其他情緒都掩蓋住了，他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明致：“那師尊多吃點。”
“不了。”明致放下筷子，拿起帕巾輕拭嘴角。從袖裏摸出一個紙團，攤開來放到桌上，明致道，“我過來是有些事想問你。”
黎袖則看到顧逸辰後背的烙印，顧逸辰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明致才敢這麽直接拿着烙印的圖案過來找他問清楚。
正如明致所想，早在黎袖則離開他的房間，顧逸辰就知道他絕對會跟明致提及這年事，畢竟黎袖則是無妄山跟明致關系挺好的師侄之一，看到他後背的不明烙印，為了自家師叔着想，黎袖則肯定會告訴明致的。
而曾在羅剎島上待過一段時間的明致看到這個烙印，肯定會過來找自己問清楚的。
只是顧逸辰沒想到會這麽快而已，看樣子是前腳剛走後腳就直奔明致那裏去了。
顧逸辰凝視着皺痕滿面的紙張上，對他來說，陌生又熟悉的紋樣，回想起那段難堪受辱的過往，顧逸辰眼中的光迅速暗淡下來：“師尊想問什麽？”
“你去過羅剎島。”不是詢問，明致很直接地平述一個否認不了的事實。
“沒有。”幾乎是話音剛落，顧逸辰擡頭應道，他平靜地注視着明致的眼睛，面不改色，臉上始終帶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弟子不曾去過羅剎島。”
不等明致發問，顧逸辰擡手摸向肩膀，講述起他後背烙印的來歷：“弟子後背的烙印确實出自羅剎島，但弟子卻不曾到過羅剎島。少時遇人不淑，遭小人陷害，弟子……淪落街頭，在人販子手中不斷倒賣，其中便有一次被一個邪修買下說是要将我送給羅剎島的少主，烙印便是在那時烙下的，弟子得知羅剎島少主心狠手辣，拼死逃了出來，幾經碾轉才回到顧家。僥幸逃過一劫，這個烙印，乃至後背的傷痕都是弟子故意留下的，留着它們以做警示，也做激烈，時刻提醒弟子修煉切莫怠慢，否則終有一日弟子又将淪為魚肉任人宰割販賣。”
顧逸辰的話真假摻半，知道主角經歷的明致也知道真假摻半，但他不知道顧逸辰摻了哪些假，少時的屈辱是主角的一塊心病，除非他為了某個目的自己拿出來加以利用，否則誰也不能觸碰提及。
所以中間的停頓，明致知道他是因為被家裏人賣掉這段實在難以啓齒，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原來如此。”聽完顧逸辰的過去，明致沉默良久，雖然他沒有什麽感覺，但還是組織了一下歉意的語言，“是為師唐突了，引起你不好的回憶。”
顧逸辰嘴角扯出一個悲傷的笑，他伸手握住明致的手：“沒有的事，這些事弟子一直壓在心底，如今說開了倒覺得輕松了，多謝師尊。”
“……”明致想将手抽出來，卻怎麽也抽不出來，看着顧逸辰眼裏的受傷，索性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不管了，“不過，這個烙印能消掉還是消掉的好，萬一哪天遇上知曉這個烙印意義的人，或者被羅剎島的人看到，便不好收場了。”
“弟子知曉。”顧逸辰看着握在手裏邊明致的手，五指修長，指尖幹淨，沒有一點常年練劍形成的繭子，完全不像是劍修的手。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顧逸辰發現明致的手都是一樣的。
少時這雙手摸過他的頭發，捏過他的臉頰，探過他額頭的溫度，也曾将他攬入懷中，甚至為了他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傷口沿着掌心紋裂開來，翻起血淋淋的皮肉，深可見骨。
如果不是弟子親吻師尊手的動作過于變态詭異，顧逸辰真想低下頭去，虔誠地吻遍這雙手。
現在還不是時候，一團濃郁到散不開的黑霧在顧逸辰的眸中顯現，他對自己說道，一遍遍地強調，現在還不到時候，他還沒百分百的勝算能保護眼前這個人，他的力量還不夠…遠遠不夠……還不足以讓這個人完全屬于自己。
他需要時機，需要時間，需要有耐心地等，等到他足夠強大的那天，這個人就能完全屬于他了。
到那時，他會親口告訴明致，所有的事情。
“可以放開了嗎？”明致左等右等，遲遲不見顧逸辰松開他的手，掙又掙不開來，不得已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指着桌上的點心，找了個借口，“為師想吃點心了。”
顧逸辰聞言，戀戀不舍地松開明致的手。
明致抽回手，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點心，這塊點心整體呈灰藍色，咬一口，是一股淡淡的葡萄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明致吃着，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系的發繩？”
“沒有。”顧逸辰面不改色，“師尊記錯了。”
明致看了他一眼，嘴角輕擡，朝顧逸辰微微一笑，便起身離開了。
臨走之前他還不忘将那張紙帶走。
明致并不完全相信顧逸辰，他不在意發繩發冠這些細節，可他記得顧逸辰煉劍時，垂下的兩根系繩随着他的動作，跟長發一起飄逸起來的畫面。
作者有話要說：我盡力了orz癱…
明天仙主跟明致正式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