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君子協定
來人正是昭律。虞婵白日裏給死谏一事拿了主意,昭出就立即遞信進來了,言語之間少不了盛贊詞句。而實話說,虞婵這主意,大方向居然還和他想的如出一轍。天知道,他可什麽也沒對虞婵說,難道能巧合到這地步麽?
之前,他總覺得自家寵姬性子太軟,誰知當下決斷的時候,竟一點也不含糊麽?更糟的是,明明他和虞婵都在宮裏,每回還都是借着大臣通氣的。心思靈巧至此,那估計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可當他的面上就裝驽鈍,背地裏卻鋒芒畢露,真當他是昏君不成了麽?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昭律心裏越想越惱火。故而他把秦文蕙哄了回去,轉頭便朝岚儀殿裏來了。雖面上不動聲色,心裏說不得有些咬牙切齒,暗自想着要如何和虞婵開口。這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為現在虞婵明擺着不好糊弄。他本想走過去叫醒對方,又忽而想到前一夜裏的那一腳,雖不願承認,但還是很丢臉地遲疑了。一次還能說是意外,兩次他豈不是要廢了?
虞婵躺在床上,眼睛眯着,但耳朵已經豎起來了。她聽出來昭律的腳步聲,又聽到半路停了,想必正站在門口進來之處。她被昭律從夜裏吵起來絕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故而此時有些奇怪,什麽時候昭律體貼到不想吵醒人了?那來幹嘛?總不能是來看她如何睡覺罷?
一時間兩人沉默無言,屋子裏一片靜寂,只聽得燈花劈啪之聲。
但虞婵已經醒了,那呼吸聲自然清淺起來。前一次,昭律滿腹心思沒注意到,這次有了前車之鑒,自然萬分小心,一聽便知。“婵兒若是醒了,便起來和寡人說說話罷。”他率先開口,打破了寂靜。
既然被戳破,虞婵也坐了起來,伸手拿過一邊的外袍披上。她聽他聲音沉穩,和往日的語氣完全是兩個調調,就知道對方已然下定決心,準備捅破那層窗戶紙了。平日裏便能知道,昭律可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故而此時認真起來,定然是有別的打算。“王上要說,嫔妾自然聽着。”她起了身,自己動手剪了下燈花,這才繼續道:“王上,坐下談罷。”
昭律見燭光在她臉上打出明滅不定的效果,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認識過這個寵姬,原本準備的滿腔開場白即刻不知道哪裏去了。他依言坐下,眼睛依舊望着虞婵,過了半晌,才緩緩道:“年後,寡人便要行冠禮了。”他思來想去,彎子之前繞得夠多的了,不如随便說兩句,就進入正題算了。
“恭喜王上。”虞婵點頭,回話淡淡。時間到了,該動手了,她當然看得出。
昭律看她這千篇一律的表情、聽她那毫無變化的語氣就覺得不大舒服。他現在毫不懷疑,若是沒有其他因素,他這個寵姬要在朝裏做點什麽成績出來,簡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在哪個諸侯國都一樣。只是各種因素加起來,他現下也只能忍着道:“寡人今日聽說,蘇愛卿和伍愛卿已然同意你那法子,只待時日而已。”這話說得十分直接,他一邊說一邊緊盯着對方。
“恭喜王上得到如此忠心的左膀右臂。”虞婵又點了點頭道,神情語氣都一點沒有波動,似乎她昭律原本就沒瞞着她、她什麽都知道似的。
昭律梗住了。他原本來的心思是,叫虞婵之後有什麽主意直接和他說,也不必和他一樣,一直藏着掖着。但是現在看情形,對方不大合作,像個陀螺,只抽一下轉一下。原來昭出教訓得對,人心若是一時傷了,那之後便很難補償。他想到這裏,順了順氣,努力猜測對方可能的想法,道:“那寡人便直接說了罷。婵兒,你的才能放在這滿朝文武中也毫不遜色。以後便也不用繞彎子了,有什麽話,與寡人直言便可。”
虞婵這才眨了一下眼睛,泰然迎上昭律的目光。“嫔妾什麽時候沒有直言進谏過了?”她換了個口氣,緩和了點。昭律若是胸懷天下,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助力;但昭律是昭律,她是她,想要的東西不一樣,所以她在沒聽到自己想聽的之前,絕不松口。
那能一樣麽?昭律差一點就想拍桌子。他當然知道虞婵向來品行端正,他原先娶來的想法也就是差不多就行,但若是有更大的幫助,怎麽也不能看她在眼皮子底下跑了罷?不過虞婵是聰明人,肯定不存在聽不出他意思的可能性。照往日表現,虞婵定然還是幫他這邊的。那現下她不應也就只有一個可能,他還沒說到點子上。
昭律又想了一想。能叫他這個寵姬上心的事情不多,勸谏他是一件,上次樊穆公薨又是一件……他突然便明白了。虞婵怎麽說也是樊國出來的,父王薨了,但還有一個嫡親的哥哥做國君。若是樊國那頭有什麽事情,依虞婵的性子,就算是做了他們越國的王後,也不見得能開心到哪裏去。“寡人今年整治朝中,明年便要揮師出征了。”他聲音低下去,加上這內容,在夜裏聽起來特別深沉,帶着一股子不易覺察的殺伐之氣。
虞婵微微笑了。昭律說這句話,也就是變相承認,他之前就是在裝昏君,實際上不僅知道秦興思的野心,還滿心都是征伐天下,成為霸主,就和武王的目的一樣。雖然說得簡單,但她已經聽得很明白了。先是及冠得權,然後收了大部朝中大臣的心,再來才能放心出去。而昭律大軍一出,始終站在越國這邊的樊國底氣就會硬上不少,打主意之人便不敢輕舉妄動。再加上她大哥的才能,自然會将事情弄得妥妥當當的。話再說回來,她的确是在為樊國謀劃,那目的也不是昭律所想的親情所致,而是利益事關自己,絕不能出什麽纰漏。
“既如此,嫔妾便先預祝王上旗開得勝。”這大概是虞婵從開始到現在說得最有真心的一句話。
昭律只盯着她看。雖然虞婵嘴裏是這麽說了,應該就是答應的意思,但他覺得,他大概以後都不能像早前一樣捏得清對方的一舉一動了。就比如說今夜,虞婵從頭到尾都鎮定得很,真是一點破綻也露不出,讓他之前準備的軟話都沒派上用場。“于是……成交?”
“成交。”虞婵很快應了。她幫昭律出主意,昭律保住樊國,也就是她的後路,這生意如何能不做?
聽着她爽快的聲音,昭律突然有種很不妙的預感。雖然這協定達成,虞婵看起來也不是會反悔的人,往後朝中事務會好處理得多,後宮也不會出事。但他卻感覺,這一句下去,他們之間有什麽本來就稀薄的東西直接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