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骨頭

第9章 骨頭

小豆蔻打自被抱來東宮後,頭一回重新與她的狗狗們相見。

當時那些受了傷的狗狗們都被妥善包紮處理好傷勢,經過了一些日子的調養,已經越發精神。

大汪老遠嗅出小人兒的氣息,更是裹着紗帶在遠處就朝她飛撲而來。

“汪汪!”

小豆蔻甫一聽見大汪的聲音,眼珠兒陡然發亮,在哥哥的懷裏坐不住了,撲騰着雙手要跳下懷抱去。

“別急,慢慢來。”謝元佑拿她沒辦法,唯恐她摔着,只好彎腰蹲下把小家夥平安放到地上。

而小東西一掙脫開哥哥的手,立馬用四肢奔地,也朝大汪的方向飛撲過去。

很快,滿園子的狗子也相繼地朝這邊撒着歡撲來,圍繞着豆蔻不停搖頭擺尾。

可謝元佑則沒那麽高興了。

要不是看得出小家夥這些日子來悶悶不樂,一直惦念她的夥伴們,他還真的不想她繼續跟着這群狗狗厮混。

再怎麽說她是個人類的小姑娘,得回到人群中學習說話,學習技能,而不是終日跟着狗狗的。

所以他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看書籍,沒過多久就收起書,過來帶小皇妹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小豆蔻長睫上挂着淚,和大汪它們依依不舍,掙紮着不肯跟他走。

“豆蔻!”謝元佑聲音微微嚴厲一些,可當小家夥轉過黑腦袋過去,可憐兮兮地朝他眨淚時,他脾性一軟,嘆着氣道:

“它們就在這東宮裏頭,你想什麽時候看它們都行,但你是公主,從明日開始,就要開始學習了,懂嗎?”

小豆蔻她不是很懂,雖然這學習二字聽起來有些有趣,可她現在一心都撲在不要和夥伴們分離的情緒中,很難讓她回轉過來。

謝元佑斥退了要前來拉公主的宮人,親自上前抱起小家夥,還替她拍了拍狐裘上沾着的塵土,攏緊衣領,幫她把額發上的一根雜草取下。

“你今天玩夠了,明日等你學會說一句話,哥哥再帶你過來,好嗎?”

小豆蔻被人牢牢禁锢在結實的臂膀裏,自知自己掙紮不開了。

其實她也沒那麽讨厭這個老是強逼她說話的哥哥,只是心裏犟着,又舍不得大汪它們,所以現下才會不想待見這個可惡的“哥哥”的。

勞累了一天,謝元佑将小家夥送回旁邊小院後,便回到自己住處打算先處理些軍政事宜,再歇息。

冬日的天總是黑得比較快,這時太陽不見了,天邊一旁黛色,空氣也驟然變得更冷。

謝元佑處理手邊的事情沒多久,就聽見外頭一陣的吵鬧聲。

他在自己宮裏時,向來不喜吵鬧,所以手底下的宮人從來都是沉默着,不輕易發出動靜的。

所以,外頭是怎麽了嗎?

太子殿下浸滿寒意的目光梭過燒得噼啪的鐵爐,看得剛進來的魏舂心裏寒抖了一下。

“啓禀殿下,是隔壁院的宮人跑來這找小公主來了。”

“那個小東西又逃跑了?”謝元佑聞言,俊逸的眉峰又倒立了起來。

“小公主似乎還是不習慣東宮的生活呢...”魏舂嘆了一聲道。

還是說,今天他帶她去見了她的夥伴,她舍不得所以自個又跑去了?

謝元佑沉靜下來若有所思。

“帶人去宮裏後方的園子找找吧。”謝元佑囑咐道。

宮人們冬夜裏頂着呼嘯的寒風,依然跑到狗狗的花園裏找了一遍,幾乎把所有狗子舒适暖和的窩都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小公主。

“所以,小公主到底是藏哪裏去了呀!”魏舂擊拍着手,心急如焚。

焦急的不止是宮人們,謝元佑立在廊庑下,聽着來去一批又一批宮人的回述,急得眉頭打結,在三面漏寒的廊道上來回踱步。

整座東宮都幾乎翻遍了,小家夥到底還能藏哪裏呢?

謝元佑想了半天,擡眸看見天邊久違的明月時,突然福至心靈,擡腳立馬跑進寝宮裏去。

終于,還是在自己的卧榻底下找到了淚漣漣,死死抱着榻腳不放的小姑娘。

“豆蔻!你可知道大家都找你找瘋了嗎?”謝元佑的心一下子歸定下來,扪着胸口嘆了聲,氣急道。

可他明顯察覺到小姑娘的情緒不對,她就一直抱着床榻的腿,不停地用稍微有點肉的腮蹭着。

謝元佑摁住脾氣,深吸口氣蹲下來,壓抑住情緒道:“你...怎麽了嗎?”

那雙蓄滿晶瑩淚花的圓杏眸一下子朝他轉了過來,定定地望着他。

謝元佑發現,自己不大能直視這小家夥無助又可憐的眼神。

每次她一用這種目光看他,他就忍不住心裏發虛,內心疚怕。

“殿下,這大晚上的,您一定要親自到寒月宮一趟嗎?”

魏公公幫着宮人給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披好袍服,又親自上前壓了轎,讓二人好上去。

“奴聽人說過寒月宮位置偏陰偏寒,到夜裏容易招惹邪祟,殿下要去取什麽東西,最好還是明早再去吧?或者跟老奴說一下,老奴替殿下跑一趟?”

魏公公又苦口婆心道。

“得了,起駕吧,公主一定要親自去一趟。”謝元佑語氣疏冷,手邊不由又将懷裏的小家夥裹緊了一圈狐裘,包得密密實實的。

剛才小豆蔻淚眼看他的時候,目光又不由自主往洞開的殿門外眺望過去,發現看不穿那堵隐在夜色中暗沉的宮牆後,又垂下眸子裏,用腮邊無意識不停蹭擦着床榻下的柱腳,謝元佑就知道,小家夥一定是有什麽眷戀的東西落在寒月宮了。

不親自帶她跑一趟的話,今晚或者以後的每一晚,大家都別想安寧了。

按理說,她的狗狗們都帶到東宮來了,那面大鼓也正在修複中,寒月宮殘殘破破的,她還能有什麽惦念的東西麽?

總不能是惦念整座寒月宮,他得将宮殿拔了,運來東宮吧?

努力回想上輩子,那時候他也沒多關注她,壓根也不知道她的需求啊。

等轎子重新回來豆蔻出生并長大的困獸宮殿時,豆蔻一下子就從哥哥懷裏撲了出去,像野狼一樣飛快地隐匿在了荒涼冷宮的夜色中。

“這...殿下,小公主會不會不肯回去了呀?”魏舂看見此情此景,不由地擔心道。

謝元佑沒有說話,只是淡然地拂過披袍,也跟着大步跨進了這座肅然蕭條的冷宮。

可等一叢人挑着燈燭進去沒多久,謝元佑就看見小皇妹口中叼着一根尺把長的骨頭,眼裏欣然地跑了回來。

謝元佑俯身執起小皇妹的一對手,牽着她立起,又蹲下借着燈籠的光,替她拍了拍狐裘上沾染的塵灰,冷峻的眉峰皺得緊緊,壓低聲量斥責道:“不是告訴過你,走路要用雙腳,雙手不是用走的,是用來寫字撫琴的,一定要保護好。”

魏舂等人暗暗吃驚,卻也只是在後方默默地看着不敢作聲。

眼看那位冷傲自持的殿下居然在小姑娘跟前屈蹲下來,而且竟還細心地替她擦拭手心的髒污,細細地告誡,帶着嚴厲的斥責,但更像是呵護備至。

魏舂看來,太子殿下簡直就把小皇妹當自個的孩子養,甚至...他還更像在扮演母親的角色,哦不,他這是比普通母親還要細致呢。

這個想法一閃而過,魏舂立馬被這想法驚呆了,慌忙垂下頭去,不敢再繼續想。

豆蔻一定要回來找的這根骨頭是根羊腿骨頭,這是她三歲那年第一次吃上的肉骨頭。

那會寒月宮側門外一條狹道是後方禦廚房通往宮宴的小道,不時會有托着宴會菜肴的宮女從那道上經過。

有時候運氣好,遇上一些新進宮手笨的小宮女,會在偷吃的時候不小心灑落一些到地上,小豆蔻在下方的門縫發現了就會撓出小棍子去夠。

三歲那年有一次很幸運地,竟然一整只烤羊腿掉到門縫邊,小豆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将那羊腿上的肉撕了好幾次才勾了進來。

後來她懂事地将大部分的腿肉都分給她的狗狗們吃,自己只留着腿骨處粘着的肉。

可這已經夠她回味的。

後來啃剩的這根骨頭就成了小豆蔻每夜入睡前抱着睡的東西,如同孩童總愛抱着幼時小枕頭睡的習慣一般,少了它,豆蔻這些日子在東宮總是睡不着。

那天夜裏太子帶小豆蔻來冷宮取完骨頭後,小豆蔻一回到東宮,就抱着骨頭賴在太子床榻底下,怎麽也不肯到隔壁小院去了。

魏舂帶着一大群人在太子寝宮中,犯了難:“殿下,這該...”

謝元佑掀開被褥,看了看漆黑的床底下,抱着根骨頭眼睛亮得發光,安安靜靜趴着的小姑娘,轉頭對魏舂說:

“無妨,今晚就讓公主留在這,你去搬個小榻子進來吧。”

“喏。”

在東宮這麽多日以來,小豆蔻終于睡了個頗為安穩的覺。

一覺睡醒,等哥哥穿着玄色很有架勢的衣服,身上浸着一陣屋外的寒意進來時,她摟着骨頭就被哥哥冰冷的說話聲吵醒。

“怎麽回事?不是讓你們看着公主,怎麽孤才走一會,公主就又睡床底了??”

屋內的宮人們紛紛跪下惶恐道:“殿下恕罪,小公主她...她見您一走,就自動下榻躲床底下了,奴婢們勸了好久也勸不動...”

小豆蔻揉了揉眼睛,大概猜出外邊吵的內容是在跟自己躲這裏頭的事情有關,于是,她張嘴打了個呵欠,骨溜溜從床底爬出,抱着骨頭一躍,躍到了小榻子上,乖乖地蓋好被子。

“殿下!公主她...”宮人們看見小榻上多了個人兒,立馬轉晴道。

***

每天“哥哥”從外頭回來,才是小家夥一天當中最為厄運的時刻。

因為,這個“哥哥”回來後,前一刻還會和顏悅色命人鋪一大桌子好吃的,把她喂得肚子圓滾滾,但喂飽的下一刻,很快就逼着她,不厭其煩地捧着一本寫滿蠅頭大小東西的本子,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念。

還威脅她,今兒個若再不開口,正午和晚上就不給好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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