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空陰沉沉的,烏雲密布。

雨,噼裏啪啦地下着,攪和着呼嘯的風聲,在地面上濺起無數水花。景色在雨幕的遮掩下模模糊糊,好似打了馬賽克一般。

雷電在咆哮,本就極大的雨漸漸變成巨浪,帶着遮天蓋地的氣勢迎面撲來。

于是乎,丘陵間松軟的泥土浸滿了雨水,本該踏實的斜坡開始出現裂痕,在雨水的沖刷下化成泥水滑坡。

“轟隆隆!”沉悶的響聲自遠處傳來。

在這般危險的雷雨天,居民們禁閉門窗不敢外出,自然也沒看到,滑坡的缺口處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

雨還在繼續下。

卻有一青年衣衫褴褛,頂着雷雨,光着雙腳跌跌撞撞地走在林間泥土上。

暴雨很快浸濕了他的黑發,明明指甲縫中、臉上盡是泥垢,但青年卻像是什麽都沒感覺難受一般傻傻地往前走。

他走出了小樹林,踏上了水泥路面,逐漸接近的居民區。

“哎,小夥子,你大雨天地站在外面幹什麽?”屋檐下,有大嬸驚呼。

發絲黏糊在一起變成一縷縷的,青年看着大嬸,眼眸中盡是空無,像是一張還未塗抹的白紙一般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景物。

“怎麽回事?”一個三十來歲的道士探出了頭,他本是想來買些食材的,卻未想突逢暴雨被困在店鋪。

“外面有人!”大嬸的聲音隔着雨幕傳來。

有人?

這種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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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皺起了眉頭,他看了看雷雨交加的天空,稍稍猶豫了一下,咬牙撐開雨傘沖了出去。

在沖出去的一霎,雨點如同冰雹般砸在傘頂。狂風把道士吹得衣衫淩亂,站都站不穩,但他還是一步步向前走着。

很快,在狂風的席卷中,雨傘不出意外地翻頂,傘骨都折了。道士只好舍棄了雨傘,看着它被狂風卷走。

但慶幸的是,青年離得不遠,那道士很快就找到了他。

“你叫什麽名字?”艱難地把青年拉入店鋪,已經跟落湯雞一樣的道士問道。

那青年的目光緩緩聚焦,聲音沙啞得像很多年都沒說話一般,吐出兩個字:“白啓。”

……

洶湧的潮水自水天接地的海平面那頭湧來,在沙灘上蕩起層層白濤,最後化作帶着些許涼意的水花漫過游客們的腳踝。

這是5A級景區普道島沿岸的沙灘。

作為一座面積不大的海島,最開始的普道島除了景色不錯和一些莫須有的傳說外,其實并沒有什麽能吸引旅客的吸睛點。

但所幸那時有政策支持,本來平平無奇的普道島趁着這股東風,大力發揚道家文化,最後竟也成功被外界媒體報道為海上道家聖地。

但即便如此,作為一個海島,普道島經濟發展的根本其實還是海産品。

“诶,路過的都來看看嗷,今早剛出海捕到的海産品,味鮮個個肥。”吆喝聲此起彼伏。

“老板,你們家的梭子蟹怎麽賣呀?”

“十五一斤!”

普道島是海島,島上也沒有什麽大酒店,大多數都是當地居民以家庭為單位做些海産品生意。

各種型號的大紅色塑料盆在居民樓門口整齊擺放着,水波蕩漾間,有新鮮的海産品在其中游曳。

海鮮店內有婦人在與老板讨價還價,而同一時刻,門口的風鈴響起,一位青年走了進來。

新來的客人從外表來看年紀不大,長相白淨,五官組合起來卻特別能讓人心生好感,身上穿着白T恤外頭套着件道袍,俨然是一副道士的樣子。

“梁叔,給我裝斤新鮮的基圍蝦。”這位青年道士顯然是這家店的熟客,剛進門就熟稔地叫着老板。

“是小啓啊,基圍蝦是吧?好嘞!”

将手上給顧客稱好斤兩的梭子蟹放在一邊,被稱作梁叔的中年男人抄起網兜,手腳麻利地網起了一斤的基圍蝦。

“今個怎麽是你來啊,陳道長呢?”

梁叔邊給黑色塑料袋打好結遞過去,邊問道。

“唉,島上那些米啊油啊的都太貴,陳叔為了省錢,今天出島去買那些東西了。”将紙幣放在帶着點魚腥味的木桌上,青年道士白啓神色有些無奈。

“那還真是可惜了,我本來還想讓陳道長看看我兒子今早在海上撈到的怪魚。”梁叔語氣帶着遺憾。

“怪魚?”

“是啊,喏,就在那!”

梁叔朝着店內的角落努了努嘴,走到一個石缸面前,指了指缸內道:“就是這條怪魚。”

跟在梁叔身後的白啓聞言探出頭看向石缸,入目就是一尾紅白花色的鯉魚。

除了胸鳍處長了個肉瘤有些異常之外,其他單看外表,就和市面上很常見的景觀魚沒什麽兩樣。

可能是被水面上方突然探出來的腦袋吓了一跳,那條紅白花色的鯉魚嗖的一下就竄到了缸底,然後傻乎乎地對着白啓吐出了幾個圓滾滾的泡泡。

“這不就是條很普通的鯉魚嗎?”

旁邊,有客人随口道:“而且這肉瘤長的,讓這條魚看起來還有點醜。”

“确實挺醜的。”梁叔對此深以為然,看到客人在挑海鮮,扭頭又道,“小啓你先看着,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好。”

水缸前,白啓先是應了一聲,随後看着水中吐着泡泡的鯉魚片刻,饒有興趣地将半只手探入了缸中。

水面蕩起的波紋沒有驚走這條長着肉瘤的花鯉魚。

只見它呆在缸底,看起來有些呆滞地瞪着魚目,歪頭盯着白啓的手片刻,突然擺了擺白紗一樣的尾巴慢騰騰地游了上來。

“這魚有點傻啊。”

白啓哭笑不得,主動控制着手讓自己的指腹撫過花鯉魚身側的肉瘤。

淺色肉瘤的觸感有點像拔光了毛的禽類皮膚,帶着點油脂但卻沒有拔掉羽毛後的孔洞,反而像是剛出生還沒來得及長出羽毛的雛鳥翅膀似的。

有點奇怪…

眼中閃過疑惑,白啓背對着海鮮店老板揚聲道:“梁叔,你是在哪裏發現這條怪魚的?”

“啊?”

讓店員招呼着游客往樓上就坐,自己在底下剁着魚頭的梁叔偏着頭,扯着嗓子回道:“怪魚啊,就是在大夥日常捕撈海魚的那片地帶。”

“別看那條魚和普通景觀魚長得差不多,這怪魚其實可邪乎了。”

“怎麽個邪乎法?”白啓瞥了眼缸中的花鯉魚,此時這條傻乎乎的家夥正繞着白啓的手吐泡泡。

梁叔絮絮叨叨地說道:“其實遇到這條怪魚的不止我一個人,至少連續很多天,我那些出海的朋友都見過。”

“而且它每次出現,必定周邊圍繞着大片我們漁民要捕撈的魚類。”

“哦?”白啓有些意外道,“那豈不是它每次出現,梁叔你們都能大豐收?”

“也可以這麽說吧。”海鮮店老男人梁叔偏着腦袋點着頭,随後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啧了一聲。

“嘶,那被你這麽一說,我兒子這直接把怪魚網回來是不是有點不太妥?”

“無量天尊,您老人家望別見怪,別見怪啊。”怕犯了忌諱的梁叔嘴上碎碎念念叨着,雙手合十像模像樣地拜了拜。

放下雙手,拜完天尊的老板又轉頭虛心請教:“小白啊,我是不是該把這魚放回去啊?”

而白啓則失笑着搖了搖頭,收起放在水中的手道:“放回去倒不必,畢竟這魚外表看起來像淡水魚,雖照梁叔你說的那樣,它活在海裏看着沒事,但這不就怕萬一嘛。”

“那怎麽辦?”梁老板那個愁啊,臉上苦哈哈的。

“你直接養在店裏不行嗎?”

缸中的花鯉魚擺着尾巴悠游自在地暢游着,站在缸旁邊的白啓道:“說不定,養着這魚,梁叔你以後每次出海都能大豐收呢。”

“你是說這魚招財?”

“別了吧,我還是希望它不神一點,要是太神,那它起不得記恨我那把它從海裏抓回來的兒子啊。”

哪有那麽誇張,白啓暗自失笑着搖搖頭,再問:“老板你真不想養?”

“不養!”梁老板語氣斬釘截鐵,想了想又道,“幹脆送你得了。”

送我?白啓神色意外道:“那我可就真撈走了昂。”

“拿去吧!拿去吧!”梁老板揮着手。

見此,白啓也不推脫了,直接在周圍找了個黑塑料袋,往裏加了些水後,抄起網兜将魚撈出裝入。

一下子從相對空間比較大的水缸挪到狹小的塑料袋中,花鯉魚看起來反應有些木。

它呆呆地甩了甩尾巴倒也沒想着掙紮,反而直接保持着一個姿勢不動了。

戳了戳滑溜溜的魚頭,白啓合上袋子,拎起自己買的基圍蝦。

在感受到其遠超價格的份量之後,他的動作微微一頓,心中更是一暖。

梁叔還是老樣子啊…

知道這是老板對自己這個失憶人員的關照,白啓也不多說客套話,只是心中默默記着別人的善意,然後踏出了店門。

只不過對于失憶,白啓自身其實并不是很在意。

但奈何他被撿到的那天,形象實在太凄慘,不僅衣服破破爛爛,淋着雨的同時,整個人渾身上下還沾滿了泥巴。

這就給島上居民留下了先入為主的小可憐印象,導致白啓每次之後出門都能收到居民各種純樸的關心。

唉。

白啓在心中默默嘆着氣,現實中卻七拐八拐繞過一家家店鋪,走上了普道島人工修築的水泥路。

此時的時間臨近中午,陽光并不熱烈,但卻驅散了早春晨間的涼意。

路旁頗有山間氣息的綠植灑下細碎的陰影,風一吹,斑駁樹影搖曳。

島上的地勢崎岖,不像內陸平原地區那般平坦,所以即便有水泥澆築,在某些路段還是免不了存在傾斜度比較大的路面。

城裏出來旅游的游客,因為平常不怎麽鍛煉,正撐着膝蓋嘿咻嘿咻地在差不多45度的斜坡上挪動着。

而旁邊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在路旁随意折了狗尾巴草還健步如飛的白啓。

“哎呦喂,還是年輕好啊,這走路都帶風的。”

有看到這一幕的游客感慨道,而他身旁一同前來旅游的朋友則是鄙夷地推了把對方的肩膀,喘氣吐槽道:

“切,三十多歲的你有臉說這話嗎?老子比你大一歲還沒說什麽呢。”

自稱老年人的游客嘿嘿一笑,扯了個鬼臉繼續慢騰騰地往上爬着。

早就習慣普道島各種奇葩坡面,白啓沒有聽到那對游客之間的互怼。

此刻的他正嘴上叼着剛折的狗尾巴草,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調調,轉了幾個彎逐漸遠離熱鬧的主幹道後來到了一座平平無奇的道觀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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