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鏽春刀

“你爸爸下周要出差,家長會的事情......”

費瀾站在客廳,手裏端着一杯水,望向從廚房裏出來的女人,“我哪來的家長?”

姜蕙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費瀾,她将垂在臉頰邊的一縷頭發挽到而後,溫柔的說道,“你可以去跟你爸爸說,這是你們父子之間的事情。”

費瀾垂下眼睑。

抿了一口杯子裏的水,忽而笑了。

“姜姨,葉令蔚今天下午倒在了操場上,你知道他叫我什麽嗎?”費瀾輕聲道,十分清楚眼前這個女人的痛點在哪裏。

“他叫我哥哥。”費瀾淡淡道,毫無任何浮動的情緒,“就像小時候那樣。”

姜蕙這個女人,她誰都不愛甚至不怎麽愛她自己,她想要的,是從一而終的愛情,感天動地,海誓山盟。

費瀾唯一知道可以使姜蕙面具露出裂痕的人,就是葉令蔚。

她的兒子痛,她就痛。

姜蕙站在餐桌旁邊,餐桌上的百合是阿姨早上剛換的,厚重雪白的花瓣,特別襯現在姜蕙的臉色。

費瀾笑了一聲。

沒說話。

早在她選擇費锵的當時,的瞬間,她就應該料到了現在這個難堪尴尬的局面,小時候叫她姜姨的孩子現在仍然是禮貌的叫她姜姨,但字裏行間的語氣神态卻截然不同,仿佛是帶着莫大的諷刺和嘲笑。

但她從未後悔過,即使是現在。

她伸手去擺弄餐桌上的餐具,柔聲道,“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生死,皆是命,她也左右不了。

費瀾無動于衷,實際上他對這些人都無動于衷。

不管是姜蕙,還是費锵,或者是其他任何人。

被葉令蔚勾住手指的時候,他低頭看着男生柔軟美好的脖子,從頸側不知道滾落到哪裏去的汗珠,手心裏男生的手指纖細、軟綿。

就是小時候,葉令蔚也沒這樣主動跟自己親近過,能怯生生的叫一聲哥哥,都是了不得了。

費瀾聽着男生疼痛難忍的低吟,一種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痛感攥住心髒,他如同感同身受對方的心髒病,又覺得異常爽快。

就像現在這樣,彼此都不要好過。

就這麽死在這裏......

大庭廣衆,衆目睽睽,理所當然。

費瀾垂眸,手指慢慢松開,葉令蔚的手指眼見着就要從手心滑落。

“哥哥。”

對方輕輕的喊。

費瀾來不及多想,動作甚至比腦子還要快一步,他握住葉令蔚的手,蹲在他的面前。

“哥哥。”

他攥緊葉令蔚的手,死死扣住,眉眼平靜淡然,像沒有任何風吹草動靜谧得可怕的密林,“別亂叫,我不是你哥哥。”

把人送到醫務室以後,他一個人在走廊外邊呆了很久,遷怒是很愚蠢的行為,但剛才那種陰暗的想法和沖動依舊瘋了一般的占據了他的所有思維。

他叫自己哥哥,從小就是,不管其他人,起碼葉令蔚是無辜的。

費瀾小時候還是很注意身體不好的葉令蔚的,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小動物,他叫自己第一聲哥哥的時候,費瀾就覺得這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脆弱,易碎,費瀾喜歡這樣的弟弟,只有他,才知道怎麽維護保養這樣一樽精美易碎的瓷器。

也只有他,才具有摧毀的資格。

高三的家長會,如期進行。

葉令蔚只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還是照常去上課,一去,就看見高臨浩趴在桌子上嚎得聲嘶力竭。

“為什麽世界上會有家長會這個東西啊?”

“我可不可以在外邊花錢請一個人?”高臨浩突然說道,轉而又立馬沮喪下來,“可是我沒有錢。”

葉令蔚坐下來,“家長會?”

“你不是請假了嗎?”高臨浩這段時間習慣了跟葉令蔚叨叨,葉令蔚昨天下午沒在,他沒人可以說話,跟瀾哥一起聊天,也怪沒意思的。

瀾哥又不搭理他。

“其實還好。”葉令蔚風輕雲淡的說道。

他心髒病是後邊發現的,并不是連日常活動都無法進行的嚴重型,只要手術順利,他還是有很大幾率可以康複。

高臨浩不是很懂這個,但看葉令蔚臉色不錯就放下心開始哔哔了。

“你忘了?每年不是都有家長會麽,還總挑在這種剛升級剛考完試的時候,上次開家長會,寶可夢不知道給我媽說了什麽,就在操場上,老子耳朵都差點被我媽擰掉。”

“其實吧,我覺得,不能以成績論英雄對不對?我又不想考申大京大,我想當個賣花的小男孩。”

高臨浩開始手舞足蹈的給葉令蔚描繪他為自己規劃的賣花的職業計劃,葉令蔚很給面子的聽得津津有味。

高臨浩幾個朋友每次都當他放狗屁,到了葉令蔚這裏,對方卻聽得如此認真,高臨浩都快要感動哭了。

“但有些花得進口啊。”

高臨浩聽了,贊同的點點頭。

“而且花卉需要培育,就算你是從市場批發,你也需要知道花是怎麽養護的,怎樣養護可以讓它保持最長的保鮮期。”葉令蔚慢悠悠的說。

“再說,要是你的生意做到出口,你不得跟外國人打交道,你打交道還是得用上英語,對不對?”

“對啊!”高臨浩一拍桌子,覺得葉令蔚所言甚是!

“......”

高臨浩說完了自己,問葉令蔚,“你以後想做什麽?”

葉令蔚想了想,“畫畫。”

“畫畫?”高臨浩懵了一下,畫畫為什麽不去特長班,三中的分班特別簡單,文理科一分,藝術體育一分,就沒了。

況且,高臨浩也沒見過葉令蔚畫畫啊。

葉令蔚有畫畫的天賦,但沒往這方面考慮過,當初學文科也只是比較擅長文科,談不上多喜歡。

前幾天在書桌下邊,意外發現了原身放在抽屜裏的一沓厚厚的畫紙,上邊畫的是一些很可愛的連環畫,原身雖然沉默寡言,但想象力卻異常的豐富。

其實,嘗試一下新鮮事物,未嘗不可。

“畫畫好難啊,我媽當初覺得我笨沒救了,還說特長生是走捷徑,讓我也去,我可去他媽的捷徑,沒一條路是捷徑。”高臨浩嘴裏碎碎念的抱怨。

葉令蔚安慰般的摸了摸高臨浩的頭,這是這本書裏,唯一讓葉令蔚覺得真實可愛的人。

中午四十分鐘的休息時間,葉令蔚沒讓阿姨送飯,在超市買了個面包,啃完準備上個洗手間再回教室。

走廊裏沒幾個人,中午又熱,作業又多,除了跟葉令蔚一樣出來上洗手間的人,再遇不到其他。

到了洗手間門口,才看見門口立着醒目的黃色——維修中——牌子,葉令蔚下了樓,樓下是特長班的地盤。

洗手間安靜靜谧,葉令蔚洗了手,才聽見從一個隔間裏傳出來的壓抑的嗚咽聲。

在這樣的情景下,讓人覺得後背有些發毛。

“......”

葉令蔚挽起衣袖,敲了敲隔間的門板,“同學怎麽了?”

他邊問,門就緩緩打開了,根本沒上鎖。

裏邊蹲着一個男生,頭發亂七八糟,白色的校服上有兩顆扣子都沒了,沒穿褲子,滿臉淚痕。

葉令蔚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問道,“你為什麽不鎖門?”

男生長得很柔和,就是這樣滿臉眼淚加鼻涕泡,也不難看,也不覺得是被欺負了。

他蜷縮着身體,一臉屈辱,“他們不讓我鎖門。”

他們?

葉令蔚只是稍微多想了幾秒鐘,就知道男生口中的他們是指哪些人,就是跟原身以前所在的七班,一模一樣,以欺辱人為樂的人。

“你別管我了,你把門帶上,趕緊走吧,”男生小聲說,“我只要在這裏待到放學,就沒事了。”

葉令蔚勾起嘴角,轉移了話題,“你叫什麽名字?”

陳一鳴低着頭,抱着膝蓋,“陳一鳴。”

“陳一鳴......”葉令蔚叫了一聲他。

“現在才十二點過十分,我們晚上九點下課。”葉令蔚有些無奈的說道。

“你就在這裏等着。”葉令蔚喜怒無常,情緒多變,幾乎讓陳一鳴反應不過來,也難以招架住。

葉令蔚離開的時候,有些許戾氣從眉眼間散發出來,不是他爛好心,是他可以感同身受,因為原身經歷過類似的難堪與侮辱。

陳一鳴試圖叫住葉令蔚,這個漂亮到有些紮眼的男孩子,他認識,文科班的葉令蔚,現在轉到了一班,以前,也總是受欺負,現在倒沒怎麽聽說過了。

跟自己一樣沒用,還逞什麽能呢?陳一鳴苦笑,笑得無奈。

葉令蔚教室有多的一套衣服,阿姨專門備着的,怕他出汗了感冒,葉令蔚很容易感冒。

高臨浩見葉令蔚匆匆的進來,又匆匆的沖出去,伸長脖子,“你這是在跑些什麽玩意兒?”

“不要命了?!”高臨浩跑到走廊,盡管葉令蔚不是跑的,只是走得稍微急了點兒,他也覺得後怕。

昨天天那麽熱,橡膠跑道被曬得滾燙,要不是瀾哥及時的接住了葉令蔚,碰到跑道的皮膚都要被燙傷。

這是高臨浩長這麽大,第一次跟人命打交道。

高臨浩看見葉令蔚下了樓,不是去本層樓的洗手間。

葉令蔚拎着紙袋,還沒進門,站在門口,看見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圍着地上的陳一鳴,你一腳我一腳的踹過來踹過去,陳一鳴抱着頭蜷縮在地面,眼神渙散,像一只了無生氣的娃娃。

沒有穿褲子的兩條腿,上邊已經有了淡淡的淤青,甚至有幾只腳專門去踹他的屁股,接着發出幾聲咯咯的笑聲。

葉令蔚本人,從小到大,都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或許在網上看見過,但也沒親眼看見這種場景令人心裏堵得慌。

原身,在垃圾桶邊上,也是被這樣對待的,書裏僅僅只是三言兩語的帶了過去,現在親眼看見,葉令蔚才知道原身到底經歷了什麽,經歷的時候,有多痛苦。

盡管沒有被踢來踹去,但全班的冷暴力,已經足夠令原身崩潰。

葉令蔚在自己帶的棍子和門口棍子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門口的木棍子,彎腰撿起後走進去狠狠的掄在了其中一個穿黑色T恤的男生的背上。

力道很大,聲音很響,洗手間裏頓時就安靜下來了,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望向挨打的男生,也望向他背後的男生。

葉令蔚逆着光,是光本身。

陳一鳴抱着頭,從手臂跟身體之間的間隙看見那雙離開又回來的白色帆布鞋,眼淚從眼角無聲滑落。

葉令蔚把紙袋子丢到陳一鳴面前,淡淡道,“去換上。”

陳一鳴不敢動。

葉令蔚低笑了一聲,歪着頭,用棍子點了一下地面,語氣冰涼,與之前好奇的問他叫什麽名字的時候判若兩人。

“我叫你去換上。”

陳一鳴咬着牙,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抓起紙袋,走進了隔間。

直到隔間的門被關上,這期間,原松一直看着葉令蔚,他沒阻止,也仿佛沒察覺到背上的疼痛。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原松的聲音在葉令蔚身後響起,“葉令蔚,病秧子,你要是嫌你自己死得太慢,你可以直說,我不介意幫幫你。”

原松當然認識葉令蔚,七班那個病秧子嘛。

很好認,當你看見一個人,你覺得他好看得紮眼,那就是葉令蔚。

這是這段時間論壇裏的一個形容法,以前不是這樣說的,以前是說,當你看見一個人,他像一個鬼,那就是葉令蔚。

原松緊跟潮流,想知道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怎麽短短時間,衆人的評價就一下子變了。

葉令蔚轉過身來的時候,原松根本沒往論壇裏那些話上面想,他腦子裏幾乎是瞬間就出現了葉令蔚這個名字。

好看的紮人眼睛。

但原松不是顏狗,他依舊産生了想弄死葉令蔚的想法。

葉令蔚拎着棍子,靠在牆上,笑得無辜,“我不怕你們啊,但我可會告狀了。”

原松長了一張吊兒郎當的臉,他眉尾甚至紋了一個黑色的拇指大小的月亮,甚至因此得到了一個嚴重警告處分,但因為成績好,處分給了過後,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原松微微低頭,看着葉令蔚,“你現在求我,求我別弄死你,我可以考慮考慮。”

“我數三聲,”原松笑道,“看在你長得不錯的份上,小可愛。”

葉令蔚的手指扣緊了棍子。

“一。”

“有心髒病為什麽還要強出頭呢?我不是很懂你們這種人腦子裏裝的是什麽?”

“二。”

葉令蔚的手放到了背後。

“你過來,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啊。”葉令蔚打斷原松的數數,有些乖巧的說,低眉順眼的模樣,很能蠱惑人心。

任何人心。

原松皺眉,看着葉令蔚。

葉令蔚主動的靠近,仰起臉,眼裏映着走廊的太陽,金燦燦的,像妖精。

“我跟你說啊......”

葉令蔚手指攥緊了從教室裏帶來的棍子,在原松幾乎是沒有什麽防備的時候,揚起棍子,直接搗在了原松的腹部。

黑色的,漆面的,上邊一排深紅色的調節按鈕。

原松痛到五官扭曲起來,倒在地上,罵人都罵不出聲,他動動手指試圖讓幾個跟班搞死葉令蔚,但幾個根本都被吓呆了,他們被葉令蔚手裏的東西驚呆了。

那是什麽玩意兒?

原松的手指在地面亂抓,胡亂間摸到了一張紙片,他眯着眼睛,勉強的看清了上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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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

原松呼吸一滞,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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