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入社·日常(三)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太宰治低着頭,看着剛才往織田作之助口袋裏塞手機時順出來的竊聽器,唇角向上一挑,眼中卻沒有笑意。

果不其然,那些人其實并不放心将一個暈倒的織田作之助交給他,這番行為,可能也只是在試探他罷了。

竊聽器在他指尖靈活地跳來跳去,他手肘支着大腿,下巴墊在手心裏,看着被子裏的人發呆。

黑手黨原首領“太宰治”嗎……

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如今只知道他的名字和樣貌都和對方一模一樣,那麽其他人會把他認成那個“太宰治”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防備、親近、憎恨、恭敬,其實都無所謂。

只是……

他既然并沒有那個“太宰治”的記憶,又為什麽一定要成為那個人呢?

連他自己都不能肯定的事情,憑什麽別人如此想了,他就要認下呢?

他沒興趣扮演其他人。

所以當他這麽想了之後,再看周圍的人,就會覺得,織田作之助是個奇怪的異類。

從相遇開始,對方對他的态度就表現得很矛盾。

首先,身為偵探社的人,為什麽要沖出來追他,如果當真如織田作之助自己所說,只是單純地怕太宰治自殺,那麽織田作之助對他還真是了解得過分。

因為這種事他還真幹得出來。

但是,既然兩人有一定了解的話,織田作之助在回程的過程中,又為什麽下意識地将手放在槍上,一路提防,再加上咖啡館裏的回避,這可不像是有一定交情的人會做的事,這就又說不通了。

再有,到達學校後織田作之助分明是想要跟蹤他,但又偏偏沒有刻意隐去腳步聲,動作明顯得像是就差等着太宰治去揭發他了,可被叫出來之後卻還是一副沒想到的模樣。

他到底是裝的,亦或者,是真的忘記了隐藏腳步聲?

但明明夜裏在霧中追蹤異能者的時候,他的腳步聲就輕得幾乎聽不見,以他的身手與反應能力,當真會把這件簡單的事情忘了嗎?

太宰治有點猜不透這個人。

織田作之助對他的态度,不像熟人,沒那麽明顯的情緒表達,但也不像陌生人,稍有交集之後便擦肩而過。

織田作之助更像是想要接近太宰治,好達成什麽目的。

只是這種目的應當對太宰治無害,因為他感受不到對方的惡意;而且這種目的應當也并不是什麽實質性的結果,因為在短暫地接觸之後,太宰治不僅看不到對方想要完成什麽的迫切性,而且懷疑,對方可能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就連這種接近,都是無意識的。

目的……

[他想要利用我,做什麽呢?]

想到這裏的時候,太宰治的目光往對方臉上輕飄飄地落了一瞬,然而就是這瞬間,他手指間的動作停了。

織田作之助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

指尖一彈,竊聽器順着力道飛到了水盆中。

水中一聲悶響,水面破開一圈漣漪,有幾滴水濺落到水盆之外,險些波及到太宰治的褲子。

他躲了一下,面色不變地對着織田作之助開口道:“……你醒了啊,頭上的毛巾怎麽樣,熱了嗎?”

他說完,等了一會兒,見對方毫無動靜,突然意識到了一點——

這家夥可能并沒有清醒過來。

果然,下一刻,對方原本就半阖的眼全部閉上了,他緩緩嘆了口氣,說出口的話輕得像是在呢喃。

“今天……不是酒吧嗎……”

太宰治看着他,沒作聲,但他突然有種預感,好像心裏那點困惑,會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盡數得到解決。

沒有得到回應,織田作之助似乎也并不在意,他閉着眼,在那一句話之後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就在太宰治以為他又睡着了的時候,他才終于再次開口,夢呓一般說道:

“那個我們是朋友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呢……”

他的呼吸再次平緩下來,沾過水的毛巾将他的發潤濕,濕答答地貼在額頭上,深紅色的發色,和他那張因為生病有些蒼白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乍一看去,有些刺眼。

房間再次歸于靜寂。

太宰治倏爾笑了一聲。

笑聲中沒什麽感情,甚至毫無起伏,透着一股涼意。

他明白了。

原來織田作之助透過他看到的、想要表達的、無意識中促使他接近的——

是對“太宰治”的愧疚啊。

--

織田作之助是被手機的震動震醒的。

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将手機放在襯衫的口袋裏了,來了個電話,手機在他胸口震個不停,是那種即使睡得如死豬一樣的人也會被吵醒的程度。

他捂着暈乎乎的腦袋坐起來,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眯着眼睛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按下鍵接了電話。

對面的聲音在電話接通的一刻就響了起來:

“喂!織田!你沒事吧?!”

“我……”織田作之助的聲音啞得幾乎聽不出原本的音色,他邊咳了兩聲,邊起身準備找水喝,“我沒事……怎麽——”

在擡眼見到廚房裏一個沒穿上衣正背對着他往身上裹繃帶的人時,別說這句話沒辦法說完,織田作之助整個人都直接定在了原地。

如果此時有其他人在,可能會以為他這裏是靜止畫面。

電話另一面的人還在繼續說:

“你沒事就好!之前耳機裏突然沒了聲音,竊聽器估計壞了,我還以為你……總之我現在正往你那裏去,馬上要到了。”

織田作之助一愣,立刻回神:“等等,你先別來……”

國木田獨步:“啊?你什麽意——”

沒等他說完,織田作之助便低聲道了歉,而後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

這番動作做完,他才又看向太宰治,然而在觸及到對方繃帶交織的後背時,他又飛快地撇開視線,低聲道:“……抱歉。”

“我又不是女性,你不用這麽介意吧?”太宰治将完整覆蓋脖子上的傷的繃帶往下順去,抽空向後瞥了他一眼,又擡了擡下巴,向不遠處示意了一下,“你要水嗎?”

“……謝謝。”織田作之助也進了廚房,順着對方的視線看過去,櫥櫃上正放着一杯水,看樣子是有人早就倒好的。

直到捧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流經過喉間,嗓子舒服了一些,織田作之助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事,以及,太宰治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既然國木田獨步給他打了電話,也就是說,考試這件事,很可能已經被太宰治發現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太宰治在此刻開口道:“那個手機,是我給你放的。”

織田作之助看向他。

“我覺得我實在不會照顧人,所以我就想了個辦法——讓你醒過來自己照顧自己。”太宰治朝他笑,笑得天真無邪,“看,我這個方法很奏效吧,果然有人給你打電話呢。”

[他好像不太開心。]

腦海裏莫名其妙地劃過了這個想法。

織田作之助握着水杯,沉默片刻,緩緩道:“其實,每個社員加進來的時候都會有一個考試的——”

沒等他說完,太宰治便打斷了他的話:“那種事情怎麽都無所謂啦,說到底武裝偵探社不就是一個工作的地方嗎,出賣勞動力獲取工資,你們對我的信賴與否我并不關心,我嘛……”

他将手上的繃帶在腰腹處纏了一圈,思考片刻,繼續道,“其實只是覺得之前你的話為我提供了一種可能,進入偵探社也許是個不錯的想法,所以,各取所需的交易,你不必太在意我的心情。”

織田作之助又沉默了。

太宰治将最後一點繃帶打了個結,而後拿起旁邊放着的毛衣穿上,在他的頭即将從領口鑽出來的時候,他聽到織田作之助斟酌過後再次開口的聲音。

“我剛才并不是介意看了你的——”

“身體”?“身子”?

好像怎麽說都不太對勁。

織田作之助幹脆略過,面色不變地繼續道:“我只是覺得,你可能不太希望別人看到你的……秘密。”

太宰治的頭剛從毛衣裏鑽出來,聞言動作有一瞬的停頓。

不過很快他又一邊撥弄着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一邊道:“以後同住,反正都會發現的,而且如果我剛才在衛生間做這些事的話——”

他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織田作之助:“我怕你急着進來,拉開門會更尴尬。”

織田作之助設想了一下那個畫面:“……”

[還是算了。]

“你的病怎麽樣了?”太宰治靠在櫥櫃旁。

織田作之助:“沒事了。”

太宰治點了點頭,“那你可以準備迎接你的同事了,我估計他應該到了。”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一刻,大門被敲響了,織田作之助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水杯,準備去開門。

然而等他剛走出廚房,卻聽那個人在身後問道:

“你覺得我很像‘太宰治’嗎?”

織田作之助腳步一頓,困惑地回頭,不太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對方也沒有解釋,他只是聳了下肩,道:“你知道我之前叫你‘織田作’是為了誤導國木田君,讓他以為我們關系很好吧?”

織田作之助猶豫片刻,點頭。

“我那時候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這個稱呼倒也沒必要堅持下去,你覺得呢——”

“織田君?”

織田作之助:“……”

[他好像真的不太開心。]

但是,為什麽呢?

織田作之助感覺很困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