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簡沁一直待到了鄭萱萱複健結束, 只不過整個過程中她都渾渾噩噩,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
鄭萱萱對姬景憐可謂極盡嘲諷,頤指氣使地讓她為自己服務, 簡沁漸漸有些明白她所說的那句“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以及“我願意見她不是因為善良”究竟是什麽意思。
鄭學姐在姬景憐的身上發洩着她的憤怒與痛苦, 因為姬景惜已經死了,她的悲慘卻沒人可以背負,所以她必須要找一個可以怨恨的對象, 必須要一個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理所當然的, 姬景憐成為了那個人。就像負擔起了照顧她的責任一般,姬景憐也負擔起了為這起意外事件善後的責任。
簡沁自知沒有任何立場指責鄭萱萱的這種行為,只是那個被怨恨的人不該是姬景憐。
可是, 她明明這樣想着,卻無法提起勇氣向鄭萱萱承認自己就是姬景惜的女友。她就這樣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靠着本能說話行動, 直到和鄭萱萱告別。
簡沁一走出病房就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身體搖晃了幾下倚靠到了牆壁上。
“你應該在那時候就回去的。”但很快一條修長的手臂輕柔地扶住了她, 帶着一絲嘆息道,“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你的朋友就是鄭小姐。”
簡沁不用看也知道摟住自己的人是誰, 幾乎是本能般倚進了姬景憐的懷中。
“Erica……”
她有太多的問題想問, 有太多的痛苦想要訴說, 也有太多的感情需要宣洩。
姬景憐将她摟在懷中, 幾乎承擔了她所有的重量,伏在她耳邊語調輕柔地道:“什麽都不要想,我帶你回家。”
簡沁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經如此脆弱, 在得知姬景惜就是肇事者那瞬間開始,她就一直處于恍惚之中,直到被姬景憐抱住才終于有了一絲真實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姬景憐帶回車上的, 只是在察覺到只剩自己與姬景憐兩人時,終于回過神來,抓着姬景憐的手急切地詢問道:“Erica,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姬景憐将她安置在後車座上,沒有立即去開車,而是坐在她身邊平靜地看着她。
“你沒有和鄭小姐提過你的男友是姬景惜吧?”
簡沁哽咽了一聲,虛弱地搖了搖頭:“真的是景惜……真的是他撞了鄭學姐嗎?”
“那是一場意外。”
姬景憐仔細地望着她的臉,語調冷淡。
“可是學姐說景惜是酒後駕車!酒駕闖紅燈,那是景惜全責!可景惜明明不喝酒的,他連過馬路都會再三确認紅綠燈,怎麽可能會酒駕?”
簡沁抓着姬景憐的衣服,情緒激烈地質問着,卻不知道是在質問自己還是在質問已經死去的男友。
她心目中那個姬景惜的形象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崩坍,她不想承認卻越來越開始意識到,自己喜歡的或許根本就只是臆想出來的那個姬景惜。畢竟,她關于姬景惜的認識其實是那麽少、那麽少。
“Erica,你告訴我,學姐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不願意和我談論景惜,也是這個原因嗎?”
“你冷靜一點,”姬景惜握住簡沁的肩膀,企圖平複她的情緒,“是人都會犯錯……更何況你看到的或許并非是姬景惜的全貌。”
“可是這個錯誤不僅讓他丢掉了自己的性命,還連葬送了學姐的一生,而且、而且……”
而且還連累了姬景憐。
真是太可笑了,她竟然在此之前還覺得自己和學姐同病相憐、心有戚戚,如今看來根本就是鱷魚的眼淚。
那些冷嘲熱諷甚至是侮辱不該由姬景憐來承受,而是該由她……
簡沁不斷地回憶起鄭萱萱複健時的痛苦,以及姬景憐因此受到的羞辱,情緒幾乎到達了崩潰的邊緣。
她渾身瑟瑟發抖,明明那麽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心口堵着的那口氣幾乎讓她窒息。
“就算如此,這件事和你也沒有任何關系。”姬景憐似是看透了簡沁的想法,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發抖的身體摟在懷中,“不要太自以為是,你只是姬景惜的女朋友,還輪不到你為他犯下的錯誤買單。”
姬景憐的話語是那麽強硬,輕撫着她脊背的動作卻那麽溫柔,簡沁眼中的淚水終于從眼角滑落,聲音也漸漸帶上了哭腔。
“可我也是他孩子的母親,是景惜害學姐變成這樣的……為什麽是景惜……”
簡沁已經完全陷入了混亂。
她原以為男友是車禍的受害者,以為這場意外是無可避免的悲劇,所以她緬懷姬景惜,為自己對他的懷疑愧疚,想要更深刻地記住他。
可現在,想起鄭萱萱的雙腿,想起鄭萱萱談起孩子時的豔羨神情,簡沁就要被無數的愧疚與自責淹沒了。
“那又如何?你連孩子也無法負責,為什麽還要往自己身上攬更多的責任?我再說一遍,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讓同為受害者的簡沁去為這件事負責,未免也太可笑了。
姬景憐在見到簡沁時,也幾乎愣在了當場,但她很快推理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鄭萱萱就是簡沁要去探望的朋友,而與其說事有湊巧,不如說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是她最近被劉眉的事分散了注意力,竟然沒有考慮到簡沁與鄭萱萱相識的可能,更沒想到她們會在醫院相遇。
那一刻,她根據氛圍當機立斷地做出了假裝不認識簡沁的選擇。因為以鄭萱萱目前的精神狀況,知道簡沁就是姬景惜的女友後不知道會做出事來。
很幸運,她賭對了。
簡沁從未和鄭萱萱提過男友的名字,而鄭萱萱也從未和簡沁提過肇事人的身份,這并非是什麽偶然,而是兩人對各自凄慘經歷的刻意回避。
姬景憐看着簡沁倏然慘白的臉色時便知曉了她的想法,王娟女士對人的判斷至今還未出過差錯。以簡沁的性格,一定無法抛下那份屬于肇事者家屬的愧疚,更別說受害者還是她的學姐了。
“姬景惜已經為他的錯誤付出了代價,我也給鄭萱萱做出了補償。雖然那些與她所失去的東西無法相比,但誰都沒有讓時間倒流的能力,無論多懊悔、多難過、多悲憤都無法改變事件的結果,這就是現實。”
姬景憐堅定的話語通過胸腔的共鳴後,将簡沁完全包裹,像是在對她施展守護的咒語,幫她撇清所有的愧疚、自責與苦難。
簡沁的淚水卻流得更加洶湧。
“那你呢?你又打算為景惜造成的惡果善後多久?”她擡頭含淚看向姬景憐,嗚咽着問道,“姬景憐,你說一套做一套,既然嘴裏說得那麽冷漠,又為什麽要一個人去背負這些呢?”
簡沁确實懷着對鄭萱萱的無限愧疚,但另一方面,看着她故意為難姬景憐,簡沁又感到無比心痛。姬景憐似乎仍然保持着她的理智與清醒,說的仿佛是別人的事一般。可簡沁明白,如果她真的沒有一絲歉疚的話,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她總是這樣,明明有着一顆溫暖而柔軟的心,卻故意用堅硬的外殼來僞裝自己。
簡沁難過的并非只是知道了男友不為人知的陰暗面,也是因為姬景憐被誤解、被傷害、被羞辱。
她仿佛從鄭萱萱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回憶起自己當初對姬景憐的惡劣态度。她甚至覺得自己漸漸開始明白,姬景憐為什麽要用那些強硬、理智和冷淡來僞裝自己的好意。
因為往往恨一個人比被人幫助更能讓人提起鬥志,也更能獲得活下去的動力。當初的她與現在的鄭萱萱其實都明白,自己不過是通過向姬景憐發洩怒火來減輕心中的痛苦而已。
只是鄭萱萱的痛苦比她的要更深邃、更沉重也更難以釋懷。
姬景憐似是難以承受女孩熾熱的目光,下意識地偏開了臉。
“我是姬景惜的姐姐,是肇事者的家屬,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一樣。”
“我知道,和你比起來我什麽都不是,什麽都做不到,甚至連自己都還需要你的照顧。可是……可是這些明明不該由你來承擔,你為什麽要去承受這些?”
“可所有事總要有一個人來負責,姬景惜的事是姬家的事,而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姬景憐神情冷漠,語氣平淡,仿佛無論什麽難題對她來說都不過是手到擒來,但簡沁從她的眼中讀到了疲倦與無奈。
這些天住在姬景憐家,簡沁漸漸了解到了姬家的情況。姬景憐父親早逝,她作為長姐被王阿姨寄予厚望,從很小開始就被當作接班人來培養,因而有着非常重的責任心。
張嬸每次談到姬景憐時,都是一臉心疼與憐愛,而她卻将姬景憐的強大與周到當作理所當然。
“不,并不是非得一個人來負責,”簡沁緊緊地握住了姬景憐的手,原本無助的神情漸漸轉為堅定,“學姐的事不該只由你一人來承擔。”
知道害鄭萱萱變成這樣的人是姬景惜确實讓簡沁非常動搖,但簡沁知道姬景憐說得沒錯,時光無法倒流,她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
可雖然往事無法更改,但現在她還能做些什麽,而不是只讓姬景憐一人來收拾這些爛攤子。她确實只是景惜的女朋友,說是為景惜贖罪既傲慢又自不量力,可她既然受過景惜的好,受過Erica的照顧,這其中就有她的一份責任。
“Erica,告訴我,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說是那時候,也不過是兩個月之前的事,姬景憐看着簡沁的臉,不可遏制地陷入了回憶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簡小姐:我男朋友竟然是個壞蛋,我好傷心……但是Erica更讓我心疼,我還是先關心Erica吧!
簡小姐其實是比較不會鑽牛角尖、生抑郁症類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