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齊辰的身體确實很疲憊，以至于他靠上枕頭沒多久，就睡了過去。他的手不輕不重地覆在了賈麟的手背上，手心暖暖的。他甚至打起了鼾，很輕，聽起來更像是沉重的呼吸聲。

将其攬住的賈麟緩緩地張開了眼睛，他的手臂依舊攬住齊辰的腰身。他的雙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對方阖上的眸子，有些纖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了一小片陰影，讓齊辰的模樣看起來有幾分乖順。他看了許久後，終于變換了動作，傾身上前将齊辰緊緊地抱住，那只被齊辰覆着的手轉了個向，握住齊辰的。他模樣痛苦地靠在了齊辰的肩膀，緩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sorry。”他說，沒有被齊辰聽見。

時近六點，阿福進門來将兩人叫醒。經過一下午的補眠，齊辰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經沒了醒來時的驚恐和無措。他現在甚至能毫無懼意地回憶起他死亡時，都傷在了什麽地方。只是他經此一事，性格已發生了轉變。他更珍惜在乎他的人，以至于他的雙眼看向賈麟時，帶上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柔情。

“晚上你要請我去哪兒吃？”齊辰一邊問，一邊脫掉了自己的上衣。站在他身後的賈麟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後背。

在齊辰的後背靠近兩邊肩胛的地方，有許多個青紅色的小點。賈麟的眼睛驀地瞪大，又忍耐一般地捏緊了拳頭。他的聲音仍舊保持着平靜：“我們去吃點清淡的。魚粥，怎麽樣？”

“好啊。”齊辰對此提議是求之不得。他後面的狀況，可不允許他吃那些辛辣的食物。他麻利地穿好衣服，又扔了副墨鏡給賈麟：“戴好，我可不想等會在外面走着的時候，被你的粉絲給推到一邊不說，你還脫不了身。”

賈麟現在也算是小生中的紅人，因他演了一部劇的男二號，類型暖男，讓無數小女生芳心暗許，以至于現在出門都得小心翼翼。他笑了笑，接過齊辰的墨鏡打量，赫然發現那竟然是一個奢侈品牌的限量款。齊辰因為個人經歷曲折，雖是出生豪門，卻用度節儉。他不禁問道：“這墨鏡是你買的？”

齊辰笑露八顆牙，伸出食指搖了搖：“這可不是我買的，是一個粉絲送的。”他回過身，拉開一個抽屜，展示給賈麟看，“我真沒想到我的粉絲裏面竟然有一個土豪。看，這些東西都是他送給我的。只是早先金姐他們有扣下我粉絲送來的禮品，若不是鄒愛從庫房裏面不小心把它們薅出來了，我都不知道粉絲竟然送給了我這麽多好東西。”

賈麟望向那抽屜裏，眼中劃過了一絲驚詫，只因裏面的東西都是奢侈品中的限量款。不要說他，就連圈子裏的大咖想買，也不一定能買得到。他不禁有些好奇這個粉絲究竟是什麽樣的身份。

齊辰伸手從抽屜裏取出一條皮帶，低頭為自己系上，再走到穿衣鏡前去看了看。他模樣本就俊秀，不笑的時候帶着幾分憂郁氣質，笑起來卻溫暖和煦，像是冬日的太陽灑在了人的肌膚上，暖暖的，讓人舒服得眯眼。

他轉過身來問賈麟：“我這樣子穿，還成吧？”

賈麟笑着點了點頭，隐在身後的拳頭捏得更緊。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K市有名的粥鋪，裏面賣的煎餃酥而不膩，涼菜吃起來清脆爽口，不要說普通人，就連明星富豪也是這裏的常客。

賈麟雖說是小生，但他人氣正盛，一進店裏就被幾個服務生認出，帶着他們一路上了三樓。這店鋪的老板忒會做生意，一樓是大廳，二樓是普通人去的大包間，三樓就是明星們吃飯的地方，卻并不隔成一個個的包間，反而用藤條和裝飾隔出了一個個小區域，置身其中，就像是進入了小型的迷宮。

他們就倆人，讓服務員帶着找到了一個二人餐桌。倆人坐定，點了菜，等服務員走後才開始談話。他倆師出同門，認識已有八年半的時光，情誼當然深厚，共同話題也多到數不過來。

賈麟這次參演了一個名導的商業片，雖說是男四號，也讓他見識到了很多齊辰不知道的東西。他語調輕柔地一一跟齊辰道來，先說了拍戲時學到的經驗，等菜上齊後，又開始談論這次拍戲時的八卦，把齊辰逗得連連露出驚訝的神情，更是豎着耳朵在聽。只是他模樣本就帥氣，笑起來又讓人如沐春風，齊辰鐘情于他，見他如此，讓齊辰看在眼中，沉醉于心上。

他倆正聊得熱火朝天，忽然一個聲音傳入了倆人的耳中，那是一聲短促而低沉的笑聲。齊辰驚訝地望過去，握住叉子的手立刻指節發白，只因面前站着的人，他不久前才見過。

齊铮，這個冷血殘忍的瘋子。他此刻正歪着嘴笑着：“哥哥，真是太巧了！”他走了幾步，坐在了齊辰的邊上，與後者挨得很緊。

“哥哥怎麽一直都不來找我玩？”他伸出雙手攬住了齊辰的腰，迫使後者與他面對面，以便于讓他模樣親昵地湊上前去，靠在了齊辰的肩膀上。他像是迷戀一般地湊近齊辰的脖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舉動讓齊辰汗毛倒豎，只因他知道這人在做戲。他的後媽甑媛夢是影後級的明星前輩，不僅熒幕上演技出衆，熒幕下也是演技一流。她酷愛扮演賢妻慈母，讓外人誤以為齊家夫妻和睦，以至于他的兩個兒女見到齊辰時也自覺做戲，讓人誤以為他們兄妹三人，相親相愛。

他平時遇上，雖是敷衍了事一般地應付，卻不會懼怕。只是今時今日，他腦子裏只有齊铮切掉他手指時的殘忍嗜血，以至于被這個人抱住時，身體不自覺地發了抖。

他這新奇的反應立刻被齊铮察覺，攬住他腰身的手臂更緊了，嘴唇似是無意地擦過他頸部的皮膚，引得齊辰拳頭捏緊。

齊铮湊近他的耳邊問：“哥哥，你想不想我？”

齊辰真是咬緊了後槽牙，才憋住了那一個“滾”，只因旁邊還有其他人看着。他認識那個人，是一個著名的制片人，名叫羅亨。他的人際關系網十分龐大，手中的好劇本也數不勝數。若是齊辰現下發了怒，讓這制片人見到，甑媛夢又能逮着明裏整治他的機會了。

他少時不懂，入行有貴人提攜，出演了一部文藝片。該片在國內外獲得贊譽一片，他出色的表演更是讓他贏得了某國際大獎的最佳男主角提名，一時風光無限。他以為自己翅膀硬了，能與後媽那群人對抗，便在做節目的時候吐露心聲，說後媽對他并不好。不想甑媛夢趁此時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捏造事實，讓媒體人都以為他是個反骨仔，辜負了她的一片好心，還诽謗她行事狠毒，為人陰險。

他的經紀公司本就與甑媛夢有着關系，自然是将他雪藏，三年之後，他才重新開始接演一些小成本影片。只是當日的贊譽已被人遺忘，他沒了那層鍍金，不過是一個沒名氣還有黑點的小演員。

現在，他更是心中有了陰影，怕甑媛夢逮着機會折磨他。所以，他心中雖然惡心、恐懼齊铮這個人，現下也不便表露出來。他停頓了片刻，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擡手将齊铮抱住，甚至親昵地用腦袋蹭了蹭對方，笑着道：“當然想你。”

這下，反倒是齊铮有些詫異。

齊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出聲道：“好了好了，再抱下去我今天就得餓肚子了。”他微笑着将齊铮輕輕地推開，轉頭看向那名制片人道：“羅總好，我是齊铮的哥哥，我叫齊辰。”他說話間伸出了手，還示意賈麟也一起站起來。

他态度友善，說話得體，倒是引得羅亨多看了他幾眼。齊铮更是把視線全放在了他的身上，反複地打量。

齊辰回頭看着齊铮，眼中笑意不減地道：“既然你約了羅總，就不要在我這裏耗着。再想哥哥，也多的是時間見着。”他說話間伸出手拍了拍齊铮的肩膀，對着羅亨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又示意一邊站着的服務員帶路。

這番禮貌周到的舉動讓齊铮也挑不出錯，只能笑容愈發含着深意地湊到他邊上，又抱了抱，才放開，引着羅亨往其他卡座走去。

齊铮一走，齊辰就緊緊地閉了上眼。賈麟趕忙湊到他身邊，扶住了他，關心道：“怎麽了？”

齊辰不便說自己是怕了齊铮，只得道：“演戲有點累。”他知道賈麟曉得他對上齊家人時，都是在演戲。他怕再待下去，讓賈麟看出更多端倪，只得擺了擺手，道：“我去一下洗手間，你等我一下。”

“不用我陪你？”賈麟有些不放心。

齊辰笑道：“你還怕我掉進坑裏？”

聽他這麽說，賈麟笑了笑，重新坐定。齊辰趕忙往衛生間走去，他已經有點難以遏制他心中的恐慌。面對齊铮時，僅僅是對方的氣味，都讓他想要狠狠地将對方撕碎。對方讓他驚恐，讓他憤怒，又讓他無可奈何。

他進到衛生間裏面，接了滿捧水，使勁地洗了把臉，再擡頭時，面前的鏡子映出了他有些蒼白的臉孔，和他微微喘着氣的身軀。他捏緊了拳頭，深呼吸，想要平息自己胸中的悶氣。忽然，衛生間的門響了吱嘎一聲，如同毒蛇蛇信一般的聲音又舔上了他的耳膜。

“哥哥，你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齊辰轉頭，只見齊铮背靠着衛生間的門站着，一雙眼睛帶笑地看着他，有些細長的眼眸中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四下無人，齊辰也不必陪他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戲碼。他皺起眉頭，惡聲道：“滾！”

他話音剛落，齊铮的笑容更大了，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果真還是喜歡你這副憤怒的樣子。”他邁着步子，逐漸靠近齊辰，後者眼中兇光畢露，拳頭捏緊，像是等他近到合适距離，就會撲上去給上一拳。

齊铮并沒有離他太近，而是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雙手抱胸地歪着頭打量道：“你好像很怕我。”

齊辰沒有接話，而是隐下了眼中的驚慌。他确實怕他，畢竟誰都害怕瘋子。他不準備說話，正要邁步往門外走去，就聽見齊铮說：“哥哥，我可以玩弄你嗎？”

齊辰的眼睛驀地瞪大，惡狠狠地警告一般地盯着他：“你想做什麽？”

齊铮坦率地答道：“現在的你讓我很有興趣，讓我想要從你臉上看到更多的恐懼。”他說這話的時候模樣天真，就仿佛是在談論天氣。齊辰卻吓得狠抽了一口冷氣，不禁眯起了眼眸，雙拳捏得更緊，他心中浮出了一種危機感。

在他死之前，齊铮也對他很有那方面的興趣。

正當兩人視線交鋒之時，衛生間的門又在吱嘎一聲中打開了。

齊辰頓時收起了自己兇狠的表情，想要往門外走，手卻被齊铮拽住。他的眼睛頓時微微眯起，很是惱怒地将其甩開。他的眼睛在看到來人的時候，眼底露出了一絲疑惑。

這個人，他今天早上才見過，是他讨厭的人。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個地方，見到這個人。

韓文曦踏着有些緩慢的步子，走進了衛生間。他走得很慢，眼睛并不看地面地向洗手槽靠攏。他從齊辰和齊铮二人中間穿過，齊辰看到他好像踩了齊铮一腳，這讓他心裏頓時産生了一抹爽快。他看到被踩的人黑了臉，可韓文曦并沒有道歉，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他走到了齊辰的旁邊，動作優雅地解開了自己袖口的扣子，再伸到水龍頭下洗手。

洗手間裏一時沉默，只有嘩嘩的水聲。

齊辰不喜歡韓文曦，只是對方的地位讓他也不能不搭理。他沖對方點了點頭，算作招呼過了，便準備抽出紙巾擦了手，然後離開。至于齊铮，他從小性格就乖戾，又剛被韓文曦踩了一腳，自然也不會上趕着去讨好。

果真，齊铮沒有理會韓文曦，而是繼續纏了上去，抓住齊辰的胳膊道：“哥哥，我們等會去哪裏敘敘舊？”

齊辰盡量平靜地答道：“我等會有事。”他想伸手拉開齊铮的手臂，卻反被齊铮傾身抱住道：“哥哥，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齊辰背着韓文曦，眼神自然冷下來，甚至帶上了十足的憤怒。他正要掙脫齊铮的懷抱時，一只手忽地伸到了他的眼前，然後從他和齊铮兩人的面前穿過，直直地摸向了齊辰旁邊的紙巾盒子。

韓文曦抽出了一張紙，面無表情地站在他和齊铮的身邊擦着手。他的動作很慢，像是要把水一點點地擦幹。

齊辰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可他一時又說不出來那種怪異的感覺是什麽。他只能伸手抓住齊铮的手臂，想要将對方的手扒開。對方見他這樣，忙露出撒嬌的表情道：“哥哥，你……”

齊铮的話還沒有說完，安靜的衛生間裏就響起了嘩嘩的水聲。韓文曦剛洗過手，也擦幹了手，可他又把手伸到了水龍頭下，仔仔細細地洗了起來。

齊辰眨眨眼，覺得面前的韓文曦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齊铮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抱着他的手不自覺地放松，讓他趁機将對方的手從自己身上扯了下去。

他正要轉身向外走，齊铮又把手伸了過來想拉住他，只是忽然出現的情況不僅讓後者沒拉住，他也沒有走掉。韓文曦忽然傾身阻擋在他和齊铮的中間，身體正對着他，背對着齊铮，伸出手抽面巾紙。

這忽然的動作像是把齊辰圈在了自己懷中一樣。等他抽出面巾紙，又繼續以擋在齊辰和齊铮中間的姿勢，細致地擦着自己修長漂亮的手。

韓文曦的奇怪行徑讓齊辰愣了一下，但他并不關心，只大步走向衛生間的門。只是他的動作又一次被人阻攔，不過這一次不是齊铮，而是韓文曦。齊辰的眼中露出了一絲疑惑，他只見對方慢悠悠地從面巾紙盒裏抽出一張紙，遞給他道：“你沒有擦手。”

齊辰接過紙巾的手有點遲疑，他實在是不明白韓文曦為什麽要這麽做，可對方依舊是面無表情，讓他完全捉摸不透對方究竟是什麽個意思。齊辰只得接過，道了謝後一邊擦手一邊往門外走去。

他一走動，韓文曦就緊随其後，再一次擋在了他和齊铮之間。齊辰心中的詫異更甚，他打開衛生間的門，徑自走了出去。門口的服務員立刻熱情地為他們指明卡座的位置。

齊辰對服務員笑了笑，正要離開時，他感覺後腰被人戳了兩下。他以為是齊铮，自然是不理，反而走得更快，可一秒之後，他的後腰又被人戳了兩下。他臉色發青地轉過頭，正要對齊铮怒目而視，就詫異地發現戳他後腰的人居然是韓文曦。後者身材高大，此刻正低下頭看着他，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你的腰帶不錯。”

說完，也不待齊辰給出反應，便緩步地走入迷宮之中。

齊辰徹底懵了，他甚至伸出手揪了下自己的大腿，挺疼的。可他感覺不對，只因他面前的這個韓文曦實在是太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