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齊辰這人有一個毛病，是他的生長環境造成的。阿福雖然照顧他，但到底是把他當成了主子，而不是孩子，以至于當齊辰遇到了讓他害怕的事情，他只會逃避。但正因為他沒有依靠，所以他才能在被逼入絕境時，像個刺猬一樣豎起尖刺，甚至會主動出擊。

對于他後媽和齊铮這樣的人，他被逼入了絕境，所以他現在要去反擊。可對于韓文曦，他有點想逃避對方的這些舉動，因為他覺得韓文曦對他，或者對某種與他有關聯的東西有所圖謀，否則今天怎麽會三番四次的遇見，并且次次都那麽巧合。再加上在這之前，他雖然都是遠遠地見過許若嫣，可從別人對她的評價來看，她可不是什麽智商不好，做事丢三落四的女人。

那麽，韓文曦究竟想要什麽呢？

齊辰笑了笑，對着許若嫣提議道：“那要不這樣，我送你去接你媽媽，你覺得好嗎？”

如果許若嫣真的把韓文曦當成一個老板，她應該答應齊辰的提議，可她在低頭沉思了片刻後，用一種十分抱歉的表情道：“不行。你這麽帥的人跟我一起去，我媽媽肯定會誤會你是我的男朋友。她本來就覺得我有秘密交往的男朋友，可我根本就沒有。我不想她誤會，也不想你被我媽媽拉着問家庭戶口，所以，還是讓安全一點的王叔送我去接我媽吧。”

她雙手合十道：“老板就拜托你了。”

齊辰真是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拒絕人的借口。可對方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然無言以對。以至于他下了車，旁邊站着韓文曦，王叔已經載着許若嫣絕塵而去時，他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但這件事不能怪他。他少時失去母親，父親又對他愛答不理，自然沒有人來念叨他長短，也自然不會受到許若嫣這樣的待遇，被爸爸媽媽問有沒有交女朋友之類的事。

他深吸一口氣後，極其緩慢地呼了一口氣。他每次想到有關家庭的一切時，就會不由自主的失落。他缺乏家庭的關懷，從而讓他極其渴望得到家庭的溫暖。

可他沒有家庭。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待在一邊動也不動，仍舊面無表情的韓文曦，終于出聲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其他人都喜歡叫韓文曦韓總，可他偏不。他不想巴結他，見面的時候點點頭，已經算是他最大的讓步。

現在，他只想快點完成許若嫣交給他的任務，以至于他步伐極快地走了起來。

從小區門口到車庫，距離大概有一公裏。此時也不算晚，八點過一些，一路走來，還有不少人在散步。齊辰走着走着，漸漸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從他正面走過來的人，都對着他的後面指指點點，還面露惋惜之色。

齊辰疑惑地停下腳步，轉過頭去，只見韓文曦正一瘸一拐的極為努力的在他身後不遠處快步走着。

齊辰不自覺地捏了一下拳，他真不是故意讓韓文曦露出這個樣子，而是被腦子裏的思緒影響，以至于完全忘記了。韓文曦早年出了車禍後，腳就有點跛，只是他平時刻意走得有點慢，所以別人才看不出。但走路走得快的時候，還是看得出來他的腳有問題。

齊辰站在原地，心裏面浮出了一絲愧疚。等到韓文曦走到跟前，他才出聲道：“你為什麽不讓我走慢點？”

韓文曦的回答非常直白：“你讨厭我。”

這話一出，齊辰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完完全全沒有想到韓文曦會這麽直白地點出來。他當即轉移話題道：“你可以讓我走慢點。”

韓文曦回答得依舊直戳中心：“你會覺得我很麻煩。”

齊辰很尴尬，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韓文曦，因為對方說得全對。

他沉默了，而韓文曦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着他。真的只是看，他的眼中沒有其他的情緒，就是兩只眼睛，視線牢牢地放在齊辰的臉上，非常專注地看。

這讓齊辰覺得很怪異，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只好轉身，繼續向車庫走去，只是這次他放慢了腳步。

以前只需要十分鐘就走完的路程，齊辰今天走了二十分鐘才走完。他不發一語地等韓文曦上了車，又系好安全帶後，才啓動行駛。他不用問對方住在哪裏，因為他知道。

夜晚的涼風從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吹亂了齊辰和韓文曦的發型。這時，齊辰的腦子裏又浮現出了那個問題——韓文曦會是昨晚的那個人嗎？

可他為什麽要那麽做？

他沒有動機啊。

因為在意，齊辰總是時不時地往韓文曦那邊瞄上一眼，對方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目視前方。齊辰心中覺得怪怪的，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有一天會跟韓文曦這樣安靜地待在一處。

這讓他感覺有點……奇妙。

韓文曦的家離齊辰的家有點遠，住在半山別墅區，大概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齊辰一路上想着心事，竟也不覺得這半個小時漫長。他從物業的入口進入後，還需要經過一排別墅，才能到達韓文曦的家。

當年，這裏的物業管理可沒有這麽嚴格，齊辰就是從旁邊的圍牆直接翻進來的，但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回想到那段經歷，再看着身邊坐着的人，齊辰真是越想越覺得世界真奇妙啊！

這種奇妙甚至讓他産生了一種錯覺，讓他覺得也許對方并不是那麽差勁的人，也許……他可以說動對方不要這麽針對賈麟。他把車停在了別墅的門前，轉頭望着韓文曦，問：“你現在還看不慣賈麟嗎？”

對方正在解開安全帶的動作一頓，轉頭看着他，也不回話。

齊辰笑了笑，不知道怎麽的，就說開了。

“我其實特別想知道，你為什麽看不慣他。肯定是他做了什麽事，讓你看不慣了。你別跟我說是長相，賈麟的臉怎麽也算不上醜，至于奸詐相更是談不上。說吧，你究竟是因為什麽看不慣賈麟？”

韓文曦漆黑的眼珠就看着他，不言不語，跟個啞巴似的。

齊辰等他回答，等着等着，自己就先樂了。他呵呵地笑了幾聲，才轉頭看着韓文曦問道：“你知道我讨厭你，那你讨厭我嗎？”

韓文曦幾乎是立刻地搖了搖頭，“不。”

齊辰眼中的神色露出一絲異樣的情緒，他繼續出聲道：“你看吧，我打過你，讓你都受了傷，可你卻不讨厭我。但是賈麟并沒有招惹你，你卻看不慣他。”齊辰的眼神露出了一絲探究，他問韓文曦，“你是M嗎？”

韓文曦依舊答得很快很簡短：“不。”

齊辰的手無意識地抓緊了方向盤。他的臉上沒有其他的情緒，只有一種平靜在眼睛裏，可平靜下面是心底掀起的驚濤駭浪。這個問題，他從早上在意到現在，昨晚的那個人會是韓文曦嗎？

他想到了後媽說過的話，一個她不敢招惹的人。如果這個人是韓文曦，他是否可以利用對方的背景，讓他的後媽接收到懲罰呢？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可他的問題卻觸犯到了對方的隐私：“韓文曦，你昨晚住在哪裏？”

被提問的人依舊看着他，表情甚至露出了一絲疑惑。過了一會兒，他轉開視線答道：“在我的房間裏。”

齊辰無法辨別這句話中的真假，可他有種感覺——韓文曦不會對他說謊。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麽來的，但它就是從他的心中生出。

他當即不再提問，而是出聲道：“下車吧。”

韓文曦依然照做，動作迅速地下了車。可他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車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齊辰，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來，就像是一只訓練有素的警犬。這讓齊辰心中的怪異感再一次浮了起來，他覺得韓文曦有點太聽話了。

可如果昨晚的不是韓文曦，那他現在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呢？

齊辰的心裏有一點害怕，他提醒自己，所有怪異的感覺都是錯覺，然後發動了汽車，毫不留戀地離開。

出別墅區的路很直很平坦，他通過後視鏡看到韓文曦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這讓他心中的詭異感更加強烈，也是他重生前從未産生過的感覺，讓他無法言說。

甚至直到他不能從後視鏡裏看到韓文曦了，對方那種“看”的表情依然印在他的腦子裏，很清晰。他猛地踩下了剎車，走到別墅區內的一個便利店裏，從冰櫃裏拿了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半瓶。

“兄弟，你這麽渴啊？”站在櫃臺裏面的胖子有些瞠目結舌地看着齊辰，打趣道，“別不會是約了人沒來，欲丨火焚丨身了吧？”

齊辰有些心煩，不想同他開玩笑，只想付錢走人。他走到櫃臺結賬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東西。在櫃臺的右邊擺了一個盒子，上面寫着跟今天早上見到的那個東西，一模一樣的名字。

他驀地想到自己下午的時候沒吃下藥，必須再買一片，可這超市又不是藥房，怎麽會有避孕藥賣。

胖子順着他視線的方向看去，立馬笑道：“你想買這個啊？”他說着把那藥盒子拿了起來道：“你放心，這個藥絕對有效，反正在我這裏買了藥的姑娘，至今沒見她們大過肚子。”

“你這裏怎麽還賣這個？”

胖子為人健談，立刻嘿嘿地笑道：“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講，就是別墅區裏面才需要這種東西。你想想，多少富豪帶着二奶來約丨炮，多少男人愛無丨套，到時候不想懷孕的姑娘們怎麽辦？只有去買藥。我這個啊，是與人方便，為己賺錢。”他說完，藥片也被他剪好，放在了齊辰的面前，“二十塊錢，絕對有效，童叟無欺。”

“你這真的有效？”齊辰在意的是這個。

“真的。”胖子點頭道，“我這就是在別墅區外面的藥店買的，藥店賣六塊錢一顆，我收你二十，就賺點跑腿錢。”

齊辰有點樂了，他這一晚上怎麽就遇見對說出的真話一點也不尴尬的人啊！他樂得付了錢，當了一回冤大頭，才開着車回家。

只是他前腳剛走，便利店裏就又進來一個人。這個人走路走得慢，一張臉面無表情，但胖子一見到來人，就趕忙收起了嬉皮笑臉，恭敬地喊道：“韓少。”

韓文曦開門見山地道：“剛才那個人買了什麽？”

“一瓶水。”

“還有呢？”

“沒了。”胖子連連搖頭。

韓文曦見狀沒有說話，而是微微擡頭，看向了監視器所在的位置。這舉動立刻讓胖子吓了一跳，以為他要查監控，一查監控就要經過他的老板，那他賣藥的事情不就徹底暴露了。他趕忙道：“他還買了顆避孕藥。”

韓文曦的臉上極為罕見地出現了表情：“避孕藥？”他震驚得瞪着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事實。

胖子連連點頭道：“是，他買了顆事後避孕藥。”

韓文曦沒有說話的走出了便利店。他走路依然很慢，臉上恢複了面無表情。他的心中卻并未平靜，而是非常疑惑。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齊辰要買事後避孕藥，因為從很早之前，他就知道齊辰喜歡的是男人。

他想：他難道也會跟女人發生關系嗎？

想到這裏時，他的手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頭，手背上的青筋顯露在夜色中。

齊辰回到家的時候，心裏的怪異感覺依舊沒有消散。可他并不覺得自己能繼續見到韓文曦，以至于他強硬地将這種感覺抛之腦後，專心做面前的應該做的事情。

比如，吃藥。

齊辰将藥片的包裝打開，含入嘴裏，又喝了一大口水。這次無人打擾，他順利地将藥片吞了進去，只是那種怪異的藥味一直在嘴巴裏，讓他喉嚨都發苦。

他心裏默默地祈禱着，希望這個藥片有效。他不想懷孕，不想被人當成是怪物，那讓他感到難堪，甚至成為了動物園裏的猩猩。

他回到家就是九點過一刻，洗了澡之後，又吃了阿福做的夜宵，時間就接近十點了。十點，是他固定的睡眠時間，可齊辰心裏面想着賈麟，他不知道對方是否會回來。

他拿起手機，糾結了半天之後還是給對方打了個電話。

“喂？”賈麟的聲音有點大，齊辰聽得出他喝了酒。

“你什麽時候回來呀？”齊辰側躺在床上，将手機擱在眼前問道。在手機屏幕上，是一張賈麟的笑臉照片。

賈麟嘿嘿笑了幾聲，問：“你想我了啊？”

齊辰沒有明确地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覺得回答了，就是逾越了。他渴望關系挑明，又害怕暴露之後，他和賈麟連朋友都沒得做。他只能換了個話題道：“福叔說，你要是不回來，他就要把你的夜宵放在冰箱裏，自己去睡覺了。”

賈麟低沉的嗓音從話筒裏傳出，“我也很想過來啊，可我走不開。”

“哦。”齊辰在心內默默地嘆了口氣，“那我睡了啊。”

“睡吧，晚安。”

“晚安。”

齊辰挂了電話，面上的表情是失落的。他伸手關了床頭燈，閉上眼睛，努力想要睡覺，可他心裏想的全是賈麟。

他喜歡了對方八年，今天差點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只因他本來就是一個專情的人，他有點怕自己到死都沒有說出自己的心情。他伸出手指摩挲着手機，到底還是因為害怕關系變質而忍耐住了發信息的沖動。他手指動了動，準備睡前最後閱讀一下微博，這是他的睡前習慣。

客戶端一打開，就是一聲提示音。齊辰發現他又新漲了五百多個粉絲，兩百多條評論。

他點開評論，其中一個加V的賬號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韓文曦V：加油。

齊辰趕緊翻到對方評論的微博，發現那是自己三個月前發的一條轉發微博。內容是一個視頻，講的是一個勵志的故事，齊辰給出了評論：我也該更加努力了。

他每個星期都會發一條微博，偶爾看到好玩的有趣的東西，也會轉發。距離韓文曦評論的這一條微博的發布日期到現在，齊辰至少發了二十多條微博了。

可韓文曦為什麽評論的是三個月前的一條？齊辰想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對方是不是進入了他的微博頁面，然後逐條看了下來？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種可能。

可他該回複嗎？

對方明明對他的好朋友賈麟做了不好的事情，他該去理會對方嗎？而且韓文曦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

齊辰點開後者的微博看，發現對方幾乎不怎麽發微博，有也只是一些風景圖片。他點開韓文曦關注的人，只有十多個，卻沒有看到他的名字。那他為什麽要給他留言？

齊辰并不知曉，也猜不到，他索性不再去想，回到了評論頁面，繼續看粉絲們的留言。

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齊辰并不知曉，他只是有點被吓到，趕緊回到了收到的評論頁面，繼續看粉絲們的留言。

他将評論往下拉，除了韓文曦的微博之外，齊辰還看到了五個他極其熟悉的老粉絲，在他昨天新發的微博下面評論。他發的是一張圖片微博，自己穿上西裝後的樣子，這五個老粉絲或許是一個性格的人，就連評論都是一模一樣的兩個字——好帥！

齊辰微微笑了笑，選擇其中一個回複道：“謝謝。”

很快，回複就發送完畢。齊辰也結束了一天的小咖生活，進入了夢鄉。

入夜，十點半。

齊铮帶着滿身酒氣，從外面回到了家中。一進門，他的姐姐齊詩語就捂鼻嚷道：“好臭！你是掉進酒缸了嗎？”

齊铮無視他這個不長腦子，只長嗓子的姐姐，快步向母親的房間走去。他走到門外的時候，敲了敲門，在征得對方同意後，他才走了進去。

“媽媽。”他喊了一聲，接着說，“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甑媛夢正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做面膜，她不能做太大的面部表情，只得聲音含糊地道：“說吧，什麽事情？”

齊铮笑了一聲，說話的語調顯示出他對此極有興趣，“哥哥變了一個人。”他想了想，加上一句，“他怕我。”

甑媛夢哦了一聲，讓他詳細地描述出來。她知道他口中的哥哥說的是誰。說來奇怪，齊铮也只會叫齊辰哥哥。

齊铮的用詞極具個人色彩，他将齊辰形容為待宰的羊羔，又将他自己比喻為手持鐮刀的屠夫，這讓剛進門的齊詩語嗤笑一聲，大咧咧地坐到梳妝臺前的椅子上後，譏諷道：“你能精神正常一點嗎？整天想着殺啊殺的，你知不知道我覺得你有犯罪傾向。”

齊铮沒有說話，只是笑容滿面地看着齊詩語，讓後者後背發麻地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動不動就把自己比作屠夫，簡直是可怕！”她說完這話，立刻埋頭在手機上按個不停。

齊铮終于說話了，只是他的語氣中也帶上了嘲弄，“姐姐，你是不是怕我有一天會将你喜歡的混蛋殺死？”

齊詩語騰地站起了身，吼道：“王八蛋，你要殺誰？！”說着，她就掄起一瓶香水就砸向齊铮，後者躲也不躲地任憑玻璃瓶砸在了他的牆邊，又摔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甑媛夢趕緊擡手阻止了一雙兒女的争吵，扒下面膜吩咐道：“齊铮，你吩咐人去查查齊辰這段時間都做了什麽，有事立刻告訴我。”

齊铮立刻點頭道：“好的，媽媽。”他說完就退了下去。

甑媛夢這才把視線轉到自己的女兒身上，放軟了語氣，語重心長地道：“你若是一直說話前都不先想一想，你遲早要吃大虧。”

齊詩語翻了個白眼，繼續玩自己的手機。

而這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齊辰剛剛入睡不到一個小時。他睡着了，卻并不安穩。他無意識地扭動身體，又皺緊眉頭，只因他感覺到自己的肚子，逐漸變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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