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何大善人(三)

沈笛只知符安門記載下,安息是十多歲時因病被雙親放棄,後被大善人帶回家中救治,沒想原來裏面還有這些故事。

“原來如此。”

沈笛點了點頭,見管家目光含笑地看着自己,突然有些反應過來,“東伯應該需忙吧?”

“無礙無礙,沒什麽大事。”

東伯回道。

沈笛擡手道:“您這會兒要去哪兒啊,咱邊走邊聊吧?”

東伯颔了颔首,便走邊道:“小公子這可是在想殺人的兇手是何人?”

沈笛突然被猜中心事,表情有些讪讪。

東伯勸道:“我們已報官,不多時官府的人應該就會來。”

沈笛有些猶豫:“官府……能查出來嗎?”不是他質疑官府的能力,說的不好聽他們這宅內看着像兇手的人哪一個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官府的人摻和進他們這些人的事情,總感覺有些不靠譜。

東伯勸說:“人間事需得人間了,既然事情發生在官府管轄地方,那麽怎麽也得讓告訴他們一聲。”

他勸完笑,“你們這些人就是在山上待久了,不理世事。”

沈笛伸手撓了撓額頭,他六歲就被師父帶上山,确實對山下的很多事都一知半解。

沈笛随着東伯往西廂房的方向走去,眼角瞥見東伯的跛足,他問道:“還沒問過東伯,您這腳究竟是何原因導致的,竟是不能修複嗎?”

東伯聞言一愣,随後笑着把自己手邊的手杖遞給沈笛,他往前走了兩步,走路看起來沒任何異常:“其實腳早先便治好了。

我二十多年前跟老爺出門,途徑羅城,羅城災荒嚴重,餓得吃不上飯的流民很多。

那時老爺年輕,行事大方,導致我們被一群流寇盯上,那群流寇不僅搶了我們的東西還綁了人,我的腿就是在那個時候傷的。”

沈笛聞言腦袋一轉,暗自思量起來:“二十年前在羅城遇到流寇,羅城離陀雲寺不遠,步行兩三日的路程。

或許就因為遇見流寇時發生的事情,讓善人深夜敲陀雲寺大門,想要剃度出家?”

他心裏這麽想着,面上不動聲色繼續問道:“那時您跟善人走散了是嗎,善人沒遇上什麽危險吧?”

東伯嘆道:“我被人從疾馳的馬車上扔了下來,就這麽斷了腿。

被路邊流民撿了去,但因災害年間,沒有糧食也沒什麽有用的藥物,幾乎算是九死一生才保住了這條性命。”

沈笛點頭。

東伯繼續道:“後來過了好幾個月時間,老爺回來找到了我,但這腿傷嘛,已經無法治愈了。”

沈笛好奇:“那為何您現在說自己腿已經無礙了呢?”

東伯回道:“老爺體恤我,這二十年間什麽能治腿的好東西都要給我用一用,我們剛開始救助流民那些年,老爺自己都饑一頓飽一頓的,但是我這斷腿他卻一直牢記,不管什麽情況,聽到能治的法子總要給我試一試。”

東伯說到這裏似乎回想起了過去一段困窘的時光,滿臉唏噓,眼睛都有些凝住,泛着隐約的水光。

“後來老爺成了大善人。

他幫助的人愈多,想要回饋他的人也越多,前幾年他特意親自動身去請忘憂谷的神醫來給我只這條殘腿。

我本想着這一條腿斷了近二十餘年,根本不指望它能治好,而且時間這麽長我自己身體的這種殘缺已然習以為常,沒料我這條殘腿竟真的被忘憂谷的神醫給治好了。”

東伯語氣悠悠,帶着點嘆息跟懷念。

沈笛看了眼自己幫忙拿着的拐杖:“那您這……?”

東伯笑:“十多年的習慣了,改不掉。

總覺得自己還是個瘸腿。”

沈笛了然地點了點頭,也跟着感嘆了一聲:“善人待人極好。”

東伯聞言臉上有些悵然起來:“卻不知為何老爺竟然魂魄離了體。”

沈笛想着:“聽東伯這段過往,想必确實感激善人,也跟善人關系極好,勝似親人,那我不若借此向他詢問一下關于善人在陀雲寺的那段過往?”

他想着便張嘴胡謅道:“我有聽聞說過,有人魂魄離體,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不走,是因為有事未了。

也不知道善人是否有什麽心願未了,或是有什麽心事積壓太久才導致他這一次生魂離體了?”

沈笛胡完自己額頭上沁出了些汗水,他不擅說謊,為人板正,也不知道為何來到何家大宅短短一日,他一張嘴能對着秒音仙喊“姐姐”,也能對着年邁的東伯胡謅。

東伯似乎确實在思考:“這……”

沈笛上一秒才反思自己嘴上不老實,下一秒又開始道:“我們都知道生魂離體,人是處在半生半死的狀态的,時間久了很可能招魂都再找不回人的生魂,人永遠都處于這種半生不死的狀态,直到身體完全枯竭,人在睡夢中完全死去。”

東伯本來常年溫和帶笑的臉頓了頓,他臉上挂上了些許愁容:“剛剛安息也是這麽說的,他十分着急,我們少爺也十分着急。”

他頓了頓,而後拿過沈笛手中的拐杖,他往地上戳了戳,下定決心:“不論如何,今夜必須舉行招魂儀式。”

沈笛嗯了一聲,東伯準備讓人通知各廂房的人,說今夜舉行招魂儀式,讓他們配合一下安排。

沈笛跟着東伯走,他還是沒有打探到當時善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聽了安說,善人有段時間在陀雲寺住了數月,且想出家做和尚?”沈笛決定直接問。

東伯頓了頓:“确有此事嗎,我竟都不知。”

他說着嘆了口氣,“我想善人還未走出當年事的愧疚。”

沈笛聞言眉毛一跳,立馬接道:“何事?”

東伯說:“當年被流寇劫走的還有一個流民。

後來老爺十分愧疚地告訴我說,他跟另外一個流民被抓到山洞裏,被流寇打罵、又挨餓了兩日,後來趁着流寇不備,他跟那位流民一同跑了出來。

下山時那位流民因為挨餓數日,被一塊石頭絆倒,崴了腳。

當時流寇又在追,他們兩人都體力不支,老爺因為害怕而棄了那位一同逃出來的流民自己跑了。”

沈笛聞言頓了頓。

東伯又嘆:“老爺因此事十分愧疚,覺得自己因為膽小懦弱害了他人一條性命。”

沈笛有些遲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人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東伯說:“我也是這麽勸老爺的,老爺因為對這件事一直心懷愧疚,才會不顧阻攔跟家裏斷絕關系,二十年不歸家,只在這助流民,想是也想彌補一下當時對他人棄之不顧的愧疚吧。”

沈笛在拐角處跟東伯道別,他慢悠悠地往院內走去,邊走邊想着——原來事情這麽簡單嗎?還是說善人在那段時間又遭遇了什麽事?

此時的緒自如正坐在善人卧房門口的臺階處,他左手捏着三塊石頭,右手手抓着三枚銅幣。

身後房門“吱吖”一聲打開,緒自如把右手上銅幣依次抛在地上。

“确實是子母蠱,母蠱用來控制子蠱。”

宴清河的聲音在緒自如耳後響起。

緒自如摸着下巴,蹙着眉頭看着自己扔在地上的銅錢。

——還是這個卦象。

卦上顯示的是“何枕救蒼生”。

緒自如沉着嗓子說道:“子母蠱應該不至于導致他一睡八十日。

秒音仙應該也發現問題了,所以早上才急着離開,想看是不是母蠱出現問題。”

緒自如沉默片刻:“要救他。”

宴清河在沉默片刻後問緒自如:“女娲石你是怎麽知道的?”

緒自如雖然在天極門待了很久,但他到底只是個挂名的外室弟子,不可能知道天極門的女娲石。

緒自如聞言仰頭看向自己側後方站立的宴清河,他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面前的卦象,故作神秘地說道:“我說我知天命,師兄。”

宴清河問:“你卦象能算出來女娲石是何物?”

緒自如揮揮袖子收起了地上的三枚銅幣,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再把左手上三枚石頭依次擲到地上,圓潤的是石頭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好幾圈。

緒自如笑道:“卦象當然不會告訴你這麽多東西。

但我腦子又不傻,女娲石幹什麽用的,當然是用來補天的。”

宴清河不搭腔。

緒自如手指撐住自己臉頰,眼睛瞥向宴清河,用了自再次見到宴清河後難得輕快的語氣調笑起來:“師兄,我來跟你說個秘密,洩露一點天機。”

宴清河垂着眼睛看緒自如,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不自覺地帶上了點近乎溫柔的色彩。

緒自如小聲說:“師兄,你知道……”什麽是世界末日嗎?

他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自己懷裏那個安靜了一整個晚上的煤球,突然從他衣襟裏滾了出來。

它一蹦一跳的,身後還晃了個黑乎乎的小尾巴,歡欣雀躍地就要往宴清河身上跳。

緒自如冷眼瞥向這個不知死活的魔物。

宴清河更是冷下了臉,他的手直接摸上了身後的雲皎劍,眼看就要拔出來,把這個竟然能凝成實體在現世出現的魔物斬在劍下。

緒自如伸手一把掐住煤球的尾巴,煤球便跟牽了線似的只能在原地撲騰了。

“看來師兄跟魔物也挺有緣,它還挺喜歡你的。

不若師兄你收着吧。”

緒自如從鼻腔裏哼笑出了一聲,手指卻捏着這魔物的尾巴沒松開。

宴清河蹙着眉頭:“你且好自為之。

此間事了了,它也留不得。”

宴清河說完後擡起步子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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