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招魂儀式(四)
緒自如本來看宴清河開了口,準備再接再厲問一問這東西到底是怎麽回事,而帶着女娲石入夢又是什麽意思。
宴清河說這事等夜裏衆人給善人招魂後,讓柳叔來跟他細說。
緒自如聞言有些淡淡的懷疑:“你不會是在這哄騙着穩定我吧?”他覺得宴清河應該沒有這智商、不對,應該說宴清河不屑于去這樣做。
他一個謊都不屑撒的人,應該不會為了糊弄他來哄騙他。
果然宴清河理都沒理他,轉身直接離開了何大善人的房間。
緒自如吃過午飯後,下午有些無所事事。
他轉悠了幾圈也沒在宅內找到柳叔,想着晚上又不好睡覺,打着哈欠回房間補覺去了。
醒來時候天色已将暮未暮,緒自如抓着自己頭發從床上坐起,懷疑自己已經錯過了飯點。
緒自如這輩子、上輩子活得都不大講究,穿的不講究、用的不講究、睡的地方也不大講究,其實吃的也不大講究。
但是吃穿住行裏,一日三餐一定的得吃,辟谷是萬萬不能辟谷的,他剛剛到這邊來的那會兒,只有飽腹感會讓他有安全感,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個人。
時間久了這一日三餐就養成了習慣。
哪怕他前段時間住在山洞裏揣摩天意的時候,到點了也要去門外打點野味來果腹。
緒自如起床後坐在桌邊磕了大半疊瓜子,天色暗下來,有小厮在門廊處來回走動讓人到前廳集合。
緒自如開門喂了聲,問小厮讨東西吃,小厮讓他等等,沒隔多久往他懷裏塞了個牛皮紙包起來的糕點。
塞完後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讓他慢用後就離開忙着去了。
他好好一個半仙,在何家宅子跟人相處幾日,竟是被人當成胡鬧小兒來哄了。
緒自如覺得有些好笑,一邊拆着牛皮紙包裝一邊朝前廳走去。
手掌大小的牛皮紙裹着幾塊龍須酥,這玩意是用麥芽糖做的,味甜還易掉渣,緒自如也不在意,捏了一塊往嘴裏一塞,邊吃邊走,十分惬意。
還沒走到前廳,就聽見靈珑小師姐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小師弟,你這是在吃什麽?”
緒自如往她的方向伸了伸手:“龍須酥,可甜了。”
靈珑笑:“小師弟喜歡吃糖。”
緒自如也笑:“小師姐也可以試一試。”
靈珑笑眯眯又小心地伸手去牛皮紙上拿,緒自如笑她:“小心被琉瑛師姐看見,不然她又要說你。”
靈珑捏了塊龍須酥雙指間,朝緒自如眨眼睛:“她已經跟大師兄先去前廳了,不會被她發現。”
緒自如好笑:“小師姐這是發現山下東西好吃,不想再辟谷了?”
靈珑把龍須酥塞到自己嘴裏,輕輕抿了一下,她被甜彎了眼睛,隔了會兒才回答道:“還是要的。”
緒自如清了清自己手上的糖酥渣,本想說下次自己帶她去吃更好吃的東西,保管吃完再也不想辟谷了。
話沒說出來,見宴清河站在前廳門口,他站得筆挺如同門前石像,聽見來路動靜微側了下頭,靈珑便緊張兮兮地趕緊走上前去。
緒自如慢騰騰跟在靈珑身後走,就見到靈珑乖巧地站在宴清河身前,宴清河從懷內取出一塊手帕,攤放在自己手心處,靈珑便把自己吃剩下的大半塊龍須酥放在了上面。
緒自如走得慢悠悠,聽見宴清河說教道:“你修行這麽長時間沒有半分長進,就是因為心思總放在外在事物上,難以靜心。”
緒自如想着——好你個宴清河,別人年紀輕輕小姑娘喜歡吃怎麽了,非得人人都活成你這副狗屁樣才行啊。
他心裏不爽,又捏了塊糖酥塞進嘴裏,被甜的眯了眯眼睛。
靈珑沒來由的、自小就又敬又怕這個不茍言笑的大師兄。
從笑在緒自如面前聊的笑嘻嘻的轉頭見到大師兄也能立馬變成個鹌鹑。
今天早上在廳前偷偷輕抿了口糕點,大師兄看見沒說什麽,以為沒什麽大事。
剛剛見到緒自如,看師弟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沒忍住就伸了手,這會兒還被大師兄抓了個正着,她臊眉耷眼地跟大師兄認錯,表示自己不會再為這些外在事物分心。
師兄微微颔首,靈珑回頭瞥了緒自如一眼,立馬就進了前廳。
緒自如吃完幾塊龍須酥,一邊拍手一邊走到宴清河面前,啧啧稱奇:“師兄自己沒心肝,還要全天下的人跟自己一樣沒心肝。”
宴清河臉上表情無奈,緒自如倒也沒多在意,他拍了拍自己手上渣子,越過他進了前廳。
等到天越來越暗,夜裏前廳人聲漸漸變小,每個人都等着午夜安息的招魂儀式,在等着善人蘇醒。
緒自如閑坐在前廳無聊,不知道從哪裏摸來幾個骰子,吆喝着人來搖骰子消磨時間。
這妓場、賭坊的做派讓一衆人不齒,緒自如兀自吆喝了半天也沒湊到個角,他頗感無趣,坐在座位上自己跟自己搖骰子,幾顆骰子搖得震天響。
而另外一邊,安息跟了安二人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
善人卧房前小院子裏已經挂滿了魂帛,入門處豎着倆招魂幡迎風簌簌。
招魂祭壇前豎着三只白燭,燭火在微風中,祭壇上放着一疊約半掌高的符紙、旁邊擺放着約一個成年人手掌大小的銅鼎,鼎內鋪了一層白米、米上又放着四根白線。
安息手持招魂鈴靜默地站在招魂臺前,了安和尚手持佛祖輕聲呢喃着。
他二人看了眼月下樹影的方位,安息從地上撕下大善人常穿衣物一角布料,在燭火前點燃,後把燃燒的布料扔進了面前的銅鼎內。
鼎內白線立刻被引燃,安息迅速搖晃起自己手中的招魂鈴,了安也開始念起經來。
二人的動作越來越快,鼎內的火似也越燒越旺,安息開始喊“何枕,歸來”。
他聲音低沉似鬼語,在空曠寂靜的院子裏一聲一聲往外蕩漾。
如此這般等了小半盞茶的功夫,院內仍舊安靜的恍若無物。
直到鼎內火開始變小,最後茍延殘喘般地晃動了兩下,徹底熄滅,安息手中的鈴铛也失去了聲響。
招魂臺上三根蠟燭在微風中輕晃了兩下,安息猛地睜開眼睛,眼前還是善人住所前院,夜晚安靜的似聽不到一絲聲音。
安息臉色慘白——他竟然沒有招到善人的魂魄,那麽那離體的魂魄會去到哪裏?
了安在他身旁數着佛珠,一聲“阿彌陀佛”還沒吐全,剛剛火已經完全熄滅的鼎內猛然升起了半人高的火焰,桌臺上白燭的燭火也劇烈晃動起來。
那半人高的燭火在空中扭曲如同幻影。
安息跟了安二人還在震驚當中,那一掌大的銅鼎內劇烈的火光下突然湧沖出一道駭人的黑氣。
那黑氣鋪天蓋地的湧出來,似有意識般地凝聚成些難以描述的形狀,直愣愣地朝站在招魂臺前的安息臉上沖過來。
安息覺得自己似乎能從那一團黑氣中看見無數張面容扭曲的鬼臉。
他臉色一僵,挂着招魂鈴的右手往撲面而來的黑氣重重揮了一下,人也迅速後退了半丈遠的距離。
“了安師父!”他急忙喊站在原地的了安。
已經入了子夜,大宅前廳內零零散散聚了二十來人。
人多有些多,而地方又算不上多大,可供活動的地方沒多少,許多人只能坐在位置上跟旁邊的人小聲說話。
等夜越來越深,疲倦已經充斥上了整間屋子,說話的聲音也細碎到幾乎都聽不見。
宴清河從一刻鐘前就站在了半敞開的大門口處,他頻頻望向門外方向。
他一會兒看向回廊來處,一會兒又看向天上月亮方位。
緒自如為着舒适脫了鞋盤腿坐在角落裏,他一手撐着自己腦袋,另外一只手百無聊賴地晃動着的幾個骰子。
坐在不遠處的沈笛已經好幾夜未睡好了,此刻跟自己幾個師弟圍坐在一起打盹。
這時,回廊遠處突然傳來人急促的腳步聲,宴清河擡步從門內跨了出去,他蹙着眉頭望向來路。
“清河!”
來人一條長布綁着一頭銀絲,正是緒自如上午見着了、又找了小半天還沒看見的柳叔。
柳叔聲音不小,在安靜的前廳內像一道雷聲劈開了讓人昏昏欲睡的安靜,衆人聲音大起來。
還有人從座位上站起來厲聲問道:“何人?!為何會獨自在外間?”
奈何來人形色匆忙,沒空理他,他快步上前抓住宴清河的手腕,厲着嗓子說:“你得引開那些被召來的魔物,再派人把這裏人群疏散。”
宴清河聞言眸色一沉:“為何會引來這些東西?”
柳叔臉色也不大好看:“是我想岔了!”
緒自如在柳書出現在門口時,玩骰子的手已經慢了下來,他坐的地方遠,而周邊聲音又嘈雜,他沒辦法聽見柳叔跟宴清河二人在說什麽。
他手撐着腦袋,只能面前通過二人的表情來判斷,可能是發生了些比較嚴重的事情。
琉瑛跟靈珑二人也被叫了過去,他們天極門四個人站在門口面色嚴峻地商量事情。
緒自如還赤腳盤在椅子上,想着這會兒能發生了什麽事情,難不成給善人招魂招到了鬼?他伸手想從自己袖口掏銅幣随便算一算,就見宴清河跟琉瑛二人已經擡步往外走去。
屋內衆人還在茫然間,靈珑揚起嗓子:“諸位!諸位!”
話音才落下,大廳除卻敞開着的一扇大門,其餘幾堵木門如同被狂風卷過一般轟然倒下,幾扇雕花木窗摔在地上“嘭嘭”幾聲摔的四裂開來。
“靈珑小心!”琉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緒自如擡目望去,已經難辨五官的安息被一團濃重的黑霧卷着徑直沖靈珑身後沖來。
他臉色一變,立即從椅子上站了下來,他還赤着腳,因為盤腿的坐姿雙腿還有些發麻,他扶着椅子扶手踉跄了兩步:“大家小心,這是魔氣,萬萬不可沾上!”
緒自如上輩子已經見過太多這個東西了,身邊大多熟悉的人都是被這玩意給害死的。
緒自如呼吸急促,靈珑也就地翻滾一圈躲開了這團黑氣,她喘着氣抽出自己的劍,穩住心神地安撫起衆人:“大家不要擔心,待會兒請跟我我離開何家大宅。
我師兄會在大家離開後在給大宅設縛魔陣,這妖物絕不會離開宅子。”
裹着安息的黑氣見沒攻擊到靈珑後開始轉換目标,它直直地朝緒自如沖了過來,緒自如暗罵了一聲,他還沒來得及穿鞋,擡起腳就往外跑,嘴上還沒忘了吩咐:“我把這玩意引開,你們速速離開何家大宅。
符安門那群小子,派上兩個人把宅內的小厮集合帶離這間宅子。
沈笛,還有你,把東伯何潺還有被困在屋內的妙音仙也給帶出去。
出去之後鎖上大院門,在東南西北四角上貼上鎮魔符。”
他邊跑邊有條不紊地吩咐起來。
他身後裹挾着安息的黑氣橫沖直撞地追趕着他,緒自如黑燈瞎火的也看不請什麽,腦子裏還在快速地思考着要把這東西引到哪裏去。
他跌跌撞撞地帶着這東西跑到沒人的院內小竹林裏,腦子飛速轉過到底有什麽能讓自己逃命的辦法。
術法咒語不說,這些東西實在太為難他了,他在藏書閣看到這些東西,想着保命重要曾硬生生背下來過,但是背下來也沒用,不過是個玄門的“王語嫣”罷了。
緒自如還在想着自己能拖一會兒算一會兒,等宅內衆人離開,宴清河在宅內設好縛魔陣,他再往宴清河那邊一引即可。
辦法蠢是蠢了點,但他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緒自如常年在野外流浪,偶爾還因為久不梳洗,形象氣質如乞兒被野狗狂攆數裏地。
曾經被狗攆的經驗在這逃命關口派上了用場,緒自如遛着這團黑氣狂奔着繞着小竹林跑了兩圈,正喘着粗氣,眼前因為缺氧而有些發黑,就在這一團漆黑中有一身淺色的衣服朝自己方向走來,他剛想張嘴喊來人離遠些。
這人身形迅速,才兩個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自己眼前。
——“跑什麽?”來人還冷冰冰地問了起來。
宴清河手持雲皎劍,劍身在月光下泛着藍白色的亮光,他聲音平靜,不急不緩地問出,而手中雲皎劍已經朝黑霧劈過去了一道藍白色的光。
緒自如撐着膝蓋直喘氣,聞言還能開嘲諷:“不跑等着死嗎?”
“我不會讓你死。”
宴清河說話平鋪直述,不算是什麽承諾,就是簡單陳述個事實罷了。
緒自如簡直心累,懶得跟宴清河說話,只順嘴調侃一句:“那我要找死你可攔不住。”
宴清河沒有再搭腔,他上前與這團懾人的黑霧纏鬥在了一起,雲皎劍行雲流水幾道藍白色的劍風,被黑霧纏着的安息便從黑霧中脫落掉出來“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那一團扭曲着的黑霧還欲往安息身上撲,宴清河右手持劍,左手捏着一張符紙,乘黑霧再次卷上安息的瞬間立刻把符紙貼在了安息的頭上。
安息帶着黑霧轟然倒地,好一會兒黑霧包裹着安息失去了動靜。
宴清河收劍歸鞘,手往後一伸直接拉住了緒自如的手腕,便拉着緒自如走邊道:“此符至多鎮它一炷香時間。
你帶着人速速從何家宅內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