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慈善堂(一)

六歲的緒自如蹲在一堆雜草堆裏,他嘴裏叼着一根從路邊撿來的翠綠的雜草。

他摸了三塊石頭,用腳辟出了一個稍微幹淨點的地方,玩似地往地上丢石頭。

用石頭丢出來的卦還是老卦。

——“何枕救蒼生。”

緒自如蹲在地上認真思考了很長時時間,他不太記得上輩子到底是因為什麽而死的。

他記憶混亂,一會兒想着自己在天極門內遇魔而亡,一會兒又想自己是離開天極門後在路上走了很久沒東西吃活生生餓死。

緒自如想到這裏啧了啧嘴,覺得這死法不夠體面,又想死都死了還管什麽體面。

他這會兒五、六歲的年齡。

穿得破破爛爛的粗麻布衣,大概因為最近鬧饑荒,他擡手看自己的胳膊細得像節被扔在地上的枯木。

緒自如現在腦子還有些混沌,手上捏着三顆石頭,走路晃晃悠悠地往沔水河邊走過去。

他站在水邊照鏡子,河水裏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孩,乍一眼看過去像是只還沒進化完全的泥猴子。

緒自如對着河水裏的自己十分勉強的打了個招呼,用着小孩子的奶嗓十分滄桑地吐槽了一聲:“也太醜了吧。”

他上輩子雖然也時常看起來不修邊幅,但是形象氣質擺在那裏,再怎麽不修邊幅也能從裏面看出一兩分灑脫不羁的意思。

現在這個河水裏的小孩,看起來像是重病很久,即将不久人世的泥猴子。

緒自如“呸”的一聲吐掉了自己嘴裏叼着的雜草,他捏着手中的石頭開始玩打水漂,想着強身健體這件事情,應該從娃娃抓起。

他連着扔了三顆石頭,石頭在水上連漂了三下,緒自如雙手環胸搖了搖頭,覺得這水平不及自己平時水平的十分之一二。

緒自如現在還是個五、六歲的小孩模樣,這樣的動作做起來讓別人看着只覺得可笑。

和善村慈善堂裏的東伯,經常奉自家老爺的命在沔水河邊走動。

因為現在是饑荒年間,很多生了小孩養不起的都會把小孩丢到水邊,因為水邊至少有水,孩子能多活一會兒,也是期盼自家孩子能被人撿走養起。

東伯在和善村待了好幾年時間,已經在這條河邊撿到了許多小孩子。

今天早上他起床出門,帶着小厮到市場上采購東西,采買回來路過沔水河就見到一個幾歲大瘦弱的孩子獨自站在無人沔水邊搖頭晃腦,那副模樣可笑中又帶着些許可愛,他便走了過去。

“小朋友,怎麽一個人在這邊啊,肚子餓不餓啊?伯伯帶你去吃些東西可好?”東伯笑呵呵的走到了緒自如身邊。

這小孩臉色蠟黃,神情卻還算正常,應該還算健康,把一個點大的小孩肚子丢在水邊怎麽說也不像話,如果小孩只是單純的跟父母走分開了,他帶回慈善堂安放着,小孩父母也應當能找過來。

那小孩聽見他的聲音,從水邊轉過身來,他一雙眼珠被蠟黃的臉色襯得漆黑發亮,聞言後一點不見外的擡起小短腿一步一步地朝他就走了過來。

他走到東伯身邊,伸手抓住東伯的下衣擺,奶聲奶氣地說:“好的。”

東伯只覺得這小孩真是乖,他彎腰把小孩從地上抱了起來,一邊往家的方向走,一邊笑呵呵地問道:“真乖。

告訴伯伯你叫什麽名字啊?”

緒自如雙手環住東伯的肩頸,告訴東伯:“緒自如。”

“我叫緒自如。”

慈善堂內小孩多到幾乎沒沒處下腳,而且多是大小孩帶小小孩,吵鬧得像是家禽市場。

東伯抱着緒自如進來後拍了拍手,企圖吸引了屋內年紀稍大些的小孩的注意力。

但小孩多了,顯然不怎麽受控。

兩人看起來尚不會說話的小孩仍在哇哇大哭着,哭聲震耳欲聾,緒自如趴在東伯的肩頭,伸出兩只小手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沒忍住在內心自問起來——上輩子怎麽沒感覺這群奶娃娃這麽聒噪呢?

東伯咳咳兩聲,擡手指那倆奶娃娃身旁一個稍大些的小孩:“三娃,你抱着弟弟哄一下,讓他別哭了。”

叫三娃的小孩聞言似乎十分苦惱:“我哄不住嘛東伯,他就愛哭,一個勁的哭。”

東伯把抱在懷裏的緒自如放了下來,他走過去把那個一直在哭的奶娃娃抱了起來,他熟練地哄着奶娃娃,奶娃娃止不住哭他還把手指放在奶娃娃嘴裏讓他嘬:“餓了吧餓了吧,待會兒弄點小米糊給你哦。”

緒自如松開自己捂着耳朵的手,他看了東伯一會兒,又環視了一圈這個嘈雜的慈善堂。

突然有些記憶不清楚起來,他明明記得上輩子東伯這個時候腿應該還是斷的,而自己也是被何枕親自從沔水河旁帶回的慈善堂。

緒自如走到東伯身邊,伸出雙手抱住了東伯的一只腿,他仰着腦袋盯着在哄小孩的東伯。

東伯看他,愣了愣,而後笑開了:“你也餓了呀,那一會兒也給你喂一碗米糊可好?”

緒自如的手在東伯腿上簡單地摸了下,發現這應當是一只沒受過傷的好腿,他有些疑惑,臉上表情不顯,眼巴巴地盯着東伯,奶聲奶氣地回說:“好。”

緒自如再次重生後的第一天,發現好像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

午膳時間,有人來慈善堂給小孩分粥,這粥裏甚至還加了些肉糜。

緒自如餓得要死,灌了一大碗粥沒灌飽。

但是想到這個慈善堂裏小孩衆多,估計沒人能吃飽,只好戀戀不舍放下了碗筷。

他現在還是個小孩子,應該好幾頓沒吃飽飯了,精神便也有些跟不上,坐在雜草堆上直犯困。

直到睡得迷迷瞪瞪的時候,聽見旁邊幾個大小孩說話。

“那個大哥哥今天還會來嗎?”

“聽說是來我們這選人去他們那裏學習很厲害的功夫。”

“真的嗎?那我以後可以在天上飛嗎?”

“可以看見河裏的魚,‘唰’得一下就把它抓住嗎?“

緒自如眼睛勉勉強強地睜開了一條縫,他旁邊說話的幾個小孩,應當是慈善堂內幾個最大的孩子,看着十歲上下的樣子。

其中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緒自如看着有些眼熟,他從眼睛縫隙裏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對方是他的琉瑛師姐。

他沒想到原來琉瑛也是從慈善堂被接到天極門去的。

他上輩子只記得自己得纏着宴清河了,慈善通沒待多長時間,記憶也算不上多深刻。

緒自如想到這裏頓了頓,坐起身子觀察了片刻,企圖在這群吱哇亂叫的小孩中再發現一兩個眼熟的面孔。

他記憶算不上多好,而慈善堂內這些小孩乍看過去分明長得差不多。

他沒見着自己想見的臉,便有些興趣缺缺地重新閉上了眼睛。

緒自如晚上沒吃飽飯,情緒有些不高,他閉着眼睛假寐,偷聽自己身邊的小孩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話沒聽太全。

直到整個慈善堂裏年齡稍大些的小孩都“蹬蹬蹬”地跑了出去,他躺在雜草堆裏,還有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沒肖一會兒,剛剛還吵鬧萬分的慈善堂突然安靜了下來。

連幾個一直在吱哇亂叫的小孩都不叫了,緒自如縮在雜草堆裏眼睛睜了條縫,見狀沒忍住愣了會兒。

他不知道宴清河為什麽會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方。

他隐隐約約記得,他至少在慈善堂待了好幾個月時間,宴清河才帶着天極門一幹師弟妹下來挑選弟子的。

他睜開了眼睛快速地瞥了眼站在門口的宴清河,宴清河身旁站了三個人,一對看起來比宴清河稍大些許的男女,旁邊站着個十多歲大、滿臉陰郁的小孩。

那成年男的看相貌應該是何枕,女的緒自如翻遍記憶也沒認出來,旁邊站着的那個十幾歲大的那小孩臉色蒼白,臉色陰郁,緒自如暫時也沒認出來是誰。

他收回目光,閉上眼睛立刻裝睡。

緒自如想清楚了,這輩子可不能再跟宴清河發生點什麽,他可受夠了。

宴清河就應該挂在天上當月亮,凡人可別再肖想把月亮抱到自己懷裏了。

緒自如想在何枕身邊多待一段時間,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麽。

他上輩子事情有挺多記不大清楚,但總隐約這次好像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緒自如在這邊裝睡,耳邊聽見有小孩問:“哥哥你要帶我們到山上去嗎?阿叔阿嬸說山上有吃不完的東西。”

“聽說我們可以可以學會飛!我爬樹的時候可費勁啦,想要飛上去。

你什麽時候可以帶我們走啊?”另一個小孩說道。

宴清河一直沒說話。

他旁邊那個面色溫和的女人,溫聲開口哄道:“哥哥過幾天會帶很多哥哥姐姐來我們這,看見聽話的小孩就會帶你們去學很厲害的法術。

所以你們得聽話,好嗎?”

他們聊着聊着,離緒自如睡着的草垛近了。

緒自如還閉着眼睛裝睡,就感覺一雙手摸在自己頭上,他頓了頓,一時間不知道該繼續睡,還是睜開雙眼譴責對方“不要亂摸小孩的頭”。

宴清河的聲音在他頭頂響了起來,聲音平靜地如同無波的沔水河:“這個今天剛接過來的嗎?”

何枕說:“苓東說是上午在沔水岸邊發現的,一個人獨自站在水邊,父母不在身邊,換衣是被父母丢棄了,便接了回來。

他看着瘦小,應當只有三、四歲大小,但是說話還挺清楚的,能清楚說清楚自己叫什麽名字。”

宴清河彎下腰,把縮在雜草堆裏的緒自如徑直抱進了懷裏,嘴上淡淡道:“嗯,挺乖。”

“……”緒自如實在有些不自在,也不清楚向來講話有條有理的宴清河是從哪裏感受到自己乖的。

何枕在旁邊笑道:“确實乖。

從接過來到現在都沒哭鬧,午飯吃了些粥後就躺下睡着了。

應當是累了吧。”

宴清河心不在焉地從鼻腔裏嗯出了個音節。

何枕又問:“這次什麽時候下來帶小孩上去?我見這邊這幾個大的性子穩妥,人也聰明,等測測靈根,或許可以帶去拜師學習?”

宴清河仍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緒自如縮在宴清河懷裏,縮得渾身像是沾滿了癢人的毛,萬分難受,正想着要不要睜開眼睛裝作受了驚吓的樣子從宴清河懷裏跳出來。

宴清河突然說:“我跟這孩子有緣,帶走了。”

“……”緒自如閉着在他懷裏傻了好半晌,他很想大聲問“大哥你腦子壞了嗎”,又想罵說“你山上下來的土匪嗎,看見個小孩有眼緣就要搶走,都不問下當事人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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