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驅魔淵(二)

天剛亮起時,緒自如見宴清河似睡熟了,揣着手直接離開了宴清河住的小院。

他六年時間沒回天極門,也不見這地方有什麽特別大的變化。

他一路往虛靈子的翎栖殿走去,沿途碰到個眼生的弟子,他一把抓住別人,張嘴就吩咐道:“宴清河在他自己院內昏迷不醒,你們找人去給他看看傷。”

被抓住衣領的弟子,是個小弟子,年齡不過十二三四的模樣,聞言掙紮兩聲呵斥道:“你是何人,放開我!”

緒自如松開揪他衣領的手,擡手拍拍他的腦袋:“快快去。”

小弟子板着臉問他:“你究竟是何人?”

緒自如眨了下眼,反問道:“我是誰重要還是宴清河昏迷不醒這事重要?”

小弟子苦着一張臉猶豫片刻,又想到近一月确實在多處聽聞大師兄被責罰的消息,甚至有師兄師姐去師父殿前求師父的傳聞。

他猶疑片刻,便轉身往回跑去。

邊跑還不住回頭吩咐道:“你留在此處不要亂走,待我帶人去看望大師兄後便回來找你。”

緒自如十分敷衍地 “诶诶” 了兩聲,在小弟子跑遠之後,揣着手耄耋老頭似地繼續往翎栖殿走去。

他走至翎栖殿殿門口附近,遠遠就看見三三兩兩個弟子在空地上靜坐。

為首一人便是琉瑛,三師姐琉瑛每次見他都橫眉冷對,緒自如現下沒心情去逗琉瑛,慢騰騰往前走的步子原地打了個轉,繞一圈後準備從偏門進殿找虛靈子。

人繞了個大圈到偏門口,天已經大亮。

天極門灼目的日光已經灑到了目光所至的每個角落。

緒自如才比劃着想偷開偏門,門從裏面打開來。

一個白須飄飄的老人站在門口,跟緒自如四目相對起來。

虛靈子眉才一皺起來,緒自如嘿嘿一樂:“師父,你怎麽從這門出來?”

虛靈子胡子一吹,背手而立,飄飄若仙地吐出一句:“醒了。”

緒自如眉眼彎起,擠着虛靈子從門外進了屋內,他反手關上偏門,笑嘻嘻地問:“師父大早上哪兒去呀?”

他說話表情語調都沒個正形,虛靈子眉頭一跳,仍舊維持自己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你有何事?”

緒自如抓抓頭發,從袖口中拿出女娲石,放到虛靈子眼皮底下:“師父,女娲石在我這。”

虛靈子仰起頭淡淡地看了一眼,道:“我知曉。”

緒自如收回手:“驅魔淵內極柱裂開,魔物湧出,用這個便能把裂縫補上是嗎,師父?”

虛靈子微一颔首。

緒自如便笑起來:“那我有一事十分好奇,想問問師父。

問完後我便帶着女娲石跟師父一起去縫裂縫。”

虛靈子聞言道:“不需你去,讓清河同我去。”

緒自如砸了砸嘴:“他被師父打廢了,一時半會兒起不來床。”

虛靈子聞言胡子又是一吹,好半晌才道:“我可未曾打過他。”

緒自如反問道:“您六年前不就打過他嗎?”

虛靈子畢竟一百多歲,不肖片刻便過味來,竟是微微一笑開口道:“你這是替他來找我算賬了?”

他本一副看着嚴肅、說一不二的模樣,平日也是一副即将修成大道的仙風道骨樣子,這一反問下卻能感受到他嚴肅臉皮下隐約透出的一絲溫情。

緒自如搖頭晃腦否認道:“非也非也。”

虛靈子頗有些無奈地看着他。

緒自如就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我跟師兄同為天極門弟子,為何師父偏要阻他愛恨而不是我?”

虛靈子未搭話。

緒自如自語道:“不會因為他是你最愛的弟子,未來要繼承你衣缽,所以應該斷情絕愛吧?” 他說着信口胡謅起來,“可我見師父也挺愛憎分明的。”

虛靈子年歲大了,緒自如這一兩分不痛不癢的調侃實在激不起他心裏半分波瀾,只沉吟片刻便問道:“他未曾告訴你嗎?”

緒自如眨了眨眼睛:“他此刻仍昏迷不醒啊,師父。”

虛靈子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徐徐道來:“一百多年前,我天極門曾發生過一次動亂,那時我尚是個剛入門的小弟子。”

緒自如點了點頭:“我略有耳聞。”

虛靈子聞言反倒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後又繼續道:“當時事我不太了解,只知女娲石丢失,後又出現昆侖鏡這一寶器。”

緒自如沉吟片刻道:“我在三寶夢境中曾見過鏡靈,它說它快死了。”

虛靈子再次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如何見到的它?”

緒自如搖搖頭:“我也不知。”

虛靈子沉吟片刻後才繼續說道:“這一大動亂導致我天極門掌門還有幾大長老等諸多門人,都殒命在此。

後來當時的我師兄,把昆侖鏡放進驅魔淵內,這才鎮住了四散的魔氣。

可師兄出來後不久也被魔氣侵擾而亡。”

緒自如疑惑道:“進驅魔淵的人都會受魔氣侵擾而亡嗎?”

虛靈子遲疑了片刻,時常肅然不語的表情舒展開來,他嘆出了一口氣:“是。

我數年前進去過。”

他道,“我知我命不久矣。”

緒自如脫口而出:“那你還讓宴清河陪你一起進去?”

虛靈子側頭看他,失笑:“這便是我要同你說的。

清河無父無母,從驅魔淵內誕生。”

緒自如皺起眉頭。

虛靈子說:“我幼時常怕他是幻化成幼童模樣的魔物,把他關在靜心苑內許多年,不讓他出來。”

緒自如搖了搖頭:“師兄性情磊落高潔,不會是那些東西。”

他說完轉頭問,“所以你才不讓師兄同我一起離開,要讓他斷情絕愛?”

虛靈子眉目淡下來,此刻不像是天極門掌門,倒像是個挂念兒孫的老人,他仰頭看了看天,收回後他雙目中帶上了點難以明說的無奈:“若女娲石沒找到。

我會命他在我身殒驅魔淵後讓他以自己的身體來抵極柱的裂縫。”

緒自如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你讓他去死。”

虛靈子說:“他從那裏生,理應到那裏死。

換成他自己也應當會這麽做。”

緒自如沒忍住笑了聲:“你又不讓他喜歡別人,又不讓他活。

你可真是個好師父,教出了個好徒弟。”

虛靈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急不緩地說道:“人各有命數,是天定的。

你還小,你不懂。”

緒自如心想——要真按活着的年齡算起來老子估計跟你差不多大了。

他從鼻腔裏哼出了兩聲,攤開放着女娲石的手掌,也不急不緩地說道:“你要進驅魔淵,我陪你一起去。”

虛靈子拒絕的話還沒說出來,緒自如又道:“宴清河沒辦法抵抗魔物侵擾。

我跟他在三寶夢境中,他曾被魔物附體,險些入了魔變得不人不鬼。”

虛靈子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緒自如道:“我應當比他有用很多。”

虛靈子嘆息着搖了搖頭。

緒自如眼睛微微彎了起來,他做出一個笑臉,語調更加緩慢平和了起來:“我昨天夜裏思考了一整夜。”

虛靈子看他。

緒自如道:“我六年前下山。

曾在某個地方遇到一個裝神弄鬼的老乞,那老乞丐硬拉着我要讓我跟他學算命。”

他說,“我在門派內跟人學過一些簡單的算命術,下山支個攤賺個吃飯錢不是什麽問題。

但說真本事,确實也沒有。

跟着老乞學了一陣子,突然像是仙人附體,變成了個神算子。”

緒自如講故事般啧啧嘆起:“我一算一個準,這後來就有人給起了個诨名喊我半仙。”

虛靈子靜靜地聽着,沒有搭腔。

緒自如便繼續道:“後來那老乞同我分別前,洩露天機告訴我說天将降大劫難。

我要細問,他擺擺手便走了。”

緒自如說:“我跟他分別後,沿路一直在算這是個什麽大劫。

算了半天,算出一個奇怪的東西。”

緒自如說道這裏頓了頓,他對着虛靈子眨了眨眼睛,語氣竟還輕快起來,“我算出了個何枕救蒼生。

你知道嗎,師父?”

虛靈子如何能知這些事情,聞言只搖了搖頭。

緒自如把女娲石放回自己袖子裏,彎起眼睛對着虛靈子笑:“昨天傍晚我醒來時候一直都在想這事。

後來宴清河回來斷了我思路,他又遍體鱗傷昏睡了一整晚。

到了今晨我才想明白了這件事。”

虛靈子似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疑惑地看他。

緒自如笑着道:“我同宴清河還有一個叫安息的人,一起進的何枕的夢境內。

何枕且不提,他是靠女娲石自主入的夢。

我跟宴清河還有安息三人應當是被何枕院內突然出現的魔氣引進這夢境之中的。”

虛靈子問道:“這又如何?”

緒自如說:“安息跟宴清河都被魔物附身,險些入了魔,師父。”

他眨了眨眼睛,“可獨我神思清明,不受任何事物幹擾,你說這是為何?”

虛靈子立刻問道:“為何?”

緒自如說:“今早我想,何枕救蒼生是什麽意思。

是只何枕能拿着女娲石來阻擋可能發生的禍事嗎?” 他眨了下眼睛,眼中還飛着一些清淺的笑意,“可是為何這個女娲石現在在我身上?”

虛靈子頓了頓。

緒自如笑道:“二十多年前,我被遺棄在沔水河畔,是何枕把我帶回慈善堂養起來的。

若沒有他救我,我應當會餓死在水旁。”

“所以我想,何枕救蒼生,大概意味着,何枕救我,我救蒼生。”

緒自如慢條斯理地說完後,又笑着對虛靈子眨了眨眼睛:“所以你是要帶我進驅魔淵,還是帶宴清河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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