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迷魂銷金(七)

夜,一輪冷月,蒼涼無邊,圓滿那麽短,短似天涯陌路的一段重逢,遺憾卻漫長,幾如下一天,月亮會越來越大的缺口。

對此刻的陸瞻來說,他最大的缺口是被斬斷的希望,他的一生被攔腰截斷在十八歲。從此後,風不是風,月不再是月,他亦不再是清雅富貴的小公子,他從死亡邊緣幾度掙紮回來,逐漸有了許多風光無限的名頭,歸根到底,又只是二字——閹奴。

尤其是面對着淺杏這樣一個花容初綻的姑娘時。她站在他的書案前,勻了粉面,唇色嬌豔欲滴,罩鵝黃三多紋對襟褂,紮暖黃素面留仙裙,眼中帶着小小雀躍,俏麗得似枝梢将開未開的金山茶。

她的一切,以及那雙懵懂而靈動的眼,逐寸撕裂了陸瞻諱莫如深的傷口。盡管無人看見他褲子裏的箪瓢屢空,但僅僅“閹奴”這兩個字亦仍舊似刑犯面上的刺配,将他在命運的史冊上流放千裏、萬裏、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他永失了來處,與歸途。

漸漸地,那雙渾濁的眼眸折出疼痛的冷光。須臾眨眼間,他又笑了,靠向拓竹枝的椅背,将雙手交疊着懸于胸前,“你多大了?”

驟然一語,如落入湖心的水滴,蕩開了淺杏面上的漣漪。她羞答答地垂下頭來,烏鬟雲鬓,油光光的似落了滿地的涼霜,“我今年十六了。”

“十六……”言止一瞬,陸瞻略顯細膩的嗓音令人生起溫柔的錯覺,“還沒許人家?”

淺杏探起頭,羞赧的搖一搖,“還不曾呢,我沒有父母兄弟,夫人在府上操持家務,哪裏想得起我們這些外頭的丫鬟?故而管家也不好私自做主。”

燈影撲朔到陸瞻的面頰,光影莫測間,他勾起了唇角,“你想伺候我,可知道我是什麽人?”

“自然是曉得的,督公是京城派駐過來的提督織造太監。”

“那你可曉得太監是什麽人?”

淺杏心內到底不知深淺,卻充着門子将下巴堅定地點一點。陸瞻旋即将下巴朝青灰的帳中一努,含着冷蟄蟄的笑,“你到床上去,将衣裳脫了。”

她的腮一霎漲得更紅,鹘突着将床與書案複睃幾眼,踟蹰的腳尖探出裙底,到底将心一橫,踩實了細墁地磚,就走向她夢寐的富貴之地。

直到淅淅索索的聲響停止,陸瞻方踅出案來,緩步蹒去。少女玲珑的曲線橫陳在他眼前,仿佛山野掬出的一捧白雪。而他的胸膛內,卻點燃了熊熊火焰,灼燒了他的五髒六腑,沒有出口,玉石俱焚中就由他的心底撲來猙獰的獸,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想将她碾壓、撕碎!

很長時間內,他都在同這只嗜血的獸抗争,只等某一天,他的理智死在它的利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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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杏卻沒有意識到危險,只是瑟縮着荏弱的肩,一臂橫于胸前,于是無補地遮掩。

雖低垂着臉,可淺杏仍然感覺到陸瞻滾燙的眼睛扒在了她的肌膚上,它們似乎是他的手,一寸寸地游走于她的周遭,令她不得不顫栗着閉上了眼,聽着自個兒的心跳,是不安中生出的隐隐期待。

很久,久得足夠欲在絕望中死去後,淺杏猛地聽見了一聲“咣當”驚響。她睜開眼,望見他一片冷漠的背影消失在那扇冰裂棂心格的門扉後頭,同時也掃見了那只破碎滿地的龍泉窯白釉雙耳花瓶,以及染上的零星血漬。

她驀然就懂了,這“太監”到底有何不同。她止不住地些微失落,或者是為了前途堪憂,或者,只是因為初曉人事後、她心癢的期待卻被這闕冰冷的背影碾得粉碎。

風一到,裹去了悶躁的暴烈,遺留夢的碎片,吹散了幾個日夜,即到清明。

這日,滿城才子富商俱忙着祭祖上墳,踏殘城外蒼臺,熙攘了荒野,月到風來閣卻是難得的門前冷落鞍馬稀。

堂中無客,姑娘們更是起得遲。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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