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雨欲來

“此事當真?”

“事關重大孩兒也不敢斷言,只想着早日将大哥叫來問個明白,哪怕是白擔心一場也好,總好過被人查到頭上來才知曉此事。”

老侯爺也知事有從急,當下顧不得求證直接讓人去叫大兒子過來,不想夏大爺今兒個公幹在外,到此時仍未回府。

“我永寧侯府自來不牽扯派系紛争,這沒有利害怎會無緣無故遭此橫禍,大哥大嫂也不是糊塗人,到底是哪處出了亂子?”

“此事尚未明了,是否與佛糧有牽扯還兩說,一切等你大哥回來再作打算罷。”

“何不将大嫂一并叫來,總歸是大房的事兒,早些問個明白也好将心放回肚子裏去。”

老侯爺也覺着是這個理,事有從急,男女之防也得後退了,是以連忙吩咐人去将王氏并老夫人一同叫來,這事兒不算小,家中主事之人具應知曉才是。

吩咐下去後父子兩個便在房中幹等,讨論半晌終究清不出頭緒來。相處幾十年了,自家人自家清楚,大房那兩個雖說算不上深明大義也不是糊塗敗家的,這事兒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陷害,可永寧侯府中立多年并無仇家,到底是誰冒這麽大的風險要拖整個夏家下水?

老侯爺原地轉圈兒,想了一會兒突然對夏二爺說到:

“那逆子可在府中?”

夏二爺愣了愣神,片刻後想起來老人家說的是三弟,連忙回到:

“三弟已經去城外軍中多時,營中雜事頗多他難以脫身,已連着好幾日不見他回府了。”

“這便是了,我永寧侯府安穩屹立數十年從未發生過此等大事,只這逆子回來後才出這許多亂子,夏家若是敗了,他便是那罪魁禍首!”

“父親且寬心,此前也說過這事兒尚未明了,興許是消息有誤也未可知,一切等大哥大嫂過來了再作評斷罷。”

**

佛糧一事夏瑾并未摻和太多,只因他知曉自己的能耐,這些事交給老侯爺去處理最為合适:夏家在朝廷之中有多少關節,交好的交惡的人家又是那些他根本兩眼一抹黑什麽都分不清楚,而老侯爺與這些東西打了大半輩子交道,若他都不能解決那夏家也就沒人能挑起此事的了。

“你與姨娘甚少見面,也是我疏忽了,從今以後每日你來錦繡園請安之時為娘便都将你姨娘叫上,親生骨肉,哪有這般同在一屋檐卻年年不相見的道理。”

李氏也算是放開了,夏二爺什麽性子她最清楚不過,便是再擡舉張氏也不可能冷落了她,瑾哥兒也是個長情的,既是如此她又何苦守着一個惡人的名頭不放兩邊不落好。

張氏聽罷一時激動得難以自抑,只拉着夏瑾不放手,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個兒的親骨肉,那眉眼,那身形,私心覺着再沒有別家孩子能比得上了。

兩位母親總算打開了彼此的心結,正要握手言和和諧共處之時,夏瑾卻出乎意料地提出了相反的意見。

“母親體恤是孩兒的福分,只是——”夏瑾握緊了張氏的手,終究還是說到,“佛糧一事剛出母親便許姨娘同我親近,這若是看在大房眼裏,哪還有不知曉各種因果的道理。”

為着張氏的安全着想夏二爺對老侯爺也只說是手下的人無意之中看見的,可李氏這般好心之舉卻是将張氏直接推上了風口浪尖,換做別人夏瑾或許會懷疑她的用心,可擱李氏身上卻是絕做不出來此等險惡之事來的。

她若真想除掉張氏,這六年的時間裏,八個張氏也死幹淨了。

“如此,倒是我疏忽了。”

李氏因着丈夫兒子均要與人分享,心中正是哀苦,哪裏還會想那許多,此番聽着夏瑾如此說倒是想起了其中利害,還好夏瑾同張氏沒有懷疑她,如若不然,這顆本就被剜掉一塊的心就真要活生生給絞碎了。

“姐姐心中的苦妾也知曉,難得哥兒有這份孝心,今後不能常常見着妾也甘願,只盼着哥兒一生順遂,來年娶妻生子之時妾能遠遠看上一眼便此生無怨了。”

說完忍不住抹了抹眼淚,李氏見她面上真切不似作假心中也就軟了幾分,同是女人,夏瑾說到底也是張氏的親骨肉,比起張氏她已幸運太多,再奢求許多便該折福了。

“哪裏就能如你說得那般卑賤,妹妹到底是瑾兒的親娘,總不能一直不相見的,只此後為着妹妹安穩着想還需得委屈你些時日。”

張氏聽出了些門道,李氏拉着她的手湊到耳邊去低聲說了幾句,喜得張氏連連點頭,眼中雖說還有淚,卻是半分哀色也無。

夏瑾見二人達成共識也不再過問,只安心跟兩位母親閑聊,仍舊是每日不變的話題,可張氏頭一回聽着竟似聽仙曲兒一般着迷,瞧得夏瑾臉上發熱,可即便如此他心裏也是高興的。

夏瑾與張氏雖說沒有相處太長時間,可到底做了兩輩子的親母子,張氏待他沒的說,他非鐵石心腸,自然不會無動于衷。

人這輩子,最快活莫過于一家人能幸福安康,相互扶持平安到老。

閑話許久,因着兩邊聊興都大,今兒個夏瑾倒沒似往常那般早回去,李氏也不催,張氏自然更是樂見的,又追着問了問夏瑾平日裏喜歡吃的點心,恨不得将這缺了的六年一氣兒全補回來。

夏瑾瞧出了李氏的尴尬,畢竟三人的身份還是有些敏感,遂将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開去,轉着轉着便轉到了佛糧一事上。

“此事不是我們內宅婦人與你能料理的,還是等着你父親同祖父去解決罷,禍福難定,總歸一家人還在一處就行。”

王侯貴族之家見慣了興衰榮辱,一個大家族的覆滅不在一朝一夕,真到了該敗的時候一兩個人的掙紮哪能力挽狂瀾,不過是垂死撲騰罷了。

“侯府這些年來倒是順風順水,家中子弟也算得識大體懂謙讓,光看這小一輩自小的處事作風就知曉夏家還未到腐敗衰落的時候,姐姐莫要多慮了。”

的确,夏家這些年來荒唐事雖出過不少,可在教導子孫一事上卻是沒有出過大差錯的,夏家子孫可以平庸,卻絕不會胳膊肘往外拐聯合着外人來對付自家兄弟,搶爵位憑各房本事,出了侯府大門卻又能瞬間擰成一股繩,水火難侵。

“且不說這些,妹妹鋪子裏的夥計尋着人去瞧根底之時,可看見大房的那兩位正主了?”

“正主倒是沒瞧見過,不過是個衣着體面的丫鬟在主事,妾不曾見過,只随家母來府中走動的丫鬟小厮尋着些相熟的面孔。”

“正主沒出面此事便不好評斷了,王氏自來便待下人刻薄,許是那些個受了委屈的經不住外人哄騙硬往府上潑髒水,永寧侯府這般大的家業,有幾個不長眼的東西也不奇怪。”

兩人說這些時均未避諱夏瑾,他雖說年紀小,可這些東西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成的,必須靠自小耳濡目染。夏瑾已經知事,讓他多接觸一些總不會錯的,來年獨自面對時也好有個章法。

“怪就怪在竟有人會無端來招惹永寧侯府,府上男人們在外雖說不沾染派系,可永寧侯府屹立數十年不倒也還是有幾分體面在的,皇上在背後撐腰呢,哪個會做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這才是最讓人奇怪的一點,按理說要拿永寧侯府這樣的大家子開刀不可能不牽扯到朝中局勢,可永寧侯府自來就是中立,一向同上面那位站在一處,外頭的人鬥得再厲害同永寧侯府有什麽關系?

“侯府的中立只在朝中,母親怕是忘了,對于定遠王而言,永寧侯府可是皇帝手中最為穩固的一顆棋子了。”

而定遠王,明擺着不是皇帝這一派的。

派系不沾,水火不浸,只聽從皇帝安排又深得賞識,更為重要的是永寧侯的封地在河中,那可是正經的西部糧倉,說得更直白一些——一旦定遠王同朝廷鬧翻,對斷了給養的軍隊而言河中就是最為誘人的肥肉。

而現在這塊肥肉,還穩當當地在皇帝嘴裏叼着呢。

聽罷屋內一時沉默,三人心中所想都不約而同地轉到了那還在城外大營之中,與定遠王共進退的夏三爺身上。

**

“此事兒媳半點不知,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啊!”

王氏伏地喊冤,老夫人雖然也想幫襯,可茲事體大眼前也不得不先把事情問清楚再說。

“有人瞧見了你房中的丫鬟與賣糧的人接洽,可敢将人叫來當面對質!”

“媳婦……”

老侯爺半生積蓄下來的威勢可不是等閑人能受得了的,王氏本來心中就有鬼,這般一吓自然更兜不住,老夫人見此氣得舉起拐杖要打她,好歹被夏二爺給攔了下來,只一邊捶着心口一邊指着王氏道:

“我怎的給親兒子指了你這麽個孽障,那東西也是你能沾的?還不快說清楚!再有隐瞞,拖出去打死了幹淨!”

王氏吓得什麽都不敢再藏,她本就不是大家子出身,目光短淺膽子也不大,可輕重還是能分清的,眼下已經不是大房二房之間的争鬥,牽扯到阖府存亡,她哪裏還敢藏私。

“媳婦倒賣的只是京中的庫糧,好些人家都有這買賣,哪裏知道就扯上了佛糧!這是有人栽贓陷害,媳婦哪有那個膽子去碰佛糧!”

王氏爬到老夫人腳下抱着她的腿失聲痛哭,到底是親侄女,此事也确實怪不得王氏,老夫人怒氣稍平,只心中仍舊着急。

京中為着平抑糧價或是以備不時之需總會封倉存糧,糧食放多了銷不出去終會爛掉,京中有些門道的權貴人家便會将這些還沒有黴變的多餘糧食換出來拿去倒賣。

此事在圈子裏頭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多的是人在走這條路,王氏打通了路子去倒賣庫糧确實沒什麽大事,可偏偏壞在有人從中作梗,愣是将庫糧換做了佛糧。

“替你出面的那個丫鬟是誰?”

王氏面有猶疑,老夫人見此氣得直接一腳踹到她的心口緊接着劈臉罵道:

“不長記性的東西,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快将你腹中的那些臭水全倒出來!”

王氏見瞞不得了只得掩面哭道:

“是芙蓉。”

原本芙蕖才是王氏的心腹,可芙蕖一直勸阻她莫要在這關頭插手此事,王氏見芙蕖不得用才啓用了芙蕖的妹妹芙蓉,這丫鬟辦事得力近日來為她賺了不少銀子,這般倉促地将人交出去哪怕不是她做的也得脫層皮,王氏雖然刻薄卻也知曉好歹的,這丫鬟幫了她不少沒理由臨到頭了這般輕易地就讓人去頂罪。

但事已至此,早由不得她了。

“去把那個丫鬟帶過來當面對質。”

剛吩咐好人過去叫芙蓉外頭便吵嚷開了,沒多會兒跑進來一個小厮,定眼一瞧竟是夏大爺身邊的郭培,只見郭培一進屋便撲倒在老侯爺面前大哭道:

“老爺,大爺他,大爺讓官家給抓去了!”

老夫人聽罷吓得差點昏死過去,這邊亂作一團,正要派人去外頭打聽呢卻聽早前吩咐過去找芙蓉的人跑來回話道:

“喚作芙蓉的丫鬟已吊死好些時候了。”

接二連三的沖擊下來,任是見慣風雲的老侯爺也有些扛不住,瞬間竟好似老了十幾歲,屹立在永寧侯府之中從未倒下的脊梁,此時,也給硬生生折彎了。

山雨欲來,又哪裏是他們這些人能擋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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