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溫泉水浴(一)
夏瑾終究還是沒有買到弓箭,雖說手裏還有把平日裏練習時常用的,可到底不如重新定制一把好的安心,說到底也還是為着保命多算計一分是一分,反正花的也是林家的錢。
所以夏瑾理直氣壯地扣下了林航的私房錢。
“兄弟,做事莫要太過分,若是逼急了我對你沒有好處!”
“我向來通情達理,你将玄鐵弓還與我我便将私房錢給你,再公平不過。”
“你說好要跟我換的!”
夏瑾摳摳耳朵,極不在意地道:
“既是如此那你快些将離京之事說與我聽,這本就是一早說好的東西,怎的弓送與你了反倒拖拉起來。”
聞此林航有些猶豫,夏瑾自然知道他的顧忌,遂甩了甩錢袋子道:
“你不用顧慮這些,早幾年前我們夏家便同你們林家綁在一處了,我想知曉這些不過是求個穩妥,我與姨娘兩個并無多少自保手段,屆時逃命還得仰仗你們定遠王府的人,我不會傻到自掘墳墓,不過是想早些知道你們作何打算好先一步準備罷。”
林航也知道夏瑾說的在理,只是這些機密要事同他說道終歸不合适,此前同夏瑾約定以此為條件交換不過就是一時口快随便答應的,現如今冷靜下來後他早就後悔了,如此才會遲遲拖着不肯說。
“君子當言而有信,你這人雖說不怎的靠譜卻也還是當得起我這份信任的,入宮之前我并未逼你履行諾言便是看重這六年來的兄弟情義,如今不過是想讓你搭把手給我們娘倆多條活路,怎的就不肯了?”
林航被夏瑾說得臉上臊得慌,到底年紀輕經不得激。若是夏瑾入宮之前問他這些他搪塞幾句也就過去了,無非就是事後自責幾日罷,可夏瑾卻是在為他辦事之時半句不提承諾之事,等到事成之後才拿着兄弟情義來讨要離京時間,偏偏就趕上他心中最是內疚心虛之時,如此倒不好敷衍了事了。
“你既然知道要同我們一道離京,那為何還要問這些東西,屆時我們自會護你母子周全,何必費心來摻和這些。”
“世事無常,為了活命總得小心些才是,畢竟我并非只身一人,還得護着姨娘周全。”
夏瑾對張氏最是孝順,六年來林夏兩人朝夕相處遇見張氏的機會也有許多,這些年來林航光是收到張氏親手做的糕餅點心衣衫靴子之物就有不少。他娘親不通女工,小時候見着夏佩有母親親手做的衣裳也是羨慕過的,如今卻是讓他在張氏那處了卻了兒時一直挂念的心願,要說半點恩情也記不住那是不可能,如此,心中的堅持又動搖了幾分。
林航長吐一口氣,因着天兒冷竟是凝成了一團白霜,夏瑾搓了搓手,這才發現手腳已經凍得有些發僵了。
他被帶到王府之時也是冬天,如今,正好六年了。
六年與父兄不通音信,六年了,一直被關在這方小天地裏等閑出去不得,卻是在今年開始放松了對他的限制,如今,是時候離開了。
夏瑾在賭。
賭林航的情義。
倒不是說有多信任這人的人品,而是人性本就如此,當未受人恩惠之時心中并無愧疚無論怎樣敷衍搪塞都能理直氣壯,可一旦欠了人情這心中便會帶上枷鎖,只要是個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此時都不會輕易開口。他賭的是人性,也是這六年來同林航相處下來攢下的情義,自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他們之間現今并無利益沖突,夏瑾要活命,這并不損害林家人的利益,不過是早些露口風而已。
“初九,從後山的密道出城。”
呵氣成霜,大石落地後這身上的痛覺也漸漸恢複,手腳耳垂鼻頭,凡暴露在外的地方都被凍得生疼,夏瑾對着林航露出自被拘以來第一個毫無負擔的笑容,如冰雪初綻,太陽透過雲層,灑下一傾暖春。
明豔,不可方物。
夏瑾将錢袋子遞到了林航手中,随後伸手拍了拍那高出自己許多的肩膀,未有言語,轉身離去。
京城的冬季總有刺骨冷風穿堂而過的,林航站了許久,一直到衣袍都被風吹得冷硬了才恍然回過神來,瞧着手中那平凡無奇的錢袋子,竟覺着還殘留着一絲那人的餘溫。
“真是,男兒家家長那樣好看作甚。”
林航亦轉身離去再不理這些煩亂心緒,徒留一地冷風掃枯枝,打了幾個旋兒,起起落落,終究還是沒将那大些的枝子卷出牆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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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回來了,外頭風大,怎的不多穿些才走,快去換身衣裳,都與你烤在爐子邊上了正等你回來呢。”
張氏張羅着讓夏瑾換掉一身冒着寒氣的衣服,又将早已備下的飯菜讓人端去重熱一遍。爐子裏的火燒得極旺,關上門窗後卻是不冷的,夏瑾只換了身家居便服便出來了,張氏知曉夏瑾平日習慣,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念叨幾句。
“你不愛聽我多說,可也得多注意自個兒身子,你年紀尚淺凍不得,以後落下病根兒可如何是好。”
“屋中暖和着呢,孩兒哪裏肯讓自己受罪的,娘親莫要再說這些,我肚子餓了好些時候了,好歹可憐我一回讓我吃些東西。”
夏瑾在那邊裝可憐,張氏守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兒子卻是再拉不下臉,只笑成花兒一般拉着親兒子坐下吃些點心墊墊肚子。這六年來雖說寄人籬下,可她卻是過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親骨肉日日在身邊侍奉着,一天天看着兒子越長越出彩,她這心中便似吃了蜜一樣,總想着讓外人多看看她兒子才好,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她生了個好兒子。
況且,她還被叫做娘親。
不是姨娘,是娘親。
這是六年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以至于,她竟想着日子就這般過下去才好。
“娘,此前同你說過的事……”
這語氣聽來不甚在意,可夏瑾卻換了個表情,極為認真地盯着張氏道,
“就在初九了。”
“啪嗒。”
張氏手中的碗蓋兒掉在了幾上,索性沒摔壞,她慌忙拿起來放到了茶碗上,卻是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了,面上雖然沒顯出什麽來,可到底心中亂了方寸,非得找些事情做才能安定下來。
夏瑾見張氏這樣哪有不明白的,到底是親生母子,這六年的朝夕相處彼此之間的語氣神态早熟悉到了骨子裏,如此也瞧出了張氏心中的不願,離開此處與夏家重聚,他們又恢複了姨娘和嫡子的身份,放在哪個母親身上都是不願的。
“我知曉娘親心中不願。”
張氏搓了搓手中的帕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娘哪裏不願,娘只是……”
夏瑾握住了張氏的手,輕聲安慰道:
“娘親心中顧慮孩兒明白,只這京中到底不是久留之地,我們離是非遠些總要安全些的……至于別的,現下孩兒不能保證,可至少敢說這心中一直認着娘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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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莊子裏頭住的人雖多,可溫泉池子卻是只有那幾眼的,為着将士們冬日裏能好過些,當初引湯之時特地弄了一個面積極大的,只這地方從來都是讓将士們使用,正經主子皆用的山上的小湯池。夏瑾在府中也算得半個主子,是以不用同士兵們擠,而是……同林航擠。
“先到先得,我今兒個先泡!”
林航攔着夏瑾不讓他進去,夏瑾原本也沒想着同個小孩兒搶東西,可往日兩人碰上了都是一同泡湯的,這池子雖不如下邊那個大,可盛兩人卻也極容易,往日都一同泡了怎的今兒個這人就鬧上了?
“你莫不是還因白天的事在生氣?”
“我沒生氣。”
“那為何不讓我進去?”
林航支吾半天沒個頭緒,卻又仗着身高攔着夏瑾不讓他進去,這行跡怎麽看怎麽可疑。
夏瑾眯眼。
“你在裏頭藏了個大姑娘?”
林航跟被人踩着尾巴一樣跳起來吼道:
“我沒有!”
“那你為何不讓我進?有這功夫都泡完出來了,何苦在外頭平白受凍。”
林航攔着就是不讓人進,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錯了,反正就是覺得跟夏瑾一同泡澡會出事兒,往日做來沒什麽,可自從看到夏瑾女裝扮相之後他便有些不對勁了。
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兩人僵持不下,就在夏瑾準備妥協的時候林航推開他直接跑走了,看得夏瑾雲裏霧裏。
“毛病。”
池子水溫極高,同這外頭的寒氣相撞之後總會凝出一層水霧的,是以夏瑾還未下水之時便被那蒸騰霧氣給籠罩住了。他脫了衣裳伸腳試了試水溫,雖說有些燙,可寒冬裏頭就是要這般溫度泡上一泡才舒坦,是以只試探幾次夏瑾便下了水,登時溫暖的水流從四面八方襲來,皮膚上的刺痛感麻木過後帶來的便是從外浸入體內的暖暖熱流,真真熨帖到了骨子裏。
“呼,至少來這兒也不全是壞處。”
夏瑾靠在石頭上胡亂澆了澆水,随即懶洋洋的泡着連頭發絲兒都懶得動彈,他總泡不了太久,過會兒就會暈,現下必須抓緊時間好好泡着,也不辜負了如此好資源。
正在夏瑾優哉游哉地連腳趾頭都舒展開來時,水霧濃郁聚集之地,緩緩走來一人。
“許久不見。”
風過後,水霧散去些許,那人的臉孔逐漸明朗起來,夏瑾睜大雙眼,不由自主地脫口喚了聲:
“何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