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你所願

楚臨君只花了幾秒鐘時間,就确定了自己已經不在本來所處時空。

她身上穿的衣物無論從材質還是工藝,都是上了年代的舊物,卻是簇新的,更重要的是,她的身體明顯不是自己的。

這些年,楚臨君跟随導師走南闖北的考古,她的肌膚早已曬成淺古銅色,全身的肌肉更是鍛煉得結實有力,特別是她的一雙手,有力卻細膩,而眼下卻不是這樣。

借着月光,楚臨君擡起手臂湊到眼前仔細打量:骨瘦如柴,原本該有的肌肉量都沒有了。摸一摸,皮膚黑黃粗糙,手掌上還有常年勞作而生的繭。這不是她的手。

四周黑咕隆冬的,她想看清楚,卻發現是徒勞。

楚臨君按了按發疼的眼角:這具身體夜盲。

四周很安靜,只有輕輕的風聲。

楚臨君想站起來,至少走到光線好一點的窗邊,看看外頭是什麽情形,腳才動了動,就發現不對。

她的雙腳上,竟然戴着一副鐐铐。

楚臨君:……

這具身體,是犯人,還是被什麽人非法囚禁了?

如果是前者,這具身體犯了什麽罪,她還能重獲自由嗎?如果是後者,她得盡快弄清楚狀況,逃出去。

天邊泛起魚肚白,楚臨君的眼前逐漸清晰。

她看着窗外郁郁蔥蔥的枝桠頂端,默了默。

等眼睛能完全視物了,楚臨君往裏看了一眼,頓時僵在當場。

四周白骨累累,甚至有一具就在她身旁不遠處,近得一伸胳膊就能夠到,頭骨正對着自己,一對空洞的眼窩看着就滲人。

楚臨君腦子嗡地一下,像是多了什麽東西,待那股勁兒過去,她發現自己多了一段記憶。

這裏是祭塔,這些白骨,就是祭品死亡後剩下的。

她,是今年的祭品。

楚臨君面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生殉,活祭。這是個怎樣原始落後的社會。

當下也不顧鐐铐磨腳了,硬是拖着鐵镯子幾步奔到窗邊,楚臨君望着窗邊挂下的一條爛了半截的繩梯發怔。

見着半截繩梯,楚臨君也想起了相關的記憶。

她是被同母異父的妹妹推出來頂缸,獻給惡魔的祭品。

三天前,親娘舅将她綁在背上送上來。

繩梯只有半截,無論是上是下都得讓數人扶起一架木梯接着。

目測了一下從繩梯到地面的高度,覺得自己這具小身板兒若是要跳,拼着摔傷腳,也不是不能逃。

但逃了之後,去哪兒呢?

天色大亮,她的視線沒了夜晚的阻隔,看得清楚。

莽莽大山,連綿起伏,一眼望不到邊。就連祭塔下方,除了開出來的一條道,草都長了半人高。

這是一個非常原始的環境,她又不是貝爺,孤身一人,沒有工具和設備,就算逃出去,過不了幾天也得跪。不,恐怕貝爺也夠嗆。

鐐铐沉重,楚臨君一步一挪坐回原位,将娘舅留給她的褡裢打開看了一眼,裏面有小半個馕餅,早已冷得發硬,還有一支裝水的竹筒,拿起晃了晃,已經所剩無幾。

楚臨君:……還不如開局一條狗呢。

不出意外,這些就是她最後的晚餐。晚上部落會舉行祭祀,之後她就會被遺棄在這裏,任時間将她變成一具屍體,成為塔裏累累白骨裏的一部分,直到第二年春季,部落再送其他适齡女孩上來等死。

趁着還有點力氣,楚臨君積極尋找出路。

想要從這裏逃走,腳鐐得弄開。

她忍着懼意将身側的白骨大約挪開些,看到了鐵鏈的盡頭,牢牢地栓在一個柱子上。而這根柱子,是祭塔的中心柱。

從栓處破壞鐐铐的希望破滅,楚臨君只能往自己腳上下工夫。

她很快就放棄了。

再是原始工藝,鐵鐐也不是一個瘦弱的女性徒手能掰開的。

難道就在這兒等死了嗎?

楚臨君四下打量。

祭塔有點像樹屋,結構很簡單,整體是六邊形,尖頂挑高。

總共四根立柱承重,四周圍着牆,僅有一處大矮窗任人進出。

白骨是從裏面開始堆積如山,越往大窗這兒越少。

楚臨君見過的屍體不知凡幾,白骨更是沒少看,倒是不怕。只是從前看的都是古人,經歷了歲月,有歷史研究價值,不像眼前這些,是記憶中的活人。最近的一具,就是曾經的鄰家姐姐,原身小時候還和她一起出去采過蘑菇。

這種感覺和看到文物是不一樣的。

楚臨君小心将這具最新鮮的骨頭盡量保持完整地搬開。

她要到最暗的那端去。

楚臨君挨着餓,勉強清出了一條僅供一人走的通道。

挪了那麽多具骸骨,她再小心,手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了傷口。

好在她後來撕了鄰家姐姐的裙子包在手上,才沒能造成二次傷害。

十指連心,楚臨君忍着疼,終于走到了祭塔陽光照射不到的另一端。

離了光線的照明,她眼睛有些看不清楚,模糊的視線裏,她感到有東西動了一下。

楚臨君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差一點就尖叫出聲。

塔裏都是前人留下的骸骨,今年的祭品應該只有她一個……吧?

楚臨君看着暗處慢慢上升的,隐隐約約的人形輪廓,一只手死命掐着大腿肉,才不至于轉身就跑。

腳鐐很牢固,跑也跑不掉,不是個好選擇。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你好,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

祭塔上怎麽會有旁人?TA是逃犯,還是什麽?

楚臨君的腦子飛速運轉着,心裏偏向猜測對面黑乎乎的影子是一只熊或者其他類人的動物。

她怕極了。

從前出比較偏僻的現場的時候,也有遇上野生動物的情況。但那時身邊有同伴,甚至還有國家的合法武裝力量保護,根本輪不到她直面兇猛的野生動物。可是現在,祭塔上只有她一個活人,腳還給鎖住了,逃都沒得逃。

楚臨君慢慢後退,想要離陽光近一些,看清那團黑影到底是什麽。她太緊張了,剛才勞動時出的汗水從額際滑落眼角,她忍不住眨了眨眼,腳下一個沒注意,絆到一塊大腿骨,腳下踉跄了一下。

一直在原地不動的黑影突然向她飄過來。

楚臨君腎上腺素迅速飙升,她幾步奔到矮窗邊,黑影也加快速度向她移動,見她停下,也停下了。

已是黃昏,楚臨君借着夕光,終于看清了黑影是一個人。長發垂到腰際,把臉都遮住了,只露出一點點下巴。

這人比她高一些,身上圍着一張花色鮮豔的毯子,還很新,像是今年剛做的。寬大的毯子将這人從肩膀開始就包裹得嚴嚴實實,直垂地面。

她看見,從圍毯下方,有一條黑色的粗繩蜿蜒通向另一根立柱。

楚臨君的精神一下子就放松下來。

在看到四根立柱的時候,楚臨君腦中又有一部分記憶被喚醒。

這座祭塔,并非原身所在部落的私有物,而是由附近的三個部落共同擁有。

部落很原始,未婚少女是相當稀缺的資源,按理說,三個部落每年只會輪流推出一個祭品。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十二年前的那場大水,三個部落都送了人。今年也許也是一樣?

黑影是個人,總比是只野獸好得多。

楚臨君試探道:“你是織部落的人嗎?我是鐵部落的阿君。”她說着,視線往對方身上落。

原身所在的部落擅長鐵器鑄造,相鄰的部落則出産大量織物,還有一個離得遠一些的部落,出産物是鹽。三個部落互有往來。

對方身上嶄新的圍毯顏色鮮豔、花紋精美,只有織部落才能做得出來。

那人垂頭,又擡頭,沒有說話。

楚臨君看那人點頭,終于放下心。

有個天涯淪落人在旁,總比孤身面對困境要好些。她從褡裢裏掏出那半塊冷餅,用力掰了一半遞過去:“餓了吧?給你。”

楚臨君的手都舉酸了,對方才慢慢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把餅接走。

餅不大,二人手指不經意接觸,冰涼的。

楚臨君關心道:“你冷呀?”她左右看了看,四周沒有能禦寒的東西,就算是最新一具骸骨身上的衣裙,也已經破敗得不像樣。

她提出建議:“今晚咱們一起擠擠,取取暖吧!”

最後一點夕陽落到山那邊去了,四周一下陷入昏暗。

不遠處升起火光,一陣詭異的歌謠聲袅袅傳來。

祭祀儀式開始了。

楚臨君只覺得四周一下子就冷下來。她沒有在這裏生活過,不知這個時空的春寒是否就是這麽強勁。

她搓了搓手臂,原地蹲下來啃餅。

幹了一天活,她累壞了。

圍着圍毯的人學着她的樣子,矮下身,卻沒有吃。

楚臨君雖覺得有點詭異,想着對方肯定也是吓壞了的小姑娘,也就沒說什麽,只自嘲地對着黑糊糊的人影說:“吃吧,吃了這個,就沒下頓啦。”

再過一天,她也做不出分餅的行為。

那人拿着餅,往她這靠了靠:“你,給我吃的。你,想要我,做什麽?”

吐字艱澀,聲音嘶啞,和着窗外飄進的歌謠,旋進楚臨君的耳朵,讓她半身一麻。

四周忽然變得極靜,連祭祀的歌謠聲都不知何時停了,窗外的風聲,蟲鳴,也突然消失。世界像是被人按下靜止鍵。

楚臨君感到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攫住了她的心髒,輕柔卻冰涼。

“……活下去。我們都要活下去。”

“如你所願。”

長長的頭發傾洩下來,蓋了楚臨君滿臉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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