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叫做甜

她們不能在這片山林過夜,最好在天黑前趕到山那邊,那邊有一處族人建的木屋,是以往去鹽部落的中途歇息點。

在後世時,她看過電視,也出過現場。知道在這種密林裏想要休息,是不能在地面的,必須做出吊床。春天,草木繁茂,扯些藤條胡編個吊床倒是不難,可就算她有本事在樹上淩空建起庇護所,也不能保證半夜不從上面掉下來。

楚臨君對自己的睡相不太有信心。

任誰是個睡慣了床,至少是個平整的帳篷的人,也不敢說頭一回睡吊床能不翻車。

再說,就算睡吊床,也不能保證沒有蛇蟲侵擾。

楚臨君從前有次去山裏挖掘古墓的時候,就有隊員因為晚上貪涼,帳篷沒拉嚴,半夜被蛇鑽進去取暖的事情。

這還是露天呢。

楚臨君想得挺美,事實卻沒那麽順利。

烨推說胃口不佳,将泰半梨花都讓給她,她看對方面色如常,也不和她推來推去,三兩口将花都吃了,滿嘴發苦。

花芯裏倒是有一點點蜜,只是一點點甜,顯得生花瓣更苦了。

楚臨君不是太有形象包袱,吃到後來,表情不太好看。

她在吃梨花的時候,烨一直在吸食她身上的情緒。

從原來平和柔潤的乳白色,慢慢變成有點酸的淺藍色。

烨也吃不下去了。

祂剛才嘗了幾朵梨花,吃過了蜜的味道,知道了從楚臨君身上吃到的情緒叫做甜。

上過祭塔的人,看祂一眼,就像是看到最可怕的猛獸或是怪物,跪下身體,匍匐在地,瑟瑟發抖,釋放出恐懼畏怕的情緒。

至于活祭,除了懼怕,還有絕望,很多時候還伴有怨毒的憎恨。

它們的味道都很不好,又苦又澀,腥臊難言,令人作嘔。

祂本來以為,世人的情緒就是如此。為了能吃飽肚子,祂也沒得挑,只能囫囵吞下,好充實自身。

饒是如此,也常讓祂惡心得吐出來,不得不反複吞食那些難吃的玩意兒。

時日久了,祂的味覺都麻木了,幾乎以為那就該是全部的人生。

是楚臨君讓祂知道,原來進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祂初嘗甜味,這會兒再讓祂吃別的不好的味道,就有點難下咽。

祂按住了楚臨君的手:“這幾朵,給我吧。”

楚臨君微怔,以為她是看自己吃,又有了食欲,她已經填了五六分飽,看夜有胃口,欣喜地将餘花放進她手裏:“吃吧。吃了東西,就有力氣。”

烨快速把花吃盡,不聲不響地跟在楚臨君身後,随着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楚臨君只是有一些野外生存能力,比一般沒接觸過的人強一些,并非真正的野外生存大師,途中不知弄錯過多少次,走了不少冤枉路。

若非烨緊跟在她身後,四周蛇蟲野獸退避,她早就不知遇到多少次危險了。

楚臨君對此一無所覺。

随着天色慢慢變暗,她急得嘴裏生疼,應是起了燎泡。

就算如此,她也不急不惱,還不時回頭牽上烨的手,柔聲寬慰。

烨卻知道,她此刻的情緒有多懊喪。

烨停住腳步,主動指了個方向:“我們,好像,應該往那兒走。”

楚臨君調轉方向,辨認了一番,欣喜道:“夜,你真厲害!”

烨感覺到她身上的情緒瞬間轉為明亮可口,也暗舒了口氣。

祂微微一笑。

楚臨君也對她笑。

有了烨的相助,接下去的路途就快了不少。

可是她們中間耽擱了太久,天黑之前,還是沒能趕到木屋。

趁着太陽還未完全落山,楚臨君和烨說了今晚她們必須露營,并拉着她一起去扯藤蔓,準備編吊床。

楚臨君在後世學過一些這方面的,烨又是織部落的人,兩架吊床很快就做好了。

楚臨君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發現牢固性還不錯,向烨打了聲招呼,就躺下休息。

春季多雨,睡到半夜,零零星星飄起了雨絲。

有樹葉的遮擋,落到人身上的倒也不多。

楚臨君抹了把臉,把身子歪到一邊繼續睡。

她可太累了,這時候要醒的話,就得多挨半夜的餓,這會兒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她上哪兒找吃的去?今天一個白天她也算明白了,這裏的生态和地球不太一樣。

哪座山沒有蛇蟲?偏這座就沒有。

到底是異世界呢。

楚臨君睡得塌實,相距她不到三米的烨全程清醒。

祂本就不需要睡覺,不過是聽了楚臨君的話,躺在藤蔓編織的吊床上晃晃悠悠倒也舒服,就依言做了。

這會兒下起了雨,烨就有點耐不住。

祂聽到楚臨君呼吸平穩,于是一個翻身,下半身化為蛇尾,直接纏在樹上,豎起身子看她。

雙眼在黑暗中化為金色豎瞳,爬行動物無機質般的眼神讓面無表情的祂看起來有些駭人。

烨呼吸都淡了,緩緩降下高度,湊近了些。

楚臨君覺得雨小了,睡得更實,夢裏全是好吃的,忍不住動了動嘴。

烨一直在吸食她的情緒,此時也不免困惑:怎麽吃着吃着,祂更餓了?

夜裏的春雨下了有一段時間,烨粗長的蛇尾飽嘗了甘甜的雨水,黑色鱗片被洗得更加油亮光滑。

雲開雨散的時候,月華如練,傾洩而下。烨的黑色蛇尾被鍍上銀輝,像是自然産生的光暈。

祂終于動了起來,蛇尾纏絞着樹幹,發出細細的簌簌聲響,本能地昂着頭顱,去接今夜月華中的那一點帝流漿。

顫動中,一滴雨水從葉片上落下來,快要碰到楚臨君臉上,烨忽地伸手去接住,冰涼雨點化在祂的掌心。

祂伸舌一舔,品了品。覺得這個味道,也有點甜。

再仰頭,帝流漿已經不見蹤跡。

祂也不失望,剛才的舉動,不過是下意識的行為,若要問祂帝流漿是何物,又有何好處,祂似乎也答不上來,只知那大概是個好東西。

既錯過,也不糾結,烨粗長的蛇尾繞過樹幹,幾乎是盤了個圈,把楚臨君圈住。

祂神色不明地看着在祂絞纏範圍內熟睡的少女,好一會兒才改變方向,将蛇尾圈撤去。

回到祂原本休憩的那顆樹上時,一個沒留意,将藤蔓編成的吊床絞壞了。

烨的豎瞳動了動,幹脆直接盤在樹上休息。

白天的時候,楚臨君有問過祂腳疼不疼,祂都搖頭否認。直至此時化出蛇尾,方覺察似乎是有一點疼的。

烨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生出蛇尾,更不記得祂是半蛇化人,還是人化半蛇,只隐約知道這樣的形态更舒服。

但是今天,祂覺得有一點點不一樣。

蛇尾有一點點酸漲,可能是今天化出雙腿後走多了的緣故。

天色将明,烨将蛇尾化去,變出雙腳。

祂感覺好一點了,只是沒了蛇尾,就無法盤在樹身上,看了看地上被祂絞碎的藤床,烨茫然地立在原地。

巨大的蛇尾從樹上一瞬間消失,原本保持平衡的枝丫一陣顫動,無數葉片上蓄着的雨水灑落,楚臨君驚醒,看到本該和她一樣舒舒服服躺在吊床裏休息的人站在地上,順着對方的目光,她看到了掉在地上壞掉的吊床,不由失笑。

楚臨君笑道:“我本以為先摔下來的是我,沒想到會是你。”

想想也正常,她在後世睡慣了柔軟的大床,織部落的夜難不成就習慣簡陋的吊床?不也是睡在平整的地方。

吊床從來就不在人類的慣用家具上。

看到少女無辜的表情,楚臨君不再笑話她,想要起身下地,卻發現藤蔓似乎裹得更緊了,她無措地眨眨眼,不好意思地向人求助:“夜,幫我一把,我好像被纏住了。”

烨聞言,上前幾步,雙手撐開吊床,方便她坐起身。

楚臨君好不容易坐穩,正好烨向上望,二人之間隔得極近,她輕咦了一聲:“你的眼瞳……”

她仔細看了眼,肯定道:“夜,你的眼睛顏色真漂亮。好像裏面有金絲。”

昨天她都沒發現,原來少女的瞳色有異,在點漆般的黑瞳裏,會隐隐閃出幾絲金色。基因真是神奇。

楚臨君好不容易下了地,看着扭成一團的藤床,遺憾道:“唉,看來下回要再用還得現編。”

她一面想着,下回一定編寬大一些,轉身差點撞到人身上。

烨及時退開一步,拉開距離,不聲不響地跟在楚臨君身後,依言繼續趕路。

就在剛才,祂又咂摸出一種新的味道,有點新奇,像是嘴裏有了不少氣泡,雖然怪異,卻并不難接受。

為了節省時間,楚臨君并沒有完全毀去吊床的痕跡。

那些藤蔓吸飽了水,結更加緊了,她們手上沒有利器,靠徒手拆不知道要拆多久才能弄好。

這裏離祭塔處有一天的腳程,想來兩個部落的人也不會追到此處。

今日的路走得不如昨天那麽急切,其他問題也就更強烈地湧上來。

楚臨君出發前只喝了些積蓄在葉片上的雨水,随着時間流逝,饑餓的信號越來越強烈。她不得不停下來,又想如法炮制,挖草根。

昨天土壤幹燥還好,沾了水的濕泥更難挖,她才用石塊劃了幾下,就被人阻住。

“你等等。”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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