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聞弛沒有想到自己會活下來——雖然痛苦無比。

失去半個身體的痛苦, 幾乎讓他日日徹夜難眠。

而他只能暫時控制住傷口,如果來不及修複,這具身體就會持續崩潰。

所以當常小歲從懷裏摸出一個玉制人偶時, 聞弛立馬鑽了進去, 舒服地嘆息了一聲。

他心裏還在思索着,這次的修補需要用掉多少靈液,他們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攢夠。

算着算着, 聞弛有些崩潰地發現,他覺得可能還是放棄這具身體會比較好——真的好貴啊!

他都不知道之前他們是怎麽給他攢出足夠的靈液做身體的。

而且這具身體除了而已施展靈力的時候比較好用之外, 幾乎一無是處,完全不如現在的玉制人偶好用——能跑會跳還不疼!

不過真要讓聞弛放棄這具身體, 他又舍不得。

有了這具身體,才讓他有一種自己還是人的感覺,這也是他從始至終都在追尋的目标。

再說當初所有人為此花費了多少心血, 他是知道的。

這也不是他一個人努力的結果。

這麽想着,他拍了拍默默跪在床邊直愣愣盯着床上那具身體的常小歲。

“別擔心,能修好的,只是費點事。”聞弛輕聲安慰。

常小歲卻恍惚問道:“疼嗎?”

聞弛勾唇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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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怪。

不過随後聞弛卻提到了另一件事, “你去院子裏找找, 看看我原先的那具草人身體還在不在。”

聞弛之前做過實驗,無論他換了其他什麽新的身體,新身體遭到破壞之後他都會回到最初的那個人偶身上。

可如果草人遭到破壞,他就會虛弱無比, 甚至一度無法使用其他的身體。

所以聞弛最終得出結論,草人身體對于他來說類似于本體,其他身體則是□□。□□遭到破壞并不會影響本體, 而一旦本體崩潰,對于他來說就會是真正的死亡。

可當初火場中他被救出來時已經失去了意識,并沒能帶出本體。

那麽他為什麽現在還活着?

有這個疑惑的人不止是他。

顧凝芷是在第二天才知道,乾承帝将魏尹院子裏的女人接到永乾殿的。

“那人似乎傷得很重,整個太醫院的人來了,似乎都束手無策。”鈴铛皺眉說道,“我今兒個聽說昨晚呂令主也來了。”

“傷得多嚴重?”顧凝芷擡眼問。

鈴铛搖搖頭,“好似傷了臉,我見是蓋着一張布送進來的,其他就不清楚了。”

顧凝芷垂眸。

顧凝芷去理政殿時,譚晏正禀報着下面禦史遞上來的奏折,主要講的是青芝山一脈在京城中鬧出的問題。

“裕親王門下在京中随意圈地,驅逐良民;擅操使傀儡在京中來回沖撞,造成恐慌與踩踏;有在其位者,疏于值守,聚斂錢財,并留戀煙花之地……”

當初乾承帝給青芝山不只封了一個親王,還有不少實職,都是吏部、戶部等油水充足的地方。

本來乾承帝是打算拿油水職位犒勞這些人,可是沒想到這世上多的是貪得無厭的。一點點油水都不夠他們花的,竟還有人直接朝稅銀出手了。

譚晏氣急,才在今日發難。

乾承帝皺眉,正想說什麽,想了想卻無奈道:“都是些年輕人,一時受不得誘惑。我與裕親王說說,讓他私下多看管下。”

“陛下——”

譚晏還想說什麽,乾承帝卻搖頭看向了別人。

譚晏咬牙,只能退下。

于是顧凝芷來理政殿時,便看到了黑臉的譚大人。

看着匆忙朝她行禮,随後轉身便走的譚晏,顧凝芷腳步頓了頓,才繼續往前走。

随後一個機靈的小太監便一臉甜笑地上來給她領路,走到沒有人的拐角處,快速與她說了之前譚晏在理政殿中說的那番話。

顧凝芷朝那小太監點點頭,随後才到了理政殿偏殿。

所有大臣離開後,顧凝芷才上前。

“臣妾聽聞昨日有人在那場火中受了傷,臣妾這兒有一些燙傷藥膏,想着也許能幫得上忙。”

乾承帝第一反應是搖頭,随後卻想了想才說道:“那朕過會兒帶過去,讓人試試看。”

顧凝芷一愣,随即才狀若無事地說道:“不知道人傷得重不重,臣妾也通略醫術——”

“等她好上一些,朕再帶愛妃過去吧!”乾承帝忽然有些不耐煩地打斷。

顧凝芷立時閉了嘴,頓了頓,她才福了福身恭敬道:“是,皇上。”

随後便退了出來。

顧凝芷走出理政殿沒多久,便看到乾承帝帶着一行人從理政殿出來,匆匆去了另一個方向。

--

乾承帝說要去看聞弛時,常明以為只是去碧游宮外殿瞧瞧。

直到乾承帝走到正殿次間,還示意宮女掀開簾子時,常明心中才覺出不妥來。

可是這時,乾承帝已經走了進去。

而此時,聞弛剛讓常小歲去想辦法找草人身體。

常小歲知道事情輕重,也不敢耽擱,匆忙出去了。

于是聞弛這時身邊就沒有什麽人——掖庭司的人進不來,這座宮殿內伺候的人被常小歲下了死令,誰都不許靠近半步。

乾承帝進來時,只有外面的宮女忙着拉開了簾子。

聞弛就躺在床上,睜着眼看着對方,剩下的半具身體一動不動。

那樣子即便他原先的身體出自大師之手,現在也只剩下了恐怖。

乾承帝站在那裏,看着那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身邊沒有一個人。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自己曾經似乎在哪裏看到過類似的畫面。

那種孤獨與無助,好似有些熟悉。

“常明,你派些懂事的人過來,主子身邊怎麽能沒人?”

退在簾子外的常明立馬躬身領命,可心裏卻不知道該怎麽提醒乾承帝,這裏除了他一個,沒有別的主子。

可想想,這話似乎也沒有說的必要。

常明立在那裏,就看着乾承帝徑自又朝那床邊邁了幾步。

一開始床上的人還沒什麽反應,就睜着那只鳳眼,從他們進來開始就那麽一直直直看着他們。

既沒有惶恐,也沒有喜悅,反倒似乎有些忌憚。

等陛下靠近到一定程度時,那人內側完好的那部□□體忽然伸手抓住了床單,像是想朝內移動身體。

而這動作似乎拉動了傷口,那人一下子嗯了一聲,閉上眼身體小幅度顫抖起來。

常明便見陛下立時停了腳,緊張喊道:“常明——”

常明一愣,才立馬反應過來:“臣去喊太醫?”

可是許久,他都沒有聽到第二聲命令。

常明小心擡眼看去,卻見陛下沉默地站在那裏,一直看着床上那人。

許久,床上那人才逐漸從劇痛中緩了過來,重新睜眼無聲地看向他們。

而那眼眸中卻透露出一絲疲憊。

常明垂下了雙眼。

良久,乾承帝卻開口道:“太醫并不知道如何醫治你的身體,宓妃說她有秘藥,朕便帶來了。”

說着,常明領着個捧着盤子的宮女走了進去。

“宓妃出身青芝山,對你現在的情況多少有些了解,朕想着這藥必是有用的,你不如用一些。”

乾承帝說完這些話,便直直看着對方,似乎在等對方的回答。

那個捧着盤子的宮女聞言,便要邁步上前去伺候。

她邁腿往前的瞬間,常明狠狠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

宮女疼得咬緊了牙關,身體卻是直直站定,手上的東西一動不動。

許久,他們終于等來了床上那人對他們說的第一個字,“——不。”

言簡意赅,十分明确的拒絕。

衆人都是一怔。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敢這麽拒絕陛下的。

“為何?”可是乾承帝卻毫不在意地繼續勸說,像一個極力推銷自己産品的賣貨郎,“宓妃的東西,應是管用的,多少可以緩解——”

“不。”那人不耐煩地打斷。

乾承帝頓了頓,卻又再次好脾氣地說道:“你要是擔心會疼,朕親自替你上藥,絕對不——”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東西“啪”一聲朝他臉上兜頭扔了過來。

乾承帝沒躲,一下子被砸到了鼻子,一行紅色的血液從中緩緩流了下來。

衆人都驚了。

乾承帝卻沒什麽反應,只怔怔看着手中剛剛砸向自己的東西——一個玉制人偶。

那人偶被他緊緊抓在手中,正努力都要掙脫。

直到一滴血色的液體滴落到那小人身上,那小人才意識到自己達成的驚人成就,立時停下動作愣愣回視乾承帝——臉上的那道鼻血。

看那小人不動了,乾承帝動手搖了搖它。

那小人似乎被搖得很痛苦,聲音小小地驚叫了一聲“啊”!

乾承帝立馬停手,卻不妨被對方張嘴狠狠一口咬在了虎口,吃痛松了手。

那小人趁機一把掙脫,身形靈活地跳落在地上,幾個蹦躍便到了床邊。

乾承帝沒有再去追,只是趁着那小人抓緊窗簾往上攀爬的時間,他再次往那床上的人看去。

卻見對方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而小人偶卻爬到那人身上,藏到被子裏之前還不忘轉頭狠狠瞪乾承帝一眼。

乾承帝一下沒忍住,輕輕笑了出來——鼻血流得就更多了。

乾承帝從碧游宮出來的時候,就一邊抹着自己臉上的血痕,摸得到處都是,一邊臉上卻始終帶着笑。

看起來變态又吓人,身後的幾個小宮人都快吓哭了。

只有常明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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