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秦苗苗上前攔住兇狠惡煞的林智虎, 面帶緊張,咽了咽口水說:“虎子哥,你別打大嫂,她, 她她也沒說錯啊, 那是嬌嬌自己承認的。”
“是啊, 智虎,嬌嬌都說了工位不給她, 那肯定是人家有別的想法。”
“嬌嬌懂事, 以後還能找,別聽這死女人胡說八道。”
“人家都是當官的,看不上很正常, 要我說,不結這親也好。”
徐麗見到旁人承認她說的話, 又得意道:“自己都承認,你還護着她,我又沒說錯,就是晦氣!就是沒人要的貨色!”
林智虎還沒動, 秦苗苗回頭皺眉道:“大嫂, 你這嘴能不能改改, 說話太難聽了。”
徐麗撇了撇嘴, 縮到後面,倒是忘了自家小姑也是被退親嫁不出去的人。
打更的人見縫插針, 急忙敲鐘, 粗糙刺耳的聲音響起, 大師傅揭開鍋蓋,呦呵一聲:“開飯啦!地瓜幹稀飯, 高粱窩窩頭喲!”
大鍋裏煙霧缭繞,周圍人聞言立馬端着碗擠上去,肚子早就空了,幾個漢子将林智虎拉走,勸了幾句,不要跟女人計較。
徐麗沾沾自喜,望向林嬌家方向,學着林智虎呸了一聲:“哼,我就等着看你笑話!”
林嬌将一條黑魚切成片,抓了點鹽,打入兩個蛋清腌起來,又将另外一條鲢魚剁掉魚頭跟魚尾,剩下魚身,從魚背開始切,每道間隔手指寬,謹慎注意不把魚肚子切斷,最後将整條魚放到盆裏撒了點鹽蔥。
“我知道你最近做了這麽多事,就是為了今天。”
林嬌正在思考要不要直接從搜索欄買一些作料油鹽出來,耳旁突然響起聲音,頓時吓了一跳,擡頭看到林智文眼神銳利盯着她。
見到林嬌被吓到的樣子,林智文面上閃過了然之色,沉聲說:“如果你以後保證不欺負智敏智捷,我今天就不會揭穿你的真面目。”
“你巴不得我嫁出去吧,還會揭穿?” 林嬌勾唇一笑。
被看穿真實心思,林智文嘴角繃得越來越緊,雙手在側身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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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搪瓷盆拿過來扣上,看着好不容易勇敢一次來威脅她,又被一句話怼回去不知道還嘴的大弟,林嬌滿心無奈,就這戰鬥力,智商都用來讀書了。
“你要想保護弟妹,就要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別整天君子不與小人動手,不與女子計較,那一套除了讓你吃虧,讓弟妹受罪,有什麽用?”
其實林嬌知道,大弟是善良的,正因為善良,才會被人欺負成這樣,抱着自己被欺負,弟妹就不會被欺負的想法忍受一切,誰知到最後卻變成被人不當回事,任打任罵,再想反抗也晚了。
“你如果再欺負弟妹,我不會放過你的。”
林嬌聽到威脅的聲音,擡頭笑了笑:“倒還真想看看你怎麽不放過我,算了,老實跟你說吧,經歷過付姨去世一事,我一下子明白很多事情,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想起以前老欺負你們,心裏特別後悔,所以想趁着還沒嫁人好好補償你們。”
林智文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眼神還有些防備,過了許久,想到她最近确實對家裏人不錯,硬邦邦說了一句:“最好是!”
林嬌眉頭微挑,指揮說:“舀一瓢水拿着,幫我沖手。”
林智文怔了兩秒,看着林嬌卷起袖子,走到門口等着,抿了抿唇,轉身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
打了一點胰子,将指縫裏的魚腥味都搓掉,“倒水。”
話音落下,林智文傾斜葫蘆水瓢,一道細細的水流灑下,林嬌雙腳張開,避免搓手的時候濺濕了布鞋。
洗幹淨手,擡頭看到林智思端着早飯回來,又指揮大弟道:“鍋臺上有雞蛋,拿到堂屋一起吃。”
“大姐,我們什麽時候開始做飯?”
智思放下瓷碗小跑過來,早飯還沒開始吃,就想着做中飯,真是一點都不偷懶,林嬌笑說:“等會吧,我在想要不要去趟供銷社。”
中午要燒這麽多菜,家裏油早都見底了,缺少米面,缺少作料,缺少盤子碗筷,都是大男人吃飯,白酒總要準備一兩瓶。
茶葉沒有,人來了連杯茶都端不出來,身上有一百多塊錢,現下可以買得起布,那剪刀尺子畫粉都得買...
這麽多東西要全部憑空拿出來,有點解釋不清,因此想跑一趟供銷社,但憑兩條腿走到幾公裏外的公社,再拎着這麽多東西回來,林嬌有點頭疼。
“大姐,我也跟你去供銷社?”
猶猶豫豫飽含期待感的聲音響起,林嬌想了幾秒拒絕:“你在家看着弟妹,我一個人去。”
林智思擰着褲子,滿臉失望,“哦...”
“大姐,你們要去哪裏,我也要去!”
林智捷聽到聲音沖過來,後面跟着急急忙忙生怕被撇下的智敏,小辮子跑得一搖一擺,小臉紅撲撲,鼻子直哼哼。
兩人穿着破破爛爛的小衣裳,智捷的布鞋太小,大拇腳指戳了出洞,光在外面,智敏穿着林嬌小時候的褲子,上面打滿補丁,褲腳長了一大截,走路磕磕絆絆,總是差點被絆倒。
林嬌皺着眉頭,一陣心酸,轉頭看向失望低頭的智敏,常年穿着一件深藍色磨損嚴重的薄褂,黑褲子肥大,是早年母親留下來的衣服,已經開始發育,裏面沒穿任何小衣服,得虧是上衣顏色深能夠遮擋。
大弟還好些,身材抽條,正好能穿父親留下來的兩件衣服,破舊補丁打滿全身,勉強将就。
其實這種情況在村裏已經算很好的了,林才哲于穎兩口子能幹,不至于讓幾個孩子落到穿一條褲子,衣不蔽體的情況。
林嬌嘆了口氣,這次還是得多買點布,回來給弟妹都做身衣服,尤其是智思,起碼得做點小衣穿在裏面。
“大姐,我也想去供銷社,我還沒去過呢。”
手被小弟拽住搖晃,三雙渴望至極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林嬌,連林智文端着的雞蛋都不去搶,等待林嬌的回答。
林嬌心已經開始軟了,“好幾公裏路,你們這小胳膊小腿的多受罪。”
“大姐,我能走,不怕!”林智捷拍着小胸脯保證,旁邊林智敏小雞啄米似點頭。
林智思難得甩撒嬌的口氣說:“大姐,你就帶我們去吧,我好不容易今天不用去上工,平時都沒機會去,我們肯定走得很快,不會耽誤時間。”
林嬌考慮幾秒,“行,那讓四叔拉着板車帶我們一起去,這樣還快一些,不然人家要是早到的話,咱家沒人,不禮貌。”
“哇哦~~!大姐真好!!”
“四叔!!四叔拉板車帶我們去公社吧!”
“我們能去供銷社咯!哦哦哦~~!”
三個孩子欣喜若狂,歡蹦亂跳,雙眼發亮跑向堂屋。
林嬌眼裏含笑看着高興瘋了的弟妹,回頭看向沉默地林智文,“你快點去上工,同大哥說聲四叔晚點到。”
林智文聽了更加沉默,一言不發,背脊繃直端着雞蛋去堂屋。
林嬌抿唇笑着輕哼,三個小的能夠混為一談,用同樣的方法一鍋端,這大弟還得晾晾。
表現的過于熱情,反倒覺得你圖謀不軌,還不如讓他作為旁觀者看着,先自我消化掉對她的排斥感,再慢慢示好。
喝了幾口稀飯,吃掉一個雞蛋,三個小的沒舍得動,說要留着雞蛋在路上吃。
四叔套好板車,沒有牛,沒有驢子或騾子,拉車的人就是四叔,這是他專屬的車。
三個小的坐在車裏,林嬌坐在車邊,垂着兩條腿,四叔摸到自己的車就高興,早上又多吃一個雞蛋,現下邁着兩條腿走得飛快。
沒走村口的大路,從村後繞小路去公社,本來就是一家子偷懶,不能再明目張膽從所有村民眼皮底子來回晃悠,過于招搖。
繞回大路上,智捷将手裏的雞蛋往車架上敲了幾下,順着裂縫開始剝,智敏學着她敲了兩下,小手慢慢扣着。
林智思趴在架子上,小麥膚色在陽光下閃着瑩光,臉頰透着淡紅,眉眼清亮,“大姐,供銷社什麽都賣嗎?書也賣嗎?”
林嬌緊緊抓着護欄,頭也不回道:“教材書沒有,應該有小人書,連環畫什麽的。”
“連環畫!”林智捷驚呼一聲,竄到前面來,嘴邊還沾着蛋黃碎渣,“大姐,是沙家浜嗎?”
“你坐好,別亂動。”林嬌轉頭輕聲斥道,“我哪知道,我又沒看過,等下給你買一本瞧瞧。”
“真的!”林智捷差點跳起來,激動到脖子都紅了,“我們班超子就有一本,可寶貝了,一天給我們看一頁,不能摸不能碰,大家都喜歡看。”
林智思對他後腦拍了一巴掌,“昨天剛教過你的,不能嘚瑟又忘了?”
林智捷摸着頭,苦惱說:“可是我想跟大棍他們一起看,更有意思。”
“不能嘚瑟顯擺,跟懂得分享是兩回事。”林嬌笑着說,“你要是覺得大棍人品好,值得成為好朋友,那你就要發自內心真誠對人好,一起分享好吃好玩的,不要故意顯擺又不給人家吃,這種行為就很惹人讨厭。”
林智捷爬到另一邊,挨着林嬌,開心說:“大姐,我懂了,跟大棍他們偷偷看,你真的買給我?”
“等下到供銷社就買給你。”
林智捷歡呼一聲,一路上叽叽喳喳問個不停,龍鳳胎自出生起就沒出過後水村,智思小時候來過幾次公社,隐約記得供銷社就是什麽都有。
智敏智捷則是經常聽大人小夥伴提起,供銷社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神奇的地方,能買到肉,買到糖,買到各種好吃好玩的,腦子裏有模糊的想象。
到了供銷社門口,四叔沒進去,怕車被人拉走,坐在外面看車。
林嬌牽着智敏,智思牽着智捷走進大門。
玻璃櫃臺裏琳琅滿目,擡頭看到一排排貨架有次序擺滿了各種用品,瓷盆茶缸搪瓷碗,五顏六色的糖果等,看得人眼花缭亂。
牆上寫着主席語錄,挂着主席頭像。
往裏走還有布匹門市,副食品煙酒門市部,對于幾個孩子來說像是進了天堂。
比起縣裏的供銷社,雙環公社這間要小一些,賣的都是農民日用品居多,沒見到自行車,縫紉機等大件物品,這些東西都很難搞。
林智捷自打進了門眼珠子就滴溜溜轉,終于在透明櫃臺裏看到高高疊着的小人書,硬拽着林智思跑過去,趴在玻璃上眼睛都看直了。
林嬌稱了三斤白面,十斤大米,稱了一斤肉,抓了一堆作料,油鹽醬醋,火柴煤油都買了一些,一把大剪刀,一把小剪刀,畫粉,針線都買上,盤子小碗拿了幾件,日用品全部備齊。
弟妹來來回回跑,林嬌付完一樣,三個人就會主動湊上來搶着幫忙拎到車上去。
想到手裏的糖票,走回櫃臺想稱一斤白糖,售貨員正和另外一名售貨員說話,林嬌等了半天,又喊了一句:“麻煩稱一斤白糖。”
售貨員聊得熱火朝天,咯吱咯吱笑着,就是不搭理林嬌。
林嬌臉上一直挂着笑容,說話輕聲細語,但骨子裏可是個暴脾氣,知道這些人都自诩拿工資,比農民高一大截,村民來買購物,一般遇上她們不理睬,只能多說幾句好話巴結着,否則就買不到東西。
“這位穿藍條紋的大嬸,你知道供銷社初期是因為啥成立的嗎?”
售貨員不過二十出頭,還沒結婚,長得還算過得去,出門誰不叫聲大閨女,知道她是供銷社售貨員後,好話更是一籮筐的往她耳朵裏鑽,聞言頓時一愣,低頭看了看衣服,臉色一沉:“你眼瞎啊?管誰叫大嬸呢?”
林嬌佯裝驚訝,“不是大嬸?難道把你喊年輕了?那叫大娘?這麽大年紀了啊,怪不得耳朵背。”
聽到同事的笑聲,售貨員臉色更黑了,“眼睛有病就去治,沒糖,不賣!”
白糖就在托盤裏,蓋着一層白布,林嬌走過去掀開,“賣不賣由你說得算?你要不賣,就趕緊滾蛋,別擱這礙事。”
售貨員又是一愣,從來沒見過有村民敢讓她滾的,頓時一拍櫃臺罵道:“你算什麽東西,讓我滾蛋?今天就是不賣了,你能怎麽着?”
換做往常,旁邊售貨員會一起過來幫着吵架,但今天有點稀奇,眼前這長得好看的閨女,一臉自信,大言不慚讓售貨員滾蛋,真是頭一回見。
旁邊弟妹聽到動靜都跑了過來,林嬌給了她們一個安撫的眼神,看向櫃臺道:
“供銷社是農民社員的供銷社,為農民服務是宗旨,今年年初京市最上面領導剛下達的指令,把它從商業局裏分出來,就是要深入基層,不能什麽賺錢賣什麽,完全不為農民考慮,你在農民面前擺臭架子,說不賣就不賣,嫌煩就不搭理,我們每一個農民都是社員,不想為社員服務,讓你滾蛋有什麽不對?”
售貨員嚣張的臉色一頓,京市最上面領導都扯了出來,一時不敢胡亂回答。
“說得好!”
後面突然傳來一道贊同的聲音,林嬌回頭看到幾個中年男人,出聲的人就是被擁簇在最前方身穿藍灰中山裝的男人,濃眉大眼,方臉很有正義感,望着她的眼神帶着滿意。
“小閨女,你說得真好,供銷社就是要切身為農民考慮,以農民耕地種地,改善生活條件為出發點,絕對不能對農民社員高高在上,随意處置商品,不想賣就使臉色。”
不用細想,就知道眼前人肯定是官員,下來視察,剛好撞上這場面,餘光瞥見售貨員煞白的臉色,林嬌冷哼一聲,沒有絲毫同情。
自從并入國營,這些人好的沒學,把那些國營飯店,國營百貨商場的服務員眼高于頂的本事學了個透,老百姓都得低聲下去,腆着臉哄着她們。
現在供銷社剛分出來,還是以頤指氣使的态度對待受苦受罪最多的農民,活該被領導撞見,看她們下次還敢不敢。
“是是,領導,我會讓她先下崗,接受好思想培訓再上崗。”旁邊戴眼鏡的男人急忙說,瞪了一眼渾身僵硬的售貨員。
男人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轉頭望向林嬌時,又揚起笑容道:“小閨女,思想覺悟非常好,是不是經常看報紙?”
林嬌摟着智捷後頸,見到領導一點不怵,落落大方回答:“我家偏僻看不太到報紙,偶爾去縣城,會借人家的看上一會。”
男人點了點頭,指着櫃臺說:“去買糖吧,不耽誤你時間。”
林嬌答應一聲,又道:“大叔,你一看就是個心裏有群衆的好官,希望你能讓供銷社真的能服務到農民心裏。”
男人盯着林嬌看了一會,堅定道:“服務到農民心裏,說得好,這才是我們供銷社基層要做的事!”
旁邊一群人應聲,門外慌慌張張跑進來兩個人,雙環公社主任秦建松,副主任周紅山。
周紅山看到林嬌等人先是一愣,而後臉色白了白,“嬌嬌,沒事?”
林嬌笑臉盈盈,“紅山叔,我沒事,就是剛好幸運遇上一樁正義之事。”
“哈哈哈哈,你這閨女,嘴是真能說。”男人朗聲大笑。
周紅山更愣了,不明白這位市裏下來的領導,怎麽會被林嬌逗得這麽開心。
林嬌抿唇一笑,轉身看向櫃臺,先前的售貨員已經退到後門去,旁邊的售貨員臨時頂差,經過剛才的插曲,加上這麽多領導還在,稱糖時熱情周到,生怕林嬌有任何不滿意。
付了糖票跟錢,一群領導已經離開往公社去。
“閨女啊,你可真能耐。”
“是是,那一看就是大領導,你居然一點怕。”
“這下好了,以後這些人肯定不敢再對咱們大吼大叫。”
旁邊幾個村民擠上來,林嬌沒附和她們,“嬸子,大娘,咱們是來買東西的,又不是來打架的,人家要是态度好,咱們也不能胡亂欺負人家,要講究和和氣氣。”
“那咋會欺負,好聲好氣都來不及。”
“能和和氣氣,就求爺爺告奶奶了,哪還敢欺負她們。”
“閨女說得好,和和氣氣買完東西,誰也不耽誤誰的時間。”
戰戰兢兢的售貨員聽了林嬌的話,心底松了一口氣,還真怕這些社員回去傳播,以後遇上胡攪蠻纏,手腳不幹淨的人,不知該怎麽辦,更怕以後反過來被村民們欺負。
林嬌牽着弟妹的手,走向賣書本的櫃臺,花兩毛錢買了兩本小人書,一本智取威虎山,一本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林智捷小嘴咧到耳後根,把裏面一個豁牙都漏了出來,抱着兩本小書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大姐!我太喜歡你了!”
“你懂什麽叫喜歡啊。”林嬌忍俊不禁,看向兩個妹妹,“你們想要什麽?”
林智思望着櫃臺裏學習用品,雙眼黑亮,“大姐,我想要一個文具盒。”
林智敏水靈靈地雙眼忽閃忽閃,盯着旁邊櫃臺的水果糖,小嘴舔了舔,仿佛又想起甜味。
林嬌笑着摸了摸她的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家裏有。”
小妹臉上泛起紅暈,也湊到林嬌耳旁悄聲說:“大姐,我口袋裏還有,不在外面吃。”
林嬌無聲笑了笑,“智敏真乖。”
買了幾本作業本,幾支鉛筆,幫智敏買了文具盒,最後走向布匹區域。
公社的幾個門市都是連着的,本身地方不大,時興的布匹也不多,最受村民歡迎的是黑白藍等布,像一些大紅印花,深粉印花,都是扯來做床單,結婚辦喜事用。
七八十年代,最時興最貴的就是的确良布,屬于時代的潮流,但前身生為引領潮流的造型師,自然不會跟風選擇不舒服不透氣的布料,潮流就是誰潮誰紅誰引領流行,真正适合貼身穿着的還是純棉。
思考一會,最終沒有惹眼的扯上十尺二十尺布,每家一年才二三尺布票,限量供應,正因如此,才有一家人穿一條褲子的說法。
扯了六尺白布做障眼法,等到晚上做衣服,從搜索欄裏兌換一些,弟妹也不會奇怪,剩下家裏人的衣服就等去送魏北骁的時候,假裝是在縣城買的,再從搜索欄裏拿出來。
看到旁邊有賣白塑料底黑色一帶布鞋,大人六毛錢一雙,小孩四毛錢一雙,林嬌當場把小妹腳舉起來比對着買下,做衣服可以,納鞋底實在不想幹,頂針頂的費力,費老半天時間納完,手還痛的不行。
三人一人拿了一雙,又給家裏男人都各自買了一雙,總共三塊八毛,一尺六寸布票,算是花了大價錢。
林智思将布鞋視若珍寶般緊緊抱在懷裏,小臉漲得紅撲撲,唇角高高翹着,智敏伸手想摸,不時踮腳,透露出內心的高興。
布匹布鞋都用麻紙蓋着,點清車上的東西,發現白酒沒買,又拐回去買了兩斤散酒,沒買瓶裝酒招人眼紅。
上輩子把她養大的爺爺是釀酒好手,林嬌掌握一些釀酒技巧,準備找個機會動手試試,心裏明白爺爺跟四叔都很喜歡喝酒,只是飯都吃不起,一直克制着。
回去時車上塞得滿滿當當,四叔看到白酒,雙眼眯成一條線,笑着不說話,招手催促林嬌上車。
三個小的剛好坐滿,林嬌往邊緣坐着,遇到路不好,陡坡,就下來推着走。
其實板車平駛感覺不到重量,只有坎坷不平上坡時,拉車的人才會吃力,每當這時,四叔擔在肩頭的繩子就會深深勒住肩膀,埋着頭往前拖走,林嬌适時推一下,會幫他省不少力。
“大姐,家裏怎麽會有這麽多錢?”
兩個小的不太明白,林智思已經在生産隊幹活,知道全家每年能分多少錢,像她們家真正出力的只有四叔,大姐經常偷懶,她跟二哥幹一天只算半分,一年到頭分的錢就更少了,小弟小妹上學一年就要下去一小半。
再說錢都在爺爺那裏,大姐手裏根本沒有多少,剛才算了一下,去一趟供銷社花了差不多十五塊錢,還有許多布票。
林嬌不緊不慢道:“你未來姐夫給的。”
林智思恍然大悟,城裏付姨一家子都是有本事的人,“怪不得啊,姐夫對你真不錯呢。”
林嬌沒吭聲,眼看又要到上坡,下車幫四叔推車,兩個小的正挨着頭湊在一起,迫不及待看起小人書,時不時發出驚呼聲。
剛走到大橋,後面傳來鈴铛聲,林嬌回頭一看。
一身綠色軍裝,騎着自行車神采飛揚,長腿在半空中一掃落地,嘴角掀起弧度,黑眸明亮,推着車走過來,兩邊車把上挂滿了東西,後車座也綁着一個旅行袋,塞得鼓鼓的。
“你怎麽來這麽早?!”剛從供銷社出來才九點,鎮上供銷社開門早,擱在城裏,都才上班。
“早點過來幫忙。”魏北骁聲音有所好轉,不再嘶啞,眼神看向板車,“這是,四叔,三個弟妹?”
四叔側身站着,笑眯眯點頭,林嬌一揮手說:“叫北骁哥。”
“北骁哥。”三人脆生生喊道。
魏北骁眼神變得柔和,“給你們帶了禮物,到家再拿。”
“不用了北骁大哥,大姐給我們買了好多東西。”林智思懂事拒絕。
“大姐買是大姐心意,這是我給的見面禮。”魏北骁對待孩子很溫柔。
“大姐都說了,是你給的錢,北骁大哥你真好!”林智思發自內心真誠道。
氣氛凝滞...
林嬌對上魏北骁疑惑的眼神,半天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尴尬一笑:“別站在橋上說話,你都到了,我還沒做飯,趕緊回家。”
說完看到魏北骁車把手挂着東西不方便,走到另一邊幫忙拿下來,“先放到車上。”
“我來,很重,你扶着車。”魏北骁邊說邊把東西取下來,林嬌連忙扶住坐墊,皮質還保留些許溫熱,想到這是他坐過的,臉色莫名不自在,手心覺得有點燙手。
車把手東西都拿完了,後車座旅行袋,因為怕被颠散了,綁得死結,一時難以解開。
“別解了,就推着走吧。”
林嬌勸完,魏北骁才罷休,接過自行車垂下眼眸,低聲道:“你累的話,可以坐前面。”
三個孩子發出笑聲,林嬌回頭嬌哧:“笑什麽,一點點小屁孩懂得倒不少。”
“大姐,你先坐着走吧,先回家做飯。”林智思捂着嘴笑嘻嘻說。
“你在後面,誰給我蹲鍋底添柴,沒人看火,我咋做飯。”林嬌翻了個白眼,臉色微紅,揮揮手,“快走快走,一起走,不要再耽擱時間了。”
見到大姐臉紅,三個孩子笑聲更大了,魏北骁揚起嘴角,推着自行車往前走,一身軍裝英姿飒爽,清朗眸子望着林嬌流光溢彩。
過了大橋,很快就到雙水村,社員都在地裏幹活,先看到林嬌的是記分員許風帆。
捧着筆記本舉止文雅,擡頭瞬間,從眉間褶皺裏散發出遺落于世,不能施展抱負的憋屈,相貌堂堂,聲音冷淡:
“自己偷懶就罷了,還帶着別人一起偷奸耍滑。”
“許刺頭,胡話不要張口就來,我們都跟大哥請過假了。”林智思撐着護欄麻溜回道。
“智思,沒禮貌。”林嬌訓了一句,笑着看向記分員,“今天我對象來家裏看爺爺,跟大哥說過了。”
許風帆不領情,冷着臉說:“生産隊不是你大哥一手遮天的地方,不要再倚仗權勢鑽空子。”
見到林嬌不說話,對他笑臉盈盈,許風帆覺得是戳中對方的心思,冷哼一聲:“谄上驕下。”
林嬌頓時沒了好臉色,“許知青,讀過書,但不能亂用成語,一手遮天,代表欺上瞞下,我大哥每天累死累活帶社員下地幹活,從不像別的地方小隊長,成天地裏看不到個影子,上到公社,下到社員,群衆眼睛是雪亮的,都認可他人品光明磊落。”
“這倚仗權勢,一般代表為非作歹,盡幹壞事,也是貶義詞,我呢,既沒有幹壞事,也從來沒有仗着大哥是小隊長,就把活推給別人幹,至于欺負別人就更不可能了,我這瘦胳膊瘦腿,沒爹沒娘,我敢動誰啊?除了林家人,就是秦家人,周家人,都是大姓,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我還是很懂的,這樣說起來,你就是污蔑了。”
她瘦胳膊瘦腿打不動人,真說得出口!
徐三雲不能上工,被打成什麽樣他都親眼看到了,許風帆冷靜被怼破碎個徹底,一肚子墨水憋不出一個字來,最後憋出四個字:
“強詞奪理!”
林嬌“嘁”了一聲,“許知青,常言道,人之行,莫大于孝,這幾天不來上工,是去送未來婆婆最後一程,不上工你不是都扣了工分了嗎,年底會計結賬,自然會扣掉我不該得的,如若我拿了不該多拿的部分,你再說我倚仗權勢也不遲。”
看着許風帆臉色憋紅,林嬌啧啧兩聲,嘴上依然不饒人:
“還記得你的名字是取自李白的詩,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如此大的抱負可不能因一時口舌之快,落個反動稱號,這次污蔑還有你口裏的谄上驕下暗藏資本主義傾向,不過呢,你都到咱村兩年多了,我自然不會去舉報你,勸你還是小心謹慎為好,下次惹到個暴脾氣的人,非把你拖去評理不可。”
“林智嬌,你夠了!”
後面跑過來一個女孩,長相清秀,此時怒瞪着雙眼,紅唇緊抿,将許風帆護在後面,罵道:
“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什麽事情到你嘴裏,都變成你有理,一個初中上了沒兩天的人,跑這瞎顯擺什麽。”
林嬌斜了她一眼,“喲,就說你們秦家跟我們林家不和,沒到哪天呢,胳膊肘就往人家那裏拐,克衷叔在不在啊,到底許風帆是自己人,還是老林家是自己人啊,要是這位是秦苗苗對象,那我就不說什麽了。”
秦苗苗上前兩步,怒氣沖沖說:“嬌嬌,你什麽意思,好朋友不做了是吧?!”
“誰啊?你誰啊?”林嬌翻了個白眼,“你真看得起自己,就你這表面虛僞,背地愛嚼舌根子的人,誰會跟你做好朋友,我再不講理,我也當面不講理,咱們老林家,人品都是光明磊落,跟你不是一類人。”
第一個說出龍鳳胎是克父克母命的人,就是秦苗苗奶奶,而秦苗苗本人整天林嬌面前裝乖賣巧,背地裏早在學校把此事當閑話吸引人,添油加醋廣播個遍。
智敏智捷剛開始上學時,經常被小朋友喊着小禍害,要不是智思彪悍,這倆孩子的心理肯定得出問題。
秦苗苗氣得咬牙切齒說:“你真是活該被退親!活該沒人要!”
“叮鈴。”
自行車鈴铛突而響起,悅耳動聽極了,林嬌勾唇往旁邊邁了兩步,道:
“我說你這近視眼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了,這麽一個英俊帥氣,正氣凜然,為人民安危守衛邊疆,崇高可敬的解放軍同志,你都看不到?”
秦苗苗一怔,半眯眼睛終于瞧清楚板車後面站着一個男人,臉色頓時一沉,眉頭緊皺,心裏有種不好預感,剛想問話,就聽林嬌那張嘴又開始叭叭。
“我知道,肯定是咱們人民解放軍向來都是默默奉獻,骨子裏的靈魂低調不張揚,所以眼瞎的人才看不到他,不怪你,誰讓咱們軍人只有在祖國需要,人民有危險的時候,才會銳意勃發,奮勇殺敵,顯現出存在感,他們就是這麽高尚,這麽讓人敬佩。”
眼看秦苗苗的臉比地裏的春麥還要綠,林嬌嗤笑一聲,轉身道:“魏北骁同志,請不要計較村民無知,我先向你敬禮,向你表示崇高的敬意!”
林嬌旋身挺胸收腹,五指并攏自然伸直舉到額前,敬了一個不太标準的軍禮。
魏北骁忍住笑意,将她的手往上挪了挪,而後雙腿繃直,嚴肅真誠地回了一個标準軍禮,朗聲道:
“林智嬌同志,保家衛國是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