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陳明州送來的“禮物”…… (1)
“那還有什麽?”端坐在羅榻上的顧月兒, 知道自己無事之後,便垂眸細細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聽了采蘭的話, 她語氣頗為随意的問道。
“陳公子今日送小姐回來沒多久, 便領了好些彩禮來向小姐您提親了!”
“嗯......嗯?”聽了話,顧月兒神色微微一愣, 尾音不由輕揚。
瞧着顧月兒不可置信的神色,采蘭笑着回道,“小姐,是真的,奴婢親自瞧見了,陳公子他遣了咱當地有名的媒人來府上求親, 而且還帶來好些彩禮。”
聽了話, 顧月兒将整理自己衣襟的纖手緩緩放下, 眸色淺淺一沉, 開始細細思索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盡管她在鶴頤樓之時, 已經很是注意,但最終,她還是着了蘇姨娘的道, 再次上了當。
一想到這事, 顧月兒便覺着滿滿的無力感,她原以為有着前世的記憶,便能避過前世所有劫難, 但如今看來,她仿佛将老路又給走了一遍。
前世的經歷,除卻讓她認清蘇姨娘母女的為人外,這一世, 似是也沒了其他什麽作用。
哦,也不算,她在這一世早早的認識了陳明州。
因為他,顧月兒稍稍改變了自己原有的命運路數,讓她沒再承受來自世人的污言穢語。
而這一回,又是因為陳明州,才讓她再一次的避過了不幸遭遇。
若不是因為陳明州他恰好也在鶴頤樓......
顧月兒完全能預想她中了媚香之後,接下來,她身上将會發生怎樣的事兒。
但是,讓她想不明白的地方是,這場設計分明是為蘇姨娘,或是顧憐所設計。
可是,到了最後,顧憐為何卻自食了自己種下的惡果。
從聽了采蘭禀告關于顧憐的消息之後,直到現下,顧月兒便一直都在思索着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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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她腦海之中,便緩緩浮現了一個陌生且熟悉的身影。
她心裏隐隐覺着,顧憐想暗中害自己的事情,陳明州那人或許早就知道了。
畢竟,他是那般一個足智多謀,深謀遠慮之人。
若陳明州真的有想将她歸為他日後身邊之人,那麽,他就絕不會讓任何人破壞了他的計劃,蘇姨娘母女而已,還不至于會将她二人放在他的心上。
陳明州那人,是一個連父兄都可以不管不顧之人,又怎麽可能會在意蘇姨娘母女的死活。
想到這兒,顧月兒心緒淡淡,對于陳明州的提親,早便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兒,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
但多少應該有些慶幸的,因為陳明州這人,至少是她早已做好了選擇了的。
而今日她差點兒在鶴頤樓出事,若不是因為遇上陳明州,那麽今日在鶴頤樓出事和丢醜的人就不是此刻跪在祠堂的庶妹顧憐,而是她顧月兒了。
若真的出事的人是她,那麽接下來等待她的,或許就不僅僅只是祠堂罰跪了,或許還是會像前世一般,将她扔到顧府的某處偏僻莊子裏去。
叫她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
片刻之後,顧月兒只聽自己輕聲問道,“他現下還在府中嗎?”
“半時辰前便走了,那時候小姐還在昏睡之中,大人本想讓奴婢将您喚醒,但被陳公子拒絕了,說你不小心誤吸了那藥,對身子不好,還是多歇息歇息為好......之後,大人便也同意了。”
聽了顧月兒的詢問,采蘭先是回想着顧煜和陳明州兩人的對話,繼而聽她聲音緩緩的回道。
“走了啊......”顧月兒聽了采蘭的話,她低聲的嗫喏了句。
她本來還想問問他,有關于今日的一些事情,她很想知道,在她中了媚香之後事情的反轉,是不是都是他一手的傑作。
可惜,此刻他人已經離開了顧府,想來最近幾日應是沒有機會再詢問他相關事宜了。
顧月兒擡眸看着隔窗外飄落紛紛的細雪,她忍不住的輕輕嘆了口氣。
而就在這同一時刻,蘇姨娘的次間中,冬日的傍晚,天色早早的便黯淡了下來,內室中不久前點了燭火,将屋子照的昏黃一片。
兩個青衣婢女守在門外,只聽從內室中不時傳來婦人的哭泣和求饒聲。
“蕊兒,你可知剛才是誰尋來了府上嗎?”顧煜緊抿着嘴唇,語氣聽着十分冰冷。
陳明州離開後沒多久,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不請自來,顧煜心裏多少有些慶幸,那時陳明州已離開了顧府,要不他還真不知該怎樣與此二人交流。
在陳明州離開之後,前來顧府拜訪的客人,便是鶴頤樓今日的另一主角,北街胡同趙家的趙家公子趙淳。
顧煜怎麽也沒想到,趙淳這厮在羞辱了他小女兒之後,竟還敢尋到他跟前來。
是誰給他的這麽大臉面?
只是,當顧煜聽完趙淳的細細陳述和解釋,知道女兒顧憐在背後做了什麽好事之後,就好似一個無形的巴掌,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臉面之上,叫他本就不怎麽光彩的臉上,又狠狠地增添了幾抹羞辱。
“大人,您別被外人的只言片語所騙,憐兒從小在我倆膝下長大,她是個怎樣的人,大人心裏難道不清楚嗎?”
聽了話,蘇姨娘心內猛地一跳,顧煜剛才見了什麽人,她自然知曉。
但她沒有接着顧煜的問題答下去,而是很快轉移了話題回道。
見顧煜冷着臉沒有說話,蘇姨娘又接着道:“大人,咱們憐兒定是被人給冤枉的,那趙家公子,妾身多少有些耳聞,他是什麽樣的人,我相信大人肯定也有幾分了解......他那樣的人,以咱憐兒的性子,又怎麽可能會與他那樣的人同流合污?”
說着說着,蘇姨娘的聲音又不禁開始哽咽了起來,“妾身從再遇到大人,成為大人的身邊人之後,妾身心裏不知有多歡喜......可若早知會遇到今日這事,妾身當初還不如沒有和大人重逢,要不憐兒也不會遇到這種事。”
顧煜從一開始行至蘇姨娘內室時,他心裏的确憤怒至極,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大大的羞辱。
而這接二連三的羞辱,正是小女兒顧憐所給帶來的,所以顧煜心中一時間憤懑不已。
但是,聽了蘇姨娘的話後,顧煜心裏最初的惱怒,慢慢的平息了下來。
顧煜思緒着這十幾年來,小女兒顧憐從牙牙學語的小女孩,出落成清麗脫俗的少女,而且一直都是聽話乖巧的性子,又怎麽可能會是趙淳那厮口中所說的那般模樣。
或許是多年的官場生涯,叫他将所有人的心思都想得複雜和惡毒了些。
他的女兒顧憐長居內宅,蘇姨娘又是這般一個性情溫婉之人,又怎麽可能會讓女兒顧憐養成那般惡毒的性子。
這一切,或許真的都是他想多了。
“好了,蕊兒,別哭了......”蘇姨娘本就生的不錯,再這麽傷心一落淚,她纖手輕輕擡起,指間捏着巾帕淺淺撫過,貌美婦人哭的梨花帶雨,将顧煜的一顆心都哭的軟和了下來。
就在顧煜輕輕出聲撫慰眼前婦人之時,門外忽然走來一小厮禀告道:“大人,門外來了一位貴客,說是要拜訪大人您......不知大人您要不要一見?”
“那人是誰?”聽了話,顧煜想起今日發生的事情,中年男子的眉頭不由稍稍蹙起,只想了一會兒,顧煜便輕聲問道。
站在門口的小厮,聽了顧煜的話,随後便道:“是江震江公子......他說和大人之前有過幾面之緣,近來因為發現了些有趣的事情,想過來告知大人您。”
“帶他去花廳吧,我稍後就去。”聽了話,顧煜輕聲回道。
聽了顧煜的吩咐,小厮恭聲回了聲:“是,大人。”
今日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突然,叫自來頗為聰慧的蘇姨娘也有些應接不暇,剛才她好不易才将顧煜的心情給捋順了些,就在她想給女兒顧憐求情之時,這會兒卻突然又有人來拜訪顧府。
想起剛不久前,趙淳的到到來,已經他對顧煜所說的那些話,真真是打的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她還是尚還能應付。
可若這次來的這位江震江公子......
“大人......”瞧着顧煜面色平淡的模樣,蘇姨娘忍不住輕輕出聲道。
“憐兒的事,咱們還是待會兒再聊。”聽了聲,顧煜輕聲回道。
蘇姨娘知道現下只能這般,便也就只能低低的應道:“嗯,那,那妾身就在這兒等着大人。”
“別傷心了,憐兒的事情我有分寸,她是咱們的女兒,下人不會太過分的......”
“妾身明白。”蘇姨娘一面纖手擦拭面上淚珠,一面柔聲回道,“那大人,你先去花廳招待貴客吧......”
“嗯。”說罷,顧煜便随着小厮出了內室,他們沿着府中的廊庑,一道朝着花廳的方向走去。
瞧着顧煜離開了屋子,蘇姨娘的臉色倏然間便冷沉了下來。
“碧霜,叫你打聽的事,你都打聽到了嗎?”面上淚痕還未擦拭幹淨的蘇姨娘,想起女兒顧憐今日發生的事情,只聽她聲音淡淡問道。
“姨娘,二小姐一開始的确将陷阱布置的很好,但後來......卻不知道怎麽了,奴婢怎麽查也查不出問題到底出在哪兒?”聽了蘇姨娘的問話,碧霜屈身回道。
聽了碧霜的回話,蘇姨娘的面色就更加不大好看了,碧霜已經是她手中最為機靈的婢女,若連她都發現不了問題出在何處,那她就更加沒有辦法了。
究竟是誰,在背後給了她們這般重重一擊?
蘇姨娘此刻的面色,就似窗外乍起的冬風一般,陰冷冰寒。
......
而就在這同一時刻,河間府的鶴頤樓之中。
“陳公子即将喜事臨門,趙某提前為你祝賀......”
“那就多謝趙公子了!”聽了話,錦衣青年大笑着回道。
席間上,推杯換盞的倆人,正是先後離開顧府的陳明州和趙淳,估計誰也猜不着,他們二人怎麽會‘勾結’了一起。
初來河間府的前些日子,陳明州散盡了那般錢財在各處花街柳巷,秦樓楚館。
那些日子,他可也不僅僅只是玩耍的,也在各處散財之時,結交到了趙淳此人。
“若不是托陳公子的福,趙某今日可就真的要犯大事了......陳公子,你不知道,我趙家在河間府雖混的很開,但生意場上很多事情,與江南的徐氏皆有所交彙涉及,若今日我欺負了顧家的大小姐......到時候我趙家利益定會受到很大影響。”
趙淳想起今日這事,他随即接着又道:“我也是真沒想到,顧家的那二小姐心思竟然這般深沉,竟是連我也被她玩在了手心之中,雖最後沒有沾到她便宜,但最後瞧着她跌落樓梯,看的我可真是解恨......”
說着,趙淳随即起身親自為陳明州斟了杯酒,“陳公子,今日這事記下了,若日後你在此處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只要我趙某能辦的到的,我定會鼎力相助。”
“既然趙公子這般慷慨,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陳明州說着,大方應下。
“不過,趙某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今日你叫我去顧府,去告知顧煜實情的這事,其實我一人便已足以,可陳公子你為何又叫了江震那厮,這豈不是畫蛇添足嘛,我就是那當事之人,我所說的話,顧煜他難道還會有所懷疑嗎?”
說話的人,他語氣頗為疑惑的問道。
“趙公子,陳某這般舉止,自有我的用意,是不是畫蛇添足,到了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陳明州說着,他話題一轉道:“今日出的這事,趙公子也算是出了名,顧家的那位二小姐,你打算如何處理......”
“哎,提起這事,我頭就痛,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就不該去招惹,省得給自己召來這般多的麻煩。”聽到陳明州的問話,趙淳手按揉着太陽穴深嘆了口氣道。
“那顧家的二小姐,雖不是出自高門府邸,但好歹也是官家之女,可不能再像往常那般潇灑過的女子一般,随意待之......”陳明州擡手端起案幾上的酒杯,語氣頗為調侃的問道。
“就是知道這事,我才覺着頭更痛了,陳公子你是不知道,我家裏還有位更厲害的......好了,咱們別提這事,喝酒,喝酒。”聽着對面之人調侃的語氣,他擺了擺手回道。
“好,那咱們就不提此事了。”
顧府的花廳之中。
顧煜遠遠的便瞧見有一人端坐于廳內,此刻已是夜幕低垂,屋外落雪沙沙,廳內燭火搖曳。
今日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已是讓他滿身疲憊,顧煜本不想讓小厮将此人帶進來的。
但就是因為現下天色不早,江震卻這會兒前來拜訪,他心裏隐隐覺着,江震要告知于他的事兒,或許是與今日鶴頤樓的事情相關。
因為今日在鶴頤樓之時,江震恰好也出現在那兒,或許他真的知道些什麽。
比起趙淳那厮,江震這人所說言語,會更值得信任一些。
站在門外,不知怎的,顧煜想起不久前蘇姨娘對他說的話,還有腦海裏那個聽話乖巧的女孩身影,他不由垂下了些眼眸,藏在袖中的手掌也下意識的捏緊了些。
但願,他一直以來覺着冰雪可愛,聰慧漂亮的女兒顧憐,可千萬別這時候讓他失望。
對于大女兒顧月兒,他投入的感情不多,若是她出了事兒,他會很生氣,畢竟她是顧家的嫡女,代表的是顧家的臉面。
但小女兒顧憐,他卻是放了不少心思在她身上,若是她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那麽,顧煜心裏便就不僅僅只是憤怒了,也還會有滿滿的失望,他不想自己十多年的心思,就這般毀于一旦。
而他的小女兒到底如何,只要他顧煜走進了眼前的花廳內,他隐隐覺着就能知道這一切了。
“江某見過顧大人。”見到顧煜從落雪的門外走來,原本端坐于一側圈椅上的青年,他先是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後緩緩站起身來,接着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江公子不必多禮,坐。”顧煜客氣的伸手虛虛一請。
“多謝顧大人。”聽了話,江震頗為有禮的回道,随後他便擡手一撩衣擺,緩緩地坐了下去。
屋子裏侍候的婢女,見着顧煜來了,便徐徐上前幾步,給屋子裏的兩人各自添上了些茶水。
又有婢女雙手托着紫檀托盤,于兩人手旁的小幾上備上些許糕點兒。
“不知江公子這時辰來我府上,是又何要事要告知于我嗎?”
顧煜手摸了摸小幾上的茶水,微微燙熱,他淺淺蹙了下眉頭,只思緒了一小會兒,他就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是的,大人......江某也是思索了許久,想着還是告知大人為好......”夜色深沉,隔窗外的天色仿若如墨暈染一般濃黑,只清清淺淺紛揚着細細白雪。
端坐于花廳上首位置的中年男人,在細細聽了江震所說言語之後,只見他的嘴唇越抿越緊,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了起來。
顧煜原以為江震此次來,是想告知他關于小女兒顧憐之事。
卻沒想到竟會牽扯出這般多的事情來,而更可笑的是,他之前竟然從未有過絲毫察覺。
不知不覺間,已是過去了小半炷香的時間。
“江公子,你此刻告知于我的這些事情都屬實麽?”花廳內,男子的聲音醇厚冷淡。
“江某不敢有任何欺瞞。”說着,青年起身拱手回道,語氣端正平穩,不見一絲促狹。
聽了話,顧煜輕輕點了點頭,道:“這些事我已經知道了......此時時辰已經不早,待會兒我會派府中馬車送江公子回去。”
“謝謝顧大人美意,江某來時便是乘坐自家車馬來的,這會兒江某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信與不信都是大人的家務事,今日多謝顧大人的款待,那江某便就此告辭了。”
“嗯,一路好走,仔細雪天路滑。”瞧着江震起身行禮告辭,顧煜也随之起身回道。
“知道了,顧大人。”說罷,江震轉身便離開了花廳。
瞧着江震離開了花廳,“你們也都下去吧,讓我一人靜一靜。”片刻之後,端坐在圈椅上的顧煜冷聲說道。
“是,大人。”聽了吩咐後,花廳內衆人依次慢慢的退了出來。
瞧的出來顧煜情緒不好,在場衆人都深深地屏住了氣息,不敢做出一分讓顧煜生氣憤怒之事。
就在衆人退出屋子沒有多久,花廳內猛地傳出“砰”的一聲,有瓷器砸到地面發出的破碎聲響。
似是砸在衆人的心上一般,讓每一個聽到這聲音的人的心皆猛地提起。
仿若是過了許久,又像只是過了一會兒,“來人!”守在門口的兩個婢女,耳畔邊聽到從花廳裏,傳來顧煜的冷聲吩咐。
“奴婢在,請問大人有何事情吩咐?”聽了聲,守在門口的兩個婢女連忙推門,進了花廳,她們皆屈身恭敬問道。
“要想查看府中的賬冊,除卻蘇姨娘手裏一把鑰匙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備用的?”聽了顧煜的話,兩個婢女一時間都有些懵,她們不知道顧煜為何突然會問出這般的話來。
“問你們話呢......到底是有,還是沒有?”見兩個婢女呆呆愣愣的模樣,顧煜不由提起了些聲道。
瞧着顧煜隐隐處于發怒的邊緣,兩小婢女不由吓得有些腿軟了。
反應稍微機靈些的那婢女,她随後立即回道:“先夫人在時,咱府上原是有備用鑰匙的,自大人将府中中饋交由蘇姨娘負責之後,咱們府上賬房,便只有蘇姨娘手上的一把鑰匙了。”
“......今日我問你們的這事,我不想從府中任何人的口中再聽到,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了嗎?”說着,顧煜閉上眼眸擡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道。
聽了話,兩小婢女忙應聲回道:“是,大人,奴婢們都明白。”
“好了,你們下出去吧。”顧煜擡起一手,對着她們擺了擺手。
見了顧煜的動作,倆小婢女微微側身看了對方一眼,随後緩緩退出了花廳,又只留下顧煜一人待于花廳之中。
退出門前,一婢女眼底餘光從地面輕輕掃過,只見地面落了一地破碎的瓷器,還有片片茶葉浮于清水之上,一地狼藉。
.......
此刻的華京城,也是雪落紛紛,冰封千裏。
因着接近年關,華京城各個街道巷闾的屋檐下,皆挂上了一排排的紅绉紗燈籠,細細飄落的白雪映襯之下,即将過年的氣氛愈加濃烈了許多。
白日裏的華京城已是熱鬧非常,到了夜間之時,那屋檐下懸挂的紅色燈籠,都一一的點上了燭火,寒冷微涼的夜風吹拂下,那一排排的紅绉紗燈籠随之輕輕起伏搖晃。
京城的春風滿月樓。
“沈伯父如今得到聖上重任,官複原職,真是恭喜賀喜清遠啊!”清遠是沈昀卿的字。
“是啊,是啊,我們都已經有三年沒有聯系,這些年裏,也沒見他寫幾封信回來,今日我們定要将清遠灌醉,不然,我們絕不放他離開......”
今夜聚在春風滿月樓雅間中人,皆是沈昀卿往昔在京城中的好友。
三年未見,此次一回到京城,他便立馬四處下了請帖給各個好友,一方面他是想早些與他們保持聯系,另一方面也是想早些适應下京城中的生活。
畢竟已有三年時光未在京城,與之前那些朋友不曾經常保持聯系,感情便也淡了。
若他這一輩子只能留在地方,不與京城的這些好友加強聯系,也無關緊要。
但現下,他已經回到京城,那他便不能坐以待斃。
他必須要積極主動些,與那些好友拾起彼此間的交情,這般才能讓他早些融入到他們的圈子中去。
聽了話,沈昀卿笑着舉起手中酒杯,淺飲幾口,淡淡笑道:“你們這些人,明明知道我酒量小,還要将我給灌醉,你們還是不是我朋友了......”
說着,沈昀卿放下手中的酒杯,又接着道:“你們還好意思說我沒寫信給你們,那......那你們好像又有多勤快似的,我在河間府這些年,也沒見你們寄來幾封信給我啊!”
“哈哈......是嗎?”聽了沈昀卿的話,衆人佯裝糊塗道。
雅間裏,沈昀卿與身旁的三四錦衣少年,相互說道這些年裏,他們在京城和河間府各自遇到了什麽稀奇好玩的事情,與在場的各位好友相互分享着各自的有趣之事。
漸漸地,雅間中的各個少年,在彼此之間的推心置腹的談話聊天中,知道了對方的事情,幾杯小酒一喝,少年人們相互的感情便也建立了起來。
“清遠,你如今也有十六七了,你剛才告訴我們的事情中,可沒有透露一絲有沒有女子喜歡你的消息哦......”其間,有一身着深藍圓領錦袍的少年好奇開口問道。
“是啊,是啊,要不是小韓提及,我們都差點兒被你給糊弄了過去,這件事兒,你可不能瞞着我們,我們幾人可都給你交了底了。”其餘幾個錦衣少年也跟着一起起哄道。
“幾年不見,你們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那時你們不是只一心專注于學業之中嗎,怎麽三年未見,你們都變成這般了?”
“清遠,你可別告訴我們,這三年,你一直只專注于課堂學業之中......”
“那要不然呢,每日功課那般繁重,我哪裏還有心思去想有的沒的。”
“哎,算了,今日就放過你了,要是別人說這話,我們還真不信,三年沒見,清遠你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席間衆人又侃天侃地的談聊了一會兒,直到一人提醒時辰不早了,聚在雅間的衆人,這才慢慢散去。
只留下一道身着圓領淺青暗紋錦袍的少年,他靜靜地站在隔窗前,目光看向樓下紛繁街景。
雪夜之下,夾着細雪的璀璨燈火,落在長身玉立的少年人身上,卻不知此刻的他,在想着什麽。
“公子,咱們該回去了。”站在一側的侍從,他小聲的提醒着道。
負手站在隔窗前的少年,卻仿若什麽都沒有聽見般,目光還是愣愣的看着樓下街景。
片刻之後,見沈昀卿還是沒有動作,站在一旁的侍從提起了些聲音,再次喚了一聲道:“公子......咱們真的該要離開了,再不走,晚上路上積雪堆積就更不好走了。”
聽了聲,沈昀卿終于從思緒中清醒過來,只是他原本平淡的面上,此刻變得更加的冰冷了幾分。
見着轉身過來的沈昀卿面色難看的樣子,侍從還以為自己哪裏說了眼前人不愛聽的話,暗自反思。
但想了許久,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何處?
瞧着沈昀卿提步離開了雅間,侍從不再多想,連忙提步跟上沈昀卿的腳步。
至于沈昀卿因何而生氣,約莫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
而在此刻的河間府,蘇姨娘的次間裏還亮着燈火,說好談完話之後回來的顧煜,直到此刻都還未歸來。
蘇姨娘心裏隐隐覺着出事了,她站在屋裏徘徊了半炷香的時間,最後還是決定将在正在書院讀書的兒子顧亦亭,暫時喚回家來。
她希望顧煜能看着兒子的面上,能幫助女兒顧憐度過這次危機。
睡在榻上的顧月兒此刻也還未睡着,今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令她一直無法安眠。
似乎不弄清楚今日發生的事情,她就無法安睡一般。
想了一想,顧月兒還是起身來,她纖手拿過一旁的銀紅羽緞鬥篷,輕輕地披在自己的肩上,随後便從榻上輕輕起身。
她纖細手指緩緩掀開紗幔,從羅榻之中悄悄走出,案幾上只亮着一盞燭火,屋子裏的光線瞧着略為黯淡,但也能看清整個屋子裏的陳設。
她的貼身婢女采蘭,裹着被褥正睡在她的床榻邊。
顧月兒從紗幔中走出後,她輕輕提步小心繞過采蘭,行至海棠屏風前的案幾前,她纖手擡起悄悄揭開燈罩,接着又拿起細剪,小心剪去燈芯。
寂靜的深夜中,只聽“噼啪”一小小細碎聲響,燭火變得要比之前更亮了許多,顧月兒随後将燈罩,又套回了燭火之上。
覺着無聊,顧月兒起身行至門前,她側身看了眼睡的很香的采蘭。
她纖手擡起輕輕推開門,外面的寒風一縷縷的從縫隙中蹿了進來,少女側身很快走出門外,随後又将門給輕輕落上。
“杏兒姐,你覺着大人他今日問的那話,是什麽意思啊?他為什麽要問我們府上有沒有賬房的備用鑰匙,大人他要是想看,直接問蘇姨娘要,不就可以了嗎?”
顧月兒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顧府的廚房邊,瞧着裏頭亮着燈火,她轉身剛想離開,卻聽到屋子裏傳出小婢女們低低的聊天聲。
她沒有探聽別人私密的習慣,但她們談論的話題卻是她的父親顧煜,正要轉身離開的少女,她慢慢的止住了腳步。
随後,顧月兒回身,她一步步的朝着廚房邊慢慢走近。
“大人不是告誡咱們說,叫我們不要往外說,要是叫別人知道了,咱們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我又沒有說過要說與別人聽......那現在不是只有咱們兩人嗎?杏兒姐,難道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嗎?”
“你還是不要有那麽多的好奇心了,臨走前,你沒瞧見地上摔碎的茶杯,大人他今日心情肯定很差......要是叫他知道咱們私自議論這事,咱們可就真的沒有好果子了。”
“哎,杏兒姐,你就是警惕心太強了,這大冬日,深更半夜的,其他人不知在被窩裏睡得多香,怎麽可能知道咱倆的談話......”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了呗!”
聽着廚房中兩婢女的談論聲停止了下來,顧月兒瞧着片片落在自己身上的細雪,她纖手擡起輕輕撣了撣身上的細雪,随後提步離開了此處。
少女走在廊庑之下,她一面慢慢的走着,一面細細思緒着剛才她聽到的那些話。
就像其中一個婢女所說的那般,顧煜與蘇姨娘的感情一貫很是親密,那他為何突然會向婢女詢問那樣的問題。
賬房,賬房......
徐氏去世沒多久之後,顧煜就将府中的賬務管理之事,交到了蘇姨娘的手中,這幾個月來,蘇姨娘的确很多方面做的不如徐氏,但也沒有出現什麽大的差錯。
難道,是府中的賬務出現了什麽問題嗎?
從前世,到現下,顧月兒沒有接觸過一點兒關于賬務上的事情。
她只知道,她的生母徐氏因是商賈之家出身,因此在賬務管理方面較有天賦。
徐氏雖與顧煜的感情不佳,身子也不是太好,但府上中饋管理之事,她從未出現過任何差錯,而且那時她聽人說,母親陪嫁而來的田産和鋪子,也都被她經營的繪聲繪色。
顧月兒記得,徐氏曾想教她一些關于管理和經營方面的事情。
但那時候的她,只一門心思只知道追求沈昀卿,卻從未花過一點兒時間在這上面,故而對于中饋管理方面,她真真是一竅不通。
顧月兒想到這兒,她心裏突然間,卻生出了件讓她更為好奇的事。
她記得前世之時,顧憐沒有遭遇今日的意外,而顧煜與蘇姨娘間也沒出現任何隔閡。
但這一世,歷史卻慢慢的發生着改變。
而這一切,都是在她與陳明州認識和交易之後,那麽,顧府今時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會不會全部都掌控在那人的手中。
憑借着那人驚人的謀略,顧月兒覺着陳明州他完全可以做到。
前世之時,顧月兒便就覺着陳明州這人十分厲害,能從一小小的不受家人重視的庶出公子,卻在幾年之後走到那般的高度,說不驚嘆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那時候她心裏的驚嘆,純屬于對于強者的驚嘆,而此刻身處陳明州布局之中的顧月兒,卻覺着那人有些聰慧的可怕。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與那人現在是屬于同一陣營,要不以她的這腦子與他相争,那還不早死千八百回了。
至于今晚她從那倆婢女聽來的消息,或許早已都在陳明州的掌控之下,想到這兒,顧月兒漸漸地放下了些心來。
一陣寒風從庭院深處吹來,吹拂着顧月兒的柔軟長發随之起舞。思緒之間,顧月兒忽的覺着又冷又困,她纖手擡起攏了攏鬥篷,随後便向自己次間的方向走去。
就這般過了好幾日,終于到了除夕。
也就在這一日,不知是誰給顧煜寄來一封匿名賬冊。
不過這一本賬冊,卻與蘇姨娘手上的那份賬冊無關,而是官府從如意賭坊中搜查而來。
賬冊之上,記錄着許多隐秘之事,很多人的名單皆被送來之人暗中抹去,但蘇姨娘蘇蕊兒的名字卻赫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