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子政

邯鄲城不愧是趙國的都城,比起一路上所見的其他地方,要繁華熱鬧許多。只是當年秦國上将軍白起大破趙軍,無力收押俘虜,坑殺四十萬趙兵之後,在趙國境內的成年男丁就大大減少。街道上更多可見的撐起家裏頂梁柱的女子和嬉笑玩鬧的孩童。

甘羅每日跟着王父去拜見不同的人,他雖然年紀小,卻敢思敢說,有時候竟把那群大人辯駁地啞口無言。甘茂心思沉穩,擔心甘羅如此心高氣盛,長大之後難免會得罪不能得罪的人,小命都給弄丢了。他第一次嚴厲地罰了甘羅抄寫了一整卷的《道德經》,不寫完不給吃晚食。

甘羅雖然有些少年意氣,但是對于父母長輩都是極為尊重的,王父說的話不敢不聽從,甘羅只能攤開竹簡,一手撩起寬大的袖子,一手拿起毛筆,認認真真地寫着金文。別看《道德經》只有五千餘字,可是金文的筆畫都很多,橫豎都是彎曲的,書寫極為困難。

甘羅辰時吃了一碗豆飯配着藿羹,早就消化了,可惜直到天黑,他也沒抄完。但是家裏人從小就要求他,入了夜之後就不要做費眼睛的事情,于是乎甘羅就只能按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委委屈屈的爬上了床。說是床,其實不過是比地面稍微高出一點點的軟塌罷了。

“咚咚咚”,甘羅聽到了敲門聲,興沖沖的跑過去,雖然心裏有些驚喜,可還是忍不住撅起了嘴:“玉兒姐姐你怎麽來了?!”

“啧啧,瞧你這委屈的小模樣,快讓姐姐來好好疼愛你一番。”玉兒一手端着托盤,一手捏了捏甘羅的包子臉,手感特別好,“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要吃東西,把所有的郁悶都給咬碎。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玉兒把托盤往甘羅眼前送了送,小甘羅立馬眼睛一亮,他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伸出去的爪子。“不行,王父發我不準吃晚食。”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這不叫晚食,這叫夜宵。平常你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嘛,今天怎麽變成木頭了,快吃吧,涼了可沒剛出鍋的好吃。”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可以拿小聰明戲弄他人,但是如果連自己的親人都騙的話,我還拿什麽守住本心呢?”甘羅掙紮了一番,最後還是搖搖頭重新爬回床上,面朝着牆壁,幹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玉兒目瞪口呆,這是五歲的小孩子能說出來的話?難道這個年齡的小孩子不應該處在“熊孩子”的階段嗎?

玉兒見勸不住甘羅,就只能把食物端回廚房。沒想到剛走到院中,就恰好碰到了甘茂。玉兒尴尬不已,忐忑的叫了聲“王父,您還沒有睡啊?”

“人老了,覺也少了。玉兒,晚上吃那麽多,小心積食。”甘茂瞟了一眼托盤,就好像剛剛沒有看到玉兒是從甘羅房裏出來一樣。不得不說剛剛偷聽的話讓甘茂既心疼又欣慰,有孫如此,夫複何求?!

甘羅第二天天剛亮就起來抄竹簡,終于在朝食前抄完了,捧着陶碗呼嚕呼嚕灌下去兩大碗小米粥,然後就跟着甘茂出門了。甘羅還是那個性子,活潑好動,雖然被玉兒拉着手,可是心已經飛到了熱鬧的街道上。

甘茂經過這些時日的旁敲側擊,終于查探到秦質子母子的住處,今天特意避開衆人前來。土黃色的牆遮掩住甘茂的身子,他看到了兩個孩子在門口說話。兩個孩童差不多大,氣質卻完全不同。從他們的服飾顏色,甘茂已經能大致推測出兩人的身份,一個是秦國的太子嬴政,另一個是燕國的太子燕丹,據說兩人同時在趙國為質,年紀相仿,關系十分親密。

“太子政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不可小觑,将來必有大作為。太子丹情濃時慷慨熱忱,稍有不平,便容易轉情為恨吶。”甘茂喃喃低語,鬼谷一派對于相面之術也略有研究。

結果扭頭一看,兩小孩兒都不見了。原來甘羅見自己王父好像在看什麽,就幹脆直接走過去。現在天氣已經有些涼了,甘羅出門前被玉兒裹了一層又一層,最外面是灰絨絨的最常見的兔毛大衣。

他整個人簡直和球一樣,衣服和包子臉相映成趣,給人一種他就算摔倒了也會滾來滾去的錯覺。

因為穿得太厚實,走路如同鴨子那般一搖一擺,很快就引起了正在說話的兩個少年的注意。

其中一個高鼻梁大眼睛,明明一臉稚氣,卻肩寬腿長的少年忍不住笑出聲來,大概是他今天心情實在是太好了,整個人眉飛色舞的。

“政,別笑了,你看人家都生氣了。”燕丹雖然這麽說,可是語氣裏也是滿滿的笑意。

“這毛球氣性還挺大。”嬴政挑了挑眉毛,朝着小屁孩甘羅勾了勾手指。他倒不是十分沒品的想要欺負小孩子,反而對眼前的毛球挺有好感的。沒有人知道實際上嬴政是個絨毛控,看到就想要揉兩下的那種。

甘羅撅起紅嘟嘟的嘴唇,邁開短腿,蹭蹭的沖過去,玉兒想拉都拉不住。甘羅牌炮彈一頭撞進嬴政的懷裏,嬴政被這股沖擊力撞得坐到地上,腹部趴着有些暈乎的小甘羅。甘羅反應特別快,緩過勁來就又咬又捶的,嘴裏還嘟囔着:“叫你笑話我!”

嬴政的損友太子丹還在一旁看笑話,完全沒想到來阻止。此時太子丹的心情的極為複雜的,他和嬴政都是從小在趙國為質子。可是他是因為父王不喜歡他,而自己的好友則是父親贏異人是質子,又娶了趙國的名将之後趙姬,才出生在趙國,從未離開過。三歲前,嬴政有父母疼愛,再加上贏異人自己沒有享受到父愛,就更加疼愛自己唯一的嫡子,所以才養成了霸道的性子。那時候已經懂事的太子丹心裏是嫉妒的。

即使嬴政三歲那年贏異人在大商人呂不韋的幫助下逃回了秦國,失去了父親、在趙國地位尴尬的嬴政,依然沒有變得唯唯諾諾。也正是如此,燕丹才覺得自己和嬴政同病相憐,都是被父親抛棄的兒子,才與他較好。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嬴政的父親登上了秦國的王位,嬴政也從公子政變成了太子政。趙國害怕新任秦王的打擊報複,已經準備把趙姬和嬴政送回秦國。剛剛兩個人就是在說這個事,燕太子丹表面上祝賀對方,心裏卻格外的酸楚,這就是同人不同命嗎?

所以此時的太子丹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究竟這眼淚是苦是甜只有他自己知道。

原本還笑得肆意張揚的嬴政臉黑了,天生神力的他揪着甘羅的後衣領,就把對方給拎了起來,還趁機在甘羅的臉蛋上捏了兩把。

“你快把甘羅放下來,你都這麽大了,可不能欺負小孩子啊。”玉兒看甘羅快吃虧了,就不再旁觀,上來阻攔。

太子丹也拍拍嬴政的肩膀,勸道:“政,算了吧,你把人家的臉都掐紅了。”

嬴政一口氣梗在喉嚨裏,他這還什麽都沒做呢,就被說成欺負小孩子的地痞,你們兩個難道沒看到我臉上被咬的牙印嗎?!嬴政并沒有放開甘羅,反而以牙還牙地在甘羅白嫩的臉蛋上啃了兩口,然後挑釁的看着玉兒和太子丹。

“現在扯平了,還給你。”嬴政這才滿意地把甘羅扔給玉兒。冰涼的小風還在嗖嗖的刮着,甘羅傻眼了。

“你比我高那麽多,這是勝之不武,有本事你敢和我文鬥?”甘羅不服氣地說道。

“我還怕你不成?你說怎麽比。”

玉兒和太子丹看着幼稚的兩人,面面相觑。而偷窺中的甘茂,笑着捋了捋胡子,期待着孫子的妙招。

“如今各門各派,諸子百家,學說林立,彼此争勝,這你知道吧?”甘羅眼珠子一轉,就開口道。

“當然,兵、儒、墨、道、農,誰也不服氣誰。他們的書簡你都讀過?”嬴政十分懷疑,那些竹簡堆起來比甘羅都高。

“你都說了這些學說難分高下,我和你比這個又怎麽判輸贏?我說的是,不管什麽學說,有一卷書是大家都推崇備至的,就是先聖文王的《易》,我從一數到一百,你能把《易》背出來嗎?”甘羅得意洋洋地擡着小下巴,勾起嘴角,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這也太難了,當年文王被困,推演出《易》,內容深奧龐雜,就算是一口氣不停,也不可能在一百聲內背出來。”太子丹忍不住插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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