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趙姬
臨近一年內祭祖祭鬼神的大事,全家都忙活起來。只有甘羅年少,除了幫着寫了幾篇祭文燒給祖宗,并沒有別的事。當他想幫忙的時候,能幹的玉兒也會讓他一邊兒玩去。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原本已經把他給遺忘了的秦王,居然又重新召見了他。這可把甘肥給激動的,連忙讓人把玉兒和甘趙氏一起給甘羅做的新衣都拿出來提前穿上。
冬天天亮得晚,甘羅穿好新衣,由玉兒給他挽了個松散的發髻,僅用帶着花紋的皮毛布條綁着。這種發型在秦國還從未有過,卻讓甘羅更多了幾分灑脫不羁和野性的魅力。甘趙氏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但是這樣的兒子看起來真是俊俏。
甘羅擡頭看了看天空,墨藍色的天上挂滿了星辰,寒風發出小小的嗚嗚聲。他将手往暖套中又縮了縮,感受到那熱乎乎的溫度,才滿足地發出一聲嘆息。原本一家人都想着要在這裏陪着他等着的,被甘羅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給一一勸說回去。
“幸好把母親姐姐她們給勸回去了,不然這麽冷的天,非要凍壞了不可。我就說不用這麽着急嘛,偏偏父親和玉兒姐姐都這麽看重。”甘羅自言自語道,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受涼的樣子了。甘肥因為之前甘茂的事情,對于秦王這個身份是極為敬畏,而玉兒則是受了後世的影響,高估了諸侯的權勢。
等了許久,也不見宮裏的車駕前來,他的腿冷得都木了。甘羅打了個哈欠,坐在了避風的門檻上。懷裏唯一的溫度就是玉兒給他做的暖袋,讓人不由得沉淪下去。甘羅的上下眼皮仿佛相隔萬裏的戀人,努力合攏在一起。
他掙紮了幾回,可惜這孩子還是敗給了睡魔,閉上眼睛睡個回籠覺。
“醒醒,醒醒。”
甘羅正和周公下棋,就被人給推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擡起頭,就看到一個長相十分乖巧的小孩。那孩子和甘羅年歲相當,但是比起甘羅圓潤白胖的樣子,他更有少年的模樣。
“你可是甘茂之孫甘羅?”那孩子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似乎已經肯定了甘羅的身份,自我介紹道,“我是公子成蟜,此次特地和父王讨來了接你的任務。我本想着你能多睡會兒的。算了,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成蟜朝着甘羅伸出保養極好的手,将坐着的甘羅拉了起來。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甘羅扭曲了臉,渾身發麻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可是麻了?我扶你上車吧。”
“多謝公子,我自己慢慢來就好。”甘羅婉拒了成蟜的好意,站着等身上的麻勁兒過去,才随着成蟜坐上了牛車。
牛車雖不如馬車威武,卻是朝廷上下通用的車輛,平穩舒服,少了很多颠簸。成蟜在牛車上幾次想和甘羅交談,但都因為甘羅剛睡醒反應遲鈍的關系,沒有進行下去,很快就無話可說,場面十分尴尬。
成蟜也是受寵的公子出身,被甘羅冷了幾回,傲氣上來了,就板着臉,假裝閉目養神。他心裏冷哼一聲,這小子真不愧是嬴政身邊的一條狗,真夠忠心的。
牛車緩慢的駛進了鹹陽宮內,兩人才一前一後下了車,嬴政早就在那裏等着。和二弟、甘羅打了聲招呼,他才與兩人往後宮走去。秦王并不是每天都會臨朝聽政,今天恰好是休息的日子。
“還沒清醒啊?”嬴政伸手在甘羅的眼前晃了晃。對方停頓了一下,才扭頭看過來,圓溜溜的眼睛裏盡是迷茫。嬴政勾起嘴角,抓住了甘羅的小手。
寒冷使得王宮內沒什麽綠色,就只有紅梅傲雪,怒放枝頭。那一整片梅園,宛如清冷孤傲的美人,只一眼,就讓人沉醉不已,難以忘懷。甘羅心頭一顫,已經完全清醒了,口鼻間盡是梅花的冷香,甜而不膩。
在梅園的深處隐藏着一座古樸中透着精致的亭子,亭內已經坐了幾個人,他們喝着熱茶湯,吃着糕點,熱絡親昵地交談着。
“政攜甘羅前來拜見父王母後。”嬴政終于松開了甘羅的手,親切地對呂不韋說道,“沒想到文信侯也在這裏。”有趙姬和呂不韋在,成蟜也不敢對父王太過放肆,只得恭恭敬敬地跟在嬴政後面行禮。
秦王哈哈大笑,說道:“你把人家的少庶子都拐來了,文信侯可不是要眼巴巴地追過來,免得珍貴的花骨朵被你給先摘了。”
“君上真是說笑了,臣招攬門客是一心為秦國的發展。所以甘羅可不是我呂不韋的少庶子,而是秦國的少庶子。若是甘羅能有助于太子,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呂不韋笑着說道。
甘羅落落大方地上前,施禮說道:“草民甘羅見過君上、君夫人、文信侯。”
三位半大少年同樣坐在亭子內,好在這亭子足夠大,六人都能坐得下。
甘羅還沒跪坐好,就被秦王子楚招招手,讓他過去。他只好重新站起,步子很輕地走到秦王的身邊。
秦王用十分炙熱的視線将甘羅上下打量個遍,讓他渾身發毛,就是猜不透對方的看法。他只能保持英挺地站姿,任由秦王審視。
“甘羅,你這一身的氣派,倒是把寡人的兩個兒子都給比下去了。”秦王似笑非笑地說道,反而比盛怒更加吓人。嬴政剛想說什麽,卻注意到母後趙姬的眼神,趙姬輕微地搖了搖頭,他安心地閉嘴了。
“不知君上說的這氣派,是說我這身衣服打扮?還是光指我這個人呢?”甘羅向來膽大包天,面對掌握人生殺大權的秦王,沒有絲毫害怕。
“你這衣服雖然新奇,倒并不值幾個錢,寡人當然說的是你這個人了。”
“多謝君上誇贊,可是在甘羅看來,這氣派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反倒比不上我今天這一身行頭。”
“這是什麽說法?”很顯然,秦王子楚已經被甘羅勾起了好奇心,主動問下去。
“這身衣服乃是我母親和阿姐,親手縫制,包含的是濃濃的關心之情,自然無價。至于別的,比那天上的月亮還要變化無常。孔夫子天生異相,卻成了喪家之犬,越王勾踐曾是亡國之奴,最後卻反敗為勝,雄霸一方。高低貴賤,變化不過在幾年之間,所謂的氣派,又算得了什麽呢?”甘羅紅潤的小嘴上下一吧嗒,就駁倒了親王說的話,最後,他還洋洋得意到,“當然,要是光看容貌的話,小子自認确實是略勝兩位王子一籌的。”
這副自戀的小模樣逗得衆人哄然大笑,趙姬笑着說道:“政兒确實不如甘小郎君長得俊俏,瞧這小臉紅潤的,跟蘋果似的。”
嬴政嚴肅着一張臉,鑒定完畢,得出了結論,确實很想讓人咬一口。
秦王一邊笑,一邊讓甘羅跪坐在他身邊,連嬴政都只能将自己的位置往後挪。
“你這孩子膽子倒是大得很,也不怕寡人追究你失言之過。”秦王子楚板着個臉,到底是做了三年大王的人,那氣勢就足夠讓人膽戰心驚。
甘羅悄悄将手裏的糕點重新放回盤子裏,淡定地說:“因為草民知道君上不想做讓平民不敢說話的夏厲王,若是君上實在是讨厭我,想要随便羅織個罪名殺了我,那可真是在史書上遺臭萬年了。所以為了給君上留個好名聲,甘羅也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家夥,這麽看來,寡人還是因為你而受益了。”秦王重新恢複了言笑晏晏的模樣,他剛剛只是吓唬一下甘羅罷了,“不過,寡人還是要考校你一番。”
甘羅悄悄地嘆了口氣,将伸向盤子的手偷偷縮了回來,秦王為何不和其他人說會兒話啊,沒看王後和太子他們都閑着呢嗎?他真的好餓,因為要入宮,早上本就沒有吃多少東西,水也不讓喝幾口,頂多潤潤嘴,如今已經是口幹舌燥了。
“甘羅願聞其詳。”
“這樣,寡人、王後、文信侯、政兒和成蟜五個人,每個人給你出一道題,你若是全部都回答上來了,寡人就賞賜你;你若是答不對,寡人可就要将你論罪。”
秦王看向衆人,四人齊聲應諾。秦王大聲叫好,摩拳擦掌就準備為難一下甘羅。
“寡人先來,寡人先來。”子楚思索了一下,問道,“其餘六國人都說秦國律法嚴苛,非仁愛之舉,你如何看待秦國的律法?”
其實說起來,秦國的律法在玉兒看來并不是十分嚴苛,只是別的國家在律法上并不嚴謹,許多地方都十分寬松,沒有顧及到,就反襯的秦國格外特立獨行。但是喜歡無拘無束的甘羅是絕對不能直接說秦國的律法确實無情,秦國以法治國,他要是批判它的律法不近人情,那可就真的得罪國君了。
甘羅眼睛一轉,就胸有成竹了,他笑着說道:“這個草民不好判斷,但是我說一個故事,君上就明白我想要表達的了。”
“哦?快說說看。”嬴子楚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