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起居
嬴政有些時候胸襟是非常廣闊的,但是對于親人方面,他卻是個十分小心眼的人。他早就看甘羅這個師兄不順眼了,哼,去邯鄲你要跟着,去查實蝗災你也要跟着,去雍城你還要跟着!結果,身為貼身護衛,不僅沒有保護好小丞相,還讓對方身染重疾!
嬴政絕對不承認他這是嫉妒秋無雪能跟着甘羅東跑西走,而他只能在鹹陽城裏眼巴巴地等着。
他簡直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沒有做那個神奇的夢,如果秦愈恰好已經離開了鹹陽,那麽,因為瘟疫而死的甘羅的下場會是如何?恐怕連被裝進大壇子然後埋在土裏都不可能,只能被燒成灰燼,不得安息。雄辯縱橫的少年丞相在史冊上也如昙花一現,再無痕跡。
他只能感嘆,還好,還好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
他親自帶着甘羅上了自己的馬車,而秦愈緊緊随行,至于尉僚,需要把玉兒交代的事情都記錄下來,才能前往。
然而馬車才剛駛到無人的地界,就被攔了下來。
呂不韋低沉地嗓音從外面傳了過來。
“臣,呂不韋求見君上。”呂不韋聲如洪鐘,“老臣知道君上與甘小丞相情深意重,難以割舍,但是,為了君上自身的安危,為了鹹陽城百姓的安危,還請君上以大局為重,送甘羅魂歸黃泉。”
嬴政聽得很清楚,那一剎那,他的臉黑的堪比鍋底。不僅僅是因為呂不韋要除掉病重的甘羅,還因為他在忌憚呂不韋的勢力,明明才離開丞相府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可是呂不韋就已經知道了整件事情。
他不由聯想到皇宮內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細作存在,将他的一舉一動彙報給呂不韋。
“寡人先下車,你直接帶着甘羅去別院治病。”嬴政囑咐完,就下車直面呂不韋。
呂不韋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關懷,以及對甘羅的同情。不過,當嬴政往他面前走的時候,他卻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雖然很快就止住了,卻還是被嬴政注意到了。
“仲父,您剛剛說了什麽?政在車中,并未聽清楚。”嬴政微笑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察覺到呂不韋膽戰心驚的模樣,才心滿意足地站定。而趁着他和呂不韋周旋的功夫,他的禦駕就已經馳騁着離開了。
“放肆,來人啊,還不快攔住那輛車!”呂不韋掌權已久,見那馬車竟敢違背他的意思兀自離開,勃然大怒,指使着身邊的護衛去攔車子,而他自己則是強忍怒氣,帶着指責的口吻對着嬴政說道,“甘羅身染疫病,若是在鹹陽城傳染開來……不等六國諸侯圍攻,我們大秦自己就危矣。”
嬴政對于呂不韋的不滿達到了頂峰,他如今已經虛歲十六,從小就比同齡人高大的他幾乎可以和呂不韋平視,他盯着呂不韋的眼睛,冷淡地說道:“仲父,這就是你對寡人說話的态度?”
呂不韋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以往的嬴政雖然傲氣,但是對他這個仲父卻向來尊敬有加,從來沒有過現在這個态度。他對于嬴政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青澀幼稚的少年形象上,卻沒想到不知不覺間,對方已經成長到和他一般高大。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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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前,還是安撫好國君為好。他清楚的知道,就算他再手握重權,只要他不姓嬴,就不可能取代嬴政的地位,他的權力實際上都是來自君主的信任。
“老臣不敢,身為仲父,臣只是想盡自己的責任,保護您的安危罷了。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有不中聽的地方,還望君上海涵。”他聽到了嬴政的一聲嗤笑,尴尬不已地接着說,“老臣也感動于君上對甘丞相的拳拳愛護之意,不願做那惡人,只是希望君上能謹記自己身系秦國的未來,保重自己。想必先王也希望君上能一直平平安安。”
提到了先王,嬴政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他收斂了氣勢,對着呂不韋說道:“寡人心中有數,仲父安心。”
就這樣,呂不韋不敢再提起甘羅之事,他想着根據消息,甘羅這小子也活不長久,不會有人争奪他的權力。望着嬴政高大的背影,呂不韋感慨萬分,君上也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任他掌控的小孩子,看來,他需要想一些別的方法了。
呂不韋重新認清了自己的位置,回到房間後,立即提筆分別給王太後趙姬和太後新寵嫪毐寫了兩封書信。
趙姬接到了呂不韋的信,久久沒有反應過來,畢竟呂不韋果敢善謀,引得太後動了心思,可不是嫪毐之輩能比的。
“太後?”嫪毐輕聲提醒道,那小心翼翼地勁兒,仿佛太後就是一尊易碎的絕世珍寶。
趙姬感受到嫪毐的呵護之意,甜蜜一笑,就是這個人了,她願意後半輩子一直相伴的男人。對于趙姬來說,男女之情比權力來的重要多了。為了嫪毐,她願意幫呂不韋一把。
“你管着雍城這麽久了,可知道什麽端莊賢淑的女子?”太後詢問道。
嫪毐連連告饒:“太後您可冤枉奴婢了,有太後在跟前,奴婢哪裏還看得到旁的女人。”
“嘴巴真甜!”趙姬點點嫪毐的嘴唇,才解釋道,“呂不韋提醒我,王兒已經長大成人了,也該有女人引導他通曉人事。你去尋幾個穩重點兒的來,一同送到鹹陽伺候王兒。”
若不是呂不韋來信,趙姬就沒有想到這一茬,她總是将雍城當成自己、嫪毐和小兒子的家,刻意自私地忽視了鹹陽的那一位。
畢竟鹹陽宮內雖然有兩宮太後,但是她們和嬴政還隔着一輩。而教導王兒成人之事,還是要趙姬親自安排才合情合理。
趙姬将事情交給嫪毐,就是想嫪毐派的女人能在嬴政身邊多吹吹枕邊風,這對嫪毐的将來有好處。
嫪毐同樣接到了呂不韋的指示,雖然不耐煩,但是他現在還是需要聽從呂不韋的命令。大包大攬之下,就挑選了幾個空有美貌的木頭美人。
嬴政還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這邊,他與甘羅一同到了別院,他拿出一枚龍形白玉佩,悄悄放在了甘羅的枕頭底下。封神之戰後,諸神離去,不過有不少神器滞留人間,這枚玉佩,就是獨屬于嬴政的護身玉佩,他将自己的本命玉佩贈與甘羅,希望對方能早日恢複健康。
為了安全起見,秦愈将與甘羅有關的東西全部做焚燒處理,而他們自己則是喝了預防的藥。瘟疫和蝗災一樣,都是經常發生的事物,秦愈對這方面很有研究,再加上玉兒想出的幾條注意事項,并沒有人感染上瘟疫。
這種情況是很特殊的,人們再怎麽小心,以現在的條件,也不可能一個都沒有被傳染。只能說,這種疫病,應當是不容易傳染的。
“秦愈,你這話的意思是?”嬴政攥緊了拳頭問道。
秦愈醫者父母心,照顧了甘羅這麽長時間,着實于心不忍,他直言道:“臣懷疑,甘小丞相是人為的感染上邪毒。當初秋侍衛寸步不離地照顧甘小丞相,又一路送回鹹陽,身體極為虛弱,卻沒有感染上。之後我和照顧甘丞相的宮女寺人也是經常接觸病人,就算是喝了湯藥,也不應當一個都沒有感染。所以說,這疫病,恐怕是有心人将那些髒東西通過某種途徑,讓甘小丞相接觸到,才患了病,之後疾醫又誤判了病症,耽誤了治療,才會如此嚴重。”
秦愈疲憊地站在大殿中央,如今甘羅的病情已經得到了控制,他才有喘口氣的時間。他接着說道:“丞相的疫病發作完畢,只是之後還是要花費很久來調養身子,不然有礙壽命。”
“這件事情寡人就交給你與尉廖先生,旁的寡人會親自派人去查。”嬴政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沒想到居然會有人這麽惡毒,用這種方法來謀害甘羅。
嬴政派出去的人很快就探查回了消息,準确的說,應該是他們才剛去雍城,雍城的大主管嫪毐就已經将已經自缢的黃莺屍體和膽戰心驚的疾醫交了出來。
按照嫪毐的說法,黃莺是甘羅查處的犯官黃文初的女兒,因着最後一個親人,也就是黃莺的弟弟病死之後,喪心病狂地報複甘羅,在甘羅的飲食裏做了手腳,還出口誤導了疾醫。大仇得報之後,黃莺欣然赴死,去黃泉尋找阿弟。
嫪毐監管雍城不力,已經親自去太後那裏請罪,至于那些懲罰有沒有執行,恐怕就只有雍城行宮裏的人知道了。
看起來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黃莺的身份和舉動也對得上,只是嬴政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絕不是那麽簡單。只是找不到證據線索,這案子只能到此為止。
與之一同回來的,是太後派過來照顧王兒的四名侍婢。
“太後吩咐,她如今命數與鹹陽相克,不方便回來,特地派了四位宮人來照顧君上的起居生活。”那人說話的時候,特地在起居兩字上加重了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