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僞善

那天晚自習結束後見微荨背上書包走了,陳結勳也收拾好東西提前離開。

依舊是在公交車站碰面,他熟絡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微荨的腳尖都轉了個方向了,又想起之前兩個人的賭注。

生硬地把身子轉了回來,她簡單地朝他輕點了下頭當回應。

既然他說不要刻意回避他,那她也不好再做得那麽“過分”,輕呼了口氣放松情緒,沒有擡腿離開,她跟他并肩一起等車。

周遭是汽車喧嚣而過的聲音,車輛呼嘯着卷起一道道尾氣,在橘黃色的路燈下在空中飄着現出軌跡,一切都嘈雜。

“你考得挺好的。”旁邊的陳結勳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清冽幹淨的聲音裏聽不出帶了什麽情緒,微荨只當他是在順口随意地恭維自己,也學着他的語氣開口道:“你考得也不錯。”

何止不錯,考得簡直超神了。當然這些話她并沒有直接說出口。

對話到此為止,誰也沒有再繼續找話聊。

陳結勳沉默着在思考不知道找什麽話題聊合适,微荨則是根本沒打算主動跟他說話。

唯一不同的是,平時這樣的冷場對她來說從來沒有覺得不自在過,可今天卻莫名感覺時間過得漫長難熬。

心底慢慢滋生出尴尬、陌生的情緒。

公交适時地來了,結束掉這份好像沒有盡頭的沉寂。微荨率先刷卡上車,找到位置就趕緊坐下閉眼假裝休息,用自己習慣的方式免去和他有更多奇怪的交際。

本來下車後也打算按照往常一樣直接跑路的,但頓了會兒微荨才抑住這份本能。難得走得慢些等他下車,聽到車門關上的聲音後才轉身回頭。

“那……我先走了。”提前跟他說了這一句話後她才加快腳步離開。

這樣就不算刻意了吧,她一邊這樣想着一邊控制自己的速度不要走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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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結勳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也沒有再直接上去找她閑聊,給她一定的時間适應,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

路燈把他們一前一後的倒影拉得長,在走過的青石路上漸漸重疊在一起。

視線中是她的書包,随着微荨的步伐也微晃動着。等到她走在一盞明亮的路燈下時,陳結勳的腳步才緩慢地停了下來。

他現在才發現她書包上原本挂着的寫着“禁止交談”幾個字的小牌子不見了。

之前陳結勳每次一找她搭話微荨就會轉身背對着他。她懶得直接出聲提醒他,就特“中二”地在書包上挂了這個牌子。

她倒是很嚴謹地遵守了他們的約定,連細枝末梢的東西都考慮進去了。陳結勳繼續擡步散漫地跟上她,嘴角帶着笑意。

這是他們關系有所緩和的開端,是陳結勳認真在日歷上做了标記的日子。

之後的每一天晚上他都毫無顧忌地跟着她一起離開教室,一前一後走到公交車站。

他總是笑着跟她打招呼,她時不時點頭,偶爾也會直接應幾聲。

微荨本來就是因為避開他才早走的,既然如此也恢複以前的習慣,繼續在教室多學習會兒再回家。

兩個人其實并沒有多聊什麽,但關系好像就這樣莫名近了不少。

雖然還是會不自在,但這好像并沒有對她的生活造成其他影響,反而省去了以前她每次回避完他後的“自責”。

她也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

這樣“友好”的關系沒有持續太久。

最近學校在搞黑板報評比,他們班主任對此也很在意,除了學習外這些東西也都鼓勵大家全力以赴。

班裏的黑板報是交給美術委員做的,讓她安排同學一起弄,板塊、內容、插畫文字等都要大家設計。

小組合作是最費時間的事,中途也會出現很多矛盾争端。弄了好幾天背後的黑板上也就才畫了幾個框,還有随便畫的幾個圖案。微荨作為班長也去關心了幾次,問就是馬上填上字就好了。

要驗收的前一天他們才在瘋狂趕工,幾個人意見不和,最後又鬧了一通,有幾個人直接生氣地甩手離開了。

剩下的三四個人把剛才被他們擦掉的東西又重新畫了上去,見看着時間越來越少,弄完自己手裏的東西後也都紛紛找理由走了。

最後只剩美術委員王琴一個人在堅持,班裏的人越來越少,大家忙着學習的學習,忙着回家的回家,也沒有人主動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說到底還是覺得事不關己,還沒有特別強烈的集體感。

微荨晚上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幫忙,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班上沒剩幾個人。她一眼就望到孤零零站在椅子上寫字的人,黑板報才做了三分之一。

其他人也收拾東西走了,教室只剩下王琴、微荨、陳結勳三個人。

剛好回頭看到微荨,王琴從椅子上下來哭喪着一張臉奔向她,“怎麽辦班長?好像弄不完了,明天早上就要評比……”

“沒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我可以一起。”微荨笑着寬慰她,撸起袖子打算幫忙。

王琴大概就是在等這句話,拔高聲音一臉激動感謝,“謝謝你啊班長,那能拜托你把剩下的字寫了嗎?”

又擡眼瞟了眼時間,她欲哭無淚地說道:“太晚了,我再不回家就要被罵了。”

“反正之前你不也老是最晚走的嗎?沒剩多少內容了,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說着她急忙背上書包,不等微荨回應一句話就直接跑了。

“……”微荨本來是打算幫她兩個人一起弄的,但現在這個狀況讓她也覺得有些離譜。

王琴到底是怎麽想的才能那麽放心且自然地就把殘局丢給她來收拾?還說得那麽理所當然。

站在原地望着還剩一大半字沒寫的黑板發了會兒愣,微荨的手還頓在撸袖子的動作。

不知道是想通了還是怎麽樣,她繼續動了,麻利地把袖子弄好,拿起旁邊桌上他們擺得亂七八糟的資料。

大概找到寫在這裏的內容,她握着粉筆站上了椅子開始寫字。

聽了全程的陳結勳聽到“噠噠噠”的寫字聲才放下了手裏的筆,眸底的情緒濃郁,壓了些寒意。

扭過頭看向身後站在椅子上挺直着擡高手傻傻在寫字的人,他還是忍不住出聲了,“你就打算這樣幫她了?”

寫字的動作沒停,微荨能聽出他話裏的不滿,以及她自己理解出的嘲弄,蘊含着的潛臺詞無非就是“你怎麽那麽好欺負”或者“你怎麽那麽聖母”類似的說法。

“嗯。”她沒有解釋什麽,只是随意地輕聲應了一下。

陳結勳又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最後只是轉回身将桌上的書收進書包,拉好拉鏈起身。

又想起剛才她主動提出要幫忙的話,他沒忍住直接啓唇了,喉結滾動着,聲音冷冽,“你知道什麽叫僞善嗎?”

“僞善”兩個字莫名刺耳,微荨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握着粉筆回頭看他,毫不客氣地嗆回去,“你知道什麽叫僞高冷嗎?”

誰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都清楚地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教室恢複原本的安靜,微荨沒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擡起手繼續寫字了,一筆一劃寫得用力。

身後的陳結勳見狀也徑直擡步離開了,以往的腳步都邁得輕,晚上走在她身後時微荨都很少聽到,但她今天卻聽得格外清楚。

兩個人不歡而散,沒有實質性的争吵但胸口都蘊積了悶氣,而且都沒有回頭看對方。

握着粉筆的手指在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到消失的時候收得越來越緊,到最後指尖都開始泛白。

手裏資料的文字也看茬行了,她回神看到自己抄錯的字,這才有些頹然地松下了剛才一直挺立的脊背。

從椅子上走下來拿上黑板擦把好不容易寫的幾個字一個個擦掉,腦子裏還是忍不住在想他剛才的話。

僞善——裝和善,裝熱情。哪怕不感興趣的話題也強行聽着應和別人、哪怕并不是很想幫忙但也笑着說我可以、哪怕就像今天一樣被別人甩鍋擔責任了,但還是接了下來……

她确實挺僞善的,因為害怕別人讨厭她,害怕身後有更多的議論聲。

把這些潛意識裏冒出來的雜亂思緒抛之腦後,微荨重新拿起粉筆在椅子上站好,看清楚資料上的字,微動着嘴唇一邊默念一邊寫。

其實她大可以也直接甩手回家,到時候跟班主任解釋清楚情況就好。

但她還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黑板報就這樣以半成品的樣子參加評分,不得不幫王琴的理由還有自己班長的身份,因為她身上還肩負了責任感。

還沒有多寫幾行字,身後又響起一道很輕的腳步聲,專心投入到寫字的微荨滿腦子都是自己無聲念着的文字,并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直到換行的時候餘光瞟到旁邊的校服才被吓了一跳,她站在椅子上身形不穩地晃動着,在即将摔下椅子的那一刻被人伸手扶住了。

陳結勳眼疾手快地擡手撐住了她的腰肢,微荨這才免于摔倒。

感覺到腰上收緊的力道,她趕緊回神站穩了身子,頓了會兒才有些意外地垂眸看向他。

他沒有多說什麽,直接随意地把身上背着的書包摘下來扔在桌子上。慢條斯理地擡手折着袖子,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

從旁邊拉了張椅子過來,掃視着桌上散亂的資料,陳結勳找到合适的內容,捏着粉筆站在她身邊一起寫字了。

還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走了又突然回來,微荨愣着有些呆地看着他。

“還不趕緊寫嗎?”陳結勳無視她的視線,自顧自地寫着字出聲提醒。

“哦。”她眨了下眼,低頭看再次被打斷的內容,重新握起粉筆繼續寫字。

安靜的教室裏空曠,只有他們兩個站得近在認真地寫字,他的手臂就在自己臉旁,散發着少年獨有的力量感,側顏認真專注。

這是她第一次看陳結勳寫粉筆字,他的字寫得好看,起筆落筆、橫豎撇捺,是行雲流水、飄逸好看的行楷字。

兩個人一起寫到中間的時候,腦袋也自然地離得近,能看到對方的眼睫,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他們好像都較着一股勁,誰也沒有先避開誰,就這樣近距離地寫完中間的字,然後一起換行接着往下寫。

粉筆落在黑板上發出或重或淺的響聲,規律又平穩。

窗外吹進晚風,窗簾飄揚,混雜着心跳聲起起伏伏。

下颌繃得緊,雖然一直目不斜視地在專注寫字,但陳結勳卻已經在心底對她說了無數聲“對不起”。

對不起把事情想得那麽簡單,直接用自己的偏見殘忍地往她戳去。

他本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外界的語言對她有多重要,這份影響伴着他們成長至今。

誰也沒露出傷疤,但都知道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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