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哦?”弘初帝眉梢輕挑,“旭兒有何話想說?”
祁子善也在宋堯旭開口後下意識看過去,然而這一次宋堯旭卻回避了他的視線,一路走到他身側,與他一起面對着弘初帝。
“回禀父皇,其實兒臣早在幾日前便偶然聽到過子臻的琴音,有幸與子臻結識。”
宋堯旭與祁子臻站得很近,祁子臻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蘭花香。
很淺,但飄飄然萦繞在身側,不容忽視。溫柔随和,又如君子般淺淡有禮,在競相争豔的春日裏傲然直立,不争不搶,本分地做好自己,是和宋堯旭本人很相像的味道。
祁子臻正暈得難受,聞到這清淺的味道後稍稍恢複些精神,安靜站在原地,聽宋堯旭繼續往下說。
“兩月後是父皇壽辰,兒臣便打算請子臻專為父皇演奏一曲以作獻禮,近日正想找個由頭邀子臻入東宮與兒臣共同籌備呢。”
說到這,宋堯旭往觀王的方向看去,笑吟吟地繼續:“不曾想,還是慢了皇叔半步。”
觀王聞言,回以一笑:“太子殿下有心。臣也沒想到殿下與祁大公子相識,看來今日之事是臣唐突了。”
宋堯旭向觀王颔首致意後,又重新對弘初帝說:“父皇,不知兒臣可否鬥膽替子臻回絕此次演奏?不然,兒臣前些日子與子臻商讨的獻禮可就都不能作數了。”
說話間宋堯旭面容中帶上幾分失落,似乎是為那“獻禮”之事抱有十足的期待與熱情,叫人于心不忍。
弘初帝本就對他所坐的皇位不上心,面對宋堯旭時更多還是以普通父親的姿态,聽他這麽說以後不強求,擺擺手回應:“那便依旭兒之意。不過聽你們這麽一說,朕可是對祁大公子到時的表現抱有很高的期望啊。”
注意到弘初帝把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祁子臻表現依舊平靜,拱手回應:“承蒙陛下、太子殿下與觀王擡愛,草民定會與太子殿下為陛下壽宴獻禮盡心籌備。”
“多謝父皇。”一旁的宋堯旭彎起眉眼,笑意清淺,“兒臣還想與子臻商讨入宮以便交流籌備之事,那麽便先行告退了。”
“行,你們小輩之間啊自己聊去吧。”弘初帝笑着應聲,言下之意也算是默許祁子臻入宮。
祁子臻随之告退,重新披上自己的狐裘之後,跟在宋堯旭身後一起走出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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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寒意席卷而來,頃刻間吞沒了在禦書房中的燥熱。祁子臻一時間沒适應過來,下臺階時險些腳軟摔倒。
“小心。”特地落後一步等他的宋堯旭連忙伸手拉住他,卻在觸及他手腕溫度時眉頭一皺。
祁子臻暈暈乎乎的沒察覺出身旁人不對勁,在站穩後想掙脫時卻被宋堯旭就着拉手婉的姿勢一路帶着往前走。
他這會兒沒什麽力氣,實在掙不開之下抿唇跟着宋堯旭的步伐。
前世他作為觀王世子伴讀,來過幾趟皇宮,入宮出宮的路線比較熟悉,走了沒幾步路後忽地開口:“殿下,這不是出宮的路。”
“我知道。”宋堯旭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松手,聲音比平時要低些,罕見地并不溫和,“這是去東宮的路。”
聞言祁子臻微微皺眉,強硬地停下:“殿下,請您松手。”
祁子臻不走宋堯旭也沒辦法強拉着,只好随之在原地站住,轉身看着祁子臻,神情嚴肅:“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從那日起就開始發熱了?”
祁子臻抿唇,片刻後偏頭,冷硬地說:“與殿下無關。”
不過因為發熱,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嗓音稍顯軟化,比起之前的冷傲更多出一分惹人憐惜的虛弱。
聯想到前世,宋堯旭頭疼之餘更多的還是無奈,他緩和語氣,半是哄誘地說:“可我不能放任你繼續糟蹋自己的身體,至少在父皇壽宴前,你要好好的。”
聽到“壽宴”,祁子臻眸色輕斂。
他此番入宮本就是為了走他世子伴讀的劇情線,誰知半道真被太子給截了胡,當時的情況他也不可能當衆讓太子下不來臺,只能裝作默認他所言。可是這樣一來,原本的劇情又會變成什麽樣?
祁子臻想不到,也不想再去思考。
反正不管是去東宮還是去觀王府,終歸只是一死,只是死的方式與早晚之差罷了。
想到這裏,祁子臻斂眸收起了旁的思緒,神色明顯軟化不少。
宋堯旭見狀,态度也更柔和些,輕聲問:“先跟我回東宮,好嗎?”
祁子臻沒有回複,但從他不再抗拒的神情來看,算是默認同意了。宋堯旭也不再強硬拉着他的手腕,只與他并肩而行,以防他病重途中暈倒。
兩人就這麽相安無事地一同往前走。
等他們抵達東宮時,繞去了太醫院的那位侍衛恰好也領着私下請來的太醫回來了,宋堯旭就帶祁子臻到一間空房中,讓太醫給他把脈。
最終診斷的結果是受寒加上傷口長期未得到妥善處理引起的發熱,需好生靜養一段時日。
送走太醫,再命人随太醫一同去取藥之後,宋堯旭回到房間看着祁子臻不僅沒恢複,還愈發嚴重的傷口。
“你這兩日是不是又在敲奏石琴?”宋堯旭揉了揉太陽穴,看祁子臻的眼神就像是在面對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祁子臻默然将手收回袖中,不理會不回應。
宋堯旭無奈嘆聲,轉身又命人準備傷藥與繃帶,随後在祁子臻身側落座。
“我本想讓你過幾日再搬入東宮暫住,但你目前情況屬實糟糕,便直接在這房中住下罷。有何需要的物件只管同我說,我喚人替你取來,丞相那邊也由我替你去說。”
“這幾日你乖乖在屋中靜養,可以麽?”
宋堯旭溫和的語調聽着更像是在哄小孩,不知情的說不定還會以為祁子臻是他的皇弟。
驀然置身在一個放松舒适的環境裏,祁子臻壓抑的疲倦感翻湧而上,對于宋堯旭的話半聽半略,甚至忘了思考其中不對勁的地方,只在勉強過濾出“需要的物件”幾個字眼時清明一瞬。
“我的石琴?”
石琴對于現今的祁子臻來說是比命還重要的物品,只要有石琴在側,身處何處于他而言無甚差別。
然而宋堯旭卻回答:“你的石琴暫時放我房中,在你指尖傷口恢複之前我不會再讓你碰石琴。”
聽到這話祁子臻微微睜大眼睛,平素沒什麽情緒波動的雙眸染上幾分活氣,詫異之餘還摻着不易察覺的委屈。
“我要石琴。”他定定地看着宋堯旭,面色潮紅得厲害,顯然已經燒糊塗了,卻還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石琴。
宋堯旭隐約感受到石琴對祁子臻的重要性,恰好這時宮女将傷藥一類端過來,他沒有繼續讨論石琴的話題,一手拿起傷藥看着祁子臻。
在混沌之中,祁子臻感受到了宋堯旭難得的強硬,祁不再說話,蒼白的唇瓣緊抿成一條線,半晌後才伸手放在他面前。
由于常年待在房中不出門,祁子臻身形較同齡人更消瘦些,生病難受的模樣更易令人心生憐惜。
性子本就柔和的宋堯旭見他這幅乖順模樣,終是于心不忍,放輕語氣說:“疼了便告訴我,我會盡量輕些的。”
祁子臻默然不語,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只會在感到疼時輕咬唇瓣。
宋堯旭留意着他的神情,小心輕柔地替他上藥包紮。
包紮完後沒過多久,祁子臻又被灌了碗太醫給他開的湯藥,接着就被哄小孩似的哄去睡覺休息。
前兩天本就沒睡好的祁子臻這一次異常聽話,喝過藥後胃裏暖融融的,床榻又布置得十分暖和舒适,不知不覺間就淺淺地睡過去。
宋堯旭站在床邊看着少年蒼白的面容,眸底盛滿憂心。良久後,他伸手去探了一下少年依舊滾燙的額頭,輕輕嘆息一聲。
就在他準備收回手時,忽然又聽聞睡得并不安穩的少年輕聲呓語。
“娘……親……難受……”
不知是否是身處夢中,少年嗓音帶着微微的啞,聽着像是快要哭了。
宋堯旭知道他娘親在他五歲時便逝世了,聽得心軟,尚未收回的手上移幾寸,輕輕揉了一下少年的腦袋,柔聲安撫:“乖乖睡覺,醒來以後就不會難受啦。”
“娘親……”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宋堯旭掌心的溫暖,少年神色漸漸安穩了些,皺起的眉頭稍稍舒展。
宋堯旭淺笑了一下,等少年完全平穩下來再替他掖好被角,這才離開房間。
另一頭,陷入睡眠中的祁子臻做了一個夢,是原身年幼時生病難受,原身的母親衛輕靈照顧他的場景。
夢中衛輕靈笑容溫柔,坐在床沿輕輕揉着“他”的腦袋,告訴“他”只要乖乖睡一覺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真的只要睡一覺……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祁子臻”想開口去問,可是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一般,發不出一個音節。
“乖乖睡覺,醒來以後就不會難受啦。”
溫柔低語似一汪暖煦春風下的清泉,甘甜清冽。小小的“祁子臻”信以為真,窩在被褥中閉上眼,陷入安穩的夢鄉當中。
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