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接下來的兩日時間,因為那個營帳區的事情大軍被迫暫時在原地多停留了幾日。
在這幾日的時間裏宋堯旭吩咐人檢查過平日裏士兵們所用的糧草與水源,全都可以确定沒有問題。後來他還去找過另一位真正意義上的星官詢問關于天氣的問題,星官也回答說應當不是受天氣影響。
而這段時間裏,軍醫也始終以很有可能是瘟病為由,不讓宋堯旭到營帳區內去探查。或許是湯樂遠那晚的到訪也讓他們察覺到之前派士兵禀報的行為容易令人起疑,除了不讓外人進去之外,裏面的士兵也找了借口一直待在營帳中不出去。
唯一還算好的就是除卻那個營帳區外,別的營帳區內沒有任何有士兵染病的報告。
宋堯旭第一次真正處置這些事情,幾乎一整日都在思索緣由,夜間還不能懈怠平日的練習,比起行軍時要更顯疲憊些。
而祁子臻依照着他之前同湯樂遠說的那樣,從頭到尾都只是在旁邊默默看着他處置,不曾出聲哪怕給一句暗示。
五月初二,天氣逐漸變得更加悶熱,原本就不算精良的軍隊短暫休整兩日後都顯得有些懶散起來。
宋堯旭站在自己的營帳中,聽着軍醫彙報今日的情況。
“部分低熱的士兵今早變成高熱,狀況有惡化的趨勢。”軍醫盡職盡責地禀報完今日狀況,又似是猶豫了會兒後繼續說,“大軍繼續逗留此地太過影響趕路進程,下官鬥膽提議先讓大部隊先行,染病的士兵們暫時送往最近的城池去靜養治療。”
宋堯旭聽完軍醫的話,點點頭:“此事我自會考慮。不知軍醫可否将近日士兵們所用的藥材呈一份上來?糧草與水源都檢查過了,為防萬一還是要再檢查一下藥材方可。”
軍醫對此沒有異議,老老實實地告退,将他這幾日給士兵開的藥方所需要的藥材都選一份送過來。
祁子臻就坐在營帳裏的桌子前喝茶,默不作聲旁觀。
他擡眸看了眼換上一襲月牙白廣袖長衫的宋堯旭,最後壓下心緒依舊什麽都沒有說。
沒過多會兒,軍醫就帶着藥材回來,一一攤放在另一張臨時支起的桌子上。
按照往常的流程,這時候宋堯旭就會吩咐士兵叫來專門的人檢查藥材是否有問題。
可是這一次宋堯旭卻親自走到了藥材前,看了眼藥材後一手點在藥材之前,一邊從左往右滑過去,一邊語氣平緩地開口:“人參、白術、茯苓、甘草、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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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邊的祁子臻聽得一愣,擡頭看向宋堯旭的背影——這個藥方……不正是此前宋堯旭曾給他熬過不下十次的藥湯麽?
接着他扭頭看向跪在宋堯旭前面的軍醫,果然已經變了臉色,撐在地上的雙手微微握成了拳。
宋堯旭像是沒有留意到軍醫的神色變化,把八味藥材的名稱挨個說完,随後輕笑着說:“如若我沒有記錯,這似乎是八珍湯的藥方吧?”
他面上雖然帶着笑意,但聲線是同方才一般少見的平緩冷靜。
——這是宋堯旭生氣時的征兆。
軍醫跪在原地,低着頭不敢看他。
任他怎麽想都不可能想得到,在他們眼中的“廢物”太子居然能将藥材的名稱與藥方一一對上。
他哆哆嗦嗦半天才勉強抱着僥幸憋出一句:“正、正是以八珍湯來……”
宋堯旭沒讓他說完,又繼續似笑非笑地說:“我沒記錯的話,八珍湯似乎主要可用于補氣血,發熱之人忌用呢。”
這下軍醫是丁點兒僥幸不剩,慌慌張張地磕頭:“殿、殿下饒命!下官、下官只是……只是……”
他“是”了半天沒能“是”出些什麽東西來。
宋堯旭的耐心告罄,斂起面上笑意,驀地拂袖将桌上的藥材統統掃落在地,冷然道:“來人!”
“小的在!”
守在門外的士兵當即進來,恭敬地單膝跪地。
宋堯旭拂袖轉身,背對着他們平靜地說:“将告病營帳區的士兵統統押上來。”
兩名士兵抱拳領命,下去執行他們的命令。
宋堯旭也不再管他身後還跪得戰戰兢兢的軍醫,抿唇負手而立,一直等到那個營帳區裏的五十名士兵統統被到了營帳外面。
他聽完士兵的報告深吸一口氣,轉身一步步走出去,營帳中的軍醫也被命令押出去。
整整齊齊的五十個人跪在營帳之外,全都低着頭卑微趴伏,沒有一人敢随意出聲。
宋堯旭掃視了一眼在場的所有士兵,平緩地問:“哪些是‘病人’?”
底下的士兵們面面相觑,他們都摸不清他這般語氣是何表示,一時之間竟無人應聲。
宋堯旭看着他們,用同樣的語氣重複:“孤再問一遍,哪些是‘病人’?”
但凡是在京城中生活過的人都知道,當今太子毫無架子,不論在何人面前都是自稱“我”,這是他第一次用“孤”這個稱呼。
底下的士兵們不敢再猶豫,陸續有二十多人出列,跪得顫顫巍巍。
宋堯旭看了他們一眼,又道:“什長出列。”
緊接着在“病人”的那群士兵當中,又有三人出列。
他沉默了半會兒,怒極反笑,語調平和:“難怪士兵們都那麽猖獗,原來早有什長帶頭啊。”
他往前走一小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今日能帶頭裝病當逃兵,明日是不是就能舉旗號召造反了呢?”
宋堯旭說得慢條斯理,眸間帶笑,平靜得像是在聊什麽家常瑣事,說出來的話卻讓在場的士兵們膽寒。
無端被扣上一頂“造反”的帽子,士兵們就是再不了解他的性子也知道情況不妙,那三名什長更是慌張地連連磕頭:“殿下饒命!小的、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必不敢造反啊!”
“哦?”宋堯旭單手撐在腰間的佩劍上,食指輕輕敲打着劍柄,漫不經心似的繼續說,“不造反,那是不是就要留着在戰場上反咬孤一口呢?”
什長和士兵們聽着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聲,全都不敢再出聲。
宋堯旭也沒有心思再和他們周旋,招來值守的士兵命令道:“涉嫌裝病要當逃兵的,統統帶下去杖責六十。軍醫犯包庇合污罪,杖責四十。至于這三位什長……”
他頓了一下,輕輕吸了一口氣後才冷聲道:“帶頭欺瞞,拖出去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跪在最前面的三名聞言俱是一怔,他們萬萬想不到素來以仁義著名的太子真的會痛下殺手,連忙跪爬着上前求情:“殿下饒命啊!小的真的再也不敢了!還求殿下饒命!”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還請殿下再給小的一次機會!”
“殿下!”
“……”
此起彼伏的求饒聲随着士兵将他們帶下去的動作漸傳漸遠,宋堯旭卻始終死死得緊握雙手,近乎強迫地逼着自己不要有任何動作。
待祁子臻從營帳中走出來時,便見到他一副強撐着站在原地的模樣。
他沒有多說什麽,柔聲道:“殿下先進來罷。”
宋堯旭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跟在祁子臻身後走了進去,始終抿着唇,像是十分不好受的樣子。
這到底還是他第一次親自下令斬殺別人。
祁子臻輕嘆一口氣,上前小半步輕輕抱住了他,但是沒有說任何的話,由着他自己消化心底的情緒。
宋堯旭也不言語,擡手回抱住他,就這麽安靜地與他相擁。
過了好半會兒,宋堯旭才終于從方才的情緒中平複下來。
他松開了祁子臻,長呼一口氣後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又讓子臻見笑了。”
祁子臻搖了搖頭,輕聲道:“殿下這次做得很好。”
宋堯旭卻沒有接受他的贊揚,淺笑着說:“還是不如子臻。其實子臻應當早就察覺到不對了吧?”
對于這個祁子臻也沒有否認,應了個鼻音老老實實交代:“在最初那名士兵來禀報時便察覺了,殿下會怪我沒有說嗎?”
“當然不會。”宋堯旭嘆息一聲,“子臻不告知我必然是有子臻的考量,說到底還是我的能力不足。”
聽着他話語裏微弱的失落,祁子臻仰頭對上他的視線,烏黑的眸子裏滿是堅定:“我不告訴殿下是因為我相信殿下,我相信殿下這一次可以自己處理好這件事情。”
宋堯旭聞言,稍稍愣住。
祁子臻又繼續認真地說:“戰場的事情我們都還需要學習,但是在這種陰謀陽謀、勾心鬥角上,我是不會再幫助殿下的。我相信如今的殿下已經有能力處理這些事情了,對嗎?”
他定定地注視着宋堯旭,只有最誠摯的信任與肯定,像是夜幕中的點點星光,耀眼閃亮。
宋堯旭稍稍低頭便能撞進他這般純粹的目光當中,仿佛在其間找到了能夠撫平他心底不安的一抹清冽。
許久之後,他莞爾一笑,緩緩擡手,又将祁子臻抱進了懷中,近乎虔誠地在他的發絲上輕輕一吻。
“那我一定不會讓子臻失望的。”
祁子臻聽着耳畔溫柔而堅定的保證,嘴角不自覺地勾出一抹弧度,擡手也抱住了他。
淺淡的蘭花香萦繞在鼻尖,一如既往的清幽,讓人舍不得松手,只希望這個擁抱能更長久地持續下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營帳前忽然又傳來了一個聲響。
“诶對了,太子殿……”
營帳前,原本大大咧咧掀起帳簾就走進來的湯樂遠一愣,正好和帳內相擁在一起的兩人對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湯樂遠:我是誰,我在哪兒
湯樂遠:我現在假裝沒來過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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