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往彼得堡的列車》
陸長安在莫斯科開往聖彼得堡的列車站臺上等宋眉山,而去接宋眉山的那個小夥子叫周頤年,周頤年将宋眉山帶到站臺上,指着一個穿白襯衫灰西褲的人說:“眉山,喏,那就是你哥哥,去吧。”
宋眉山沒有吱聲,她感覺自己家裏的一點私事已經人盡皆知。好比現在,她不認識她的哥哥,卻要一個外人來告訴她,去吧,那就是你的哥哥。宋眉山低着頭,她沒好意思熱切地跑過去,喊一聲:“哥哥!”
本來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并且這個哥哥顯然對自己不是太熱情,要不然為什麽接機都是別人去的,他自己怎麽不來。
宋眉山勾着頭,那頭周頤年已經在和陸長安打招呼了,兩個男人互相拍了一下手臂,周頤年指宋眉山,陸長安的臉這才望過來。
陸長安生的很好看,他身形挺拔,肩寬腰細,尤其一件合身的白襯衣塞在西褲裏,更是玉樹臨風。他沖宋眉山招手,“眉山,過來,車來了。”
宋眉山勾着頭,任由陸長安拿了她的護照,她跟着他上車,她哥哥在前面說:“當心,這裏很窄。”列車果然很窄,這是一輛卧鋪,等進了車廂,宋眉山才發現周頤年沒有跟上來,車上只得她和她所謂的哥哥二人而已。
陸長安顯然對這種長途卧鋪火車很熟悉,他拿了個床單鋪好下層的床,又轉頭問:“你的行李呢?”
宋眉山懷疑她的這個哥哥根本就沒有好好看過她,甚至一眼都沒有仔細看過,要不然為什麽他根本不看自己的眼睛說話。
宋眉山勾着頭,“沒有行李,我就只有一個包,衣服都在裏面。”
陸長安确實沒有仔細看他這個所謂的妹妹,一來他們毫無血緣關系,二來,這丫頭萬裏迢迢來彼得堡,她究竟想做什麽?陸長安帶着半排斥的心理與宋眉山接觸,而宋眉山又不是個傻子,她自小失去父親,又長在孤兒院裏,對身邊人事最為敏感。
是以,只要陸長安稍微透露出那麽一點點不歡迎,宋眉山立馬就感受到了。
“餓了嗎?”陸長安回頭瞧見這個勾着頭的女孩子,忽然覺得自己太過冷漠和嚴苛,父親二婚,而這個女孩子又有什麽錯呢,她才十八歲,什麽都不懂的年紀。
“把包背上,我們去吃飯。”莫斯科到聖彼得堡的火車實在太窄,車廂是四人一間的,宋眉山與陸長安的床鋪是上下鋪,對面的上下鋪還不知有沒有人。
“嗯,”宋眉山背上自己的大背包,那背囊鼓鼓囊囊,陸長安看了她一眼,終于将手伸過去,“來,我來。”
“不用!”不知怎麽的,宋眉山拒絕了陸長安的好意,她将包背在背上,那包裹顯見的也不輕,陸長安說:“過去到彼得堡的火車裏很容易遇見小偷,現在好一些了,如果你沒有甚麽重要物品的話,可以放在這裏。”
宋眉山搖頭,“不用”。說完這句,再沒別的話了。陸長安發現這個小姑娘很拗,她看起來低眉順眼,實際上完全不是聽人指揮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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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安點頭,“那走吧,去餐廳。”
宋眉山在車窗邊坐下了,陸長安将餐牌遞給她,問:“想吃甚麽,魚還是肉?”
俄餐多冷食,例如冷的香腸,例如冷的面包,例如冷的牛奶,但餐牌上有香煎三文魚,有炭燒小羊排,還有牛肉土豆泥。宋眉山抿了抿嘴,陸長安白淨修長的手指點過來,“牛肉喜歡嗎,配土豆?”
“嗯”,見宋眉山點頭,陸長安才招餐廳高挑金發的女郎過來,陸長安話很少,他大概只說了要甚麽,也沒多餘的話了。
陸長安有一副好嗓子,宋眉山心想。
她的這個所謂的哥哥說起俄語來聲音略低,好像不如方才在機場的那個說得好聽,那一位說俄語的調子更有感情些,錯落有致。不過陸長安的發音,也是好聽的。
陸長安給宋眉山點了杯奇異果汁,等偌大一杯綠色果汁端上來的時候,宋眉山心道,這果汁好實在,杯子真大。
“俄國人這方面還是可以的,飲食方面,不怎麽缺斤少兩。”陸長安可能是知道宋眉山在想什麽,或者僅僅只是找個話題作為切入口,他說:“你今年高中畢業了?”
宋眉山對着果汁抿了一口,她心想,味道真不賴,這在國內,那些網紅飲品店得兌水換成兩杯來賣。宋眉山微微勾着頭,陸長安發現他這個妹妹很喜歡勾着頭,也不愛說話,有時候簡直不知道她有沒有在聽自己說話。
“眉山?”
陸長安又叫了一聲。
“啊?”宋眉山仰頭,“哦,我是今年高中畢業,是的。”宋眉山跟剛剛還魂一樣,她擡起頭,對着陸長安的眼睛說:“我會到聖彼得堡讀大學,聽說哥哥也在這裏,爸爸希望我們互相照顧。”
陸長安這時候好像才看清宋眉山的臉,他的這個妹妹眼睛很清亮,皮膚很白,嘴形尤其好,上下唇抿在一處,是一個輕.薄的桃心形狀。
宋眉山說完,沖着陸長安笑了一笑,然後好像又準備低下頭。
陸長安輕輕瞥她的臉,他發現這姑娘的唇齒長的特別美,唇是有些蒼白的淡紅色,齒是幹淨潔白的貝齒,不僅幹淨,最重要是整齊,好像從小沒被糖果侵蝕過,也沒有被蛀牙黑洞禍害過。
陸長安原本只是打算看清她的長相,後頭卻一直盯着這姑娘的嘴,他想,這輕.薄.唇齒,等日後塗上口紅,或者是迪奧999,或者是紀梵希小羊皮絲絨,但凡它塗上厚重點的顏色,屆時不知該如何颠倒衆生,又會如何地吸引男人。
宋眉山一直略低着頭,但她能感受到陸長安的視線,于是女生從桌上折疊好的紙巾裏抽了一張出來擦嘴,她使勁兒擦了兩下,生怕嘴上留下什麽污漬一般。
宋眉山這麽一擦,她的顏色淺薄的唇就泛紅了,不過分秒功夫,她的唇從乏味的淺粉色成了充盈飽滿的櫻桃紅色,陸長安盯着她的嘴角,竟輕輕笑了笑。
宋眉山不知她的這個哥哥為何發笑,她又抽了一張紙巾,接着擦嘴,這回下手更重了些,簡直是搓死皮的趨勢,她心想,沒有啊,我沒弄在身上啊。
宋眉山狼狼狽狽,陸長安也不點破,只是望着窗外,他好像在看風景,其實眼角又瞟在宋眉山身上,他在欣賞他這個挂名妹妹的窘态。
陸長安發現自己有點不光明正大,他私心裏不滿意宋眉山的母親,可他如今卻拿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取樂。關鍵這個小姑娘也沒禍害他們家,人家才滿十八,聽說她前面十八年都是在孤兒院度過的,想到此處,陸長安就不笑了,他也笑不出來了。
幼稚,遷怒,仇恨轉移?陸長安開始剖析自己不成熟的心态,他的确沒有必要針對宋眉山,更沒有必要折磨她。在這種帶有暗示性的小事情上面折磨她。
畢竟對方只得十八歲。十八歲,最是敏感脆弱還多思的年紀,自己給她這麽不恰當的暗示,她日後可能會很容易就懷疑自己,從而養成怯弱又不自信的人格。
陸長安也不假裝看風景了,他将頭轉過來,說:“我姓陸,叫陸長安,你可以叫我大哥,也可以叫我哥哥。你還有個二姐,在加拿大,她在那邊交了個男朋友,說是準備結婚了,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參加她的婚禮。”
“我也是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過來,我到彼得堡八年了,在列賓美院主修繪畫,今年碩士畢業。下半年的話,我會換個專業,申請讀博。”
“嗯”,宋眉山一邊點頭,一邊心道:那你就是大我八歲咯。
陸長安笑一笑,接着說:“你應該知道,俄羅斯是說俄語的,你要上大學,得先上一年預科。”
宋眉山還是點頭,“嗯,我知道。”
“那你想在哪裏讀預科?”
陸長安看着她,問:“麻雀山?莫斯科國立?”
宋眉山擡頭,回道:“爸爸說叫我和你在一起,你在聖彼得堡,我去莫斯科,這兩個地方不在一起。”
陸長安發現他這個妹妹實在很會搞笑,他當然知道彼得堡和莫斯科不在一起,他這麽一說,就是逗逗她。省得她只會‘嗯嗯嗯’。這不,一逗就急了,一急話就多了。
“你不想去莫斯科大學啊?麻雀山多好,他們的學生逛街都在紅場,吃飯在克林姆林宮,運氣好的話,一年還能看見普京三兩回,你不喜歡啊?”
宋眉山低着頭,說:“普京總統的母校在列寧格勒,列寧格勒就是聖彼得堡,他是聖彼得堡法律系畢業的,我覺得能去聖彼得堡大學也很好,我覺得夠用了。”
陸長安又想笑了,他将頭扭過去,生怕自己笑出聲來。男人一手撐着下巴,點頭道:“是夠用了,但你要是消極偷懶的話,很可能畢不了業,随時會被退學。”
宋眉山仰起頭來,跟宣誓一般,一字一句道:“我能吃苦,我能畢業,我肯定能從聖彼得堡大學畢業的。”
很多年後,陸長安都記得宋眉山的姿态,她眉頭微蹙,嘴唇先是抿着,後頭莊重宣誓。就那麽一句孩子氣的話,她說出來有種莫名的莊嚴感,好像她宣誓的不是一個入學态度,她宣誓的是她的婚禮,她在宣誓她的人生。
這一場摻雜了勾心鬥角、短兵相接和相互試探的談話并不是太久,陸長安用二十分鐘的時間短暫接觸了他這個天外飛來的妹妹,假妹妹。
烤好的小牛排端上來了,美麗的俄羅斯女郎将木盤子裝着的牛排送上,另一邊是烤過的大面包列巴,陸長安說:“吃吧,稍後回車廂休息,明早四點五十分到站,我會叫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