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Deadline (1)
Star piece Λ Deadline
翌日。
“鈴鈴鈴——”鬧鐘很忠實地在早上6:00響起。伏見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本能地把被子裹得更緊了。
昨天他睡得很晚，而即使是這樣，禮物都還只拆了一半。木村送了他一瓶超高檔的眼鏡護理液，福原給他買了一塊新的手表，淺野給了他一份高檔壽司店的一年份優惠券，雪乃為他制作了一個精致的禦守……總之，縱觀他已經開了封的禮物，就只有吹雪的最……讓人驚奇。但是，也是最讓他感動的。
不管怎麽說，伏見21歲的生日就這麽過去了。在心裏記錄下那份可以說從未有過的感動之後，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鬧鐘一響就意味着他又要同往日一般，處理各種事件，寫各種報告以及想各種辦法盯着某人以防他偷懶。但是……
“喂！猿比古！起床啦！”似平常一般元氣滿滿的聲音在耳邊聒噪着。
（真不想起床啊……）
伏見心裏默默地念到。
“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那個聲音比剛才還要大了。
“啊啊……”伏見低聲煩躁地說，然後從被子裏探出頭來。
“快點啊！”聲音的主人看樣子是要掀伏見的被子了。
“我知道了……”伏見嘟囔着之後才萬般不情願地從被子裏撐起身來，他怨念地看着眼前元氣滿滿的人，“你到底是有怎樣的經歷才能讓宿醉都怕得不敢來找你啊misaki……”
“嘿嘿，那只是因為我很厲害啊！”八田揚起大大的笑容得意地說，“話說回來你還不快點。”
“啧……”伏見一邊毫無生氣地碎碎念一邊穿衣服，“你這麽急幹嘛，時間我都是算好了的。又不像以前那樣了……”說到這裏，伏見頓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發愣，或者是才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和很久很久以前是那麽的相似。而八田也像是察覺到了一樣，跟着沉默了下來。房間裏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讓本來就不算暖和的空氣更冷了。
那是屬于他們之間的回憶，既美好又脆弱。他們共同懷念那段時光，卻也不約而同地害怕去接觸。因為太過美好，所以害怕自己會被蒙住雙眼，等到終有一天再次回到現實之時，面對的，是一片虛無。他們不再是曾經世界中只有對方的小孩子，他們也經歷不起再一次的失去。尤其是手刃了宗像的伏見，如果将來有一天，他需要再次那樣面對吹雪的話，他一定會崩潰的。
所以，已經足夠了。
“那麽，今天輪到我巡查。”思考間，伏見已經收拾完畢。他最後把佩劍卡進卡扣裏，看着八田說。
“恩……我今天是晚班，現在也還沒什麽事，想回一趟酒吧。”八田也回過神來，思考了一下說。
“今天正好也要去那一帶，我送你吧。”
“好啊！”
……
“我回來啦草薙哥！”八田像往常一樣毫無溫柔可言地拉開酒吧的門，門上挂着的鈴铛發出響亮的聲音在冬日清晨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
“小八田，都說了多少遍了叫你輕手輕腳一點，這大清早的要是被鄰居告我們擾民怎麽辦？”出雲正在收拾貨架，他無奈地轉過身，用毛巾擦了擦手正打算再好好教訓八田一頓，“恩？伏見，你怎麽來了？”
“早安，草薙哥。”伏見淡淡地說。
“啊，早。”雖然挺長時間不見還是被這麽有禮貌的伏見吓了一大跳，但是出雲可是何等淡定的人物，于是他也微笑着回應。
“今天剛好要在這一帶巡查，于是就順便送misaki過來了。”伏見簡單地解釋了原因。
“這樣啊，辛苦了，小八田沒給你添麻煩吧。”出雲一邊說着一邊在八田空有氣勢的反駁中使勁揉着他的頭發。
“還好……”說沒有添麻煩那是假的，于是伏見折中了一下。
“草薙哥你還拿我當小孩子嗎？我可已經成年了啊！”八田終于擺脫出雲的魔爪，他氣呼呼地瞪着出雲。
“是是~，小八田已經長大了~”出雲攤了攤手聳聳肩，态度和說出的話意思完全相反。
“真是……我上樓去了！”八田做了一個深呼吸，卻還是沒能冷靜下來，于是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話，轉身朝樓上走去。
“昨天小八田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吧，真是抱歉啊。”看着八田上樓去之後，知道那小子絕對沒有在樓梯角偷聽的心眼之後出雲繼續輕聲對伏見說道。
“沒什麽。”他也弄不出什麽□□煩。
“宮野先生一定很頭痛吧。”
“沒有。”這是實話，他玩得比誰都歡……
“雖然晚了一點，但還是祝你生日快樂，伏見。”
“謝謝。”伏見微微點了點頭。
“至于禮物……”出雲轉身，視線在貨架上浏覽着，“既然已經成年了，那便可以喝酒了吧。那麽……”
“那個，不用……”伏見剛想婉言謝絕。
“找到了！就這瓶吧。”出雲伸手拿出一個小酒瓶。
出乎伏見意料的是，那是一瓶清酒。
“雖然已經可以喝酒了，但還是從最低度的開始吧。”出雲笑了笑，把酒瓶遞給伏見，“這瓶酒我也珍藏了許多年了呢，我留着也只有一個人喝，沒意思，不如就送給你了。”
“可是，這……”伏見立刻意識到這瓶酒之于出雲的意義。
“都說了我一個人喝也沒意義啦，你就收下吧。”出雲伸手擋住伏見再次遞過來的酒瓶。
“謝……謝謝……”伏見低頭看着酒瓶上已經開始泛黃的包裝紙，看得出來這瓶酒是真的已經被小心收藏了很久了。
白雪……
包裝上寫着這瓶酒的名字，不禁讓伏見想到了一個人。
“啊對了，我最近可能要去德國一趟。”看到伏見應該是不會拒絕自己的禮物了，出雲才繼續說道，“安娜已經讓鐮本幫忙照看了，雖然似乎和你們沒關系，不過既然你來了那還是支會你一聲比較好。當然，如果在某些地方能夠稍微麻煩一下的話我會很高興的。”出雲微微一笑，輕聲說道。
他順着千島司事件那會兒得到的情報調查下去，盡管進展很慢，但總算是有些收獲，然而，線索伸向了海外，而且，又再次和出雲的酒品進貨渠道相對立。
所以，這次他決定親自去一趟一看究竟，而且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次的事件或許還會牽扯更多。
“我知道了，我會留意的。”伏見也聽出了出雲的畫外音，于是點點頭回答道，“如果草薙哥沒什麽事的話……”
“哦，對了。我還差點忘記了，雖然現在還不知道詳細情況，但是據我所知，你們之前在調查的那個APP，似乎又在小範圍地蔓延了。”出雲說着，點燃了一支煙。
“怎麽回事？”伏見皺着眉問道。這才過去多久竟然就又開始活動了？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總之，你們還是小心點為好。”出雲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雖然用在這裏或許有些微妙，但是這次，事情應該不會那麽簡單了。”
“我知道了。謝謝。”
“沒什麽。”
……
當夜。柳生家。
“姐，伏見君……不會生氣的吧。”吹雪皺着眉看着在織圍巾的真由美，有些猶豫地說。今天伏見一早就出外勤了，幾乎一天都在外面，而自己又在文件山中坐了一天，晚上和姐姐說了要回來，所以他今天一天都沒有見到伏見。不停地想伏見看到自己送的生日禮物之後的表情，他一直都處于忐忑的狀态中。
“等見到他不就知道了嗎。”真由美卻只是笑笑，繼續專注手上的動作。
“應該……不會的吧。”吹雪用很不确定的語氣說道。之後又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煩躁地說，“啊啊！！伏見君到底會不會生氣啊？！”
“不會。”真由美這次卻立刻回答。
“真的？！”吹雪雙瞳一下子發出光芒。
“既然小雪這麽期望的話，那我便這麽說了~”真由美擡手輕輕彈了一下吹雪的額頭，眨了眨眼睛說道。
“那不就只是在安慰我嗎……”吹雪頓時洩了氣。
“是啊。”真由美很自然地說着，又開始手上的動作。
“唔……感覺被欺騙了……”吹雪嘟囔着嘴，垂頭喪氣。
“不過反正現在想也想不出個結果來，等見到他問問他就好了，如果他真的生氣一定會毫不客氣地告訴你的。”真由美繼續說道。
“真的嗎？”
“真的，這次沒騙你哦~終于好了！”真由美說着，把毛線和毛衣針放到一旁，舉起手中的白色圍巾開心地說道。
“姐，這圍巾是織給姐夫的嗎？”吹雪把頭靠在沙發扶手上，擡眼看着長長的羊毛圍巾。因為從很小就已經相當獨立的緣故，真由美的手很巧，毛巾上除了毛衣針原本的紋路之外還有不少精致的小雪花做點綴。看起來相當漂亮。
“是啊。”真由美正面反面翻轉着看圍巾還有沒有什麽掉線的地方。
“是嗎……”吹雪有些失落，下巴擱在沙發扶手上，說話的時候頭一上一下的。
“才怪。”看到他這個樣子，真由美溫柔地笑了笑，然後才繼續說。
“诶？”吹雪看到真由美臉上既狡黠又溫和的微笑。
“當然是給小雪你的啊~”真由美說着，把圍巾套在吹雪脖子上。
“給我噠！！”吹雪激動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恩。”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吹雪給了真由美一個大大的擁抱。
“好了好了，都這麽大了還這麽愛撒嬌。”真由美摸了摸吹雪的頭，輕聲說道。“因為是姐姐你啊，對別人我才不會這樣呢。”
“是是是。小雪要是到了80歲也能這樣對我撒嬌那我才開心呢。”
“那就這樣說好了！我要向姐姐撒嬌到80歲！”
“是是~說好了。”
“恩！”
“啊，對了，小雪。”
“怎麽啦？”
“那個……”
“唔？姐姐還有什麽不能給我說的嗎？”
“父親他，快不行了。”
“……”
——
“宮野。”第二天中午下班的時候，伏見看到已經換了一身便裝的吹雪。
“伏見君。”吹雪看着伏見，似乎有那麽半秒的驚訝，随即把視線移向一旁，語氣也變得有些忐忑，“午安……”
“怎麽了？”看着他的模樣，伏見疑惑地問道。
“恩……那，那個……”吹雪的視線依舊在閃爍，吞吞吐吐好久都沒說清楚，“禮物……伏見君……”
（禮物？）
伏見稍微想了想，然後瞬間明白這家夥在想什麽。感謝之語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但是看到吹雪局促的模樣，伏見忽然想小小地使壞一下。
“果然和瑞希小姐說的一樣，你的禮物從來都不會正常的呢。”伏見抄起雙手，無奈地搖頭說道。
“诶？！”吹雪慌張地大喊起來。
“其他人送我的總都能夠派上用場。”伏見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繼續補刀中，“就你的平常根本派不上用場呢。”
“是……這樣啊。”聽到吹雪異常失落的聲音，伏見有些驚訝地睜開眼。
“果然，我做那種事是太多餘了啊……”吹雪自嘲地說着，然後終于把視線放到伏見身上，眨了幾下眼才能夠勉強自己微笑着說道，“抱歉……”
看到吹雪苦澀的微笑，伏見心猛地收縮了一下。一瞬間，幾乎是愣住了。直到吹雪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可以說是本能地轉身，一把拉住吹雪的手臂。
“伏見君？”吹雪看着緊緊抓着自己的伏見，語氣中滿是疑惑。
“但是，謝謝。”伏見緊咬了一下牙，之後松開，擡起頭，面對眼前的人之時，目光變得柔和起來，“我很喜歡。”
“诶？(⊙v⊙)”這次換吹雪愣住了。
“總之就是這樣，你別東想西想的。”這種話，伏見是絕對不會說第二遍的。所以他只是扶了扶眼鏡，臉上又恢複平常的淡定表情。
“伏見君剛剛說了喜歡對吧！”伏見本以為，吹雪不是個KY的……
“……”
“吶吶！說了對吧！”剛剛還笑得像是被世界抛棄了一樣的是誰啊……
“……”
“太好了！我一直以為伏見君會因此生我的氣呢！伏見君喜歡真的真的太好了！”吹雪現在的狀态，估計就是得知自己某門科目得了59分之後又被老師告知算錯了忘加一分的時候差不多吧。
“至于麽喂……”伏見小聲地嘟囔道，但是，看着眼前開心得幾乎不能自已的吹雪，自己內心也莫名地感到暖暖的。可即使是這樣，伏見也忘不了剛才吹雪的那個笑容。
就像是，被殘酷的世界抛棄的孩子堅持着向他心中美好的世界問好的微笑。
究竟是怎樣頑強的精神信念才能讓他像那樣幾乎是毫無保留地相信着這個冰冷的世界的啊……
（溫柔過頭了啊……笨蛋！）
伏見在心裏沒好氣地喃喃。
“謝謝伏見君喜歡~”伏見微微擡頭看着銀河中映照着自己的影子，感到一陣安心。
“對了，你換便裝這是要去哪裏？”繞了大半天，伏見終于想起自己真正想要問什麽了。
“哦，差點忘了！”吹雪捶了一下手心，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伏見君，我現在要去醫院一趟，所以想請半天假。”
“醫院？你生病了嗎？”聽到吹雪的目的地，伏見皺了一下眉，“是醫務科都不能解決的嗎？”
“啊不是不是啦，伏見君你會錯意了。”吹雪擺擺手說道，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茫然，“只是，有些私人事情要去處理一下而已。”
“私人事情？很重要嗎？”
“大概吧……”
……
13:00 國立癌症研究中心中央醫院 813高級病房
“咚咚——二少爺。”寂靜的空間裏，本來很小的敲門聲顯得異常清晰。
“什麽事？”瑛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疲憊地回答。
“三少爺來了。”
“吹雪？”瑛的語氣中既有驚訝也有疑惑。
“是的。”
“呼……我知道了。”瑛做了一個深呼吸，站起身來，稍微晃了一下才穩住身形，他雙手插在褲兜裏，緩步朝門走去。 病房是套房，病人休息的房間外還有一個會客廳。雖然醫院已經盡力将病房裝修得和普通酒店的客房沒什麽兩樣，但是這裏依舊充斥着藥水和死亡的氣息。
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吹雪不可抑制地皺了皺眉。
“嘎吱——”病房門發出刺耳的聲音，吹雪睜開了雙眼看着從裏面走出的人。 除開已經憔悴得不能更憔悴了，來人還是宮野瑛這一點是絕對不會錯的。
“日安，哥哥。”吹雪站起身來，禮貌地鞠了一躬。
“停。”瑛擡手，随即無力地放下，然後靠着沙發靠背，聲音很輕，“父親在裏面，你随意吧。”
“……”吹雪沉默着沒說話，大概過了三秒，他站起身來，就要往病房外走去。
“站住。”瑛說得不容反駁，吹雪停住了腳步。
“大姐告訴你的吧。”瑛說着，嘆了一口氣。
“……”吹雪轉過身，面對着瑛，用眼神表達着自己的不服氣。
…
“父親一直希望你去看他一次，現在他也快不行了，所以小雪……”真由美說得很誠懇。
“為什麽他想我就要去看他啊？”吹雪生氣地別過頭。
“我知道父親他以前做了很多過分的事，但是，我們現在也過得好好的不是嗎。他畢竟是我們的親生父親……”
“呵，好一個親生父親啊！”吹雪嘲諷地說，之後看着真由美，眼神快要迸出火花，“随随便便抛棄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這個就先算了，後來還為了自己的私利想除去我們！如果不是那則及時的報導的話，世上早就沒有宮野吹雪這個人了！好吧，這些我都能忍，但是後來他又對我們怎麽樣？姐姐你從他那裏得到了一絲名叫父愛的東西了嗎？姐姐你在他眼裏，連一個供職多年的傭人都不如！後來和柳生家聯姻也是，如果姐姐你和姐夫不是真心相愛的那個家夥就要犧牲你的幸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了啊！這樣的混蛋……這樣的混蛋憑什麽做我們的父親？！”
“小雪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真由美驚訝地看着吹雪，眼神中還充滿了心疼。
“對不起……”意識到自己竟然對姐姐發火了，吹雪心裏刺痛了一下，自責地說。
“小雪……”真由美傾身抱住面前小小的孩子，柔聲安慰道，“沒事，小雪沒錯。”
“姐姐……”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是……”
“還記得姐姐教給你的嗎？”
“是……感謝我們活着……”
“對，感謝我們活着。每一個生命活在這個世上都是不容易的，這一點，小雪最清楚了不是嗎？”
“恩……”
“那天父親和我說了很多，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對不起我們，對不起你。他知道自己是無法得到你的原諒了，但是，在最後，還是希望見你一面。”
“我……”“我知道，小雪對過去的事情很難釋懷對吧。可這真的是父親最後的願望了，小雪如果能去的話，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可是！”
“小雪是善良的孩子，能不能讓那個快要消逝的生命在最後綻放一點光彩呢？”
“……”
……
“我來，看看他。”吹雪做了一個深呼吸，平靜地說道。
“……進來吧。”瑛看着他的臉，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然後打開了病房門。 就像是冥冥之中感知到吹雪的到來一樣，在病房門打開的那一刻，病床上脆弱的生命緩緩睜開了雙眼。 四目相對，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似的。
十年了。
……
……
……
病床上的老人見到吹雪，一下子就變得激動起來。他幾乎要把雙眼瞪出來了，插滿輸液管的手朝着吹雪的方向使勁往前伸，把并排着的輸液架扯得哐哐作響，病床旁邊維持他生命的儀器也發出刺耳的尖叫。
“父親！”瑛急忙沖到他身邊，擔心地扶着他，嘴裏還不斷說着，“父親，您冷靜一點，別激動。”邊說還邊幫對方順氣。
“吹……吹雪。”那人聽瑛的話，急急忙忙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後才緩過氣來，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吹雪。過了一會兒才顫抖着開口，聲音幾乎是氣音，如果沒有特殊呼吸器上的聲音放大裝置的話，旁人是根本聽不見的。 吹雪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有離開的意思但看起來也沒打算要進去。就只是，那樣默默地看着他而已。
“吹雪。”瑛轉過頭叫了他一聲。
“三少爺……”田中也小聲地附和着。
“小雪是善良的孩子，能不能讓那個快要消逝的生命在最後綻放一點光彩呢？”
真由美溫柔的聲音在吹雪腦海中響起，他緩緩握緊了雙手，往前踏出了一步。
“吹…雪……”看着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長大的兒子向自己走來，老人渾濁的雙瞳溢滿了淚水，明明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只是輕輕地喚着他的名字。但是此時吹雪心中……
（閉嘴！你憑什麽叫這個名字！憑什麽？！）
（媽媽……）
只是他雖然這樣想，卻沒有說出來。或許他是真的，不想和老人說一句話了吧。
“吹雪……對不起……”老人皺着眉頭自責地低聲說道，雖然他額頭上的皺紋已經多到快讓人看不出來他此刻在皺眉了……
吹雪在距離床邊還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他直直地看着老人，眼裏沒有絲毫溫度。
（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
依舊的，吹雪在心底憤怒地大喊，臉上卻依舊覆蓋着冰霜。
“我以前……竟做了那樣……那樣…混賬的事情！咳咳……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美音，對不起你和真由美，真的……對……對不起……”老人又變得激動起來，說話也開始大口大口喘氣。
“父親！您別急，慢慢說。”瑛一邊幫他順氣，一邊輕聲說道。
“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們啊……”老人無比懊惱後悔地大聲說，之後竟靠在瑛身上嗚嗚地抽泣起來。
瑛拍着老人的背，低聲安慰着。 吹雪覆滿冰霜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驚訝。不禁意間，腦海中浮現出老人曾經的模樣。
現在這個低聲抽泣渾身顫抖的虛弱的老人，和曾經那個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他，真的是一個人嗎？
上一次正視他的時候還是在十年前，吹雪清晰地記得整個過程只有不到一秒。那人就像是故意不想看自己一樣，從來到這個“家”到自己獨立離開，那人眼中就從來沒有姐姐和自己。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模樣，眼中充滿了野心，好像只要他想，世界上沒有什麽他做不到的一樣。而那人也确實有這個本事，所以，吹雪稀薄的印象中，那人總是幹勁十足，對任何事都認真對待，謹慎地盡可能排除一切風險因素。只有這點，從客觀角度來說，吹雪算是佩服的。
但是現在，老人靠着自己的兒子像小孩子一樣抽泣着。和印象中的那個人完全不同。吹雪才驀然反應過來，已經過了十年了啊……
那個高傲自負的人被歲月和疾病打倒了，卸下所有的盔甲之後，只是一個被死亡威脅着的普通老人。
吹雪的表情變得有些茫然，卻又立馬堅定下來。
可即使如此，他曾經犯下的罪也絕對無法被原諒！
善與惡，罪與罰。現在的一切一切，都是對他過去的所作所為最好的懲罰！
“父親！”瑛看到老人快要喘不過氣，連忙大聲喊着，“田中！快叫……”說到這裏，就被老人死死抓住手臂打斷了。
“父親？！”瑛又驚訝又着急。
“啊……fu……”老人的吐息越來越急，他死死地抓着瑛的手臂，看着吹雪，雙瞳還不斷湧出眼淚，淚痕在他臉上如刀刻般縱橫交錯的皺紋上再添上一道新傷。老人抓着瑛的那只手開始大幅度顫抖起來，但是他依舊緊盯着吹雪，嘴唇開閉，喉嚨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感謝我們活着。”
“小雪是善良的孩子，能不能讓那個快要消逝的生命在最後綻放一點光彩呢？”
“快要消逝的生命在最後綻放一點光彩……”
真由美的話在吹雪腦海中不斷回響，他看向老人的方向。那雙幾乎被淚水淹沒的渾濁雙瞳中，印出了自己的影子。
“……”吹雪微微張嘴，卻又馬上咬咬牙閉上，雙手緊緊握成拳。再次看向那雙眼睛的時候，緊握的雙拳漸漸用力。過了好幾秒，才終于松開，他輕輕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看着那雙眼睛。
“父親。”
十年之後，再一次說出這個詞。
幾乎是在自己說出這個詞的同時，吹雪發現，那雙渾濁的雙眼似乎瞬間變得清明了。
“謝……謝謝……”老人終于松開抓着瑛的手，語氣變得更輕了，雙瞳溢出的淚水也更多了。
“謝謝……謝謝……吹雪……謝謝……”老人不停重複着，看着吹雪，笑了，像小孩子一樣。
“謝謝……謝謝……吹雪……”老人一邊說着，緩緩躺下。
“謝謝……”發出最後一個音節之後，老人面帶微笑，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哔——”病床旁的儀器發出刺耳的鳴聲，屏幕上筆直的綠線也不再跳動。
“父親……父親？！”瑛似乎有些不願意相信，在老人耳邊大喊，“父親！父親！！爸爸！！” 可是老人不再有任何反應，儀器刺耳的聲音依舊回蕩着。
“我馬上叫……”見狀，田中立刻回應。
“不用了！”瑛卻大喊。
“二，二少爺？”田中被吓了一大跳。
“我說……不用了。”瑛微微低頭，雙手抓着病床的床沿，聲音有些顫抖。
“夠了，這樣就夠了……”說着，他緩緩站起身來，拔掉插在老人身上的所有東西，輕輕摘掉呼吸器，儀器的鳴叫停止了。病房裏只剩下死一般的沉默。
“爸，您走好。”瑛拉起老人還有餘溫的雙手，之後小心放下，然後退後兩步，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個90°的躬。
“那麽，我先走了。”吹雪又看了看病床上已經失去生命的軀體，再看了看瑛，淡淡地說。
“先等一下。”瑛的聲音似乎比剛才更加疲憊了，他邊說邊轉過身。朝病房外走去，“20分鐘就好。”吹雪似乎聽到了語氣中請求的味道，想了想，決定稍微留一下。
“田中，月森律師呢？”走出病房，瑛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就像害怕吵醒裏面安睡的老人一般。
“已經在醫院樓下了。”
“律師？”吹雪皺着眉疑惑地問，不過心裏已經猜到七七八八了。
“恩，雖然父親還在裏面就談這些還真是……”瑛有些自嘲地說，然後看着吹雪，“不過，也只有這個時候，你會在這裏吧。”
吹雪走到瑛對面的沙發坐下，沒有說話。
“抱歉久等了。”這時候，房間外出現一個文質彬彬眼鏡男，他扶着門框喘了幾口氣，正了正領帶才走進來。
“沒有，來得剛好，月森律師。”瑛淡淡地說。
“咳咳，這位是宮野吹雪先生吧。”月森看了看吹雪，語氣很正經，“您好，我叫月森健，是宮野介一先生的遺囑見證人。”
吹雪卻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呃……”月森露出尴尬的表情。
“別說廢話了，開始吧。”見狀，瑛有些不耐煩地提醒。
“恩……那麽，咳咳！”月森故作正經地咳嗽了幾聲，“首先要說明，這份遺囑宮野介一先生立下之後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看過。”說着，月森來回看了看吹雪和瑛，然後才繼續說下去，“宮野介一先生在遺囑上說道‘我所有的財産，包括存款、股票證券份額以及不動産等等，以50%和50%的份額交由我的兒子，宮野吹雪，以及女兒，柳生真由美所繼任。’以上，我根據宮野介一先生的遺囑拟了一份繼承書，那麽，請宮野吹雪先生簽字吧。”說着，月森把繼承書放到了吹雪面前。
“月森律師……”瑛坐在沙發上，低着頭，聲音裏是止不住的顫抖，“父親的遺囑裏，還說了其他的什麽嗎？”
“還有一些對自己人生的反思，不過涉及到遺産繼承問題的，便只有我剛才念出來的部分了。”月森扶了扶眼鏡，正經地回答。
“是嗎……”瑛說着，卻笑了，“哈……哈哈……是這樣啊……”
“二少爺……”田中看着瑛的反應，擔心地問。
“我沒事，田中。”瑛突然站起身來，甩了甩額前因為疏于打理而過長的劉海，看着吹雪，不着痕跡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說，“吹雪，簽字吧。”
“我拒絕。”吹雪卻很幹脆地站起身來，看都沒看繼承書一眼。
“什麽？”瑛看着吹雪，雙拳緊握。
“我說，我拒絕。”吹雪放慢語速，很清楚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你這家夥！”瑛終于忍不住沖上前揪住吹雪的衣領，把吹雪推後好幾步才停下。“你也是爸爸的兒子，他把自己一半的心血交給你，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瑛怒吼道，渾身上下都在顫抖。
“這和滿不滿足沒關系。”吹雪也看着瑛，冷冷地回應，“我只是放棄了我不需要的東西。”
“不需要的東西……”瑛幾乎是咬着牙，狠狠地說出來的。
“沒錯，我現在過得很好，所以，這一半的遺産，是我不需要的東西。”吹雪平靜地回答。
“那麽，柳生真由美小姐的……”聽到吹雪的發言，月森繼續說下去。
“姐姐也不需要。”吹雪不等他說完就接着說了下去。
“你……”瑛剛想大吼就被吹雪再次打斷。
“與其考慮我們，哥哥你倒不如多為自己想想。”吹雪說着，拉開瑛揪着自己衣領的手。
“……”聽到這句話，瑛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現在空無一物的手心，眨了眨眼。
“那麽，今天我就先告辭了。”說完，吹雪看了看瑛，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二少爺……”田中心疼地看着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少爺茫然的模樣。
“恩……那麽，既然如此的話，那麽按照相關法律，宮野介一先生的遺産便由宮野瑛先生繼承，那麽，請簽字吧，宮野瑛先生。”月森想了想之後說道。
“我？”瑛茫然地看着月森，臉上是疑惑的表情。
“沒錯。根據宮野吹雪先生的說法，以及我聯系過的柳生真由美小姐的發言，現在您便是遺産的唯一合法繼承人。”
“我……”
“二少爺。”
“田中……我知道了。”
“那麽，請。”
…
“很好，現在所有的繼承手續已經完畢。我會進行相關處理，大約3個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