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矛盾
車還是照例放在鎮政府裏，一是去村裏的路凹凸不平又全是石頭，她那個代步的轎車的确容易如賀清波所說碰壞底盤，二是也沒有這個必要。
山裏秋天戴着耳機都還能聽到幾聲蟲鳴，風從耳邊呼呼吹過把心頭的一點煩悶也吹散了，杜若扶了扶耳機讓音樂聲更加清晰，腳下蹬車的動作也快了些。
現在唯一讓她有些發愁的就是，奶奶非讓帶來的餃子該怎麽辦啊。
高湛盧接到陌生電話時人正在訓練場上，下意識想要挂掉手卻鬼使神差般一頓而後滑向接聽鍵：“喂。”
“喂，是高隊嗎？”杜若的聲音在山風中更顯幹淨清亮，也許是受情緒影響，還有些難得的輕快，“你在基地嗎？”
高湛盧走開了兩步背過身去，“我在。有事？”
杜若扶着自行車看着面前高大的營門突然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十分貿然，可如今也沒給她留下什麽退路了，只好硬着頭皮道：“哦我在你們基地門口，你出來一下吧，有點東西給你。”
高湛盧囑咐了鄭成明兩句出門來，接過杜若遞來的餃子表情有些微妙的尴尬，無奈杜若心中認定了讓他尴尬總比自己尴尬好，不由分說地把餃子塞到他手中道：“這是我奶奶包的餃子，我那兒沒有冰箱，放壞了也怪可惜的。給你送來，有時候訓練完了還能當個宵夜吃。”
高湛盧帽檐下的眉毛微微挑了挑，點點頭，“謝謝。”
“要說謝謝的話，我只怕是說不過來了。”杜若彎起嘴角笑了，映着從頭頂密林間投下的光斑點點，眼中有如浮光躍金一般，“你回去吧，我也先走了。”
高湛盧提着餃子目送她的背影在山路上消失，嘴角微微牽動起來，餃子，她倒是有趣。
“哎喲，這怎麽有些同志還單獨吃小竈啊？”他一進營門就迎面撞見鄭成明，那雙賊眼睛一眼就看見了他手裏的餃子，藏都來不及藏，“高隊，吃獨食胃疼。”
高湛盧板着臉擡眼瞥了他一眼，鄭成明可不管他透露出的警告之意，越過他向着大門口張望着道：“怎麽不請人家杜若書記進來坐坐呢？”
“你是不是很閑？”高湛盧背着手眸光微眯，心中盤算着能給他分一些什麽工作。
鄭成明嘿嘿一笑道：“別啊。怎麽樣高隊，晚上咱們吃餃子？”
高湛盧短促冷笑一聲，在他身邊停下拍拍他的肩，“我怕你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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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成明一時語塞，等高湛盧走出幾步遠才撇撇嘴，對着空氣揮了揮拳頭道：“小氣勁兒。”
“杜若書記回來了？”村口巴林坐在石階上，陰沉着臉嘴裏叼着煙袋鍋子擡眼看着杜若。
文件她回楚江的路上就應該到村裏了，如今這場景只怕是特意等着她來興師問罪的，杜若咽了咽口水微微牽出一個笑容：“是，天涼風大，您怎麽在這兒坐着？”
巴林在鞋底敲了敲煙袋鍋子而後別進腰裏，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背走到杜若身邊，看着她冷哼一聲：“天涼也比不上心涼啊。”
杜若低下頭笑了笑，“一個人心涼總好過一群人心涼。再有，若是心中光明，怎麽會寒涼呢？”
巴林打量着她坦然的神色咬了咬牙，原本以為這就是個來混日子的小丫頭，倒沒想到竟然是個狠角色，“挺好，杜若書記能說會道的，希望你在我們垚山村做的能比說的好看。”
她會的，杜若在心裏暗暗咬牙道。
批複後的貧困戶名單很快返回來村裏，杜若捧着搪瓷杯站在小窗邊看着圍在村委會門口看名單的村民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只怕這下她沒有輕松日子過了。
“這怎麽沒有我們家啊？”
“我們家也沒有啊！”
“這怎麽行！”
杜若放下搪瓷缸子揉了揉臉，理了理衣服咳了一聲示意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孟天鶴過來，四人圍坐在一起杜若清了清嗓子道：“這個貧困戶的評定已經完成了，資金也很快會到位。但是我相信，咱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垚山村的情況我肯定不如諸位清楚，大家說說自己的想法吧。”
“情況？門口就是垚山村的情況。”孟天鶴低着頭小聲嘟囔道。
栾平輕輕踢了他的腳一下，孟天鶴知道自己這麽說不太好，可還是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道：“垚山村地處偏遠，交通不便，一二三産業什麽都不行，再加上……您看看，這都指着補助金過日子，能做成什麽事！”
“交通不便我們就修路，沒有致富的産業我們就去找投資搞産業，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堅定信念這件事兒能做成，只有我們信念堅定，村民們才能有信心。”杜若搓了搓手，這些話聽起來就是假大空的口號，可事實也就是這樣。
範栗把煙頭在地上杵滅，嘆了口氣道：“眼下是收稻子的季節了，收完稻子家家戶戶的男人就閑在家裏，的确應該給他們找一些事幹，可……杜若書記您說，能讓他們做些什麽？”
說起村裏的男人栾平也有些惱火，撓撓頭道：“這都是躲懶慣了，杜若書記我說實話啊，就他們，坐在家門口看楓葉都能把這幾個月看過去。”
“看什麽？”杜若眉頭一皺。
栾平被她問的一怔，“楓葉啊。哦您不知道，就咱們村子外有一大片楓樹林，家家戶戶就在家門口就能看得到。”
楓葉，楓林，杜若低垂下頭稍微皺了皺眉頭，在家門口就能看見的楓林。
“杜若書記出來！出來！這個結果我不服！”
村委會外喧嘩聲愈大了，杜若眉頭打成了一個結，搓了搓臉站起身道：“走，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村委會外又圍滿了人，像是家家戶戶都來了，杜若皺了皺眉身體微微向範栗那個方向偏了偏，低聲道：“不是說現在是收稻子的季節嗎？這人怎麽都來了？”
“收稻子哪有白領錢重要？”範栗沉着臉厲聲道。
栾平和孟天鶴連聲招呼着衆人，眼看着兩人已經要招架不住了，杜若上前去把兩人擋在身後，擡起手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有什麽問題我們要商量着來。”
“杜若書記，我一個寡婦，能有什麽收入，我怎麽就不是貧困戶了。”秀秀站在最前面哭天抹淚地拍着大腿道。
杜若示意後面的安靜，等到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才松了口氣道：“秀秀姐，你每年農閑的時候都出去做半年的工沒錯吧，如今城裏做工可不少錢，加上地裏的收成，一年少說也得有兩萬塊錢的收入吧。”
秀秀眼淚還含在眼睛裏，吸了吸鼻子一抹眼淚轉頭指天怒斥道：“都是鄉裏鄉親的，哪個挨千刀的捅我小報告！”
“用不着誰打小報告，大夥兒的情況，都在我心裏有一筆帳呢。”杜若上了一級臺階扯着嗓子高聲喊道，“各位，貧困戶評定的情況是我根據網上大家的資料綜合評定的，是絕對符合國家标準的。”
孟天鶴見縫插針忙附和道：“沒錯！大夥兒聽我說，杜若書記熬了好幾個夜把咱們村老百姓所有的資料都過了一遍，你們的情況，現在她是清楚得很呢！”
杜若咽了咽口水緩和了一下牽扯着有些疼的嗓子，“大家聽我說，國家救助金只能是保證大家的溫飽問題，不能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要想過好日子，一定要靠我們自己的努力脫貧致富！”
“诶主任，這新來的書記說話一套一套的嘛。”老酒縮在人群後輕輕撞了撞旁邊的巴林小聲道。
巴林冷哼一聲，“我不是主任了，別這麽叫。這個女娃娃，說話好聽的很，要我說，就是個繡花枕頭。”
範栗重重咳了一聲，“好了，地裏沒活啊！都回去吧，還對名單有疑問的，單獨來找我。散了吧，都散了吧。”
人群各說各話嘈雜着散開，有財拖着自己媳婦氣沖沖地到了四人面前，“杜若書記，我不服，國家政策說了，這貧困戶有那些個因為疾病致貧的，我們家怎麽不能算？”
“你家誰有病？”資料中可沒有這一點，杜若脫口而出問道，随即才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入耳。
好在有財沒注意到這一點，縮着袖子在四人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頭道：“我媳婦有病，我們家連個娃都沒有，這還不叫病！”
一旁站着的女人扯着自己衣角咬着嘴唇不說話，杜若皺起了眉，忍不住出聲輕喝道：“說什麽呢！上次你們不是說去城裏醫院看看嗎，醫生怎麽說？”
“哪有錢去城裏醫院啊，就在縣裏看了看，那醫生也說不清楚個啥。”女人像是要把頭埋到胸腔裏了，帶着哽咽輕聲道。
杜若心裏小算盤打的劈啪作響，抿着嘴沉思片刻突然擡起頭來：“過兩天我要去市委交報告，你倆跟我一塊去楚江，去醫院好好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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