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距此幾裏外,葉子向洛擎遠彙報:“世子進了後山,一直沒出來。”
洛擎遠擡起頭,一只白鷹從他頭頂略過。銀光一閃,幾根羽毛飄落,洛擎遠伸手抓住,果然是那只該拿去炖湯的小東西,洛擎遠心道。
“大公子?”
将幾根羽毛收起,洛擎遠驅動輪椅離開:“走吧,回去,這件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剛走出地牢,陸知意看見白鷹飛下屋檐,熟練地鑽進他懷裏,陸知意無奈道:“你這小東西,撒什麽嬌,也不看看你的模樣,都能用來止小兒夜啼。”
“可能在外面被別的壞鳥欺負了,所以才回來找世子撒嬌,往常這時候,它都不在家。”招福道。
陸知意無奈道:“你們就睜着眼說瞎話吧,從來只有這小東西欺負別人的份,早晚該讓人打斷腿。”
“世子,您等會要回城裏嗎?”招福問。
想到臨走前洛擎遠探究的目光,陸知意手一頓,而後繼續撫摸白鷹油光水滑的羽毛:“今日就不回去了,別忘記去榮王府送個口信。”
才過一夜,吳伯的頭發已經全部變成灰白色,地牢另一端,昨日還清亮的嬰兒啼哭聲已經變得沙啞,斷斷續續傳過來。
昨夜因換了地方,陸知意認床睡不着,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整個人都添上些許慵懶的媚意,旁邊的下屬們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吳伯,說吧,究竟是誰指使你污蔑榮王?”陸知意手中拿着類似簽筒的物件,随手搖出來一支,“不回答也可以,那你猜猜,接下來是什麽刑罰?”
“讓我見孩子一面。”
陸知意示意下屬打開旁邊的木箱,裏面是兩具屍體,吳伯一看見就變了臉色
“你要是繼續嘴硬,很快就能見到那個孩子。”
“我不知道。”吳伯面露痛苦,“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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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系你的人是誰?”
吳伯終于認命:“我沒見過那人,只知道是個異族女子,是我兒子的鄰居。”
“你原本不是在為皇上做事嗎?”
“那些人砍了我兒子的手,送到我面前。”吳伯涕泗橫流,“我什麽都願意說,但我兒子,他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罪不該死。”
“你的孩子無辜,榮王府如果牽扯進謀逆裏,上上下下數百人都要死,他們不無辜嗎?”陸知意看向招福,“先給他打理幹淨,讓他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寫清楚。”
“是。”
呈過來的紙上墨跡未幹,背面印着血手印,陸知意迅速掃了一眼:“你要是早點說清楚,也不用受這麽多罪。”
“我的孫子……”吳伯又被丢回地牢,他摔在地上,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你讓我看看他。”
陸知意殘忍道:“暗衛去的時候,那一家三口已經斷氣多時。至于在地牢裏哭了一夜的孩子,出來吧。”
身着暗衛服的少年從陰影中走出來,又像模像樣學了幾聲:“小人不才,流落市井時學過幾天口技。”
“你……”老人手指顫顫巍巍指向陸知意,“你騙我,他不會死,他怎麽會死!”
“我從不騙将死之人。”陸知意一臉無辜,“等會我就讓人送你走,你要是腿腳快一些,說不定還能在黃泉路追上他們。”
又一個木箱在吳伯面前被打開,他徹底變得麻木,嘴巴張張合合,重複着那句不得好死。很快,有人走過來,往他嘴裏塞了個髒污的布團。
這天從睡醒起,陸知意眼皮就開始跳,跳得他心慌,讓人收起簽字畫押的口供後,陸知意道:“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們處理,過幾日,我要帶個朋友過來小住,你們藏好,不準露出馬腳。”
刑房內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越往地牢的方向走,味道越濃烈,若是普通人,大概早就吐了出來。
一絲光亮順着窄小的窗子漏進地牢,正好落在陸知意身上,仿佛将他割裂成兩部分,一半是肆意潇灑的榮王世子,一半是殘忍暴戾的暗衛司首領。他摸向腰間,銅制短劍戳進他指甲縫,一顆血珠落在香囊上。
招福快步跑進來,語氣顫抖:“世子,洛公子朝這邊過來了,我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刑房外面。”
心口的石頭終于沉沉落下,陸知意竟有兩分解脫之感,他本來也沒指望能瞞洛擎遠多久,只是希望能拖幾天是幾天。
原本,洛擎遠還想要再等幾日再拆穿,可陸知意昨晚竟連家都不回。聽葉子彙報時他還能控制,但當他親眼看見陸知意進入暗衛司時,情緒在失控的邊緣徘徊,他只想立刻把陸知意抓回去。
“世子!”身後傳來招福驚慌失措的喊聲。
洛擎遠的輪椅碾過刑房地上暗黑色的石磚,陸知意已經跌跌撞撞跑到洛擎遠面前,經過時帶倒了一架子刑具,上面的鮮血早就随着經年累月凝成了黑褐色。
到洛擎遠面前時,陸知意跌倒在地,只抓住洛擎遠腰間那個做工略顯粗劣的玉佩。洛擎遠雖然憤怒,但到底不忍心,他扶起陸知意,将人抱進懷中,面無表情看向刑房裏垂着頭仿佛石像的那些人:“你們首領,我先帶走了。”
有人低聲問招福怎麽回事,他皺着眉搖頭:“別管,這是世子的家事。”
輪椅再次碾過地磚,一道道聲響仿佛軋在人心上。
因為過于無措,陸知意根本顧不得去思考,為什麽洛擎遠進暗衛司如入無人之境,好像曾走過千百遍一樣。
陸知意倉皇的模樣又讓洛擎遠想起了前世,那時他也是跟蹤陸知意來到這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決機關。當時陸知意也是正在審問犯人,旁邊的刑架上挂着一張人皮,鮮血淋漓。
他掀翻了一架子刑具,怒罵陸知意行事殘忍,為虎作伥。陸知意啞着聲音吼他:“洛擎遠,誰都可以覺得我手段殘忍,誰都能嫌棄我,唯獨你不行。”
“擎遠哥,你別嫌棄我。”說完這句話,陸知意暈倒在他懷裏。
前世今生有一剎那的交集,洛擎遠終于明白,那時他想與陸知意說的話。他想告訴陸知意,我沒有嫌棄你,你別哭。
馬車駛入京城,四周逐漸傳來熱鬧的聲響,陸知意已經醒來,他始終背對着洛擎遠,一言不發。
洛擎遠将人轉過來,看向他放在嘴邊的手指,上面有幾道又深又重的齒痕,血蜿蜒流出。他嘆了口氣,拿出藥膏給人包紮:“剛才不還挺神氣嗎,現在不會說話了,首領大人?”
陸知意撇撇嘴,兩顆眼淚啪嗒砸在洛擎遠手背。
“我有說什麽嗎,沒怪你瞞着我,你倒是先委屈起來。”洛擎遠心想,該委屈的人難道不是他嗎?他自以為是想要拯救陸知意,還覺得回來的時機剛剛好。
陸知意邊哭邊說:“你現在是不是很讨厭我?”
“陸知意,我厭惡的事情,只有你隐瞞我這一件。”洛擎遠閉上眼,長嘆一口氣,“你将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有沒有考慮過身邊人的感受,你真能扛起所有事情嗎?”
如果陸知意最開始就告訴榮王,哪怕是陸恪行或者是他,都好過他一個人去趟這渾水。
“我……”
“為什麽要答應他?”
陸知意明白他指的是誰。
“他用你們威脅我,我不答應,難道眼睜睜看着你們去死嗎?”陸知意輕聲道,“而且,這是母後留下來的東西。”
洛擎遠心想,就算你得到暗衛司又如何呢,前世,那些人還是一個接一個死在了你面前,最後連你我也逃不過去。他不止是氣陸知意的隐瞞,他更恨更氣的是自己,為什麽沒能早點察覺出不對勁,為什麽無論活幾次都毫無辦法。
聽見洛擎遠沉重的呼吸聲,陸知意心亂如麻,不由自主又開始咬手指。
洛擎遠拍開陸知意的手:“再咬自己我就真生氣了。”
“哦。”陸知意抿了下唇,小心翼翼看着洛擎遠,“你真不嫌棄我嗎?”
洛擎遠摸了摸陸知意的頭發:“難道我就是純粹的好人嗎,咱倆誰也別嫌棄誰。”
陸知意哭着撞進洛擎遠懷裏,累積幾年的委屈終于說出口:“我不想去那裏,很黑,到處都是血……很害怕……”
“睡吧。”洛擎遠燃起一道香,“等你睡醒,很多事情都會解決。”
熱,陸知意覺得自己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血液都快被蒸幹,他努力張開嘴卻什麽聲響也發不出。
“普通風寒。”似乎是洛擎遠在說話。
眼皮像有千斤重,陸知意艱難睜開眼,終于看清楚床邊坐的人,他歪着頭咳嗽幾聲:“擎遠哥,我怎麽了?”
“生病。”洛擎遠拿過旁邊的藥喂他,“別怕,很快就會好。”
“吳伯昨天供出來的人……咳咳……”
洛擎遠為他蓋好被子:“不用擔心,招福正在審問,結果出來後我會告訴你。”
“好。”服下藥後,陸知意意識昏沉,很快又陷入昏睡,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