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衛忠心不二

段钺死的那天,長安城飄了一場大雪。

六月飛雪,連老天都在為他鳴冤。

可惜他只是個見不得光的暗衛。

誰會在乎一個暗衛的賤命呢。

他低頭看了眼衣襟那一口黏膩黃痰,嘆口氣。

這是今天第七個從他身邊經過并唾棄的人。

今日靖王府大喜,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迎娶大周朝名滿天下的第一郡主過門。

所有人都喜色滿面。

只有他一身單薄囚衣,鮮血淋漓,罰跪在冷硬的釘板上,膝蓋骨被鋼釘刺出細細密密的血孔子,冷雪中如風催枯枝。

來往賓客對他指指點點,神色莫不譏諷。

長安這幾日的笑談:靖王府出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暗衛,不僅對主子生了龌龊心思,還膽大包天到想去刺殺準靖王妃。

幸而靖王英明神武,識破奸計,将這小暗衛擒獲。

據聞這奴才已經被廢去一身武功,挑斷手腳筋,酷刑折磨了許多日。

據聞靖王今日特意将這奴才罰跪在這裏,便是要用他的命震懾宵小之輩,為準王妃立威。

據聞靖王愛慘了準王妃,深情厚誼,羨煞旁人。

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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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被這男人虛假面孔欺騙過的段钺深知,靖王他誰也不愛。他愛的只有自己。

吉時已過,拜堂禮成。

新人是位高權重的王爺和郡主,無人敢鬧洞房。

但大喜日子怎能不熱鬧一番。

于是靖王臨時加了場助興節目。

他吩咐暗衛将段钺帶上來,交給新過門的靖王妃處置。

段钺被自己以前的兄弟拽着頭發,一路硬拖過來,随手丢在堂上。

他本想體面一點,自己走過來,但他兄弟叫他老實點,別逼他動粗。段钺才只好束手就擒。

他兄弟對他可真好啊,生怕他不禿頂,使勁扯他頭發。

段钺揉了揉劇痛的頭皮,從地上艱難爬起來。

他一眼就瞧見靖王和靖王妃身着一襲朱紅華貴喜服,牽手坐在正堂上相敬如賓的和睦之景。

誰看了不稱贊一句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段钺卻笑了一聲。

一條披了人皮的狗,他就是再像個人樣,也還是條狗。

旁人都以為靖王罰他,是愛護靖王妃,想替她出氣立威。

可段钺知道,這男人只是想看他被羞辱、被折磨的慘狀。

他不過就是想看他痛哭求饒。

段钺才不會讓他看。

他是暗衛,但他有尊嚴。

靖王眉目冷淡,左手支頤,慵懶靠在太師椅上,薄唇輕啓就是一聲低沉威嚴的質問:“段十六,你可知錯?”

段钺眼中冰涼,盯着他不做聲。

他根本說不出話。

嗓子早就在幾年前被這人哄騙着吞了火炭,燙啞了。

這男人想要一條聽話的狗,能不能說話他根本不在乎。

段钺朝他龇牙,做了個“滾你媽”的口型。

靖王低低笑了一聲。

他并不在意,甚至覺得有趣。

“真是個冥頑不靈的賤奴才。”他道,側首對靖王妃勾了勾唇:“王妃覺得應當如何處置?”

這老狗比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雙潋滟桃花眸,笑起來簡直比長安最名貴的美酒還要醉人,眉梢眼角都是春意風情,能叫天下所有女子心甘情願為他去生去死。

靖王妃和他對視,臉上泛起嫣色雲霞。

她怎麽好直說自己想将這小賤奴千刀萬剮呢。

那顯得她多惡毒。

她執起喜扇擋住半邊花容,笑得嬌羞腼腆,說自己不懂這些,不若交給諸位賓客定奪。

這招妙極了,筵席中多的是義憤填膺的看客,能替她兵不血刃處死這奴才。

一個說:“此等心比天高的賤奴,就活該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一個說:“死多便宜?不若砍了手腳,綁了鐵塊叫他浸豬籠去!瞧他下輩子還敢不敢做出這等不知廉恥的醜事來!”

還有一個說:“廉恥?這麽個只會伺候男人的淫物,他懂什麽叫廉恥?就是窯子裏教出來的腌臜女人也沒他這般壞的!”

叫嚣的幾位皆是靖王妃閨中好姐妹。

靖王妃在一旁嬌嗔:“叫你們拿主意,看你們說的什麽葷話,快住嘴,可別讓王爺生氣了!”

儀态優雅的貴女們紛紛巧笑,眼波流轉。

段钺擡了擡沉重的眼皮,在她們嬌俏的面容上一一掠過。

他想不通那一張張呵氣如蘭的朱唇裏,怎麽能吐出如此惡毒的言詞。

他也懶得想,反正他不喜歡女人。

而且他就快要死了。

最後靖王妃幾番權衡之下,還是選擇了将他浸豬籠。

但她又很不忍,還囑咐暗衛道,莫砍手腳,莫傷性命,只叫他嘗些苦頭認錯便好。

多善良大度的王妃,所有賓客都在稱贊她,連靖王看她的眼裏也多了幾分深情。

段钺也覺得這個主母其實很不錯。

如果她能不使詭計陷害自己,那就更好了。

下人很快擡上來一只髒黑的竹籠,一股子腐臭味。大概是用來養豬的。

段钺被自己兄弟一腳踹了進去。

疼死了。

他兄弟幹嘛這麽粗魯。

段钺躬起腰縮在籠裏直抽搐。

靖王唇角噙着笑意,一副斯文敗類模樣,好整以暇欣賞他的痛苦和屈辱。

段钺耷拉着眼皮和他對視,說不出什麽心情,好像很難過,好像又什麽都感覺不到。

連續半個月的酷刑已經叫他心底麻木了。

一片雪飄下來,落在他眼睫上,化作霧氣朦胧了他的眸。

他恍然瞧見了自己剛從暗衛營出來的光景。

聖上吩咐他們各自選一位主子伺候。

彼時靖王還是個小皇子,挑着雙豔麗桃花眼,像只傲嬌小孔雀似的站在那兒花枝招展,笑得可勾人了。

皇族十六玄衛,各個都是頂尖高手,只追随強者。

靖王又嬌又弱又不受寵,沒人願意去服侍他。

只有段钺被他美色晃花眼,不争氣地走向他。

他還很矜持,朝段钺伸出尊貴的小嫩手,繃着臉訓誡他:“以後你就是本王的人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需謹記,切勿背叛,否則本宮可不饒你。”

末了嬌哼一聲。

真招人。

那時段钺太天真了,被他容貌欺騙,拿他當需要呵護的小嬌花。

現在才恍然,這分明是個老狗比。

他那句話真正意思是:一榮我榮,一損你損。敢不聽話,弄不死你。

都怪他醒悟得太遲,還真心實意免費替靖王當牛做馬那麽多年,虧大發了。

段钺心疼得滴血。

他想自己都快死了,不收點利息實在說不過去。

雪停了,風止了,雲中金輝撒落。

是個下黃泉的好時機。

段钺眨眨眼,抿去眸底霧水,幾乎是眨眼間便運氣沖破竹籠,對擡着自己去沉塘的兄弟毫不留情狠踹一腳,趁衆人尚未回神之際,如離弦之箭般疾速沖向喜堂那一對新人!

靖王動也沒動,姿态慵懶,勾着唇看他像個耍猴戲的一樣蹦跶。

他定以為自己想刺殺他。段钺輕蔑地想,他才不是。

他是暗衛,忠誠無二。

他只是要在自己死前,為他的主子除去這最後一個生死大敵!

靖王妃,趙景幼,聖上派來的眼線,太子的入幕之賓,三王爺的盟友,七皇子的至交。兩面三刀,暗中下毒,處處陷害,心狠手辣!

此女不死,主子必受威脅!

段钺指尖一挑,發髻散落,銀刃落進掌心,不帶一絲猶豫,眨眼刺向靖王妃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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