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樓喻示意郭濂坐下,慢悠悠道:
“據我所知,青石鹽場每年鹽産可達一萬三千石,而每年卻只需上交八千石官鹽,那麽,餘下的五千石,又去了哪兒呢?”
郭濂面色不變,正要開口,樓喻又笑道:“不管你承認與否,只要此事傳到皇上耳中,青石鹽場根本經不起盤查。”
這倒不假。
郭濂沉默不言,一雙眼凝視面容尚顯稚氣的樓喻。
慶王此人凡胎濁骨,未料生了一個狡猾如狐的兒子。
樓喻低聲蠱惑:“郭知府,官鹽份額不變,若是青石鹽場的鹽産能夠提升更多,你不就能埋更多銀子了?”
“莫非殿下是指曬鹽?”郭濂輕嗤,“曬鹽之法固然可用,但若逢雨,不僅鹽場停工,前功也會盡棄。”
樓喻忍不住笑了,他點點腦門,“郭知府,有時候腦筋也要轉一轉。你可統計過,慶州往年下雨的天數與下雨集中的季節?即便不能統計,咱們還有司辰官,可預測天文氣候。”
郭濂不解,“如此依舊會少了産鹽的日子。”
“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樓喻神色淡淡,“對勞役鹽工同樣如此。”
郭濂聽不進去,在他看來,那些低賤的鹽工生來就是勞碌命,他們的價值就是熬出更多的鹽,沒有休養生息的必要。
更何況,一個鹽工倒下,會有更多鹽工填補進來,多的是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賤奴。
樓喻心中冷笑,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他提議道:“煮曬兼備,豈不快哉?”
郭濂眼睛一亮,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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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煮又曬不就行了?方才是他腦子沒轉過來。
他拱拱手:“還是殿下想得周到,來之前,下官已知殿下的曬鹽法産出極高,只是可惜會被下雨天埋沒,如今有解決的法子,那可真是青石鹽場的一大幸事!”
樓喻故意問:“曬鹽之法功在千秋,郭大人是否有意上表聖人,借此請功?”
這一政績足以讓郭濂官運亨通。
郭濂這時候倒有幾分清醒,他捋捋胡須搖首道:“下官并無鴻鹄之志,只願在慶州府安心度日。”
他上頭那麽多大山,随便來一個都能把這功勞奪了去,而且等他升官去了京城,這些鹽利估計就到不了他的囊中。
他還不如在這慶州當個土皇帝,将鹽利死死捂在自己懷裏。
反正如今朝政紊亂,有崩斷之象,他還不如偏安一隅,趁天崩之前,多攢些錢以備後患。
郭濂用他樸素的小民思想,成功說服自己昧下曬鹽之法。
樓喻眉梢微挑:“郭大人,既然你已有所打算,不如就此與慶王府合作,曬鹽所得利益,我予你一成如何?”
郭濂:“……”
他呵呵一笑,“鹽場乃朝廷管控之地,鹽工亦由府衙分發酬勞,殿下莫非想空手套白狼?”
“沒有我,也就沒有曬鹽之法。”樓喻不願讓步。
郭濂:“沒有下官,殿下也保不了曬鹽之法。”
“想必郭大人見過雪鹽了吧?”樓喻絲毫不怵,“雪鹽之價,是原鹽的成百上千倍,且根本不愁銷路。”
同郭棠一樣,郭濂不可避免地心動了。
他眯着眼道:“殿下打算分下官多少利?”
“原鹽一成,雪鹽一成。或者原鹽兩成。”樓喻仿佛是個周扒皮。
郭濂:“雪鹽産量如何?”
樓喻輕描淡寫道:“只要不缺錢,不缺人,想要多少有多少。不過你也知道,物以稀為貴。”
什麽東西一旦泛濫,就不值錢了。
“我要原鹽一成,雪鹽一成。”郭濂答應合作。
他當然想将全部利益占為己有,但如今郭棠在樓喻手中,他投鼠忌器。一旦郭棠回來,他一定要籌謀将慶王府牢牢掌控在手裏。
屆時不管是原鹽還是雪鹽,都将是他一個人的!
他想得眼睛都開始發紅,仿佛瘋狂的賭徒,神色漸露猙獰。
旁觀的霍延見狀,不由蹙了蹙眉。
他覺得,樓喻與郭濂這種老狐貍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
事情敲定,郭濂問:“不知殿下何時放了犬子?”
樓喻眸光清澈又無辜:“我與郭兄情誼深厚,不知郭大人能否割愛,讓他多陪我幾日?”
狗屁!
郭濂為他的無恥感到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幾日後,青石鹽場進行整改,郭濂下令保留煮鹽的器具,并調撥一部分鹽工去開辟更多灘池。
煮曬兼并後,青石鹽場的鹽産量肉眼可見地翻了好些倍。
除去上交官鹽的數目,餘下的鹽通過郭濂的路子,秘密銷往全國各地,僅一次,獲利數萬兩!
至于珍稀奢侈品雪鹽,樓喻只提供了五百斤,卻也賺取兩萬多兩白銀!
他将自己和郭濂的分利,全都記在小本本上。
郭濂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和樓喻如今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只要樓喻不想死,他就不會暴露。
他入賬數目,除了曬鹽和雪鹽的一成,還有大部分煮鹽獲得的利潤,不比樓喻拿到的錢少。
事情已進入正軌,樓喻無意繼續待在鹽場,便令人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鹽場成天風吹日曬,樓喻覺得自己的臉蛋不僅黑了一個色度,還糙了許多。
回府後,慶王妃見到他,果然心疼連連,“黑了,瘦了。”
樓喻比比自己頭頂,“沒有瘦,就是長高了。”
這趟行程他挺滿意的,不僅打通了源源不斷的錢利來源,還鍛煉了自己的身體。
“娘讓人給你做幾身新衣裳。”
樓喻笑着點點頭,“謝謝娘。二筆他們這些天照顧我也辛苦了,給他們每人都做幾套吧。”
“行,”慶王妃笑着點他鼻尖,“就你會疼人。”
母子倆閑話半天,慶王妃終于戀戀不舍放他回了東院。
繡娘适時來替他測量體型。
樓喻吩咐馮二筆:“将三墨、霍延、繼安他們統統叫來,大家都做幾套新衣裳。”
馮二筆歡喜極了,不疊地拍着馬屁,讓人去傳話。
轉念又道:“殿下,阿紙還在田莊,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樓喻交待:“等他下次回來,賞點銀子讓他自己去繡莊。”
“好嘞。”
不一會兒,馮三墨、霍延、楊繼安、阿硯都來了。
樓喻已經量好,就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們被繡娘擺弄。
繡娘一雙手生得柔若無骨,袖口帶着甜軟的香味,在小少年的身上繞來繞去,小夥子們全都身體僵硬。
霍延緊繃着一張俊臉,雙拳緊握。馮三墨面無表情,身體僵得厲害。馮二筆最游刃有餘,在繡娘靠近的時候,還使勁嗅了嗅。楊繼安年紀小,最為乖巧順從。
樓喻越看越覺得有趣。
等繡娘測量完畢,他問:“靜文呢?替她也量一量。還有霍煊和霍小娘子,都做幾套衣裳。”
反正他現在有錢,幾件衣服算不得什麽。
霍延卻拒絕:“他們不必。”
無功不受祿,霍煊和霍瓊如今在慶王府白吃白喝,還能跟着夫子讀書,霍延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沒事,見者有份。”樓喻對自己人向來大方。
孫靜文回府後,就去了荒院尋霍瓊,聽聞消息便帶着霍煊和霍瓊一起過來。
聽說要做新衣裳,小孩們臉上都洋溢着驚喜和期待。
本以為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樓喻完全沒放在心上,未料裁縫新衣一事,竟在東院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事件的發生,源于東院女仆和王府雜役的一次争執。
提起東院的仆從,不得不說明東院的仆役配置。
筆墨紙硯是樓喻的親随,一般是出門時帶出去辦事充場面的,也是樓喻最器重的存在。
馮二筆是其中最得用的,他在樓喻身邊待的時間最長。從前拍馬逢迎受“樓喻”喜歡,如今做事體貼同樣受樓喻看重。
馮三墨雖是隐形人,但他做的事情卻少有人能替代。
阿紙和阿硯就比二筆和三墨低一等,通常處理一些跑腿喊話之類的雜事。
除了四個親随外,東院原先還有四個貼身婢女和四個粗使婢女。
不過經過上次王府放仆,如今只剩下四個婢女。
逢春、采夏照顧日常起居,阿蘭和阿竹做的是灑掃等粗使活計。
采夏為人潑辣,又是東院的一等婢女,在慶王府的奴仆中,也算得上金字塔頂端的人物。
以前她性格活潑,頗得慶王世子喜愛,可樓喻穿來之後,幾乎很少使喚女婢做事,有些關乎隐私的活兒他要麽自己幹要麽吩咐馮二筆。
如此一來,采夏的地位勢必受損。
她相貌美豔,心高氣傲,不敢沖到樓喻面前問個明白,便只能對着底下人發火。
當然,她也不是無緣無故地發洩火氣。
起因是一個粗使雜役沖撞了她,撞壞了她手中的湯盅,湯汁灑滿一地,碗碟俱碎。
這可是專門給殿下補身體的,裏面的肉都是最精華的部分!
采夏氣急敗壞,怒斥道:“不長眼的東西!”
那雜役吓得跪地求饒,采夏不為所動,沉冷着臉道:“你同我一起去東院磕頭認錯。”
雜役連連磕頭,一直懇求采夏放他一馬。
采夏原本都心軟了,可偏偏有人好死不死,說了一句風涼話:“還以為自己是東院的姑奶奶呢,你們看世子殿下如今還瞧得見她嗎?”
采夏氣得臉都漲紅了:“剛才誰在說話?!”
“采夏姐姐,我們又沒有說錯話,如今殿下可還看重逢春姐姐和你?之前殿下賞賜新衣,有你們的份兒嗎?”
采夏紅着眼:“那是他們跟在殿下身邊立了功!是他們該得的!”
“二筆大人和三墨大人就算了,可不是還有個孫小娘子嘛,殿下寧願帶一個什麽都不懂的鄉下小丫頭,也不帶你和逢春姐姐,唉,我們都替你叫屈呢。”
采夏氣憤之後反而冷靜下來,這種挑撥離間的話她才不會上當。
“閉上你們的臭嘴!殿下待我如何還輪不到你們置喙!”
她警告完,盯着跪在地上的雜役,“你撞倒殿下的湯盅,必須随我去東院認錯!”
一盅湯而已,樓喻并不在意,沒有懲罰雜役,甚至連句斥責話都沒說。
雜役開心了,采夏卻回到屋子大哭一場,哭完竟發起了熱。
逢春發現後吓壞了,匆忙跑去求見樓喻:“殿下,采夏病了,求您開恩替她請個大夫吧!”
說完砰砰磕頭。
樓喻一聽到磕頭聲就牙酸,他忙道:“你先起來,二筆,速讓人去請大夫!”
馮二筆應了聲,面色有些沉凝。
大夫替采夏診了脈,言明沒有大礙,寫了份藥方便兀自離去。
逢春紅着眼去煎藥,竟慢慢落下淚來。
她們服侍殿下多年,同馮二筆關系雖算不上親厚,但也能說上幾句話。
馮二筆心有不忍,不禁勸道:“等采夏醒來,你勸她不要胡思亂想。”
府裏的事瞞不過馮二筆,尤其是有關東院的事。
逢春擦擦眼淚,顫聲道:“二筆,殿下是否真的厭棄我和采夏了?”
“當然不是!”馮二筆解釋道,“你們莫要在意那些賤奴的酸話,他們指不定在心裏偷偷嫉妒你和采夏呢。”
逢春默默抹眼淚,不知該說什麽。
馮二筆暗嘆一聲,他其實也并不完全明白殿下的心思,不好保證什麽。
回去後,他左思右想,一時覺得不應該拿這等瑣事煩擾殿下,一時又覺得府中流言影響到東院不該不管,整個人都有些不在狀态。
“在想什麽?”
筆杆敲在腦袋上,瞬間讓他回神。
馮二筆看向樓喻,見他眉目溫柔和氣,下意識道:“在想流言。”
“什麽流言?”樓喻好奇。
馮二筆下定決心,将采夏之事說了出來。
言罷偷觑樓喻臉色,見無異狀,方大着膽子問:“殿下到底是如何想的?當真厭了逢春和采夏?”
樓喻:“……”
他能說自己完全忘了還有這兩個婢女嗎?這會不會更傷人?
他斟酌着道:“并非厭了她們,你也知道,我帶孫靜文是因她有畫圖之才,無人可以替代。但逢春采夏能做的事,卻有無數人可以替代,包括我自己。”
馮二筆為人機靈通透,笑道:“奴明白了。奴會勸她們的。”
“不必。”樓喻搖搖頭,“此事倒也提醒了我。”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采夏是個有追求的婢女,而且也不沖動無腦,最多就是自己郁氣沉積,生了病。
逢春沉默少言,但見姐妹受難,也有勇氣為兩人進行争取。
或許加以培養,也能是個人才?
委實是他手底下的人才太少了,不夠用啊!
他道:“等采夏病愈,讓她二人來見我。”
“是!”
兩日後,采夏病情大好,同逢春一臉羞愧地來見樓喻,雙雙跪地。
樓喻溫聲道:“都起來吧。二筆跟我說了采夏的事,你二人有什麽想法都可以同我說。”
“殿下,都是奴婢的錯!”采夏沒有起身,慚愧道,“奴婢不應為些瑣事煩擾殿下,請殿下責罰!”
逢春也道:“奴婢同罪,請殿下責罰!”
樓喻有點頭疼,動不動就下跪求罰,顯得他很暴虐啊。
“先起來,有事說事。”
二人只好乖乖起身。
樓喻道:“如今我需要你二人照顧起居的時候不多,你們若有想做的事,盡管道來。”
“殿下,”采夏面色蒼白道,“奴婢和逢春姐姐只想侍奉您左右。”
樓喻也不賣關子,“孫靜文替我做的事,許多男人也做不得,所以我重用她。我如今不需要太多侍奉的人,只需要能做實事的人。”
話已明了,端看她們如何選擇。
逢春毫不猶豫:“奴婢可以學,只要殿下需要,奴婢一定去做!”
采夏亦連連點頭,“奴婢想為殿下分憂!”
“城中有書鋪,你二人去調查各家書鋪的紙價以及紙張出自哪個造紙坊,彙總後交給我。”
慶州府沒有自己的造紙坊,這些書鋪都是從外地進貨,算上成本費和交通費以及稅收,估計不會太便宜。
樓喻觀察過田莊附近的地形,有山有水,适合建造一處造紙坊。
一來廢紙可以解決如廁問題;二來日後若慶州有所發展,紙的需求必不可少;三來,造紙坊可以別有他用。
如此也算是未雨綢缪。
采夏和逢春愣了一下,才連忙領命退下。
她們走後,馮二筆嘀咕道:“殿下,此事奴不用問都能說出個三兩句來,豈不是太簡單了?”
樓喻笑道:“你整日随我出門遛彎,對府城大小事情自然耳熟能詳,可她們不同。”
替他做事,總得先出去見見世面。
采夏和逢春從小到大都在府裏,做的也都是起居活計。提及胭脂水粉,她們或許能說得頭頭是道,但文房四寶不見得。
馮二筆懂了,調侃道:“殿下就不怕奴直接告訴她們?”
“若真能讓你說出口,那也算是一種本事。”樓喻笑道。
馮二筆一時也不知這句話是誇獎還是敲打。
反正他只知道,他絕對不能說!也不能讓三墨他們說!
樓喻忽然想起什麽,“郭棠如何了?”
“殿下,此事由三墨負責,奴也不清楚。”馮二筆道,“奴去叫三墨過來?”
“好。”
一開始将郭棠交給馮三墨秘密看管,樓喻其實并沒有抱有太大希望。
郭濂執掌慶州多年,找一個人輕而易舉。
但他不懼。
即便郭濂找到郭棠,不用再投鼠忌器,可分攤鹽利已上正軌。只要郭濂不想玉石俱焚,就不會輕舉妄動。
但他沒想到,郭濂身為知府,耳目衆多,居然真的沒能從馮三墨手底下搜到人。
須臾,馮三墨一襲玄衣走進。
樓喻問:“郭棠現在何處?”
習武後,馮三墨身形越發精幹挺拔,不論是行進還是站姿皆具行伍之風,與霍延逐漸貼合。
不過他和霍延還是有區別的。
霍延出身貴胄,家學淵源,更偏向英武霸氣;馮三墨則人如其名,像是一團溶于幽潭的墨,更偏向內斂深藏。
搞情報工作需要的正是這種氣質。
樓喻暗暗感嘆,甚為滿意。
“回殿下,人在田莊。”
樓喻奇了:“人在田莊,郭濂居然沒找到?”
馮三墨道:“奴将他僞裝,旁人無法輕易認出。”
樓喻來了興致,恰好他正想去田莊走一趟,便吩咐馮二筆:“備馬,去一趟田莊。”
年後天氣轉暖,樓喻不用再受寒風折磨,出行自然首選騎馬。
出發前,他特意找來霍延:“随我去一趟田莊。孩子們也可以一起去玩,你要不要帶霍煊和霍小娘子同去?”
小孩子總是憋在府裏不利于健康成長,去田莊就當是踏青了。
霍延搖搖頭,“他們不會騎馬。”
雖出身将門,但兩人年紀小,還沒到學騎馬的年紀。
“繼安和靜文也不會,我騎馬,他們坐馬車去。”
哪有主人騎馬,仆從坐馬車的?馮二筆在旁腹诽。
霍延也知這個理,不過到底心疼侄子侄女,遂躬身一拜:“多謝殿下。”
“不必謝來謝去,”樓喻伸手扶起他,“此去田莊,我有重任交給你。”
霍延眉目微凝,“好。”
樓喻拍拍他的肩,笑容和煦:“不用緊張,對你而言很簡單的。”
霍延餘光輕掃,肩上那只手玉白修長,他垂眸斂目,到底忍住避開的沖動。
回到荒院,他将出行的消息告訴霍煊和霍瓊,霍煊直接高興得蹦起來,直呼“殿下真好”。
霍瓊也露出八顆整齊的牙齒,小姑娘剛入府時面黃肌瘦,如今重新變得雪白可愛。
“阿瓊,我有許多小夥伴在田莊,等去了帶你一起認識。”孫靜文拉着霍瓊的手眉眼彎彎。
霍瓊點點頭,“謝謝文姐姐。”
“我也要一起玩!”霍煊不甘其後。
“她們小娘子一起玩,你瞎起什麽哄,我帶你。”楊繼安很有義氣道。
“好啊!”
此去田莊,樓喻輕裝簡行,只帶上霍延、馮三墨、李樹作為護衛,剩下馮二筆和幾個小蘿蔔頭乘坐馬車。
馮二筆也想騎馬來着,可他一直沒學。見前頭殿下四人快馬揚鞭好不潇灑,不由暗下決心一定要學會騎馬!
至田莊,眺目望去,只覺平野開闊,心曠神怡。
冬日的寂靜漸漸轉為春日的喧鬧,河流破冰,草木叢生,鳥雀叽喳,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樓喻下馬,莊頭立刻來迎。
他随口問了一句:“可定了春耕日子?”
莊頭笑呵呵道:“正等殿下示下呢。”
樓喻算了算時間,估摸着肥料的腐熟度差不多了,可以開耕。
“再過一旬便可春耕,一會兒你讓阿紙和林大井來見我。”
莊頭領命:“是。”
樓喻再看滿臉期待的小孩們,不由笑道:“自去玩吧。”
孩子們歡呼一聲,麻雀似地蹦跳着跑遠了。
馮三墨适時道:“殿下,請随奴來。”
四人行至一處庭院,馮三墨敲了敲門。
門吱呀開了,一婦人伸出腦袋,見到樓喻,立刻就要下跪行禮,卻被樓喻阻了。
“不必,帶我們去見人。”
婦人小心領他們至後院,指了指門窗緊閉的偏房,“就在裏頭。”
樓喻吩咐:“三墨随我進去。”
馮三墨推開門,樓喻踏進去,驟然駐足,差點以為自己走錯地方。
屋內有兩個孔武有力的婦人,她們正守着榻上的“美貌少女”。
“美貌少女”身着羅裙,梳着少女發髻,雙頰粉紅,一雙桃花眼憂郁而悲憤。
見有人進來,三人全都看過來。
“美貌少女”瞬間驚跳而起,眼睛瞪如銅鈴,只因嘴裏塞着布團,叫不出聲。
樓喻強忍笑意,對兩個婦人道:“你們先下去。”
二人行禮退下。
樓喻終究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床上少女被綁住手腳,動不得,說不得,只能“嗚嗚”抗議,眸子裏的火焰熊熊燃燒。
樓喻笑夠,問馮三墨:“怎麽弄的?”
馮三墨言簡意赅:“府中突有婢女染疾,送到田莊養病。”
婢女是真,生病也是真,只是中途換了人而已,因此瞞過了知府的耳目。
樓喻贊他一眼,行至榻邊,對郭棠道:“你若答應不叫不喊,我就取了這布。”
馮三墨:“殿下放心,喊叫也無礙。”
也是,這麽多天,郭棠總得吃飯喝水吧,若是趁吃飯喝水時吼幾嗓子引來搜查的人,他早就回郭府了。
樓喻遂扯下布團。
本以為郭棠會怒氣沖沖吼他,未料郭棠只是幽幽盯着他,低啞着嗓子道:“樓喻,你一直在騙我。”
神似被辜負的小娘子。
樓喻可一點沒有過意不去,狡辯道:“我騙你什麽了?”
“你一直在我面前裝天真單純!我竟真的被你騙了!雪鹽的局是你設的吧?你将我藏在這裏到底意欲何為?我爹呢?”
不得不說,郭棠長得确實不錯,一雙桃花眼潋滟生光,扮成女子模樣頗有幾分姿色。
可謂是女裝大佬。
樓喻心中啧啧幾聲,慢條斯理坐下道:“你爹跟我談了一筆大買賣,我看他找你找得挺辛苦,不忍他這麽大年紀還操心,就過來放你回去。”
“什麽大買賣?”
“你知道的,”樓喻壓低聲音,“販賣私鹽。”
郭棠脫口而出,“他瘋了?他為什麽要跟你合作?為了雪鹽?還是為了我?”
“你和雪鹽加起來只有一半。”樓喻故意吊他胃口。
郭棠瞪着他,“還有一半呢?”
“因為我可以幫你爹産出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鹽。比上交朝廷的鹽要多得多。”
樓喻雙手托腮,黑白透亮的眼珠子無辜而單純。
“郭棠,以後郭府與慶王府便同舟共濟,親如一家了。”
郭棠:“……你還是多讀點書吧。”
這詞用得實在叫人膈應。
事已成定局,不管郭濂和郭棠有多憤怒,他們都已經被拴在樓喻這條大船上,再難掙脫。
“想明白了,我就替你解開繩子。”樓喻笑得眼眸彎彎。
郭棠吐出一口濁氣,再次認真看向樓喻,“你就不怕放了我,我爹臨時反悔?鹽場是他的,他何必要跟你分那一成利?全拿在手上不好嗎?”
馮三墨頓時眼厲如刀。
樓喻依舊輕松怡然,“我準備了三份賬本,一旦慶王府出事,賬本必定會呈上禦案。屆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回去大可向你爹秉明此事。想必你爹會想明白,既有利可圖,何必要嘗試最壞的打算?”
郭棠沉默片刻,忽然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想賺錢啊。”樓喻回答得毫無負擔。
郭棠嗤笑,“算了,與我無關。給我松綁吧。”
先前踏入陷阱,不過是因雪鹽太過罕見,而他自以為知府權勢滔天,有些大意。
他又不是真的傻。
慶王府搞的這番動作,無疑是所圖甚大。
郭棠覺得樓喻有些天真,不知道他要反抗的是怎樣一個龐然大物。
僅憑藩王三千府兵,怎麽可能真的成事?
解綁後,郭棠問:“什麽時候送我回府?”
樓喻起身,“你換身裝扮,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事後你再随我一同回城。”
郭棠之事已畢,樓喻又去了主院。
阿紙和林大井早就候在廳堂,見到樓喻,均激動行禮。
樓喻檢查完學習進度,由衷贊道:“很好,超出我的預期。”
他問阿紙:“你可願繼續留在田莊教書?”
阿紙點頭:“殿下,奴願意教書,不過奴學藝不精,怕教不了多久。”
樓喻一想也是。
筆墨紙硯跟在“樓喻”身邊,雖識了一些字,但估計也就啓蒙的水平,日常讀寫并無太大問題,但再往深了教是做不到的。
他思忖片刻,問:“那你可願繼續讀書?”
阿紙雙目瞪大,“奴真的可以繼續讀書?”
教授林大井,讓他覺得很有成就感,讓他覺得自己有所價值,他想繼續教下去。
“當然,不過得再等幾日。”
阿紙喜出望外:“多謝殿下栽培!”
樓喻摸摸下巴,楊廣懷在慶王府宅了這麽多天,需要拉出來溜溜了。
見過兩人後,樓喻帶着霍延等人去逛田莊。
田莊靠山臨水,滿山林木無數,山下有大片荒地尚未開墾。
他問霍延:“我知你懂練兵之法,你認為在此處練兵如何?”
此處有山林遮擋視線,人煙稀少,是個練兵的好地方。
霍延劍眉入鬓,星目燦然有神,他凝視樓喻,問:“殿下何故練兵?”
樓喻回視他,無奈笑道:“不過亂中取生耳。”
他眺望蒼穹,神色真摯:“我是慶王世子,這塊封地歸我管,我自然要保慶州百姓不受家破人亡之痛,流離失所之苦。”
霍延眸色深幽,其中暗流湧動。
“可我不是老當益壯的霍大将軍,亦不是意氣風發的霍少将軍,我只是京城霍府的纨绔,沒有上馬作戰的經驗,也沒有治軍的本領,你真要将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我?”
樓喻心道男主也太謙虛了,他簡直就是為戰争而生。
“我信你。”他拍上霍延的肩,“而且,我會與你一同研讨,不會真讓你一人受累。”
霍延心弦微顫,深埋心底的戰意澎湃而生,深邃俊目凝視少年世子,他看到了世子眼中全然的信任。
他從未忘記自己是霍家兒郎,他曾丹心碧血,立誓為國盡忠,然下場何其慘烈。
如今選擇與樓喻共謀,不為朝廷,只為霍家。
樓喻給他這個機會,霍延不可能無動于衷。
他鄭重颔首:“好。”
樓喻心中甚悅,能讓霍延助他做事,實在不容易啊。
雖然霍延尚未真正交心,但好事多磨,總有一天,他會讓霍延心悅誠服。
回莊院後,樓喻召來衆人:
“春耕開始後,我将長居田莊,你們都要随我一起。我打算在田莊設一處學堂,楊夫子坐鎮,孩子們都可以讀書習字。”
孩子們皆歡喜雀躍,衆人毫無異議。
因為這個安排,回程時,幾個孩子都被留在田莊,馬車正好供恢複男兒身的郭棠乘坐。
他将腦袋伸出窗口,眼瞅樓喻騎在馬上俊秀潇灑的身影,心中堵悶不已,問道:“你是不是早就會騎馬?”
枉他之前還傻傻跑去田莊說要教他馬術。
樓喻神色真誠:“你上次去田莊同我炫耀馬術時,我還不會。”
“我沒有炫耀!”郭棠郁悶道,“我是真心要教你馬術。”
樓喻無奈:“可你表現得就很耀武揚威。我自尊受挫,硬逼着自己學會了。說到底,還得感謝你。”
“……”
郭棠甩給他一個又憤怒又哀怨的眼神,扔下簾子躲回車廂。
樓喻:“……”
郭棠是不是有病?
回到慶王府,樓喻把楊廣懷喊到東院,大家一起開了個會。
他交待完設立臨時學堂和練兵這兩件事,讓幾人暢所欲言。
“我沒意見。”楊廣懷笑眯眯道,“孩子們我會盡力教導。”
李樹問道:“殿下,這次只挑一百人去訓練?會不會太少了?”
樓喻笑着解釋:“王府在城中,我不放心,需要留更多兵力保障安全。
“而且這一百人是領頭兵,等他們訓練達标,就可以讓他們分組訓練其餘府兵,如此更有效率。
“再者,咱們有府兵三千,一開始步子不要邁得太大。你是府兵副統領,挑一百人的事就交給你了。”
李樹又道:“殿下有無挑人的要求?”
樓喻問:“府兵平時可進行訓練?”
李樹慚愧低頭,這就尴尬了。
“既無訓練,自然也無從得知他們能力,這樣,我等會将要求寫好,在去田莊前,你必須嚴格按照要求挑好一百人。”
“是!”
身為副統領,李樹眼見府兵憊懶多年,毫無鬥志,早就有些洩氣了。
如今殿下有心練兵,他自然願意追随。
樓喻忽然低嘆一聲:“除了學堂和練兵,尚有一事需要去做。只是此事難辦,我一時尋不到适合人選。”
馮二筆憂心問:“什麽事?”
“買糧。”
樓喻沉聲道:“世道将亂,慶州必須囤糧。買糧光有錢不行,還需要人手。”
買糧總得運糧吧?
若無人能護住糧食,買糧又有什麽用呢?
府兵不能輕易離開慶州府,他手底下又沒有其他信得過的人。
衆人凝眉思索。
“可雇傭镖局。”李樹提議。
霍延:“镖局不能長久,且恐生異心。”
慶州需要的是源源不斷的糧食,镖局确實不太适合。
樓喻轉向神色悠然的楊廣懷,“先生可有良策?”
對上他溫和而審視的目光,楊廣懷啞然失笑。
他知道樓喻在試探他,倘若他不能為樓喻創造價值,估計最終只能成為一個教書匠。
不是說教書匠不好,只是與他的理想相悖。
“殿下,我從吉州來慶州途中,遇過不少山匪。有的是尋常百姓不得已落草為寇,有的行事卻頗有行伍之風。”
吉州到慶州,中間确實有一片山區。
樓喻恍然記起原書一些情節,不動聲色瞟一眼霍延。
“先生的意思是?”
“楊某聽聞,有些山匪從西北而來,擅于用兵,戰力勇猛,輕易占了一座山頭,其餘土匪不敢輕舉妄動。”
霍延神色驟變。
楊廣懷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倒是李樹驚道:“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