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主院離這不過幾步路,霍瓊人雖小,跑得卻快,等霍延追上,她已經敲響了主院院門。
“跟我回去。”霍延壓低聲音。
霍家人性子都倔,霍瓊也不例外。
她低着頭,垂眸看地,“我想學醫。”
霍延還欲說什麽,門內傳來馮二筆的聲音:“誰啊?”
“二筆哥哥,我想求見殿下。”
門開了,馮二筆探出腦袋瞅瞅兩人,敏銳地發覺氣氛不對勁,側身道:“進來吧。”
事已至此,霍延也無法阻止,只能寄希望于樓喻身上。
入了室內,霍瓊給樓喻見禮,情緒漸漸冷靜下來,不禁生出幾分悔意。
她方才實在是有些沖動。
樓喻正吃着糕點,見這叔侄二人別別扭扭,不由笑道:“霍小娘子找我何事?”
“殿下,”霍瓊壯着膽子問,“您說醫堂要招收藥童,可有規定女子不能報名?”
樓喻頓時明白過來,暗自好笑,在霍延略帶期待的目光下,慢悠悠道:“沒有。”
叔侄二人一個沉目,一個驚喜。
“殿下,女子如何能學醫?”霍延皺着眉問。
樓喻換了個坐姿,眉目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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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報名就一定收,報完名所有人都需要進行為期三個月的考核,考核通過才能成為正式學徒。”
霍延眉頭一松,心中沒那麽抗拒了。
只要霍瓊考核不通過,她就不用學醫。
霍瓊卻是眼睛一亮,她一定會加倍努力學習,争取考核通過,這樣小叔就沒有理由反對自己了!
兩人心思都寫在臉上,樓喻看得着實有趣,遂問霍瓊:“你為何想要學醫?”
從古至今,學醫都是一項苦差事,沒想到霍小娘子這嬌嬌弱弱的外表下,竟藏着這般勇敢的心。
小姑娘一臉虔誠道:“回殿下,我就是想給人療傷治病。”
樓喻又問:“怎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小姑娘面露為難,又有些傷感。
樓喻笑容溫和,“沒關系,盡管說,這也是考核的一環。”
就當是提前面試。
霍瓊一聽考核,不敢不認真,便道:“回殿下,我以前看到祖父和父親受了傷,心裏很難過,就想為他們做些什麽。如果我能學會醫術,就能更好地照顧他們。”
只可惜,她再也見不到祖父和父親了。
霍延神情怔然,目光逐漸變得柔軟,其中夾雜幾分痛楚。
馮二筆旁觀到現在,不得不佩服自家殿下。他家殿下什麽勸告的話都沒說,卻輕易撼動了霍家叔侄二人。
“霍延,”樓喻神情慵懶道,“你又為何不願霍小娘子學醫?”
霍延頓住。
“醫館也會尊重家長的意願,霍瓊尚未成年,你确實有監護的權利和義務。”樓喻笑眯眯道。
霍延不太能聽懂某些詞,但大致意思他明白。
“殿下,我只想阿瓊無憂無慮的,學醫很辛苦,不适合她。”
“還有嗎?”樓喻直視着他。
霍延避開目光,低聲道:“看病問診于她而言并非善事。”
“你是說男女有別?”樓喻笑道,“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霍延辯道:“此句表權衡之舉,并不能依此斷定阿瓊适合學醫。”
“依你所言,大盛的女子們豈非無醫可看?”樓喻反問。
霍延不解,“這如何能一樣?”
“男女有別嘛,男大夫如何能給女患者看病?豈非有占便宜之嫌?”
“……”
馮二筆附和點頭,“是啊,男大夫能給娘子們看診,女大夫為何不能給郎君們看診?”
樓喻輕輕一嘆,繼續道:
“再者,倘若昨日被噎食的并非大牛,而是霍小娘子,在場之人只有我可以救治,但我是男子,救治的法子又實在不雅,請問,我是救還是不救?”
一針見血,殺人于無形。
霍延徹底沒話了,他本就不是善辯之人。
樓喻見狀不由笑罵:“你可真是個榆木腦袋,霍小娘子學成醫術,也可專門為女子看診,豈不皆大歡喜?”
他這麽說,只是為了暫時定霍延的心,至于後面霍瓊為誰看診,那是她自己說了算。
霍延終究還是松口了:“殿下言之有理。”
“多謝殿下!”霍瓊眉開眼笑。
叔侄矛盾解開,霍延正要帶霍瓊離開,樓喻卻道:“霍延留下,二筆,你送霍小娘子回去。”
屋子只剩下樓喻與霍延兩人。
樓喻邀他入座,從屜裏取出計劃書。
“過幾日開始訓練府兵,這是我的訓練思路,咱們合計合計。”
霍延接過計劃書,才看幾眼,就疑惑問:“站軍姿何意?越野訓練何意?障礙訓練又是何意?”
樓喻給他進行耐心解釋,霍延越聽眸光越亮。
外行或許瞧不出門道,可他有家學淵源,在訓練士兵上不說行家,倒也能通曉一二。
而軍營裏操練士卒不過就那幾套動作,從樓喻的解釋中,他不難看出,這些方法對士兵的紀律、耐力、機動性等方面的訓練,都有極大益處。
打仗的時候,單兵作戰能力也是相當重要的。
“殿下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霍延心中那種莫名的想法又出現了。
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藩王世子,真的會種地會曬鹽會訓練士卒嗎?
眼前這位慶王世子,與之前“僞裝”下的世子,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樓喻對霍延的試探不為所動,反正霍延又不能僅憑猜測就将他架在火上烤。
他打着哈哈道:“或許是我天縱奇才呢。”
霍延:“……”
兩人商讨良久,敲定訓練方案。
樓喻坐得腿都麻了,一邊吸氣一邊按揉,表情有些扭曲道:“你對武器可有研究?”
“略知一二。”
一般來說,“略知一二”都是謙辭,反正有原著作保,樓喻相信霍延的能力。
“會制弓箭嗎?”
霍延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會。”
樓喻笑容更甚,“對了,我箭術一直不佳,你若有空,教教我如何?”
“好。”
與此同時,一行商隊停在慶州府城門外。
商隊主事谄笑着出示路引,附帶幾兩碎銀。
守兵随意查了他們的貨,瞥一眼随隊幾個高大威猛的漢子,問:“他們是什麽人?”
商隊主事連忙解釋:“是走镖的,小人雇他們來保镖。”
“行了,進去吧。”守衛不過是見幾人身材健碩,孔武有力,随口問問而已。
待進了城,商隊主事對其中一個漢子道:“這位壯士,我已經帶你們入城了,不如就此別過?”
那漢子生得一雙虎目,面容剛毅,點點頭拱手帶人離去。
“頭兒,咱往哪走?”
漢子道:“先找個歇腳的地兒,打聽打聽再說。”
幾人找了一家比較簡陋的客棧,來往的大多是三教九流,大堂裏吵吵嚷嚷的,還混雜着汗味和腳臭味。
他們穿得落魄,胡子拉茬,除了身材高大點,并沒有引起多少注意。
掌櫃的見多識廣,看出他們不好惹,連忙笑容可掬地問:“幾位壯士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付完錢後,其中一個瘦臉小眼的漢子問:“掌櫃的,咱兄弟幾個想在城裏尋個活計,你見多識廣,能不能跟俺幾個說說?”
馬屁拍得掌櫃很受用,他上下打量幾人,點點頭道:“你們一看就是有力氣的,去尋個賣力氣的活倒也容易。”
他想到什麽,轉頭問跑堂的夥計:“碼頭是不是還缺人扛貨?”
夥計應道:“幾位壯士一看就有幾把子力氣,去了準能成!”
瘦臉小眼的漢子笑了笑,“實不相瞞,俺幾個不止有力氣,還會些拳腳功夫,想找份體面的活計。”
掌櫃和夥計肅然起敬,這年頭會功夫的可非等閑之輩。
“哎呀,沒想到幾位壯士還有這番能耐,不過小店能牽到的線就是一些下等活計,恐怕委屈了壯士,不如你們去城中轉轉,說不定有些富貴人家招收護院。”
“多謝掌櫃的。”
幾人來到房間,瘦臉小眼的漢子哀嘆一聲:“聽說二公子就在慶王府裏,不如咱們先混進慶王府,救出二公子!”
為首的漢子瞪他一眼,“要是慶王府招收護院,那掌櫃的能不說?”
幾人商議一番,最終還是決定出去打聽慶王府的消息。
離開客棧沒多久,瘦臉漢子眼尖,看到巷口貼的招工啓事,忙道:“是慶王府的招工!”
幾人圍過去。
他們認識的字不多,拼湊在一起才勉勉強強看明白。
“走,先去瞧瞧。”
招工報名處設在離慶王府不遠的一處巷子裏,由逢春和采夏負責。
兩個姑娘如今正頭疼着。
“求求姑娘了,我兒只有三個月不到就滿十六歲,他會做活的,你們發發慈悲,就收了他吧!”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身穿打着補丁的素色衣裙,面黃肌肉,一臉哀切地跪在地上請求。
她身邊還跪着一個小少年,瘦竹竿似的,神情麻木。
逢春聞言心軟,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采夏也心軟,但有規定在,她只能狠下心道:“少三個月也不行。”
這是殿下吩咐的事,不能随随便便就同意。
婦人哭得更傷心了。
她丈夫得病卧床不起,為了買藥,她起早貪黑做活賺錢,兒子原本跟着木匠當學徒,沒有工錢,甚至還得孝敬師傅,單憑她漿洗衣物的錢,實在沒辦法支撐整個家。
不是沒想過去找苦力活,但別人見她兒子長得瘦弱,根本不收,就算收,工錢也非常少。
得知慶王府招收工匠建造坊院,一天能得六十文,她毫不猶豫就帶着兒子來了,誰料她兒子的年齡不夠格。
這年頭,誰家招工還看年紀的啊!
婦人實在沒法子,只能跪地請求。
“姑娘,您能不能通融通融?”
旁邊也有人不忍心,附和道:“就是,不就差了三個月嘛,你家主人也不會在意。”
“姑娘就收了吧,看樣子也是能吃苦的,不虧。”
“我家那個十歲就出來做工了,這都快十六了,怎麽不收呢?”
衆人議論紛紛,采夏沉默片刻,最終退步道:“我得先請示殿下,你們明日再來吧。”
母子倆連忙感恩離開。
采夏松了口氣,正要收攤回府,幾個彪形壯漢大步前來,為首的聲音洪亮道:“這裏招工?俺幾個想試試。”
采夏見他們體格壯碩,心中甚是滿意,面上卻冷淡問:“你們會匠工活計嗎?”
“當然會!”
“行,先登記一下,後日城門口集合。”
瘦臉漢子問:“為什麽城門集合?不是慶王府建造坊院嗎?”
逢春解釋道:“是去田莊。”
幾人:“……”
“頭兒,那還去嗎?”一人悄聲問。
為首的想了想,“去!”
反正如今沒法輕易進慶王府,不如先去田莊探探虛實。說不定他們家二公子就被打發到田莊去了呢。
當天傍晚,樓喻收到采夏的傳信,不由低嘆一聲。
馮二筆關切問:“殿下何事煩憂?”
樓喻直接将信給他,“你看看。”
“既然已有規定,依規定辦事便可。”馮二筆不明白采夏為何拿這種小事來煩殿下。
樓喻笑了笑,“她們倒是提醒我了。”
之前光想着招工匠,卻沒想到這麽多工匠吃飯的問題——他是打算包吃的。
能來應聘短工的,都是些貧苦人家,估計舍不得吃。
樓喻可不想他們做活做到一半暈倒。
如果包吃的話,誰來做飯?
如今田莊春耕,莊戶上不管男女老少都得下地幹活,沒有空餘勞動力。
而且到了後面,等工廠發展起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工人,吃飯是個大問題。
樓喻原先沒有考慮周到,方才看了信上說的婦人請求,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想通了後,他便提筆回信。
馮二筆見狀,不由道:“殿下就是太過心軟。”
樓喻笑着搖首,他可不是心軟,而是要可持續發展。
翌日,母子二人一早來到招工處。
采夏得了信兒,說起話來也有底氣了:“他做工匠還是不行。”
母子滿臉遺憾,眼中透着幾分絕望。
卻聽采夏話鋒一轉:“不過田莊要招收十來個女工,每日洗菜做飯可得二十文,你家孩子若能幫着做些雜事,也能拿到一些錢。”
婦人驚喜異常,咚一聲跪地感謝,那少年也是眸光發亮,對未來生出幾分希望。
婦人漿洗一日,不過得十文左右,只是做個飯,就有二十文,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有些圍觀的漢子也心動了,紛紛想着趕緊回去讓自家婆娘報名去做飯。
做個飯就有二十文,世子殿下是散財童子吧!
招工名單很快敲定,城門集合那日,逢春和采夏帶着一衆工匠和女工,前往田莊。
馮二筆将樓喻的要求說給他們聽,工匠們都是有經驗的,聽完要求當下就撸起袖子要上山伐木。
馮二筆不懂建造,由着他們去了,還不忘讓阿硯跟着一起去監工。
有新鮮事兒做,阿硯倒是很高興,滿臉喜氣地綴在工匠們後頭。
田莊附近山上林木資源豐富,工匠們幹得熱火朝天,阿硯有些無聊,便坐在石頭上玩起草編。
不多時,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來到他旁邊,假裝失足跌倒。
阿硯吓了一跳,瞪圓眼睛:“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漢子龇牙咧嘴地爬起來,坐在地上揉腳踝,“這位大人,俺腳崴了,能歇歇不?”
阿硯雖然同情,卻肅着臉道:“歇可以,但要扣工錢。”
說着,掏出随身帶的紙筆,開始記小本本。
那漢子見他拿的炭筆,有些驚奇:“這是什麽筆?”
“殿下叫它炭筆,很好用的。”阿硯記錄完,重新塞回懷裏。
漢子恭維道:“殿下真是聰慧無雙!”
提起殿下,阿硯就有好多話說了,滔滔不絕地贊美他家殿下仁慈寬厚,但涉及機密的事他都沒說。
那漢子附和點頭,“說實話,俺聽說到田莊建房子,一天工錢能拿六十,就知道咱殿下是個善心人。”
他憨笑着撓撓頭,“就是不知道殿下造的是什麽房子哩。”
阿硯道:“殿下嫌城裏紙貴,說要自己建個造紙坊,還能賺錢。”
漢子:“……”
他在這說了半天,已經有些急了,不由道:“唉,可惜俺只是個匠人,恐怕沒那個福分親眼見到殿下的風采。”
阿硯哈哈一笑,“你別擔心,等坊院建好,殿下肯定要親自驗收,到時候就能見到了。”
“殿下身邊有那麽多侍從護衛,俺可不敢擡頭看。”漢子搖首嘆息。
阿硯笑:“倒也沒有多少人,而且殿下親和,不會怪你的。”
“殿下什麽身份,少了護衛,就不怕……”漢子話沒說完,似乎意識到什麽,捂住了嘴。
阿硯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他的心思,依舊順着他的話道:
“這你不用擔心,殿下身邊有個護衛,他有家學淵源,武藝高強,閑雜人等近不了身。”
漢子心頭一跳,聽上去很像他家二公子啊!雖然二公子淪為罪奴,但保不齊世子殿下看重他武藝,特意提拔二公子當護衛呢!
他還欲再問,阿硯卻起身去其他地方督工了。
漢子和另外幾人彙合,分析道:“慶王世子身邊那個護衛,很有可能就是二公子。”
其餘人皆點頭表示同意。
為首之人道:“咱們再幹幾天,總有見到慶王世子的機會。”
下工之後,匠人們排隊去吃飯。
阿硯則來主院,求見樓喻。
見到樓喻,他将今日自己和那個漢子的對話複述一遍,完了後認真道:“殿下,奴認為此人很可疑!”
能從小在世子身邊當差,筆墨紙硯四人都不是單純的性子。
阿硯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可也不是真的傻。
樓喻問馮二筆:“你覺得呢?”
馮二筆知道的比阿硯多,稍一思量,便猜道:“會不會是從陽烏山而來?”
“有很大可能。”樓喻颔首。
馮二筆:“要不要讓霍延暗中認認?”
“行,你去安排,先不要打草驚蛇,他們是敵是友尚且不明。”
馮二筆領命去尋霍延。
霍延正拉着李樹,在院中練習樓喻傳授的軍姿。
兩人已經站了一個時辰,大汗淋漓,渾身濕透,見到馮二筆來才放松身體。
馮二筆避開李樹,言簡意赅說完事情,問霍延:“要不要去看看?”
霍延毫不猶豫:“行。”
工匠們圍在河邊的土竈旁吃飯,霍延借着莊子外圍的木籬掩身,眺目望去。
那幾個漢子身形魁梧,在一衆工匠中極為醒目,霍延一眼就看到他們。
他凝視半晌,低首掩飾微微泛紅的眼眶,啞聲道:“他們的确是先考舊部。”
馮二筆拍拍他的肩,“我去向殿下複命。”
霍延轉身,“一起去吧。”
得知匠人中當真有霍家舊部,樓喻問霍延:“你打算怎麽做?”
霍延沒有立刻答複。
于私,他當然想同幾位叔伯相認;于公,他不知樓喻有何計劃,不能輕舉妄動。
馮二筆道:“殿下,既然他們故意隐藏身份,暗中探聽霍延消息,定是有所謀劃。”
樓喻不由打趣:“難不成是要帶霍延去陽烏山當土匪?”
馮二筆噗嗤笑了。
霍延有些無奈,“他們定是不放心我和阿煊阿瓊。”
“嗯,”樓喻贊同點頭,“不過他們既然想偷偷摸摸行事,你也不必立刻過去同他們相認。”
他叫來阿硯,吩咐他幾句,阿硯領命退下。
河邊竈臺旁,工匠們蹲在地上,捧着碗吃得喜氣洋洋。
“你們吃出來沒?俺嘗到了肉味!”
“俺也吃到了!俺還以為自己做夢呢!”
“沒想到殿下這麽仁厚,竟給俺們吃肉!”
雖然不是大塊大塊的肉,但能嘗到一點肉星子,那也是相當幸福的。
他們一年到頭,估計也就過年時候沾點肉意思意思。
陽烏山的幾人,也覺得這頓飯香得很。他們以前在西北參軍,軍糧經常不足,朝廷多次拖欠糧饷,以致于他們只能啃冷餅子充饑。
當上土匪後,他們又幹不來打家劫舍的事兒,只能幫助行走的路人安全通過土匪泛濫的地方,收點保護費。
那麽點保護費,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頭兒,要不咱們把這活兒幹完再走吧?飯太香了。”
“廢什麽話,等聯絡上二公子,難不成讓二公子跟咱們一起蓋房子?”
“也是哦。”
算了,還是認真吃飯吧。
“那邊那幾個大個子,”阿硯站在不遠處,朝他們招招手,“你們過來一下。”
幾人對視一眼,捧着飯碗過去。
阿硯見他們吃得滿嘴流油,問:“吃得慣嗎?”
“吃得慣吃得慣。”
“這就好,殿下有新任務交給我,讓我挑選幾個人過去,我見你們都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就向殿下舉薦了你們。殿下說了,幹得好能吃上真正的肉!”
為首的漢子問:“做什麽?”
“跟造房子差不多,做點木工活計,只要按照殿下吩咐做就行,上手很容易。”
“行,什麽時候幹?”
阿硯露出一個笑容,“明日卯時正刻(上午六點)你們在這等着,我帶你們過去。”
翌日,阿硯帶領陽烏山幾人,行至遠離人群的一處山麓下。
山麓荒地廣闊,幾乎無人涉足,從田莊也看不到這邊情況,隐秘得很。
他掏出一張圖紙遞給幾人,“依照紙上的圖樣,完完整整地造出來。”
幾人定睛一看,都覺得造型很奇特,但看起來确實簡單,工作量也不大。
他們忍不住問:“這是做什麽用的?”
有高牆,有壕溝,還有步樁,實在看不明白。
阿硯笑着道:“只要照做就行。”
幾人閉嘴開始幹活。
事情都在按照樓喻的規劃穩步推進。
訓練場地修建完畢前,樓喻親自帶着霍延和李樹,在院子裏訓練站姿以及步伐。
“等學會後,你們二人分別帶五十人進行訓練,每旬進行比試,名次靠後的隊伍,懲罰他們給名次靠前的隊伍洗一旬的髒衣服臭襪子。”
樓喻一邊笑眯眯地說,一邊糾正李樹的姿勢。
“我希望這次帶來的一百人,在你們的訓練下,都能合格。”
“當然,你們身為領隊,必須要做到比所有人都要優秀,否則無法服衆。”
李樹眼神堅毅:“是!”
霍延不吭聲,但神情堅定決然。
他能想象到,若是以後府兵都能做到這樣的站姿和步伐,那絕對是一支氣勢凜然、紀律嚴明的隊伍。
逢春和采夏辦完招工事宜,又陷入空虛,便來到田莊想找點事情做。
樓喻無奈道:“給你們休幾天假還不好?”
招工後,他賞了銀錢讓兩人自己去買喜歡的布做新衣裳,本以為兩人會在王府歇幾日,沒想到竟上趕着找事做。
“殿下,阿硯他們都有事情做,奴婢和逢春姐姐閑得心慌。”采夏羞愧道。
樓喻心中暗嘆,真是慶王府的優秀員工啊!
他想了下,慢吞吞道:“這樣吧,你們多關注一下城裏的行商,若是他們手裏有新奇的物件,一并買下,越新奇越好。”
他就是給兩人找點事情幹,沒奢求真能買到新奇的東西。
兩人歡歡喜喜地應下了。
她們離開後,馮三墨攜一身冷冽回到田莊。
樓喻屏退其餘人,問:“查到了?”
馮三墨點點頭,禀報道:“周滿四年前在京城,當街遭受武衛司中郎将的羞辱。”
樓喻覺得沒有這麽簡單,問:“還有呢?”
“彼時王爺親眼目睹,但并無表示。”馮三墨彙報完低下頭。
畢竟說的是慶王不光彩的事。
樓喻大致能想象出當時的情景,就是京城武衛司看菜下碟,認為慶王不得聖心,又無權無勢,他們不敢直接欺辱慶王,便将炮口對準慶王的府兵統領周滿。
周滿遭受欺辱,本就滿心怨憤,慶王的熟視無睹,更令其失望心冷。
回到封地後,便借酒消愁,渾噩度日,對慶王府不似往日忠心耿耿。
邏輯上說得通。
看來,四年前京城之行,對整個慶王府都是一次不小的打擊。
“樓喻”作為不受寵的藩王世子,也被京城的世家貴胄們言語諷刺羞辱。
他心理本就脆弱,憋屈之下竟催化出另一種偏執的性格。
當時,霍延乃京城貴公子之首,兩人相比,猶如日月對螢火,“樓喻”對霍延的嫉恨從此生根發芽。
他虐待霍延,不過是想證明曾經的日月之光不過如此。
樓喻颔首道:“你辛苦了。”
馮三墨道:“鹽場那邊,暫時并無動靜。”
“好,繼續盯着,有任何情況,都來向我彙報。”
數日後,山麓的障礙訓練場修建完畢。
樓喻親自去驗收。
幾個彪形大漢站在阿硯身後,鬼鬼祟祟地盯着他看。
樓喻發現了,卻也沒挑明。
地樁網上綁的是黑色布條,但這并不能起到實際效果。
他吩咐阿硯:“稍後讓人取些石灰粉來,均勻撒在布條上。”
阿硯咧嘴應下。
樓喻像模像樣地轉了一圈,又回到田莊。
他走之後,陽烏山幾人圍着阿硯問東問西。
這幾日,他們同阿硯混熟了,說起話來少了些許顧忌。
“阿硯小兄弟,方才那個就是殿下?”
“是啊!”阿硯呲出大白牙,“殿下是不是很好看?”
幾人:“……”
好看是好看,但一個大男人,長那麽好看有什麽用,瞧着柔柔弱弱的,兩根手指就能拎起來。
幾人附和幾句,有人又問:“你之前說殿下身邊有個武藝高強的護衛,怎麽沒見着?”
阿硯反問:“你們問這個做什麽?”
不等他們想出措辭,阿硯便道:“你們同我一起去取石灰。”
幾人無奈地嘆口氣,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就在他們取來石灰撒粉的時候,樓喻領着霍延和李樹來了。
一開始,陽烏山幾人埋頭苦幹沒注意,直到瘦臉漢子餘光瞥到霍延,手裏的石灰袋直接掉到了地上。
其餘幾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紛紛瞪直了眼睛。
二公子!是二公子啊!
他們激動得眼眶通紅,真想立刻上前相認,但二公子似乎沒有看到他們,只平靜地聽從慶王世子的吩咐。
頭領搖搖頭,示意其他人不要輕舉妄動。
石灰撒好,他們退到一旁。
樓喻同霍延和李樹解釋這些設施的用途和行動要領,說完之後道:
“我特意帶了沙漏來,你二人今日測試一次,明日帶領所有人進行一次測試。”
看着那些高高矮矮的土牆,還有那些深深淺淺的壕溝,李樹不由道:“看起來挺容易的。”
樓喻笑容溫柔:“那就先由你做個示範。”
這是現代部隊的四百米障礙訓練,真正訓練起來,是相當折磨人的。
李樹樂呵呵地去了起點。
樓喻一聲令下,沙漏開始計時,李樹興奮地奔跑起來。
剛開始空跑一百米,李樹尚且覺得很輕松,可跳過矮牆後,他的力氣如被戳破的氣球般,拼命地往外洩。
再到地樁網時,他趴在沙地上,已經精疲力竭,感覺再也無法前進了。
累,好累啊!
李樹當場就想放棄,但殿下和霍延他們還在看着自己,他不能放棄!
等他顫顫巍巍抵達終點,整個人都已經七竅升天了。
“殿下,屬下……”
樓喻憐愛他一秒,“別說了,先歇息。”
馮二筆在旁笑道:“李副統領,你後背沾了好多石灰粉啊。”
李樹尴尬地低下頭顱,為自己之前的大話感到萬分羞愧。
計時用的沙漏早就漏完了,樓喻怕打擊他,就沒續。
陽烏山的幾人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這确實看着挺容易的,肯定是那人太弱了。”
“就是就是,咱們翻山越嶺,肯定比他強多了!”
“別廢話,二公子開始了。”
霍延很清楚李樹的體力如何,所以他并沒有輕視這個小小的障礙訓練。
他深吸一口氣,飛速向前沖去!
論體力,霍延比李樹強上許多,論技巧,霍延同樣高于李樹。
跟霍家兒郎比起來,李樹就是個野路子。
少年仿佛一只迅捷的黑豹,輕松越過高矮牆,跨過壕溝,穿過地樁網,在各種障礙中如履平地,猶如神助。
李樹癱倒在地,這還是人嗎!
陽烏山幾人滿臉欣慰。
“二公子就是厲害!”
“哈哈,不愧是霍将軍的血脈!”
“二公子可真長臉!”
霍延來到終點,依舊氣息平穩,只是臉上微微泛紅,額上冒汗。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瞧着樓喻。
樓喻噙着笑,雙掌輕擊,“非常好。”
李樹哀嚎一聲。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與霍延的差距。
“李樹,你這樣,如何帶領手下府兵?”
樓喻輕飄飄地在他心上紮刀。
“殿下,屬下一定加強訓練!”
“行,我拭目以待。”
樓喻言罷,轉首去看陽烏山的幾人。
“你們建設有功,想要什麽賞賜?”
其餘人都看向頭領。
頭領心道,我想要二公子跟我們一起走,你給嗎?
他看向霍延,霍延平靜地回視他。
頭領轉念又想,帶走二公子以後呢?難道要讓二公子跟着他們一起去陽烏山收保護費?
他斟酌片刻,問:“殿下,要不讓俺幾個也試試這個?”
樓喻有些驚訝,“請便。”
陽烏山其餘幾人:???
頭領你咋回事?我們不想試啊!
頭領忽略他們拒絕的眼神,一雙虎目銳利地掃視整個場地。
開始奔跑!
到底是經歷過戰争洗禮的,這個粗莽魁梧的漢子,身手相當矯健,雖然比不上霍延,但比李樹優秀太多。
李樹張大嘴巴,心中懷疑更甚。
他已經不堪到這種地步了嗎?連一個尋常的匠人都比不過?
太他娘的打擊人了。
頭領都上了,剩餘幾個人也逃不掉,他們的表現都比李樹強。
李樹整個人都萎靡了,想把自己埋進土裏,再也不見人。
他沉默良久,忽然起身對樓喻道:“殿下,屬下無顏帶兵,屬下自請加入考核隊伍。”
他真的沒臉跟霍延同臺比拼。
他自己都不合格,又怎麽能帶出來更強的兵呢?
樓喻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以後會做好的。”
能主動卸任,能在挫折後鼓起勇氣拼搏,是條真漢子。
至于陽烏山的幾人,就交給霍延解決吧。
翌日,霍延召集一百人來到山麓訓練場,記錄所有人的測試成績。
一開始,府兵們也同李樹一樣輕視這點障礙跑,可到了真身上陣,一個個哀嚎漫天,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總體成績相當不理想,不過也在樓喻和霍延的意料之中。
障礙訓練給了所有人一個下馬威。
成績不理想怎麽辦?那就加強訓練!
每天訓練站軍姿,踢正步,進行越野跑,加強體能鍛煉。
閑暇時,霍延甚至會教授他們一些上陣殺敵的招式和技巧。
訓練後的改變肉眼可見地呈現在每旬的測試成績上。
所有人的體能都得到長足的進步。
其中,李樹最為刻苦。
別人練兩遍,他練四遍,別人跑五公裏,他跑十公裏。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努力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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