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山麓訓練場,衆府兵戰意漫天。

被一百來人盯着,霍延絲毫不怵。他不慌不忙來到起點,示意李樹開始計時。

李樹一聲令下,高大英俊的少年,如同草原上最兇悍的獵豹,飛躍在訓練場上。

他跨過壕溝,翻過高牆,潛過地樁網,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直指終點。

一百人驚訝地張大嘴巴,連呼吸都忘了。

太快了,實在太快了!

有人忍不住出聲:“娘的,老子就是個廢物!連十幾歲的小子都比不過!”

有人自我安慰:“畢竟是霍家人,就是厲害。”

李樹聽罷,不由扯扯嘴角,他已經想着再來一次打擊了。

訓練場上少年矯健的身姿,漸漸激起府兵們的鬥志。衆人眼也不眨地盯着霍延,直到他毫不氣喘沖到終點。

他的背後,一丁點石灰粉都沒碰上。

府兵們服了,真服了。

在霍延的刺激下,他們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平均水準比之前的測試高出一大截。

等所有人完成訓練,李樹問霍延:“我記得咱倆第一次測試時,有幾位匠人的成績都不錯,不如今天讓他們也來試試?”

霍延略感驚訝,而後颔首道:“可。”

殺殺府兵們的傲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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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樹親自去請那幾人,幾人聞言,互視幾眼,問:“是霍郎君叫我們去的?”

“不是。”李樹誠實道。

頭領道:“咱還要蓋房子,沒空。”

李樹:“霍延也同意了的。”

頭領态度立變:“那就走着。”

他們跟阿硯報備,阿硯經馮二筆提點幾句,也知他們身份非比尋常,遂點頭同意。

李樹素來欣賞有能力的人,去的途中主動攀談:“幾位壯士體格健碩,能力不凡,怎會屈就工匠一職?”

“不過讨口飯吃。”頭領漫不經心回道。

“鄙人李樹,想跟幾位兄臺交個朋友,不知幾位壯士姓甚名誰?”

頭領瞥他一眼,“咱都是粗人,別拽那些文绉绉的。你叫我汪大勇就成。”

“許江。”

“呂大寶。”

“馬強。”

“王小河。”

李樹一一記住了姓名,覺得幾人均是性情中人,相交之心越發熾熱。

行至訓練場,汪大勇幾人見到霍延,均神色激動。

他們這段時間暗中尋了霍延好幾次,想勸他跟着他們一起離開慶州府。

霍延卻說:“我如今是奴籍,若離開慶州府,唯有落草為寇這一途。我可以,但霍煊和霍瓊不可以。”

他們年紀還小,霍延不忍心讓他們過颠沛流離的日子,更何況,霍家之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做打家劫舍之事的。

汪大勇嘆道:“難道二公子就任由霍家背負污名,将軍和大公子死不瞑目?”

“汪叔,若你們當真願意為霍家平反,不如留下助我。”霍延平靜深邃的眸子望着他們。

汪大勇實在不理解,“難道二公子寧願當一輩子奴仆?”

霍延搖搖頭,“奴籍只是朝廷定的。”

若是有朝一日,朝廷沒了,他的奴籍自然就不算數。

觀樓喻在慶州府所作所為,聰明人心裏都有數。

朝廷腐敗,百姓怨聲載道,亂世之象已生,慶王身為皇室正統,自然有一争之力。

說實話,霍延敬佩如今的慶王世子,也很感激他。

他願意留在慶州府,為樓喻謀劃。

汪大勇等人勸了幾次,不僅沒有勸動霍延,反而差點被霍延說服。

他們已經動搖好些天了。

“大勇兄弟!”李樹的喊聲拉回汪大勇的思緒。

他扭頭看向李樹,“怎麽了?”

“衆位兄弟都等着你們呢,”李樹拍拍他的肩,“好好跑,讓兄弟們長長見識!”

周圍一百來號人“虎視眈眈”,汪大勇見過更大的世面,不僅不露怯,反而隐隐有些興奮,快速熱身後來到起點。

他塊頭大,看起來魁梧粗莽,似乎很不靈活,又只是個匠人,府兵們并不看好他。

然而,他們再次被打臉了。

這位健碩魁梧的漢子,邁着比他們還要輕盈的步伐,相當有技巧地越過一個又一個障礙,連地樁網都能輕易通過,不蹭一點石灰粉。

府兵們:“……”

為什麽連一個匠人都能輕易将他們打敗?!他們真的有這麽廢物嗎!

接下來,許江等人也都一一通過障礙訓練,打擊得府兵們再也說不出話來。

李樹心裏滿意至極,朗聲教訓:“常言道,驕兵必敗。我都不知道你們哪來的自信,一個個成績差得不忍目睹,不想着努力,反而質疑別人不行,臉呢?!”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一百府兵慚愧地低下頭顱,同時心生無限鬥志。

李樹見敲打效果喜人,便給了他們一個甜棗:“不過,你們之中也有值得稱贊的,念到名字的站出來。”

他報了五個人的名字,是這次考核的前五名。

其餘人紛紛羨慕地看着他們,如果被表揚的是自己該多好啊!

表揚後,李樹話鋒一轉:

“接下來,隊伍分成五組,每組二十人,組長由你們五人分別擔任。每日訓練由組長帶領監督,每次旬考,按每組總體成績排名,排名靠後的組必須給靠前的洗一旬臭襪子,到下次旬考結果出來再進行更換。”

被挑出來的五人均面露驚喜,他們是組長了?能管十九個人?這也算是小官了吧!

其餘府兵更加羨慕嫉妒恨了,眼中紛紛迸發戰意。

李樹見狀,心中暗爽,面上卻嚴肅道:“當然,若有組員連續三次超過組長,便可替代組長一職。”

殿下說過,有競争才有動力嘛。

果然,話音剛落,衆府兵均摩拳擦掌,一個個直勾勾盯着五名優秀組長。

一旁汪大勇幾人,聞言不禁目露深意。

這樣的練兵之法雖然少見,但效果相當顯著。

他們想起霍延的話,不由暗嘆:難道那位弱不禁風的慶王世子真有不同尋常的本事?

“弱不禁風”的慶王世子,确實有些不禁風了。

事情是這樣的。

楊繼安匆忙跑來找他,說霍煊和醫館裏的一群藥童打群架,鬧得不可開交,陳大夫管不了,正好他路過醫館,索性讓他來找殿下。

樓喻聞言,立刻起身前去。

正當他穿行庭院時,一股妖風平地而起,院中橫繩挂曬的衣物床單撲面而來,直接糊了他滿臉。

馮二筆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将床單衣物扒拉下來,只見樓喻原本齊整的發型顯現出獨特的淩亂美來。

樓喻:“……”

他只好重返屋子,對楊繼安道:“去尋霍延。”

楊繼安一直憋着笑,出了院子才龇牙咧嘴,咯咯不停。

樓喻有些氣悶,吩咐馮二筆:“日後晾曬衣物換個法子。”

馮二筆忐忑道:“殿下恕罪,奴即刻讓人挪走。”

“挪到哪兒去?”樓喻可不願意讓自己的私人衣物曬到別人院子裏。

他想了想,道:“去找個擅做木工的匠人來。”

“是。殿下可還打算去醫館?”

樓喻摸摸梳好的發髻,颔首起身:“去瞧瞧。”

兩人來到醫館,裏面吵嚷鬧哄一片。

霍煊被人制住,鼻青臉腫,眼冒怒火。

霍瓊穿着一身暗灰色的男式衣裳,面無表情站在霍煊身旁,冷冷的目光落在那群藥童身上。

“鬧什麽呢?”馮二筆寒着臉道,“殿下善心讓你們來醫館是學醫的,不是來打架的,你們以為醫館是什麽地方!”

見到樓喻,孩子們頓時收斂神色,低下頭去。

霍煊昂着小腦袋,眼神躲也不躲,一副“我沒錯”的模樣。霍瓊見到樓喻,則眼眶頓紅,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陳川柏嘆息着拱手一拜,“是老朽無能,沒有管好他們。”

樓喻神色淡淡:“說說怎麽回事。”

“實在慚愧,”陳川柏回道,“老朽去後院侍弄藥材,讓孩子們溫習,聽到打鬧聲才出來,尚且不知出了何事。”

樓喻點霍煊的名:“你似乎有冤要訴。”

“殿下,”霍煊半憤怒半委屈道,“我不是故意要打架的,是他們無禮在先!”

“誰無禮了?明明是你先動的手!”

“殿下,是霍煊先打的我們!”

“殿下,我們溫習得好好的,是他突然闖進來打人!”

霍煊一張小臉要氣炸了。

“都安靜!”馮二筆大喝一聲,眸光銳利,“等霍煊說完你們再說。”

他言罷,搬了把椅子過來,“殿下,您坐。”

樓喻依言坐下,眸光落在霍煊身上,溫聲問:“為何打人?”

霍煊瞪了那群藥童一眼,小嘴叭叭道:“回殿下,這幾日妹妹回到家都悶悶不樂,連飯都吃不下了,有時候還偷偷躲在房間裏哭,我都看在眼裏!”

他越說越氣,“我問她她不說,我就只好偷偷跟過來,在門外聽到這些壞蛋全都欺負我妹妹!我實在氣不過才打了人。是他們缺德在先,他們惹妹妹傷心,我當然要幫妹妹出頭!”

“出頭就是打架?”

門外傳來霍延沉威之聲。

霍煊瞬間後退幾步,縮了縮脖子。

“霍煊,你惹禍不知悔改,回去罰十鞭。”

霍延上來就定下懲罰。

這是霍家家法,霍煊心中雖不服,卻不敢吱聲。

其他藥童紛紛震驚,罰十鞭!

好可怕!

霍瓊試圖求情:“小叔,此事因我而起,不怪兄長,我替他受罰。”

“你不曾勸阻,自然也該罰……”

“行了霍延。”樓喻懶懶地掀開眼皮。

上來就不問青紅皂白,先把自己孩子罰一遍,這傳統的打擊教育法樓喻實在不敢恭維。

霍延立刻噤聲。

霍煊和霍瓊仿佛發現新大陸,目光驚異地瞅瞅樓喻,再瞅瞅霍延。

倒是一旁的楊繼安不覺得有什麽,反正殿下在這,都聽殿下的沒錯。

“官府問案,還得聽雙方陳詞。”樓喻轉向那群藥童,“你們是否欺負了霍瓊?”

藥童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人說話。

樓喻語調平和淡漠:“不說實話者,等查清後,一律趕出醫館。”

如果真的存在“校園霸淩”,他必須要好好教育,杜絕霸淩的存在。

樓喻面容平靜,目光威嚴,孩子們被震懾住,擔驚受怕之下不敢不從。

便有藥童嗫嚅道:“殿下,我們只是覺得她一個小娘子,不該來醫館。”

有人帶頭,其餘人紛紛附和,而且非常理直氣壯。

“是啊是啊,殿下,醫館就她一個小娘子,我們覺得很不自在,不想跟她一起學。”

“她在家繡繡花就好了,為什麽要來醫館?”

“我們是為她好,她一個小娘子跟我們混在一起,對她名聲不好。”

聽到這些言論,霍瓊唇瓣微抿,雙拳緊握,只覺憤怒又無力。

“放屁!”霍煊是個暴脾氣,“我妹妹想學關你們鳥事!鹹吃蘿蔔淡操心,管好你們自己!你們就是學習比不上我妹妹嫉妒而已!”

在田莊生活一段時間,霍煊其它沒學會,盡學了一些鄉野粗話。

霍延涼涼瞥他一眼,打算回去好好治治。

霍煊放完狠話就覺得不妙,連忙躲到樓喻身邊,試圖借用樓喻的威嚴對抗小叔冷厲的眼神。

“你們當真不服霍瓊一同進學?”樓喻問那群自恃沒錯的藥童。

醫館招收學生之事,他吩咐下去後就沒太在意,沒想到醫館只有霍瓊一個女孩子。

當然,這并不是那群男藥童欺負霍瓊的理由。

藥童道:“回殿下,她一個小娘子同我們一起進學,我們确實不願!”

樓喻:“既如此,咱們都公平點。”

他問陳大夫:“孩子們都已經學習一個月,不如進行一次月考,咱們按成績定論。陳大夫可否根據他們的學習進度出題考評?”

陳川柏面容嚴肅:“殿下所言甚是,老朽這就當場出題考核。”

樓喻讓人準備紙筆,醫館所有孩子都必須參與考核。

他們才學習一個月,學的無非是穴位、經絡、藥材這些基礎知識。

這些都是需要強記的,乍然出題考試,不少藥童都慌了。

待紙筆擺在案上,樓喻開口道:“此次考試公平公正,由陳老出題,我親自監考。你們既然都不服氣,那就看看誰考得好。倘若你們連一個小娘子都考不過,那麽沒有資格同堂學習的,就是你們,而不是她。”

那些藥童紛紛低下頭顱,他們當然知道自己比不上霍瓊,畢竟霍瓊是陳大夫誇獎最多的學生。

可事已至此,他們無法反抗,只能認命地聽題作答。

卻有孩子顫顫巍巍道:“殿下,我、我還不太會寫字。”

這些都是莊戶的孩子,不會寫字很正常。學醫一開始主要是辨認穴位草藥,字可以慢慢學。

如今短板暴露,連題目都答不了。

樓喻問霍瓊:“你可以嗎?”

霍瓊點頭,“可以。”

這麽一對比,藥童們腦袋更低,直接抵到胸口。

雖說出身不同,不能如此比較,但既然這些孩子用性別攻擊霍瓊,樓喻也就不會客氣。

不過,他還是秉持公平公正,對陳川柏道:“那就出選擇題。”

陳川柏:“何為選擇題?”

樓喻給他解釋了一下,陳川柏理解後連連點頭,“殿下巧思,竟能想出此法。”

樓喻:“……”

實在汗顏!

選擇題只有選項一二三四,孩子們都會寫。他們一邊聽陳川柏報題,一邊在紙上寫下答案。

等陳川柏出完基礎題,樓喻又道:“再出一道附加題,此題不用筆作答,誰能站起來口述得最完整,誰就能加分。”

所有人:“……”

狠還是世子殿下狠!

字不會寫,話總會說吧?

陳川柏想了想,一時竟也起了“壞心思”,故意出了一道超綱題。

考場鴉雀無聲。

陳川柏本以為無人能答,未料角落裏的小姑娘卻站了起來。

她睜着一雙靈氣清澈的眼睛,流利地将答案說出來。

陳川柏驚訝:“此題我尚未在課堂上講授過,你如何得知?”

其餘孩子都驚嘆地瞅着她。

被這麽多人看着,霍瓊羞澀一笑,“之前借了陳小郎君一本醫書,我都看完了。”

陳小郎君是誰?

“我确實借了她一本書。”

一道溫潤的少年音從內院傳來,衆人轉首望去。

原來是陳川柏的孫子陳小郎君!

陳小郎君随祖父來田莊後,常常深居簡出,很少見人,是以衆人對他都不熟。

他見到樓喻,行了一禮。

樓喻微笑讓他起身,并對陳川柏道:“陳老,公布結果吧。”

不管有沒有借書,霍瓊衆目睽睽之下答出那麽難的題,誰都無法質疑。

藥童們皆垂頭喪氣。

輸了,他們徹底輸了!

所有人中,唯有霍瓊一人得了滿分,而第二名,也不過答對了一半題目。

樓喻沒打算繼續打擊藥童們的自尊心,只對陳川柏道:“以後每月一次考試,前三名可獲得獎勵。但這次,我唯獨給霍瓊發獎勵,緣由你們都清楚。”

無人敢有異議。

樓喻想到以前上學時發的獎勵,便道:“頭名獎勵一刀紙,一支紫毫筆。”

藥童們悔不當初!簡直羨慕嫉妒恨!

霍煊頂着一臉青紫,與有榮焉,看着樓喻的眼神充滿崇拜。

他就喜歡殿下的賞罰分明!

然而下一息,他敬愛的殿下就對他說出可怕的話:“霍煊擾亂醫館,逞勇鬥狠,念及年歲尚小,罰練字百張,背詩二十首。”

霍煊:“……”

小孩肉眼可見地萎靡下來,他最讨厭寫字背詩了,簡直比鞭笞還折磨人!

樓喻看一眼霍延,意思是鞭刑就免了。

霍延唇角微微揚了一下,頃刻又抿直。

“不過,”樓喻又笑着誇贊霍煊,“你愛護妹妹,有擔當,有情義,值得稱贊。”

霍煊和霍瓊皆眉開眼笑。

樓喻捏捏霍煊的總角,“保護妹妹不受欺負是好事,但做事要注意方法,切忌沖動誤事。”

霍煊連連點頭,別提多乖巧:“多謝殿下教誨,我記住了!”

樓喻轉向藥童:“至于你們,出言不遜,參與鬥毆,罰每人一篇三百字悔過書,明日交上來!”

衆藥童:“……”

他們實在太慘了!

事情解決,樓喻打道回院,見霍延跟上來,不由問:“有事?”

霍延眸光鄭重:“多謝殿下。”

“跟我客氣什麽。”

樓喻早已将他當成自己人,提醒道:“不過管教孩子不能一味打罵,棍棒之下出孝子,僅僅是針對長歪了的,霍煊不過是沖動了些,本心還是相當不錯的。”

霍延劍眉星目,長開後面容愈發俊朗,周身氣質凜冽,仿若一柄隐于鞘中的絕世寶劍,亟待出世那日,驚動天下。

他此時眉眼帶笑,神色柔和,不似先前那般銳利兇戾,更顯灑脫磊落,與原書那個陰戾狠絕的男主已經越來越遠了。

“我明白了。”

樓喻暗贊霍延英俊,同他話別後回到院中。

馮二筆替他斟了茶,問道:“奴讓人去尋木匠?”

“去吧。”

話音剛落,院外有人探頭探腦。

馮二筆逮住小孩,笑問:“你來做什麽?”

楊繼安嘿嘿道:“我有事想求殿下。”

“行,進來吧。”

馮二筆放他進屋,又吩咐人去河畔召個手藝不俗的木匠來。

楊繼安人小鬼大,見到樓喻就是一通馬屁:“殿下方才賞罰分明,真是大快人心!”

“說正事兒。”樓喻懶得聽他馬屁。

“殿下,我聽說北邊山麓有個訓練場,霍延和李統領每天都去練兵,我能不能也去?”

這件事他在肚子裏憋好多天了,一直抓心撓肝的,今天終于逮着機會說出來。

樓喻眼瞅他細胳臂細腿,表示拒絕:“你還小,眼下不是時候。”

楊繼安聞言就急了,差點撸起袖子給他看自己的肌肉。

“殿下,我不小了,我現在已經能跟李統領過幾招了!”

見他堅持,樓喻也不一味壓着他,遂道:“行,你去試試。”

到時候被訓得累死累活,可不要找他哭訴。

楊繼安高興地行了禮,蹦蹦跳跳離開院子。

樓喻搖首嘆笑,跟馮二筆閑聊:“繼安和霍煊雖然看起來一樣活潑,其實差別大着呢。”

“他只在您面前這般活潑,其餘時候跟個小大人似的。”馮二筆笑道。

“霍煊确實沖動了些,他要是課下找那些孩子理論,也不會鬧成這個樣子。”

樓喻感慨道:“希望霍延能聽進我的話,別罰他鞭子了。”

體罰什麽的,揍揍屁股可以,鞭打實在有些可怕。

馮二筆沒忍住笑,“殿下,有您遞的臺階,霍延不會重罰的。”

樓喻愣了一下,“我遞的臺階?”

“奴以為,霍延并非真心要罰霍小郎十鞭,當時應該是為了平息衆怒。只是您心地寬仁,免了鞭罰,若是遇上心狠的主子,恐怕十鞭子都不夠罰的。”

霍延當時看似對霍煊下狠心,實則是想息事寧人。

他并非不知其中有內情,但他還是下意識選擇用這種退一步的方式保全霍煊和霍瓊。

樓喻站在他的角度,一下子想通了,但想通後臉色變黑:“他不信我?!”

馮二筆暗惱自己嘴快,連忙勸慰道:“是殿下威嚴日甚,想必他不敢輕慢。”

“殿下莫非忘了,霍家如今是奴籍,奴籍身份本就低下,霍小娘子既是女子,又是奴籍,不管怎麽說,莊戶上的孩子們,的确心存輕蔑。”

因為奴籍,霍家的地位就顯得相當尴尬,處事也變得艱難。

樓喻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霍延會鄭重感謝他。

他倒是願意消除他們奴籍,然霍家三口身份敏感,他私下裏如何對待他們是一回事,可一旦動手除去官方奴籍,那就是忤逆皇帝了。

“你說得有理。”

樓喻心中感慨萬千。

穿書前,他只是一個代入主角的讀者,說不上是男主的粉絲,但至少有親近感。

穿書後,為了自己小命着想,他致力于改變男主和自己的命運走向,想将男主收入麾下,卻也僅此而已。

但是現在,他越發覺得男主不僅僅是個單薄的紙片人,也不僅僅是個英勇善戰的工具人。

他可以在絕望時滿腔怨憤,也可以像方才那般細膩灑脫。

他很複雜,有對敵人的仇恨壓抑,有面臨逆境時的頑強不屈,也有對待親人的苦心和別扭。

他是如此的鮮活。

這樣一個人,值得被人善待。

他暗嘆一聲,收斂心思,吩咐馮二筆鋪紙研墨。

片刻後,一個類似現代衣架的圖形躍然紙上,樓喻還根據如今的衣物特點進行了一番改動。

馮二筆驚奇:“這是何物?”

樓喻賣個關子:“等木匠制好,你就知道了。”

他說完,又畫了個曬衣架。

須臾,木匠至,俯身行禮。

樓喻将圖紙遞給他,言明自己的要求。木匠不知這是何物,也不敢問,戰戰兢兢地捧着圖紙退下了。

木匠從未做過這兩個器具,但因圖紙清晰,做工簡易,沒有任何的技術難度,他很快做好,将成品送到主院來。

樓喻試了試,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便賞了木匠。

木匠開開心心地離開。

在馮二筆好奇的目光中,樓喻取下院中橫搭在繩上的飄逸衣裳,用衣架将其撐開,使衣裳自然垂落,挂在比人高的曬衣架上。

他如法炮制,省去院中許多空間。

沒了寬大衣物的遮擋,院中視野變得開闊起來。

馮二筆驚嘆連連,一大波馬屁奔騰而來。

樓喻有些不好意思,他不過拾人牙慧罷了。

他又讓木匠打了個一人多高的衣櫃,上部分櫃子用來挂衣服,下部分抽屜用來放置一些貼身衣物。

如此一來,衣物都不用疊,曬幹之後直接提着衣架挂到衣櫃裏,方便省事許多。

這用法不知怎麽傳了出去。

莊戶們都覺得好用,有餘錢的就去找木匠訂制,沒有餘錢的便自己動手做些簡陋的出來。

就連陳川柏這個老古董,都直言殿下有巧思。

時間飛快流逝,河畔的造紙坊全部竣工。

造紙坊占地不小,不僅有數十間屋子,更有數個水碓立在河畔,與造紙坊相連。

水碓是利用水力、杠杆等原理舂米或搗碎硬物的工具,有了水碓便可大大節省人力。

樓喻早已備好竹子、黃麻、蘆葦、楊木等造紙原料,只等造紙坊召到工人正式開工。

造紙是個技術活兒,不是誰都會的。

樓喻以前看小說對手工造紙感興趣,特意去學了,不過就一兩次,算不上熟練。

他得先自己琢磨一下步驟,順便利用這時間,招收一些無家可歸、願意賣身的青壯勞力來。

他建造紙坊,不僅僅是為了造紙。

造紙需要竹木等原料,造弓弩之類的武器也需要啊!

他欲借造紙坊的名頭,行私造弓箭之事。

大盛朝私造兵器是殺頭的重罪,別說弓弩了,連一塊盾牌都不行。

樓喻敢冒着這麽大的風險,也不過是仗着大盛朝廷如今風雨飄搖,無暇管顧慶州罷了。

據他了解,大盛的造紙術尚不及隋唐。隋唐時期的澄心堂紙尤其出名,還能造出不同顏色的紙箋。

大盛的紙不夠光潤、平滑、美觀,他學習過的造紙技藝肯定遠超大盛。

說不定賣紙也能賣不少錢。

不過在古代造紙是個體力活,樓喻雖然經過鍛煉有了些肌肉,但僅憑他一人,根本無法造紙。

一百府兵派上用場了。

正好他們也嫌訓練枯燥,樓喻索性讓他們體會一下勞動人民的艱苦。

讓原料榨出紙漿,是一件極為耗時耗力的活兒。

樓喻耗費大量工夫,在大盛造紙術的基礎上,加入蠟糨、黃檗、膠、礬等輔料,試驗數十次,終于制出更加光潤平滑的紙張。

其紙色澤潔白,瑩潤如玉,筆墨易幹而不褪,可謂絕佳極品。

且黃檗有滅殺蟲卵的功效,加入黃檗後,可以防止紙張遭受蛀蝕。

他身邊不乏識貨之人,霍延出身貴胄,楊廣懷見多識廣,陳川柏人老成精,都能看出此紙絕非凡品。

既然已經造出超越大盛的紙張,染色、印花、灑金等技藝就先擱置。

一樣一樣來,才更能抓住市場嘛。

忙完這一階段,樓喻給自己放個假,搬了張躺椅,靠在院子裏曬太陽。

春風徐徐,陽光和煦,樓喻躺在靠椅上昏昏欲睡。

“殿下,霍小郎和霍小娘子來了。”馮二筆輕聲禀報。

樓喻睜開眼坐起。

“讓他們進來吧。”

這段日子他實在太忙,都沒工夫見這些小家夥了。

霍煊和霍瓊并肩進了院子,擡首看向樓喻時,不免呆住。

此時陽光正盛,金光灑落在樓喻身上,他身着一襲雲白袍服,姿态悠然潇灑,又見眉目秀致,意态溫雅,仿若神光籠罩,仙人臨世。

兩人呆頭鵝般的神态逗笑樓喻,他彎眸道:“愣着做什麽?”

霍煊性子直爽,開口便道:“殿下太好看了,我不小心看呆了。”

馮二筆咧嘴笑起來,他就喜歡聽別人誇贊殿下。

霍瓊比較含蓄,拘謹道:“上次在醫館,殿下為我解圍,我沒什麽貴重的可以送給殿下,就跟師父學做了香袋,裏面都是一些性溫的藥材,有凝神靜氣之效。”

她雖這麽說,可香袋卻沒拿出來。

樓喻不禁問:“香袋呢?”

小姑娘慚愧地低下頭,“我回去重新做一個。”

她突然覺得自己做的香袋,根本配不上世子殿下!

樓喻卻道:“不必了,就用這個。”

再做一個難免耽誤小姑娘業餘時間。

霍瓊只好捧出香袋。

香袋呈圓形,天青色的袋面上,繡着一只翩跹的迷你仙鶴,意境優雅超然,只不過布料粗糙、針腳不夠完美,确實有些拿不出手。

樓喻毫不猶豫接過,目露贊嘆:“這是你自己繡的?”

霍瓊點點頭,“技法拙劣,讓殿下見笑了。”

“繡得很好啊!”樓喻是真心實意地誇獎。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能繡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而且香袋捧在掌心,有淡香盈出,嗅之心神寧靜,的确是下了功夫的。

他直接将香袋挂在腰封上,認真道:“香袋我很喜歡,謝謝你。”

天青色袋面與雲白袍服相得益彰,确實不俗。

霍瓊又高興又感動。

殿下真好!

霍煊見妹妹被誇,不甘示弱,忙上前一步道:“殿下,我也有禮物要送給您!”

“哦?是什麽?”

霍煊故作神秘:“禮物放在外面了,我去拿進來。”

言罷,不等樓喻開口,便拉着霍瓊跑出院子。

須臾,五名體格健壯的漢子踏入院中。

樓喻當即挑動眉梢,心中恍然明白。

恐怕這不是霍煊送的禮,而是霍延送的禮吧!

他下意識端正坐姿,開門見山道:“是霍延讓你們來的?”

汪大勇幾人互視幾眼,齊齊半跪于地,異口同聲道:“汪大勇(許江、呂大寶、馬強、王小河)願為殿下效勞!”

樓喻面容平靜:“諸位請起。”

五人起身,汪大勇表态:“殿下若有事,盡管吩咐我等。”

樓喻問得很直白:“諸位是因霍延之令做此姿态,還是心甘情願為我效勞?若是前者,諸位還是請回罷。”

“殿下言重了,”汪大勇作揖道,“我等從陽烏山來尋二公子,本來的确打算救走二公子。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我等看得清楚,與其帶二公子回去做山匪,還不如在此為殿下效力,懇請殿下收留!”

樓喻并不全信,不過既然他們已經這般表态,他也不好拂了霍延的心意。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陽烏山的土匪是時候實現他們的價值了。

他問:“霍家舊部還有多少人?”

“加上我等,共二百六十七人。”

樓喻暗自點頭,二百多人,足夠了。

“你能保證那二百多人,都同意來慶州府為我效力?”

汪大勇颔首,“已經傳信回去,他們都願意前來慶州府。”

樓喻心道,恐怕為的還是霍延吧,慶王世子可沒有這麽大面子。

他笑了笑,“那就等人到齊了再說。諸位皆是骁勇善戰之人,有諸位加入,慶王府如虎添翼。若是得閑,可以一同參與訓練,教教那些府兵。”

汪大勇五人應聲退下。

樓喻重新躺回靠椅,微斂眉目沉思。

“殿下,您當真要用他們?”馮二筆試探問道。

樓喻懶懶掀眸,“你想說什麽?”

馮二筆道:“這些霍家舊部對霍家忠心耿耿,如今願意留在這裏,不過是因為霍延在此。若是長此以往,恐怕……”

“擔心他們生出二心?”樓喻笑問。

馮二筆點點頭,從古至今,軍權握在誰手中,誰就是老大。

如今殿下明顯重用霍延,霍延在府兵中威望漸甚,再加上陽烏山那些舊部,馮二筆不可能不擔心。

他壓低聲音道:“霍家乃朝廷罪奴,殿下您是皇室血脈,或許霍延不會恩将仇報,但難保那些土匪不會撺掇。”

樓喻不知馮二筆還有這等機敏,笑着調侃:“之前不還為霍延說好話嗎?怎麽,跟他鬧翻了?”

“一碼歸一碼嘛。”馮二筆連忙解釋,“奴就事論事。”

樓喻起身,“你說得有理,不過我暫且缺人,用用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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