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黑雞嶺有匪衆兩千,一千五在山下被俘,剩餘五百喽啰不足為慮。

霍延安排人将傷兵扶下,由陳玄參等人治療。

山匪們被繳了械,均抱頭蹲在地上,府兵與邊軍共同看守。

此次邊軍迎糧,由一校尉領兵,姓劉名康。

劉康率兵趕來時,便見霍延臨危不亂游刃有餘,在兵力及武器皆不占優勢的情況下,還能用計削弱山匪力量,不由心生欣賞。

待走近一看,才發現霍延最多不過十六七的年紀,不由大為震驚。

少年身着玄衣,面容英俊,雙目深邃沉靜,身姿颀長挺拔,周身氣度不凡,雖說尚顯稚嫩,但假以時日,必能成為大器!

劉康頓生結交之心,拱手客氣道:“在下劉康,乃程将軍麾下校尉,在此多謝殿下慷慨送糧,也謝過諸位兄弟護糧!”

霍延颔首道:“在下霍延,劉校尉客氣。”

姓霍?

劉康久居邊關,雖對霍家遭難一事有所耳聞,但也僅僅知曉霍大将軍和霍少将軍被斬,至于霍家其餘家眷如何并不知情。

因此,他只當巧合,并未深思。

“霍統領神勇,劉某佩服。”

“謬贊,”霍延淡淡道,“我等還要清掃陽烏山匪患,糧草便交由劉校尉看管。”

劉校尉既生結交之心,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且受人恩惠,總得投桃報李。

他大方道:“霍統領要是不嫌棄,我等可以助你剿匪。再說,你要是帶兵入山剿匪,這些俘虜何人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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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延唇角微揚,“那就有勞劉校尉和諸位兄弟了。”

“好說好說。”

有邊軍支援,陽烏山剿匪行動進行得相當順利。

府兵和邊軍很快沖上黑雞嶺,俘獲五百餘山匪,并查獲糧食數百石,金銀布帛若幹。

劉康眼睛一亮,沒想到剿滅山匪還有這等好事!

他倒也識趣,就算邊軍需糧食救急,也不會跟霍延搶。

霍延來時得樓喻囑咐,務必要和邊軍結個善緣。

見劉康目中放光,便道:“這些山匪橫行多年,搶掠殘害無數百姓,殿下讓我等将其帶回慶州,這些糧食財物我等無暇看顧,不如皆由劉校尉帶回邊關?”

劉康聞言,簡直熱淚盈眶。

好人!大好人啊!

他問:“世子可會怪罪于你?”

他以為這是霍延私自做的決定呢。

霍延搖首:“此乃殿下吩咐。”

劉康對慶王世子的印象,陡然拔到極高的地步。

如此慷慨解囊、無私奉獻的世子,是他們大盛之福啊!

別人如此厚待,他自然不會忘恩負義。

“霍統領,陽烏山有大小山頭數十個,不如我同你們一起剿匪!我們只需要糧食,其餘金銀布帛你們全都帶回去!”

霍延道:“如此可會延誤軍機?”

邊軍缺糧多日,如今有糧,難道不應該立刻回歸營中分發糧食嗎?

劉康一拍腦袋,“多謝霍統領提醒,我這就派一千人護糧回營,餘下兩千與你一同剿匪!”

有兩千邊軍加入,自然再好不過,霍延便沒推辭。

就在這時,查抄匪窩的李樹忽然跑過來,滿臉通紅,語氣躊躇,指着匪窩後院:“霍延,那、那後頭還有許多、許多女子……”

霍延:“……”

這事問他,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決啊。

劉康倒是有經驗,道:“那些女子估計都是被山匪劫掠上來的,也是可憐人,若是願意歸家的可以讓她們回家,無家可歸的可以帶她們回去,讓她們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給口飯吃。”

他說得在理,霍延和李樹點頭,三人一同前往後院。

後院外,其餘府兵和邊軍湊在這裏看熱鬧,都是一群單身漢,哪裏見過這麽多女人,一個個眼冒狼光。

霍延厲目一掃,他們皆低頭不敢再看。

經過先前那場戰鬥,霍延在府兵心中的地位驟然上升,在此之前,沒有多少人願意服從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可山匪奔襲而來時,只有他冷靜沉着,臨危不懼,指揮他們戰勝了山匪!

衆人心中就此拜服。

汪大勇行至霍延身邊,問:“二公子,這些女人該怎麽處置?”

他們站在屋外,那群女子全都擠在屋內,一個個戰戰兢兢,抖如篩糠,蹲在地上将腦袋埋在雙膝中,顯然是怕極了他們。

霍延道:“先問清她們自己的打算。”

衆人茫然,誰去問?

大家左看右看,到最後,目光全都落在霍延身上。

無它,霍延長得最好看,又最年輕,或許那些女子見到他就不會這麽害怕了。

李樹在旁偷笑。

霍延無奈,吩咐左右:“去請陳軍醫。”

陳玄參應召前來,聽清緣由,也有些抓瞎。

他只是個大夫呀!

可衆人見他相貌清秀,氣質儒雅,舉手投足皆有君子之風,不由暗自點頭。

比起霍統領,确實陳玄參更适合!

陳玄參只好硬着頭皮上。

他走到屋前,聽到屋中女子此起彼伏的驚叫聲,只好駐足,慢聲細語道:

“諸位莫要害怕,我等是來剿匪的官兵,不會傷害你們。如今山匪已被擒獲,我等是放你們下山歸家的。”

他說話的腔調溫柔平和,帶着一種撫平人心的魔力。

屋內的女子們漸漸安靜下來。

甚至有膽大的,偷偷擡頭看向他,見他文弱秀氣,氣質雅致随和,心中便信了大半,小聲問:

“你說的都是真的?”

陳玄參大松一口氣,“都是真的,咱們是剿匪的官兵,我是随軍的大夫,是來放你們下山的。”

“下山?”一女子泫然哽咽,“即便下了山,咱們又何去何從?”

她們都是被山匪玷污的女子,就算歸家,家人也會以她們為恥,說不定從她們被搶來山上後,她們就已經“死了”。

家人不願收留,她們如何活下去?

陳玄參聞言有些心酸,正要回答,忽聽有一女子高聲道:“你真是大夫?!”

“是。”

那女子起身,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也難掩其秀麗之姿。

容貌明豔,滿室生輝。

不少人都吸了一口氣,這女子委實标致!

可惜被山匪玷污,實在叫人意難平!

被衆人盯着,那女子雖有些怵,但還是強迫自己說道:“有姑娘受了傷,大夫可否替她瞧瞧?”

陳玄參看向霍延,待霍延颔首,方道:“此處擁擠,還請諸位姑娘先出屋,在下好入內診治。”

那女子遲疑片刻,終究召集一衆女子,低頭忐忑地走出屋子。

說到底,她們已經淪落至此,再壞也不過失去一條賤命,還有什麽好怕的?

在此之前,已經有姑娘不堪受辱,早早自裁了斷。能活到現在的,都是惜命之人,雖然有些麻木,但依舊心存希望。

屋內受傷的女子,是山匪今日剛剛劫上山的,因萬念俱灰,觸牆而倒。

沒死,但一直昏迷不醒。

陳玄參替她診了脈,心中略定,轉身道:“傷無大礙,只是受了些刺激,又餓了幾日,暈了而已。”

既然沒有性命之憂,衆人也就不不在意了,轉而商議一衆女子的安置問題。

霍延示意李樹,李樹只好摸摸鼻子,上前幹巴巴道:“你們要是有想回家的,現在就可以下山回家。”

一衆女子皆低首不言。

李樹撓撓後腦,看向霍延,表示無能為力。

霍延只好道:“既如此,汝等便随軍回去。”

那個膽大的明豔女子打量他一眼,面無表情問:“敢問大人打算帶我們回去做什麽?”

若是繼續淪為供人取樂的玩意兒,她們還不如下山自己過活。

霍延冷冷道:“若有異議,自行下山。”

衆女子:“……”

這個少年将軍看似好說話,沒想到竟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她們都是弱女子,沒了清白,就算下山也找不到好的營生,最終結果不是賣身為奴就是淪為風月中人。

明豔女子壯着膽子道:“大人,我們可以替諸位大人洗衣做飯,不會白吃白喝的!”

霍延不置可否,吩咐李樹:“黑雞嶺已被剿滅,還有餘下數十山頭,事不宜遲,留一百人守住黑雞嶺,其餘人随我一同剿匪。”

李樹如今對他心服口服,莫敢不從。

那些女子也随他們一同下山。

比起黑雞嶺,其餘山匪不過烏合之衆。

在霍延和劉康的帶領下,府兵和邊軍一路碾壓過去,不過幾日,便剿清陽烏山一衆匪患,還陽烏山一片清淨。

此次剿匪,共擒獲匪賊四千餘,糧食及金銀布帛若幹,刀劍斧钺若幹,另有無辜受害女子一百餘人。

其中糧食全都交給劉康,剩餘皆由府兵帶回慶州。

來時不過一千府兵,回時浩浩蕩蕩五千餘人,尤為壯觀。

山匪們路上想逃,但霍延機敏,每次都能識破山匪詭計,僅憑一千人,就将四千餘人壓得死死的。

終于看到慶州城牆時,李樹等人由衷松了一口氣,紛紛緩過神來。

樓喻早已接到消息,正在城內等候。

霍延将人留在城外,同李樹二人入了府衙向樓喻複命。

樓喻心情愉悅,吩咐馮二筆上了好茶,笑着贊道:“辛苦二位了。此次你二人剿匪有功,當重賞!其餘諸位府兵,皆有賞賜。”

他已聽說山匪窩裏繳獲的財産。

若非霍延和李樹帶兵紀律嚴明,恐怕那些財物都會被眼紅的兵卒們哄搶殆盡。

霍延問:“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樓喻淡淡開口:“山匪頭目惡貫滿盈,應斬首示衆。其餘匪賊,依為惡大小,或送鹽場勞改,或返陽烏山采礦。若是有乖巧順從的,可以留下墾荒或充軍。”

自從經歷斬殺流匪後,他已經能平靜掌握生殺大權了。

那些無惡不作的匪首,死不足惜。

李樹又問:“殿下,那些被害女子該如何?”

“此事我自有考量。”樓喻肅然道,“你二人昭告全軍上下,不得對那些女子行不軌之事,即便只是口出穢言,也要軍法處置!”

二人自然應下。

樓喻溫聲道:“我已吩咐下去,備了好酒好菜,屆時參與剿匪的一千将士,皆可痛飲一場。”

“多謝殿下!”李樹激動得滿臉紅光。

不僅有賞賜,還有好酒好肉,那群兵蛋子一定對殿下更加死心塌地了。

霍延俊目深沉,看向樓喻愈加瘦削的臉頰,不由問:“殿下是否與我等共飲?”

“是哎,殿下不如跟咱們一起暢飲,到時候大夥兒一定更高興!”李樹憨然一笑。

樓喻無奈道:“我若去了,恐怕大家都不自在,你們自飲便可。”

他還有許多事要規劃,沒有閑暇時間,便道:“你二人先下去梳洗一番,歇上一歇。”

李樹行禮告退。

霍延卻在跨出門檻前返回,對上樓喻疑惑的眼神,鄭重道:“你若去了,他們會更加信服于你。”

“什麽?”樓喻有些茫然。

霍延沒想到心思機敏的世子還有這樣純然的一面。

他提醒道:“你去同飲,威望更甚。”

士卒的忠誠,對一個掌權者來說至關重要。

霍延是感激樓喻先前所為,才真心開口提點他。

樓喻聽出他的意思,心裏生出幾分驚訝。

他很清楚,此次領兵剿匪,霍延因出色表現,令這一千府兵對他惟命是從。

現在是一千,以後就會是一萬、十萬。

倘若霍延有異心,他完全沒有必要在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提醒自己。

樓喻心中稍暖,笑意也帶上幾分真切。

“無礙,還有許多事亟待解決,我這次就不去了,日後還有機會。”

這人每天管理慶州府事宜,籌劃未來發展,并不比行軍打仗容易。

霍延邀他同飲,不僅僅是為了所謂的威望,更多的是希望他能借機放松一下。

他覺得樓喻把自己擰得太緊了。

仿佛身後有可怕的巨獸在追趕,他不得不刻不容緩地奔跑。

霍延不再多言,告辭退下。

樓喻想了想,吩咐馮二筆召來逢春和采夏。

殿下許久沒有吩咐她們做事,逢春和采夏差點以為自己被遺忘了。

得到樓喻召喚,滿臉喜色地跑來。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奴婢去做?”采夏興奮地問。

樓喻不由笑道:“之前讓你和逢春留意行商,可有發現什麽稀奇寶貝?”

“殿下,确實有,不過只是玩物,奴婢見您日理萬機,就沒敢打擾您。”

樓喻随口一問:“什麽玩物?”

“是奴婢從一行商那裏買來的珠子,質地同咱們的琉璃有些像,不過沒有顏色,有些稀奇。”

樓喻:“……”

這不就是玻璃珠嗎!

他正好沒想好制造玻璃的借口,采夏這個發現,簡直遞了一個及時的枕頭!

他強忍驚喜,輕描淡寫道:“竟是無色琉璃,确實稀罕,等得了空,一定仔細瞧瞧。”

轉而說起正事,“今日叫你二人來,是有要事交待你們。”

逢春、采夏對視一眼,各自從對方眼中看出激動,忙道:“殿下請吩咐!”

“今日府兵剿匪歸來,其中有百餘位姑娘家,皆是被山匪擄掠上山的,如今她們有家不能回,又無營生的手段,若是能為她們尋些活計糊口,當是一件善事。”

樓喻言罷看向她們,只見兩人皆面露憤恨,目含晶瑩,想來是同為女子,頗為感同身受。

“殿下,她們太可憐了!”采夏義憤填膺,“那些山匪合該斷子絕孫!”

逢春亦颔首表示贊同。

欺辱女人的男人,不得好死!

樓喻道:“她們受人欺辱,心思敏感,一定不願與男人接觸,我思來想去,此事唯有你二人适合去辦。”

“殿下請放心!奴婢一定會讓她們重新來過!”

采夏俨然已将那些苦命的女子視作自己的責任了。

“好。”樓喻吩咐道,“先為她們尋個僻靜的住處,仔細登記每人的身份,再給她們安排制衣縫補這類輕巧的活計。”

采夏和逢春領命退下。

翌日一早,霞光萬丈。

來自陽烏山的“客人”在城外待了一夜。那些女子被府兵隔開,全都聚在角落裏蒼白着臉色,有的甚至默默垂淚。

她們漫無目的地随軍來到慶州,如今不知未來在何處。

若非一腔憤怒和不甘吊着,她們或許早就選擇自戕,而非拖着一具污濁的身軀,在黑暗的塵世中茍延殘喘。

那些畜生還沒死,她們為什麽要死!

忽然,一隊人馬從城內而出,打頭的正是剿匪的少年将軍。

他俊眉星目,一襲玄衣凜冽強勢,騎在馬上,俯視一衆山匪,道:

“殿下有令,陽烏山匪衆燒殺搶掠,為患多年,令無數百姓無辜枉死,為替天行道,今日當誅惡首!”

所有山匪頭目驚恐地看着他。

本以為将他們帶到慶州,是為了充軍或者做苦力,沒想到會殺了他們!

他們掙紮驚呼,連連求饒,卻掙脫不開府兵的桎梏。

一些萬惡的匪首被提溜至人前,他們被繩綁着,被人踢跪在地,就像待宰的羔羊。

曾經,他們将過路的百姓當做魚肉,如今,到他們面對冰冷的刀刃了。

不遠處的姑娘們見狀,不由鼓掌大笑,太好了!

實在是太好了!

就是這些為非作歹的惡徒,毀了她們一輩子!

殺得好!殺得太好了!

當然,欺辱她們的不僅僅是這些人,還有那些叫不上名號的匪衆。

可她們也清楚,那些匪衆是不可能殺完的。

能誅惡首,就已經讓她們心滿意足了。

城樓上,樓喻攜郭濂及一衆官吏,俯視城牆下誅殺匪首的血腥場景。

郭濂等人都是文官,哪裏見過這等殘暴血腥的場面,除去見多識廣的司獄官,其餘官吏皆面色蒼白,搖搖欲墜,嘔吐不止。

樓喻面上帶笑,神色悠然。

“諸位大人看得可還盡興?這些都是陽烏山無惡不作的匪賊,如今已悉數被擒。如此一來,郭大人便可上奏朝廷,表功領賞。”

他越是雲淡風輕,郭濂等人對他的畏懼便越深。

一個不過十四、養尊處優的王府世子,面對此等場面,竟絲毫不覺害怕,反而興致勃勃,極為享受,實在叫人膽戰心驚!

血腥味随風鑽入郭濂鼻中,郭濂又幹嘔一聲,蒼白着臉連忙擺手:“此功當屬殿下,下官不敢冒領。”

“郭大人太見外了,”樓喻雙手扶在城牆上,笑容溫和至極,“你是知府,而我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世子,此功你當得。”

霞光絢爛下,年輕世子的臉愈發清隽,他着一身天青長袍,袍角随風舞動,端得是霞姿月韻、飄然出塵。

只可惜,這般無害的外表下,竟藏着那般令人恐懼的兇獸!

郭濂無奈道:“殿下若有吩咐,還請直言。”

匪首已誅,金輪乍現。

樓喻轉首面對郭濂,神色銳利:“我要你上書朝廷,将陽烏山地界全部納入慶州府行政管轄內。”

郭濂搖首:“即便下官上書,朝廷也不一定會準奏。”

“如今陛下不理朝政,貪官橫行,事情能不能成,只看孝敬到不到位。”

樓喻哼笑道:“不過一個山匪遍布的陽烏山,那些人壓根不會在意,他們甚至會巴不得你接手一個大麻煩。”

郭濂還能說什麽?寫呗!

匪首被斬後,那群匪衆徹底安靜下來,再也不敢作妖鬧騰。

霍延和李樹依樓喻吩咐,将他們分成幾部分。

罪行極重的,全部拉回陽烏山挖礦,讓他們為以前的過錯恕罪。

樓喻抽調一部分兵力,專門監督他們的采礦工作。

罪行較重的,弄去鹽場産鹽,雖然如今鹽場已經改革,但這些人是罪犯,進入鹽場勞改必定跟普通鹽工的工作制度不同。

樓喻挑選包括趙雙四在內的數人,密切監督勞改犯的工作。

沒犯過多少大惡的,任憑他們自己選,當兵或墾荒都可以。

有些人眼饞府兵的待遇和威風,争相參軍;有些人不想過刀尖舔血的日子,選擇種地。

如此,四千山匪被分配完畢,拉起去挖礦的有六百人,去當鹽工的有八百人,剩餘兩千六百人,兩千人參軍,六百人開荒。

慶州兵力從四千增至六千。

可這還遠遠不夠。

樓喻并不着急,這世道流民只會越來越多,只要是逃往慶州府的流民,他都來者不拒。

若是流民不來慶州怎麽辦?

恰好汪大勇他們的運糧隊又要出發了。

樓喻殷切交待他們,一旦路上遇上流民,一定要大力宣傳慶州對待流民的政策,他就不信沒人來。

汪大勇等人嘴角直抽,無語地離開慶州府。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

樓喻召集衆位“元老”,于府衙共商慶州未來發展計劃。

他展開慶州府的地圖,纖長如玉的手點了一處地方,對衆人道:“在這裏,我想建一座新城。”

一座與舊城相互依托、相互交融的新城池!

會議室一片靜默。

樓喻将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

無非是覺得他多此一舉,異想天開。

他收回手,掌心托腮:“諸位皆可暢所欲言。”

楊廣懷問:“殿下為何要建新城?”

“此次俘獲山匪數千餘,增兵兩千,然府兵營屋舍有限,李樹,是不是?”樓喻問。

李樹點點頭,“确實不夠,幸虧現在晚上沒那麽冷,要不然那些新兵不知多受罪。”

沒房子住能怎麽辦?幕天席地呗。

想紮帳篷住,也得城內有空間啊。

樓喻又道:“之前那群流民到現在都沒房子住,陽烏山救下的女子想尋一處安身之所也很難。”

他輕嘆一聲,目露悲憫:“日後流民只會越來越多,可城內無處可居,不建新城,又能如何?”

李樹納悶道:“讓他們在城外鄉野落戶便是,何必要專門建新城?”

“因為要‘新’啊。”樓喻故意吊他胃口。

李樹聽不懂,楊廣懷和霍延倒是明白幾分。

所謂的新,就是要建造一座完全屬于自己的城,在新城內,樓喻将擁有完完整整的掌控權,而非如今千瘡百孔的慶州府城。

楊廣懷仔細看地圖:“殿下是想以王府田莊為中心,建一座依山傍水的新城?”

“沒錯,”樓喻微笑颔首,“山為天然屏障,水可載舟運船,建立新城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和源源不斷的資源供給,且此處距舊城很近,往來便利。”

“往來便利?”李樹問。

樓喻懶得解釋那麽多,“以後你便知道了。”

他環視衆人,問:“還有什麽問題?”

霍延道:“需要我們做什麽?”

樓喻欣賞他這般幹脆的态度,不由贊他一眼:“需要你們服從任何安排。”

李樹立馬表态:“請殿下示下。”

會議開了兩個時辰,結束已是申時正(下午四點)。

樓喻在幾人離開後,不雅地伸了伸懶腰,伸到一半,忽見霍延返回門口,連忙将手縮回去。

兩人尴尬地對視幾息,樓喻臉皮略厚,假裝無事發生,率先開口:“什麽事?”

霍延遲疑片刻,低聲道:“無事。”

随後轉身離開。

樓喻:“……”

你有本事回來,有本事說出來啊!

他憂愁地抹了一把臉。

霍延不會是見到他毫不雅觀的姿勢,放棄了本來想說的話吧?

他在會議室坐了會兒,稍稍散了臉上的熱氣,才慢悠悠離開會議室。

剛從會議室出來,司獄官來禀。

樓喻懶得回去了,就站在廊下問:“何事?”

司獄官低首看地,聲音發顫道:“殿下,之前關進牢中的流匪,還要繼續關着嗎?”

自城門誅匪後,司獄官對樓喻越發敬畏。

不僅僅是他,府衙其餘官吏也都如履薄冰,唯恐哪天惹到樓喻,會被拉到城門口斬首示衆。

如此一來,工作效率倒是飛速上升。

樓喻聞言一愣,他這段時間太忙,把牢裏關着的流匪忘得一幹二淨!

這些可都是勞動力啊!

他神色陡然嚴肅:“牢中共有多少犯人?”

司獄官張口就答:“共九百八十三人,其中男犯七百五十二人,女犯二百三十一人。”

樓喻眼睛一亮,都是勞動力!

他立刻吩咐:“将流匪先放出來,我會派人接管,其餘犯人名冊整理後呈上來。”

司獄官稀裏糊塗地下去了。

樓喻回到慶王府,梳洗完畢後,吩咐采夏将玻璃珠拿來給他看。

玻璃珠晶瑩剔透,雖然裏面還有少量的雜質,但對樓喻來說,已經是驚喜了。

他一連幾日都帶着玻璃珠,時不時在下屬、官員面前顯擺,一副愛不釋手、視若珍寶的模樣。

于是大家都知道世子殿下極為喜愛無色琉璃珠了。

樓喻趁勢張貼告示,言明若有人能提供無色琉璃珠的來處,并尋到工匠為他打造此珠,便賞金百兩!

舉城嘩然。

黃金百兩!天哪!慶王世子竟如此豪奢!不愧散財童子之名!

不僅僅是普通百姓,對樓喻熟悉的人,也不知道樓喻想要做什麽。

不過區區無色琉璃珠,既無絢麗色彩,又不具備實用價值,何故愛重若此?

但不管怎麽說,全城都陷入尋找無色琉璃珠的狂潮裏。

誰都想得到一百兩黃金。

賣給采夏無色琉璃珠的行商,得知消息後簡直喜不自勝。

這珠子是他從西域商人那裏換來的,沒想到竟入了慶王世子的眼。

他沒告訴任何人,偷偷跑來慶王府,說知道無色琉璃珠的消息。

樓喻接見了他。

“西域?”樓喻笑容和煦,“既如此,勞煩你跑一趟西域,若是尋到此珠打造方法,定有重賞。”

行商喜滋滋地離開王府。

這消息不知是誰傳出去的,大家都知道有個不知名行商知曉此珠來歷,已經告知世子殿下,遂扼腕嘆息,只覺自己與重金擦肩而過。

沒過幾日,樓喻便讓人撕了告示。

他告訴衆人:“我已尋到無色琉璃珠的制造方法,等窯爐建成,我一定要造出許多來!”

衆人:“……”

殿下對無色琉璃珠是真愛啊!

新城計劃啓動後,樓喻開始動員全城為新城建設做準備。

他大肆收購除鐵礦以外的各種原料,立刻激發了幾乎所有行商的拼搏精神。

越來越多的商隊從外地運來源源不斷的貨物,再轉賣給府衙。

——樓喻做這些都是借府衙名義的。

木材、石灰岩、黏土、煤石、沙子等許多原料,通過水陸兩道,不斷運往慶州城。

慶州城俨然成了商隊的聖地。

就在百姓驚奇城中越發熱鬧時,府衙在各個大街小巷,甚至鄉野村落都貼上了告示。

告示上說:誠聘木匠、鐵匠、窯匠及若幹壯年男子出城做工,月錢豐厚,有意者請至府衙西側門登記,工種不同,薪資不同,見面詳議。

有些老派的匠人不屑一顧,他們在自家鋪子經營得好好的,何必去幫府衙做活?

有些學有所成但沒有本錢營生的匠人,不由蠢蠢欲動,紛紛前往府衙西側門。

更有鄉野匠人為了謀生,聽聞消息後,忐忑地踏上應聘之路。

消息傳到田莊,徐勝匆忙找到魏思,急切問:“魏大人,聽說府衙要招鐵匠?”

這段時日,他一直在幫莊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以此換取一些糧食活下去。

但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沒有一個安身立命的活計,他看不到未來。

因此聽到消息後,便激動異常。

若是有機會做活,有機會賺錢,他就能在這裏安居,或許以後還能建房子娶媳婦兒。

之前魏思讓流民自己做出選擇,不少無依無靠的流民都選擇賣身進造紙坊。

如今造紙坊已經開工,他的同鄉在造紙坊做工已有半月,每日辰時初開始,酉時初結束,餐餐管飽,整個人從一開始的萎靡枯黃,變得滿面紅光。

而且造紙坊還有規定:誰幹得多,誰就能賺到更多的錢;誰能改良機械或紙張,誰就能升官發財。

當然,徐勝并不知道,造紙坊裏還藏着暗房,是專門用來制造箭杆、弓身的。

要不是樓喻的煉鐵廠還沒建,估計現在的成品弓箭都堆滿倉庫了。

他緊緊盯着魏思。

魏思颔首道:“确實如此。”

徐勝問:“小人能不能去?”

“為何不能?”魏思驚訝道,“你不是說你是鐵匠嗎?”

徐勝不解:“可我如今是殿下的人,招工是府衙的安排,要是殿下不同意……”

魏思:“……”

尋常人确實不清楚府衙和自家殿下的關系。

他不好明着解釋,遂道:“殿下不會拘着你的,你盡管去。”

徐盛更加不解:“可先前殿下不是還派人監管咱們,讓咱們為他做事嗎?”

魏思無奈,只好板着臉道:“你再問,就真的去不了了。”

徐勝忙不疊跑出田莊。

府衙西側門的登記處,被前來找工的匠人和勞力圍得水洩不通。

負責登記的小吏們嗓子都喊劈了。

就在他們絕望之時,一隊城防兵趕來,喝令衆人安靜排隊,才讓他們喘了口氣。

一位少年排在小吏面前,他身邊站着一位面容消瘦的婦人,二人看着像是母子。

小吏問:“叫什麽?多大?會做什麽?”

少年一板一眼:“我叫章風,十六歲,會木工。”

小吏擡頭看他一眼,“學徒幾年?正式做工幾年?”

章風臉皮薄,微微泛紅:“學徒八年,沒……沒有正式做過。”

這裏的正式做工,是指正式作為木匠師傅,親自接單給顧客定制木具。

章風還沒做過木匠師傅。

聽到小吏這麽問,他整顆心拔涼拔涼的。

上次他王府田莊招工,他年齡不夠格被拒收,難道這次他會因為這個還要被拒收嗎?

身旁的婦人也不由紅了眼眶。

誰料小吏道:“那就先當個實習工,月錢三百文,六個月內表現合格,可以轉為正式工,月錢五百文,如果幹得好,月錢以後還會漲。要是願意就在這按個手印。”

章風:!!!

他雖然不是很明白實習工和正式工,但他聽清楚了“三百文”、“五百文”、“以後還會漲”!

章風迫不及待問:“是要工作很久嗎?”

畢竟前六個月都只是實習工呢!

小吏皺眉:“你要是不願意,就……”

“我願意!”

章風連忙按下手印。

能找到一份長工當然好了!

小吏交給他一張契約,契約上蓋着府衙的印章,還有少年小小的指印。

“開工那天,拿着這個去報道。”

章風歡天喜地接過,挪開位子讓後面人接上。

“娘,我能賺錢了!”

母子二人喜極而泣。

和他們一樣激動的不在少數,畢竟這年頭,能找到一份穩定的活計實在不容易。

但依舊有人心存疑慮。

這個疑慮的根本是不信任官府。

若是官府拖欠工錢怎麽辦?他們豈不是求救無門?若是官府說一套做一套怎麽辦?他們還是求救無門。

一部分人保持着觀望的态度。

但他們會一直盯着參加工作的人家,他們會根據那戶人家的生活水平來判斷給官府做工劃不劃算。

章風家的鄰居就是這樣。

母子二人揣着契約回到家門口,隔壁孫大娘坐在小馬紮上,斜斜地看過來。

“章家的,你真帶兒子去了?”

章母從不輕易與人交惡,笑了笑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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