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第四十章 (1)
忙碌一天,樓喻回到府中。
剛入東院,就見到他娘迎上來,滿目心疼:“喻兒,娘看你這段時日清減不少,特意讓廚房煲了湯,你趁熱喝。”
樓喻摸摸肱二頭肌,心中甚為滿意:“娘,我不是清減了,是長高了。”
也變強了。
雖然不像李樹他們高大魁梧,但肌肉線條流暢,只是穿上衣服稍顯清瘦。
反正他又不追求肌肉猛男的身材,相比李樹和周滿,他更欣賞霍延那種修長精幹的。
慶王妃親手給他舀了湯,“娘就是覺得你瘦了。”
“行行行,娘說了算。”
樓喻笑着乖乖喝湯。
慶王妃屏退左右,等樓喻一口一口喝完,才肅容低聲道:“喻兒,娘要你給句準話。”
樓喻詫異擡首:“娘要問什麽?”
慶王妃秀眉凜冽:“你是不是……不甘為藩王世子?”
這話着實過于委婉了。
樓喻置碗于案,輕笑一聲:“娘,我眼下不過是求自保。”
慶王妃道:“你可知娘是什麽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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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喻茫然:“外祖不是游擊将軍嗎?”
“可你曾外祖是水匪出身。”慶王妃語出驚人。
啊這……
樓喻繼續茫然吃瓜。
慶王妃低聲道:“此事自你外祖當官後就沒再提過,你不知道也正常。不過娘今日告訴你這些,是想問你,你需不需要人手幫忙走船運貨?”
樓喻眼睛瞪大,求之不得啊!
漕運的重要性不必多說,他若有水上幫手,以後不管是運貨還是運兵,都是極為有利的輔助手段。
他驚奇問:“曾外祖尚有舊部?多少人?如今在何處?”
慶王妃哭笑不得:“南方水系發達,他們如今都在南方讨生活,你曾外祖去世時有一千多人。”
“那如今?”
“你曾外祖去世前,建了個船幫,本想将這攤子交給你外祖父,誰知你外祖父去給朝廷賣命,便交由我義兄打理,如今多年未見,娘也不知有多少人。”
樓喻眨眨眼,總感覺他娘年輕時的日子好有趣啊。
“娘的義兄,不就是我的義舅?”
“嗯,”慶王妃面露柔色,“你這個舅舅身世不好,是你曾外祖做主,讓他給你外祖父做義子。”
樓喻問:“他人怎麽樣?”
慶王妃笑了,“你以後見了他就知道了,你要是需要,娘可以傳信過去。”
樓喻連連點頭,他怎麽可能不要!
誰能想到,他娘還有這背景呢。
美美睡了一覺,翌日醒來,又有喜報傳來。
之前他讓郭濂上奏之事,朝廷已經同意了!
從此以後,陽烏山地界皆由慶州管轄,也就是說,陽烏山成為慶王合法封地的一部分。
樓喻表揚一下郭濂:“幹得不錯,今日郭棠有雞腿吃。”
郭濂:“……”
他現在萬分後悔,每天只能拿着兒子的親筆信彷徨度日。
适時,司獄官呈上牢犯名冊。
樓喻仔細翻閱後,剔除一些死囚,其餘的都打算拉出來使使力氣。
雖然販鹽給他帶來巨利,造紙坊的紙也被運往經濟發達的城市,賣出好價錢。可他要養這麽多人,要買這麽多原料,着實不容易。
所以必須要開荒種糧。
多餘的勞力都拉去墾荒,反正慶州荒地多得是。
司獄官根本不敢違抗,應聲下去。
郭濂見此長嘆一聲,胡鬧啊,這完全就是在胡鬧啊!
在他看來,建設所謂的新城,純粹是樓喻異想天開!
日子不緊不慢,新城的建設熱火朝天。
窯爐建成後,樓喻令所有鐵匠開始打造鐵制農具,畢竟開荒也是要工具的。
他讓那麽多人去開荒,農具早已告罄,有人只能用木鍬挖土,那效率能提得上來嗎?
唯有徐勝,站在滾燙的爐口前沉默不言。
他想起那日樓喻問他的話——你想不想締造傳奇?
他當然想!他太想了!
身為鐵匠,能打造出一柄絕世寶刀,是他的終生夙願。
為此,他可以用自由換取。
“徐工在沉思什麽?”
身後忽然響起一句問話,聲音溫潤清澈,如潺潺溪流,平靜了他滾燙翻湧的心緒。
徐勝連忙轉身跪拜:“見過殿下。”
“不必多禮。”
樓喻着一身修身短打,這幾個月身量長高不少,整個人顯得颀長挺拔,豐神俊朗。
他虛扶徐勝起身,道:“此爐只有你我二人,今日我便教你灌鋼之法。”
同百煉鋼相比,灌鋼法有一個顯着的優勢。
這種方法可以在高溫下,使液态生鐵中的碳、矽、錳等元素與熟鐵中的氧化物發生劇烈氧化反應,從而去除雜質,達到提純效果,提高鋼鐵質量。[注1]
如此便可減少反複鍛打的過程,提高生産效率。
而且這種方法簡便易學,便于廣泛傳播。
為減少制造刀劍成本,發揮各種鋼鐵性能的長處,綦毋懷文這位大師還對制刀工藝進行了改良。
他用灌鋼法煉制的鋼做刀刃,用含碳量低的熟鐵做刀背,如此一來,刀刃鋒利不易折,刀背柔韌可支撐,剛柔并濟,經久耐用。[注2]
樓喻給徐勝仔細講解宿鐵刀的制法,徐勝越聽眼睛越亮。
他是個技術成熟的鐵匠,樓喻不過稍稍提點,他便如醍醐灌頂,雀躍得差點跳起來,口中直呼:“妙!太妙了!實在太妙了!”
樓喻不得不潑他冷水:“雖然原理聽起來簡單易懂,但真正上手還需費上一番功夫。”
徐勝鄭重道:“小人明白!”
“除去我方才說的那些,還有一點至關重要。”樓喻悠悠道。
徐勝已是拜服:“請殿下賜教!”
“如何淬火,你可知曉?”
徐勝下意識想說“用水”,可硬生生憋住了,他又不傻,殿下既然指出這一點,那肯定有新法子。
他面泛紅光,等待樓喻教導。
樓喻卻只道:“你可以試試牲畜的尿液以及油脂。”
此“雙液淬火法”亦是綦毋懷文大師的成名之作。
動物尿液中含有鹽分,冷卻速度快,可使鋼更加堅硬;動物油脂冷卻速度慢,可使鋼更加柔韌。[注3]
如此一來,便可提高鋼的性能。
只是,這個淬火法的技術相當難掌握,如果時機不對,制出來的鋼刀不是過脆就是過軟。
沒有測溫、控溫,只能依靠工匠的直覺和經驗。
徐勝經過點撥,恨不得立馬開爐煉鋼,尚且不知前方有無數失敗等着自己。
徐勝獨占一爐大家都看在眼裏。
一開始衆鐵匠還不敢置喙,可日子長了,其餘窯爐裏不斷産出新的農具,唯有徐勝那個爐子總是産出廢品,大家心裏不平衡了。
憑什麽這個廢物能獨占一座窯爐?
拿着相同的錢,幹着不同的事,衆人咽不下這口氣,不知怎麽的就鬧起來了。
起因是徐勝走路時神思不屬,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是個經驗成熟的鐵匠師傅,在慶州城裏不說數一數二,但也叫得上名頭,選擇應聘這份工作,不是為了糊口,只是為了能跟官府搭上關系。
說不定管事的見他鐵煉得好,以後就能跟官府做生意了呢。
徐勝很誠懇地道了歉,那人卻不依,揪起徐勝的衣領,輕蔑道:“你要是真想道歉,就別幹這行了,咱鐵匠的臉都快被你丢盡了!”
其餘人圍觀過來,紛紛附和。
“是啊,徐勝,你成天出廢鐵,真不知道府衙大人為什麽都不管!”
“大人們不心疼,咱們可心疼壞了!”
“徐勝,沒這個本事就回家種地去吧!”
“徐勝……”
一聲又一聲的譏諷與謾罵鑽入徐勝耳朵,他不禁捂住雙耳。
這些天,他日夜殚精竭慮,就是為了找到一種平衡。
可他總是尋不到那個竅門,淬出來的鋼刀不是太脆就是太軟,不僅達不到殿下的要求,連鐵匠鋪裏的學徒都比不上!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天賦,殿下都将新法子教給他了,他卻一點進展都沒有!
徐勝的精神狀态本就接近崩潰,被周圍一激,氣血上湧,直接暈了過去。
衆鐵匠全都愣住了,這人這麽不禁事兒的嗎?!
他們也不是壞人,見狀連忙去叫大夫。
魏思如今是工匠管事,此事傳到他耳中,他立刻趕往醫館。
為徐盛診治的是陳玄參。
“陳大夫,徐工如何了?”
魏思得樓喻重用,不僅僅是他名冊做得好,他還很通透。
他知道殿下看重徐勝。
殿下甚至還囑托過他,不論徐勝耗費多少鐵礦,都不必多管。
陳玄參道:“憂思過度,一時暈厥,不過并無大礙,讓他歇上一歇也是好事。我給他開張安神的方子。”
“多謝陳大夫。”
魏思付了診金,吩咐人看顧徐勝,立刻動身去求見樓喻。
得知徐勝被氣暈,樓喻第一反應是哭笑不得。
看來“灌鋼法”将徐勝折磨得不輕啊。
他問:“大夫說他幾時會醒?”
魏思道:“約莫一個時辰後。”
“行,一個時辰後我去看看他。”樓喻回道。
好好一個人差點被逼瘋,他實在慚愧。
徐勝仿若置身烈火之中,卻感受不到一絲疼痛。
他環顧四周,火舌如狂蛇亂舞,一點一點淬煉着他的身體。
體內的雜質慢慢被烤化,身體似乎變得更加輕盈純粹。
忽然,一團熟悉的東西朝他逼近。
嗯,他該融合多少才能更加柔韌呢?
他仔細地揣摩着,小心地接收着,直到一個臨界點,他果斷停下。
他出了爐,聞到一股尿騷味,然後被冰冷的尿液濺了滿身,又被一團滑膩柔軟的物事浸潤過。
他蛻變了。
變得堅硬而柔韌。
徐盛倏然睜開眼,眼底泛紅,仿佛燃燒着熊熊火焰。
看管他的人立刻驚叫:“醒了!他醒了!”
魏思得到消息,立刻遣人去禀告樓喻,自己親自來看望徐勝。
誰知剛到門口,一個披頭散發的人瘋跑出來,直奔窯爐入口。
魏思心中一凜,這是中邪了?
他連忙帶人追過去。
“魏管事,要不要多叫幾個人過來?”
魏思正要點頭,卻見徐勝動作熟練地将細碎的鐵礦投入爐中,口中還念念有詞。
看似瘋癫,實則行事極有分寸。
他攔住雜役去路,擰着眉,“再等等。”
遂帶人守在窯爐外。
不久後,樓喻行至窯爐魏思一五一十将事情告訴他。
樓喻不禁一喜:“這是有進展了?”
他立刻囑咐魏思:“這幾日派人送食送水進去,切莫驚擾到他。”
尚不知徐勝還要鍛造多久,樓喻強壓下激動的心情,反複告誡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他試圖轉移自己思緒:“魏思,之前交待你收集窯爐礦渣,如今有多少了?”
窯爐日日不停地打造鐵農具,有不少廢棄的礦渣,樓喻打算廢物利用一下。
魏思:“已有千餘斤。”
“阿思,你認為,既然這些鐵礦能冶煉出堅硬的鋼鐵,那這些礦渣能不能也能煉出同樣堅硬的物事?”
樓喻故意問。
魏思完全不懂,只道:“既然殿下有心,不妨試驗一下?”
“好,就依你之言。此事我已琢磨很久,正好今日試一試。”
樓喻吩咐道,“你召幾個有經驗的窯工,另外開爐鍛造新物。”
魏思也不多問,迅速尋來幾位窯工。
窯工們一見樓喻,便覺貴氣逼人,不敢直視,紛紛低首拜見。
樓喻早已習慣跪拜之禮,徑直吩咐幾人,備齊石灰岩、黏土、石膏和礦渣。
他要煅燒矽酸鹽水泥熟料。
比起木制房子,水泥建築更加速成。以後工廠、員工宿舍、住宅等等,他都會用水泥建造。
窯工們不知他要做什麽,但礙于他尊貴的身份,不敢怠慢,手腳麻利地砸碎石灰岩,在樓喻的吩咐下,将之燒成生石灰。
等待過程中,樓喻又讓人用雙層木栅欄在空地上圍成一個緊密的“回”字形。木栅欄全都固定在地上,約莫一人多高。
馮二筆一直跟在他身邊,實在不解:“殿下,您這到底是要做什麽?”
樓喻賣個關子:“很快就知道了。”
經過窯工的不斷嘗試,樓喻需要的水泥終于燒制出來。
在水碓的不斷碾磨下,水泥熟料變成淺灰色的細密粉末。
樓喻着人加入适量的水和砂石進行均勻攪拌,逐漸變成膠凝狀。
他将膠凝狀水泥倒入“回”字夾心處,拍拍手上的灰,笑道:“等明天再看看。”
衆人心中存疑,只能盼着明天早點到來。
樓喻暗暗表揚自己動手能力還不錯,一臉笑容地回了府城。
翌日一早,樓喻召來霍延、李樹、楊廣懷,領數十府兵,前往工地。
霍延和李樹平素以訓練府兵為任,幾乎很少出營。
突然被樓喻拉過來随行,皆有些不解。
李樹腦洞比較大:“殿下,莫非那群匠人鬧事需要鎮壓?”
“并非如此,”樓喻耐心解釋,“今日帶你們去,是想試驗一下昨日的成果。”
楊廣懷難得有興致:“聽說殿下昨日燒出了稀罕物,我正想去瞧瞧。”
“難道是無色琉璃珠?”李樹驚訝問。
前段時間,由于樓喻入戲太深,又是随身攜帶,又是張貼告示,搞得全城都知道他對琉璃珠愛不釋手,甚至到了要親自煅燒出來的地步。
後來似乎尋到了制造法子,撤去了告示。
李樹有此聯想,倒也合情合理。
樓喻搖首笑道:“等會兒就知道了。”
霍延不由看他一眼。
他心知樓喻素有巧思,見他眉眼俱生喜色,便知一定是非凡之物。
他期待樓喻口中的成果。
一行人來到“回”字木栅欄前。
魏思已在此等候,還有一群求知若渴的窯工。
衆人見禮後,樓喻吩咐人劈開木頭,露出裏面的水泥牆壁。
雖然比起現代工藝顯得粗糙,可樓喻已經心滿意足。
他伸手戳了戳。
一夜風幹後,水泥變得極為堅硬。
他轉首問幾人:“此物看起來像什麽?”
李樹一臉茫然:“像石頭?”
灰不拉幾的東西,看起來又這麽硬,不是石頭是什麽?
楊廣懷上前,指甲用力戳在上面,竟只在水泥牆上留下一道泛白的劃痕。
他腦子轉得快:“殿下,此物堅硬,用于防禦工事甚好,若是建造耗時短,可謂大善!”
樓喻贊他一眼,“不錯,你們可知建造此物用了多久?”
“多久?”霍延問。
樓喻看向他:“除去燒制工藝,不過盞茶時間。”
幾人不敢置信。
若當真如此,那他們的城牆豈非可以加固再加固?
想起慶州破舊的城牆,大家都心領神會。
卻聽樓喻道:“日後工坊、宅院、道路等,皆可用此物建造鋪設。”
新城就該有新城的樣子!
衆人自然無異議,慶州城世子最大,連慶王都比不上。
樓喻笑了笑,拍拍霍延腰間佩刀,“你力氣大,去試試此牆是否堅實。”
霍延颔首,抽刀上前。
此刀是他從府衙武庫裏挑出來的,雖然比不上他父親的寶刀,但輕易斬殺敵首不在話下。
刀身在陽光下閃爍着刺目的光。
其餘人往後退離,避免被波及。
霍延全力劈向牆面。
只聽先是“叮”的一聲,那是刀刃劈在牆面的震顫,再聽“哐當”一聲,斷裂的刀身撞到地上,留下一道脆響。
衆人:“……”
霍延目露驚異,他低首看自己虎口,有些微震痛。
他自己的力氣自己知道,若這是天然的堅石,還說得過去。
可這分明是窯爐裏煅燒出來的東西!
居然連鋼刀都斷了。
衆人驚呼上前,細觀牆身的印痕。刀刃确實在上頭留下裂口,但很淺。
深知霍延力氣的李樹目瞪口呆。
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道:“殿下,我也想試試。”
衆人退離更遠,唯恐被不長眼的斷刀所傷。
李樹大吼一聲,使出吃奶的力氣,刀刃與牆面相撞時,只覺虎口劇痛,然後刀口斷裂,又廢一柄刀。
他站在水泥牆邊,為自己心愛的寶刀默哀。
楊廣懷瞧了兩場熱鬧,啧啧稱奇:“殿下,不知此物造價如何?”
樓喻笑眯眯解釋一番。
楊廣懷大感驚異,不由更加相信“帝星入凡”的卦象。
第一次燒制水泥,質量到底有瑕疵,樓喻不是專門造水泥的,不懂內行,便交待衆窯工:“此物名為水泥,要是有人能改良水泥性能,本殿重重有賞。”
窯工們對燒制器物有自己的心得,聞言躍躍欲試。
樓喻從不小觑古代的匠人,他們的勞動智慧可以流傳千古。
于是,如何用水泥建造合适的廠房,就全部交給工匠們去做。
他只要劃定區域,着魏思監管工匠便可。
見到水泥妙用後,魏思早就心潮澎湃,接到任務便興沖沖地進行人事安排去了。
衆人拾柴火焰高。
短短半個月,灰色的牆壁拔地而起,簡潔肅穆,森然冷冽,卻又讓人覺得堅不可摧。
缺乏了人文氣息,但添了份堅壁固壘。
就在這時,京城暗部傳來密報。
九月初八為貴妃壽辰,皇帝有意下诏,召諸位藩王前往京城賀壽。
樓喻等待已久的情節,終于還是到了。
讓藩王去給貴妃賀壽,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樓喻燒毀密信,前往主院找上慶王。
慶王正悠閑侍弄他院中的花草,見樓喻來了,目光慈祥道:“喻兒怎麽來了?”
樓喻語出驚人:“爹,您是不是病了?”
慶王納悶:“沒有啊,爹身體康健着呢!”
“爹,”樓喻湊近他,“我需要您生一下病,要不您配合一下?”
慶王來了興致,演戲嘛,誰不會?
他朝樓喻眨眨眼,緊接着面容扭曲,往後一倒。
樓喻焦急扶住,對馮二筆道:“父王暈倒了,速去請大夫!”
于是,慶王突發疾病的消息傳遍整個慶州府。
與此同時,京城各個城門前,天使(天子使者)懷揣聖谕,策馬各奔東西,駛向各處藩王封地。
京城到慶州,快馬加鞭約莫五日。
樓喻用這五日時間,對府衙上下進行了一番嚴肅敲打,一衆官吏對其畏懼更深,世子所令,莫不遵從。
他們都以為樓喻是因慶王病重而陰晴不定。
郭濂還暗暗設想,要是慶王真的一病不起,皇上是會收回封地,還是會讓樓喻接任呢?
他自然更傾向于前者。
而此時的樓喻,已然沉浸在巨大的驚喜中!
一把刀陳列在他面前。
此刀刃如秋霜,刀面寒光凜冽,稍稍逼近,便有涼氣透骨,森冷決然。
徐勝蓬頭垢面,胡子拉碴,雙腳赤裸,鞋子早已不知丢到哪個角落去了。
他朝着樓喻憨憨一笑,喉嚨如含砂礫:“殿下,小人幸不辱命。”
此一句,不知道盡期間多少辛酸苦辣。
他日夜煎熬,輾轉難眠,暈過去後猶如打通任督二脈,鑽進窯爐裏就再也沒出來過。
除基本的吃喝拉撒睡,他的眼中只有窯爐的火光,心中只剩下熱烈滾燙的鐵水。
足足半個多月,他經歷了不知多少次失敗,終于找到了平衡點,打造出這柄獨一無二的寶刀。
他死而無憾了。
樓喻亦是心神澎湃,連忙派人通知府兵營,令霍延和李樹攜最好的戰甲前來窯爐。
斬甲三十劄,真的可以嗎?
徐勝已經筋疲力盡,但尚有一股氣強撐着,他一定要親眼見證奇跡。
這可是他親手鍛造出來的奇跡!
霍延、李樹應召而來,見案上寶刀,霍延眉心一跳,面色不顯,李樹就沒忍住,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樓喻繃着一張臉:“試試此刀如何。”
李樹先忍不住,小心翼翼握住刀柄,砍向完好無損的戰甲。
看着遍地狼藉,滿地殘甲,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執刀的手微微顫抖。
神兵利器!這是神兵利器啊!
他忘乎所以,眼中迸發出璀璨的光芒,對徐勝道:“大師,此刀是您所制?”
徐勝雖激動,但理智尚在。
他往樓喻方向看了一眼,正想說制作方法乃殿下所賜,卻聽樓喻道:
“徐勝鑄刀有功,合該重賞。但此等鑄刀之術,暫且不可讓旁人知曉。”
他環顧在場幾人,面色鄭重:“今日之事,你等必須守口如瓶,可記住了?”
在場之人,霍延、李樹、馮二筆、徐勝,皆無異議。
沒人是傻子,這樣的絕世寶刀,怎能輕易傳揚出去呢?
樓喻揮退其餘人,留下徐勝。
“你做得很好。”
徐勝激動跪地大拜:“多謝殿下恩賜!”
樓喻笑了笑,“如今你已掌握鑄造絕技,可願繼續為我做事?”
徐勝毫不猶豫:“甘為殿下驅使!”
“這些時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之後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去做。”
徐勝目光炯然,“是!”
樓喻踏出窯爐,遙望壯闊蒼穹,一片晴空萬裏。
是個挖土豆的好天氣。
土豆生長過程中,樓喻時不時會來看一眼。
從開花到結果,他等了近半年時間,終于等來一筐筐可愛的土豆。
腦子裏立馬冒出酸辣土豆絲、土豆炖牛肉、青椒土豆絲、土豆泥等一系列美味佳肴。
在樓喻心裏,土豆是永遠滴神!
莊戶們在樓喻交待下,小心挖出土豆,放入竹筐裏。
田野間衆人幹得熱火朝天,一筐又一筐的土豆被運往倉庫保管起來。
這次産出不少,樓喻分出一部分用來做菜,剩下的留待做種。
除他以外,其餘人都不知土豆為何物,也不知土豆怎麽燒制。
樓喻只好親自動手。
“殿下,這種事怎能勞您動手?”馮二筆一臉心疼,“不如您教奴做。”
樓喻許久未下過廚,還有點手癢,聞言道:“你若無事,去叫霍延、李樹、楊先生他們來,等出鍋後,大家夥兒都可嘗嘗。”
大盛禁殺耕牛,豬又沒有絕育過,樓喻退而求其次,宰了一只雞。
李樹甫一入院,便覺口舌生津,食指大動。
他扭頭對霍延道:“殿下真好,廚子做了好菜,不忘叫咱們一起吃。”
霍延不置可否,但從其神情來看,自是贊同的。
兩人剛至主廳,迎面碰上樓喻。
樓喻衣袖卷至臂彎,親自端着一大盆香噴噴的菜來,見到兩人,笑着招呼他們坐下:
“今日從地裏收了些土豆,特意做了一道菜,叫你們過來嘗嘗鮮。”
大盛香料沒有現代精細,樓喻拿不出以前的廚藝,只能将就着糊弄一下。
可單單這濃香,已經讓大家眼睛發綠了。
“殿下得了什麽佳肴,”楊廣懷一襲青衣廣袖,飄飄然走進,“确實香氣四溢。”
樓喻笑道:“你們不去自備碗筷,等着我伺候?”
“殿下,奴去備。”馮二筆迅速跑去廚房拿了四副餐具。
他跟在樓喻身邊久了,很清楚樓喻對這三人的看重。
日後若是起事,霍延三人立下功勞,更将平步青雲。
馮二筆是想跟他們交好。反正他也是要替殿下拿的,順便而已。
其餘三人鄭重道謝。
樓喻挑了下眉:“怎麽少了一副?”
“沒有啊。”馮二筆納悶。
楊廣懷含笑道:“馮大人是不是忘了給自己準備?”
馮大人?
馮二筆一愣,這是在叫他?他也能被人稱為“大人”?
樓喻笑推他,“要不我替馮大人去取?”
馮二筆豈敢讓殿下伺候他?忙不疊取了一副碗筷過來。
一切準備就緒。
樓喻笑眯眯地揭開蓋子,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他心心念念好幾個月的土豆,終于可以吃到啦!
李樹最實誠:“真香!”
樓喻就喜歡實誠人,率先給他舀了一勺。
實誠漢子一點不嫌燙,直直往嘴裏塞。
他先吃的雞肉,入口只覺肉質滑嫩鮮美之極,可惜肉太少,他還沒嘗夠就沒了。
見碗裏只剩下幾塊淡黃色的土豆,他遺憾地夾起土豆放進嘴裏。
軟軟糯糯,入口即化,還帶着點獨特的清香。
這也太好吃了吧!
他紅着眼看向樓喻:“殿下,這就是您種出來的土豆?!真好吃!”
然而沒人理會他,都忙着品嘗珍馐呢。
土豆的清甜軟糯在口中爆開,樓喻閉上眼細細品味,眼角眉梢盈滿幸福的笑意。
雖然做得遠不如現代,可對于吃膩大盛飯食的他來說,簡直不啻于頂級美味。
霍延對食物向來不講究,也不由被這道菜俘獲。
除了覺得好吃,他比李樹多了個發現。
這個土豆頗有飽腹之感,而且似乎比小麥好伺候,若是能廣泛種植,定能為大盛百姓減輕饑荒。
霍延不禁看向樓喻。
少年世子一身布衣,袖子随意地卷至臂彎,失了幾分平日的莊重,卻又多了幾分灑脫不羁。
一個念頭忽然湧現,霍延着實驚了一下。
他想起剛入院時,樓喻是親自端着菜過來的。
難道這道菜是樓喻親自做的?
霍延不由失笑,這副面孔下的那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他仿佛什麽都懂,什麽都會。
他的見識極為廣博,不僅知曉土豆種植之法,還能教授工匠制出水泥。
更甚至,徐勝鑄造出的那柄絕世寶刀,也是出自他手吧?
倘若真的是一體雙魂,那這位世子也不過十四歲,他到底是如何通曉這些道理的?
越是相處,霍延對這位世子便越是好奇。
“殿下,您可是聘了新廚子?”楊廣懷意猶未盡道,“這道菜與以往大有不同。”
馮二筆立刻道:“什麽新廚子?這是殿下親自下廚做的!”
能吃到殿下親手做的菜,是他們的福氣!
霍延方才已有所猜測,聞言不覺驚訝,只是唇角微揚。
倒是李樹和楊廣懷,一個瞪大眼珠子,一個驚愕無言半晌。
“怎麽?”樓喻笑問,“我做菜就那麽奇怪嗎?”
李樹瞅瞅他細嫩如瓷的手,又瞧瞧他纖長白皙的手臂,由衷道:“殿下,不是奇怪,是不敢置信。”
“殿下精通庖廚一道,是楊某萬萬沒想到的,殿下大才。”楊廣懷也感慨一聲。
馮二筆與有榮焉:“殿下睿智聰慧,做個菜不過小意思。”
“行了,”樓喻哭笑不得,“吃完咱們說正事兒。”
四人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樓喻道:“吃也吃了,都談談感想。”
他點名優等生:“先生先來。”
楊廣懷拱手道:“此物味美,烹饪後軟糯易化,老少皆宜,實為佳品,若是能廣泛種植,或能減輕慶州糧食壓力。”
李樹緊接着附和:“屬下也這麽想!殿下,咱們多種點土豆吧!”
最後到霍延。
霍延目光與樓喻撞上,未曾回避,只問:“此物可耐儲?”
“冬日可貯存兩到三月,若是皮肉發青,一旦食用會有中毒風險,發了芽的更不必說。”
談及此處,樓喻便吩咐馮二筆:“稍後将土豆食用之法教給莊戶時,務必說明此事。”
馮二筆鄭重點頭,“殿下請放心,奴記着呢。”
沒想到這麽好吃的土豆會有毒。
霍延颔首:“如此,可以小麥為主,土豆為輔。”
楊廣懷和李樹皆表示贊同。
“就依霍延所言。”
樓喻本來就是這麽想的,之所以問策幾人,不過是加深他們的參與感,讓他們生出更多的歸屬之心罷了。
他起身笑道:“我特意留了一盤在廚房,楊先生帶些回去給孩子們嘗嘗,霍延帶些回去給阿煊和阿瓊。”
又對馮二筆道:“三墨今日沒來,你帶些回去讓他嘗嘗。”
馮二筆連忙謝恩。
還有剩餘,是樓喻專門為爹娘留的。
李樹趕緊問:“殿下,那我呢?”
“你家有孩子?”
李樹:“……”
沒孩子就能被歧視嗎!
三人就要告退,樓喻忽然開口:“天使将至,諸位還請慎重行事。”
李樹爽朗道:“殿下放心吧,屬下都已經安排好了。”
他同情地看向霍延:“比起咱們,還是霍兄更委屈。”
他們頂多裝一裝烏合之衆,反正又不是沒當過,演技肯定能騙過天使的眼睛。
但霍延就糟糕了。
天使要是看到慶王府善待霍家罪奴,指不定要揪住這個小辮子,讓皇帝按個罪名削了慶王府。
所以霍延必須過得凄慘。
樓喻溫聲道:“辛苦你了。”
霍延并不在意,淡淡回:“無礙。”
左右不過是跪地服侍人的活計,再得一些打罵,他演得出來。
天使來的那日,秋高氣爽,萬裏無雲。
張天使騎在馬上,仰望破敗腐朽的城樓,心道慶王着實過得寒酸。
他吩咐左右:“爾等入城去報。”
左右策馬入城,橫沖直撞,吓得老百姓紛紛尖叫四散。
兩人絲毫不顧,一人奔向知府府衙,一人奔向慶王府邸。
城中鬧出這麽大動靜,報信人還沒到王府,樓喻就得到了消息。
他守在慶王榻前,安慰道:“爹,您再忍忍,等他離開慶州,您就可以繼續生龍活虎了。”
慶王心疼兒子:“是為父沒用,讓你親自出面與天使周旋,千萬要小心。”
他有自知之明,若是自己應召入京,指不定會發生什麽意外。
他這兒子比他聰慧,又懂藏拙,确實比他更适合前往京城。
慶王妃瞪他一眼,“你就安靜在床上待着吧!”
不久,報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