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
第四十六章 (1)
杜謹的話實在無禮,像樓喻這種“纨绔世子”是不可能忍的。
他笑眯眯地對樓蔚道:“阿蔚,你身邊怎麽有人翹着腿撒尿?”
樓蔚一臉茫然,環視周圍:“沒有啊。”
反而是茶樓上傳來一聲噗笑。
霍延也忍不住彎起唇角。
杜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簡直怒火中燒,氣急敗壞道:“你敢罵我!”
“二筆,我方才罵人了?”樓喻搖着扇子,一臉無辜。
馮二筆裝傻充愣:“沒有啊,殿下素來雍容閑雅,怎會罵人?”
樓蔚也道:“表哥,你是不是聽錯了?”
“粗鄙豎子!”杜謹是個暴脾氣,說着就揮拳沖上來。
霍延伸臂擋住他。
杜謹雙目通紅,惡狠狠地瞪着樓喻,直接叱罵霍延:“你這賤奴給我滾開!”
霍延倒是不在意,樓喻卻陡然沉了臉色。
他突然收扇上前,手腕一轉,扇骨在杜謹臉上落下“啪啪”兩聲,響亮又清脆,震懾整條街。
街市仿佛被按下定格鍵。
Advertisement
杜謹震怒當場,半晌沒反應過來。
他怎麽能!他怎麽敢!
不過一個毫無實權的藩王世子,竟敢打自己兩個耳光!
街市衆人則腹诽:世子昨日在衙門扇了幾個世家公子,今日又當街扇了杜家三郎,這是要将京城大戶都得罪個遍啊!
樓蔚都驚呆了,用一種詭異又崇拜的眼神盯着樓喻。
臉上火辣辣地疼,杜謹已經失去了理智。
他拼命踢踹厮打,卻怎麽也攻不破霍延的防線,根本碰不到樓喻。
極度憤怒之下,他朝身後護院大吼一聲:“給我打!”
杜家護院素來也是狗眼看人低的,得令後迅速蜂擁而上,誓要将樓喻三人打得跪地求饒、屁滾尿流。
茶樓上,幾個公子哥喝茶看戲。
其中一個人捂着額頭,憤憤道:“就該揍他們!”
另一個優哉游哉,瞥他一眼:“若非你先擲杯捉弄人,又怎會被人反擊?霍延的武藝你不清楚?還敢在他面前耍這些小把戲?”
“他再厲害,如今不也只能屈居那個草包世子之下?”
“草包嗎?”少年又忍不住噗笑,“我倒不覺得。”
眼見樓下場面混亂,群毆事件一觸即發,被砸少年忍不住道:“這樓喻也是奇了怪了,入京兩天,就鬧出這麽多幺蛾子,他真的不怕得罪侯府和杜家?就這你還說他不是草包?”
其餘幾人紛紛附和。
少年輕笑:“你們且瞧着。”
樓上人看戲,街上人看熱鬧,整條街都沸騰起來。
杜家護院各個孔武有力,就算霍延再厲害,也雙拳難敵四手。
樓喻扇子一握,低聲喝道:“跑!”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而且他也不是盲目逃跑,他的目标終點是藩王行館。
杜謹人都要氣炸了,怎麽可能在意樓喻逃跑路徑?
他死死盯着樓喻滑入泥鳅的背影,雙腿仿佛灌滿無窮無盡的力量。
他誓要捉住樓喻,以報耳光之仇!
被丢下的樓蔚:“……”
他站在原地,眼看衆人消失在街角,想到樓喻三人勢單力孤,便趕緊往杜府跑去。
杜家再怎麽嚣張,也不會任由杜三郎成為京城新一輪笑柄。
哦,上一個就是侯府謝二郎。
樓喻自穿越來,每日勤練不辍,身體素質非常棒,跑得臉不紅氣不喘。
馮二筆奴随主人,平素跟着樓喻一起練,早已不是昔日小胖。
他們兩個都健步如飛,更別提霍延了。
三人在前面跑,杜謹帶着護院在後面追,途徑之地,皆雞犬不寧、人仰馬翻,場面漸漸失控。
武衛司接到消息出馬時,樓喻三人已經跑到行館門口。
馮二筆得樓喻囑咐,凄厲大呼一聲:“有人要殺世子啦!有人要殺世子啦!”
其餘藩王及世子們,正在行館百無聊賴,聽聞這一聲,連忙蜂擁而出,見樓喻三人身後喊殺震天,不由心中俱悚。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對藩王世子行兇,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啦!
身為藩王抑或世子,皆義憤填膺,感同身受。
他們藩王就這麽不受待見嗎?是個人都能喊打喊殺?
簡直太過分了!
這一刻,不管衆藩王之間有無龃龉,大家都統一戰線,共同反抗這不公世道!
一個膀大腰圓的藩王站出來,站到樓喻身邊,凜然面對杜家護院,怒吼一聲:“爾等何人?竟敢對世子不敬!”
樓喻火上澆油:“叔啊,他們可是杜家人,領頭的是杜家三郎,他爹可是朝廷二品大員,咱們還是盡量不要跟他們起沖突!”
“什麽二品大員!”耿直藩王冷哼一聲,“我還是陛下親兄弟呢!”
杜家人沖到行館,護院們不由有些退縮。
這兒是行館,對面站着這麽多藩王,總不能真的沖上去吧?
為三公子報仇,反擊慶王世子可以有,但跟一群藩王對上,不可以有。
見護院遲疑不動,杜謹簡直怒不可遏,他根本咽不下這口氣!
“都是死人嗎!給我上!”杜謹怒吼道,“樓喻!你躲在後面算什麽本事!你敢罵我怎麽不敢出來!”
樓喻探出腦袋,極為無辜:“杜三郎,我真的沒有罵你!你倒是說說,我罵你什麽了?”
“你罵我是狗!”杜謹氣得失去理智。
樓喻驚愣:“我有說‘杜三郎是狗’嗎?!”
有好事者一直尾随看熱鬧,聞言在人群中好笑道:“沒說!”
“你聽聽,”樓喻搖首嘆息,“我沒罵你,你卻罵我豎子,又罵我的人是賤奴,杜三郎,你一介白身,我乃慶王世子,你扪心自問,我該不該打你!”
杜三郎脫口而出:“藩王世子算個什麽東西!等聖上削藩,看你還怎麽——”
說到這他反應過來,可就算立刻閉嘴也來不及了。
周圍一片死寂,偶或聽到幾聲壓抑不住的粗喘。
杜謹腦子裏嗡嗡嗡響個不停。
他剛說了什麽?他到底說了什麽!
護院們也都瑟瑟發抖,慌亂無措。
就算是底層仆役,也知道這種話不能亂說啊!
樓喻斂眉隐藏笑意。
他本來只是想挑起藩王的不滿,讓藩王團結起來鬧事而已,萬萬沒想到,這位杜三郎竟給自己送了這樣一份大禮。
簡直是意外之喜!
他低聲問身邊的耿直藩王:“叔啊,杜大人是朝廷要員,是不是知道聖上要……”
藩王終于回過神來,高吼一聲:“你說聖上要削藩?!”
杜謹哪敢承認,吓得連方才的屈辱都忘了,慌忙搖頭:“我沒有說!你們聽錯了!”
圍觀衆人:嗐,他們耳朵都沒聾呢,這下杜三郎闖禍了吧!
杜謹性格暴躁,在京城的風評并不算好,且杜家乃天子眼前紅人,權勢滔天,自然會有眼紅者。
“杜三郎!你分明說了聖上要削藩,所以才有恃無恐,對不對呀!”
杜尚書剛帶人趕來,就聽到這麽一句,差點七竅流血。
他怒吼一聲:“孽子!”
圍觀人等紛紛避開一條道。
杜謹面色發白,雙股戰戰,眼睜睜看着他爹怒紅雙目來到他面前。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響徹行館上空。
“天子腳下,豈容你在這胡言亂語,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了!”
杜尚書吩咐左右:“來人!将這個得了瘋病的逆子押回府中,請名醫診治!”
衆藩王:“……”
好一招假癡不癫!
杜家想裝瘋賣傻,也得他們同意才是!
耿直藩王高聲呼籲:“諸位!杜家豎子對我等如此狂吠,本王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不如咱們一起進宮面聖,問問陛下,這天子腳下到底還有沒有王法!緣何一個小小白丁都能對我等大放厥詞,喊打喊殺!”
杜尚書兩眼一黑,陛下會殺了他的!
他連忙又啪啪掌掴杜謹數下,道:“諸位王爺誤會了,下官這逆子從小就瘋癫癡傻,他的話當不得真,諸位王爺千萬別放在心上,下官将他帶回府上後,立刻前來請罪!”
杜謹的臉已經高高腫起,變成一個通紅的豬頭。
他卻壓根不敢反抗,低着頭一句不吭。
禍從口出,他是真正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了。
一切都怪樓喻!
等聖上真正削藩後,他定要将樓喻碎屍萬段!
藩王們也知現下入宮沒什麽用,但一時拉不下臉面。
樓喻又偷偷對耿直藩王道:“明日壽宴,或可向陛下禀明此事。”
他聲音小,杜家那邊沒人能聽見,但身邊幾個藩王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耿直藩王耳朵一動,遂粗聲粗氣道:“杜尚書,令郎既然患有癡傻之症,就別放出府禍害他人!今日之事便罷,哼!”
杜尚書心頭稍定,忙帶着杜謹及一衆護院回府。
京城衆官員并非鐵板一塊,杜家三郎口無遮攔,立刻引起其他世家的注意。
便有人往宮中遞了消息。
皇帝:“……”
他狠狠揉捏眉心,胸膛起伏不定,下一刻,拳頭重重捶向禦案,聲音都在發抖:
“都是一群敗家子!先是謝家,又是杜家!謝信和杜遷到底是怎麽教子的!”
太監總管忙跪下勸慰:“陛下息怒,注意龍體啊!”
“都是一些不省心的,叫朕怎麽省心!”
他确有削藩念頭,但如今時機未到,若是杜謹那句話引起藩王們的警惕,明日壽宴能不能順利辦下去都不一定。
他已經能想到那些藩王、世子們,會如何在壽宴上向他哭訴。
皇帝一個頭兩個大。
他不爽,自然不會讓別人爽。
“紫雲觀玄淩觀主道法高深,杜家三子既有瘋癡之症,便送去紫雲觀聆聽道法,驅除妖邪罷。”
一句話定下杜謹今後命運。
總管心中一驚,伏地領旨。
聖上口谕傳至杜家時,杜遷正家法伺候杜謹,毒蛇般的長鞭一下又一下地落在杜謹背後,他痛得嚎啕大哭。
杜夫人心碎難忍,撲過去就要阻止,卻被杜尚書一把揮開。
“都是你慣的,叫他如此嚣張!”
杜夫人尖叫:“不過一個藩王世子!你怕他作甚!何況是慶王世子挑釁在先,謹兒一時氣不過……”
“滾開!”
話音剛落,宮中內侍上門,宣讀聖上口谕。
杜夫人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杜遷沉嘆一聲,頹喪地接旨謝恩,一張老臉都丢盡了。
杜謹也傻了,只覺得天旋地轉,前途無亮。
樓喻!我必報此仇!
雖然杜謹因裝瘋賣傻混過去,可藩王們卻在行館中坐立難安,湊在一起議論紛紛。
樓喻尋了個角落坐下,霍延和馮二筆分侍左右。
藍衣藩王道:“杜家乃天子近臣,依我看,杜家小子所言,有七分可信。”
“本王同意,”紫衣藩王附和,“之前本王就覺得不對勁,不過一個貴妃,陛下就算再寵妃子,也不必将咱們都召來京城賀壽吧?”
青衣世子:“陛下之意,諸位還不明白?小侄以為,諸位叔叔伯伯不如商量個章程出來,否則明日壽宴不好收場啊。”
耿直藩王拍案而起:“讓老子來給貴妃賀壽,老子本就來氣!這壽不賀也罷!本王這就請辭離京!”
“殿下,咱們這下連杜家都得罪了。”馮二筆湊近樓喻說悄悄話。
“怕什麽,杜家又沒兵。”樓喻不甚在意,“更何況,那杜家大郎本就與咱們慶州有仇。”
馮二筆:“不是杜家三郎嗎?”
“不是說今日之仇。”樓喻跟他解釋,“四年前,周滿随父王入京,杜家大郎時任武衛司中郎将,當街折辱周滿,令整個慶王府蒙羞。”
周滿是府兵統領,代表的是慶王府的臉面。
杜大郎羞辱周滿,就是在羞辱慶王。
只是當時慶王勢弱,杜家如日中天,他無法為周滿讨回顏面,無法為慶王府讨回顏面。
依周滿的性格,若非以大局為重,強忍欺辱,恐怕會造成兩方械鬥。
也因此,他覺得心灰意冷,回慶州後整日借酒澆愁,混沌度日。
此次入京,之所以帶周滿來,就是為了能讓他親手報當年之仇,解開塵封已久的心結。
霍延聞言怔然。
他凝視世子側顏,思緒紛亂,一時有些感動,又有些羨慕。
堂堂世子,竟将下屬的事情這般放在心上。
況且周滿于樓喻而言,尚不算親厚。
馮二筆則問:“那周滿要如何報仇?”
“我也不知道。”
樓讓周滿自由發揮的,他并不清楚周滿要做什麽。
“啊?”馮二筆不由蹙眉,“他那般粗莽,若是壞了事該如何?”
樓喻笑了,“他可不粗莽,他心細着呢。即便真的壞了事,那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馮二筆:“……”
錦上添花是這麽用的嗎?
沒等衆藩王世子商讨出個章程,樓喻便悄悄溜出了行館。
之前行館門口鬧出那麽大動靜,府兵當然有所耳聞。
蔣勇一直派人注意行館,得知樓喻出來,立馬帶人過來,擔憂問:“殿下,今日與杜家結仇,用不用屬下派人暗中保護?”
“不必。”樓喻漫不經心道,“明日便是壽宴,沒人那麽傻,會在壽宴前找我不痛快。”
蔣勇信服他,遂不再問。
“對了,周滿那檔子事兒如何了?”樓喻問。
蔣勇嘿嘿一笑,撓頭不言。
“有什麽不能讓我知道的?”樓喻淡淡瞥他一眼。
蔣勇連忙搖頭:“是怕污了殿下的耳朵。”
能污耳朵的事,必定非同凡響!
樓喻興致大增:“你盡管說。”
蔣勇得令,只好湊近壓低聲音道:“咱們套了他麻袋,揍了他一頓。”
樓喻:“……就這?”
“他當着咱們的面尿了褲子,哭得可慘了。”
“……”
這也不算污吧?他還以為是什麽奇奇怪怪的事兒呢!
白期待一場!
“既如此,你們都收斂些,明日壽宴之後,或許有場硬仗要打。”
樓喻語重心長。
“屬下明白!”
同蔣勇分別後,樓喻便往藥材鋪走去。
“殿下,您真要買補品啊?”馮二筆問。
樓喻“嗯”了一聲,忽然道:“吓得尿褲子,是很污濁的事嗎?”
馮二筆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
倒是霍延開口:“是因他們敬慕你。”
便不願任何腌臜事污染樓喻耳朵。
樓喻恍然大悟,是因為有濾鏡。
就像紙片人不會上廁所一樣。
馮二筆回過神來,笑嘻嘻道:“殿下仙姿玉質,雪胎梅骨,大家都尊敬崇拜您呢。”
樓喻失笑,這二筆拍馬屁的功夫倒是“日新月異”。
三人挑了些藥材,悠然自得地往侯府走。
“喻世子請留步。”身後傳來一道清朗之聲。
樓喻腳步都沒停,繼續往前走。
身後幾人迅速上前,轉到他身前,攔住三人。
樓喻扇尖抵着下巴,好奇問:“今日你們茶樓抛盞一事,本世子還沒找你們算賬呢,現在卻自己跑來找罵?”
“霍延不是抛回來了嗎!”一個綠衣少年憤憤道。
樓喻沉了面色:“敢情是本世子對不住你了?”
“你怎麽變了這麽多?”綠衣少年嘀咕。
樓喻:“好狗不擋道。”
“……”
綠衣少年氣道:“樓喻,你別太過分了!想當初你還被人壓在泥地裏不能翻身呢!你如今這般輕狂,小心晚上睡不安穩!”
樓喻怔愣住。
馮二筆在旁要氣炸了,這他娘的在往殿下傷口上戳刀子啊!
霍延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你放肆!”馮二筆怒目圓睜,“竟敢直呼殿下名諱!”
綠衣少年還欲說話,一直旁觀的月白少年将他攔住。
月白少年容貌俊朗,眉目疏闊,舉手投足倒有幾分君子之風。
“在下範玉笙,久仰殿下大名。”
聽這聲音,正是方才讓他“留步”之人。
樓喻打量他幾眼,不耐煩道:“有何貴幹?”
“今日茶樓一事,确實是我等之過,範某欲向殿下賠個不是,可否請殿下共飲?”
範玉笙風姿儒雅,目光真誠,倒是讓人不好拒絕。
“不必,”樓喻看向綠衣少年,“四年前折辱之仇,我還沒忘。”
綠衣少年昂着脖子:“我又沒動手!”
樓喻又指其餘少年:“那他們呢?”
“自然也沒有!”
最多開口嘲諷了幾句。
樓喻:“哦。”
綠衣少年反應過來,“你不會不記得當初是誰害的你吧!”
樓喻确實不記得那些人的臉了。
他道:“長那麽醜,誰分得清是誰。”
幾人:“……”
範玉笙再次噗笑出聲:“殿下,不妨今日一并賠了吧。”
“天色不早,我還得回侯府。”
樓喻拒絕,徑直繞過幾人。
“霍二郎。”
範玉笙忽然開口:“可知兩位夫人孤冢何處?”
霍延驟然駐足,眸色震顫。
樓喻也聽見了,他轉身道:“範公子,你既然要賠罪,便以此賠罪吧。”
“稀奇,真稀奇。”範玉笙低嘆搖首,“世子待霍二郎,倒與傳聞不同。”
樓喻大言不慚:“他是我的人,我待他好一些,又如何?”
如此直言,倒讓範玉笙有些驚訝。
樓喻這般厚待一罪奴,就不怕引起那位猜忌?
樓喻知道他在想什麽,倒也沒想着為他解惑。
反正皇帝知曉他和霍延的“關系”,他可以暗地裏苛待霍延,自然也可以明面上厚待霍延。
只要京城夠亂,皇帝哪還顧得上他?
“既無誠意,便算了。”樓喻直接領着霍延和馮二筆離開。
範玉笙看着三人背影,皺眉道:“不應該啊。”
綠衣少年:“什麽不應該?”
範玉笙沉默。
以霍延的骨氣,為何會甘心跟在樓喻身邊?還那般忠心地為他擋下茶樓杯盞?
太奇妙了。
若非霍延骨氣盡失,便是這位慶王世子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使得霍延甘願受其驅使,護其安危。
樓喻三人回侯府後,直奔謝茂的院子。
守在院外的雜役沒攔住。
謝茂斷了一條腿,又被皇帝下令禁足,只能躺在床上休養。
他卧在床上,越想越氣,真恨不得将樓喻碎屍萬段。
可爹和兄長都來勸他,讓他暫時忍耐,等陛下大事成了,再找樓喻算賬不遲。
謝茂已知輕重,只能在床上苦悶度日。
院中忽然傳來喧嘩聲,他正心煩意亂,便怒吼一聲:“都吵什麽?給本少爺閉嘴!”
“哎呀,二郎好大的火氣啊。”
樓喻笑着踏進來,滿臉真摯道:“好在我買了些凝神靜氣的藥材,可以降降火。”
謝茂不搭他的腔,怒聲斥責仆役:“大夫都說了讓我靜養!誰都不能進來!你們都是怎麽當差的!”
仆役立刻上前,欲将樓喻三人驅逐,卻被霍延和馮二筆攔住。
樓喻嘆道:“我好心來看你,你卻……罷了,看在你斷腿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
謝茂太陽穴一鼓一鼓,鬓邊青筋暴起。
“二郎,我還不知道你的腿如何了,大夫到底怎麽說?”
樓喻慢條斯理的關切,落在謝茂耳中,不啻于魔音貫耳。
他實在忍無可忍,氣急敗壞道:“滾出去!滾出去!”
樓喻:“……”
果然是年少氣盛。
他頂着謝茂眸中的熊熊烈火,徐徐行至床邊,彎腰狀似替他撚被。
謝茂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你幹什麽!”
樓喻低聲說了一句話。
謝茂仿佛遭受一記重錘,等反應過來,樓喻已轉身出去。
他怒氣沖天,嘶吼聲響徹侯府。
“樓喻!我要殺了你啊啊啊啊!”
樓喻的聲音太小,除了離得近的謝茂,估計沒人知道他說了什麽。
但霍延耳力非凡,他聽見了,眸中不禁顯出幾分驚訝。
世子殿下平素看似冰壑玉壺,未料竟會說出這種話。
三人在謝茂殺人般的吼叫聲中,慢悠悠回到院子裏。
馮二筆實在忍不住,問:“殿下同謝二郎說了什麽?”
樓喻輕咳一聲,“沒什麽,都洗洗睡吧。”
“殿下就告訴奴吧,要不然奴心裏貓抓似的,晚上肯定睡不着。”馮二筆使出撒嬌的本領。
樓喻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好勉強開口:“我就是故意說他小。”
“什麽小?”馮二筆沒反應過來,“他本來就不大啊。”
才十六七歲,還年輕着呢。
霍延背過身,雙肩微動。
他從小混跡軍營,那些兵痞子經常口不遮攔,他都聽習慣了,所以能立馬聽出樓喻在說葷話。
馮二筆則不然,沒怎麽接觸過,就算知道府中雜役暗地裏比大小,一時也沒往那層面想。
樓喻噗嗤笑出來,拍拍他手臂:“去睡吧,明日還要入宮。”
皇帝要為貴妃賀壽,整個京城都熱鬧起來。
街頭巷尾懸挂着喜慶的彩燈,俨然一副歌舞升平之景。
樓喻一大早起來,洗漱完畢後,開始穿戴世子冕服。
冕服對襟廣袖,青衣華彩。腰上纏以玉扣,扣下綴兩組金雲龍紋玉佩,再貫以玉珠。玉佩留有金鈎,鈎懸赤、白、缥、綠四彩绶帶。
足蹬白襪皂靴。
因未及冠,只将頭發梳至腦後,納入囊中,垂于背部。
僅僅是穿戴打扮,就耗費半個時辰,搞得樓喻昏昏欲睡。
藩王世子入宮,與侯府規格不同。
樓喻只能按下和大姐同行的心思,兀自乘坐藩王馬車,前往宮門。
馮二筆和霍延不能入宮,在宮門前便被攔下。
“希望不會出什麽事。”馮二筆蹲在馬車旁,目送樓喻清瘦的背影,擔憂地念叨。
霍延抱臂沉默以待。
樓喻穿過宮門,入目處玉樓金閣,桂殿蘭宮,盡皆金碧輝煌、宏偉壯觀。
遙望整個皇宮,只見飛檐反宇,蜂房水渦,玉臺翠樹,美不勝收。
因賀壽之事,皇宮上下張燈結彩,彩帶飄揚,宮人們皆喜氣洋洋、魚貫出入,好一派太平盛世之象。
“阿喻!”身後傳來少年哼哧的喘氣聲。
樓喻轉身,面帶笑容:“阿蔚。”
從滄州到京城,樓蔚歷經驚險,若非樓喻暗中相助,他和阿大許是會死在路上。
他對樓喻是極為感激的,加上同為藩王世子,處境相似,不由更加親切。
“阿喻,咱們一起走吧。”
樓喻自然不會反對,“好。”
壽宴設在福延殿,表福祿延綿之意。
二人相攜入殿。
這兩日,樓喻是京城傳聞中的主人公,幾次熱鬧都與他有關,見他進殿,衆人不由安靜下來,紛紛打量他。
樓喻臉皮厚,一點也沒不自在,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樓蔚就不行了,被這麽多人盯着,尴尬得差點同手同腳。
兩人位子正好相鄰,樓蔚承受了太多本不該承受的打量。
他漲紅了臉,手足無措,低低垂下腦袋。
樓喻則悠然自得地閑坐案前,見有人看他,還直直地瞪回去,直将對方瞪得不好意思移開目光才罷休。
忽地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這雙眼昨日才見過。
是範玉笙。
範玉笙乃當朝太傅之孫,相貌清俊,才華橫溢,詩詞歌賦樣樣出挑,是京城衆多世家貴女的擇偶天花板。
當然,曾經的霍延比他更耀眼。
只是時移世易,霍延成為一介罪奴,範玉笙一躍而成京城公子之首。
範玉笙笑着朝他拱拱手,與旁人帶着鄙夷的打量并不相同。
他雙眸帶笑,神态平和悠然,仿佛渾然不知樓喻的名聲。
其餘人見狀,不由更加欽佩。
範公子不愧是範公子,即便面對嚣張跋扈的慶王世子,也完全不失禮數。
遂紛紛收回鄙夷打量的目光。
樓喻眉梢輕挑,這個範玉笙倒是有幾分意思。
只是可惜了。
太傅之孫又如何?
原書中提過一筆,正乾三十三年,起義軍兵臨城下,世家貴族死的死逃的逃,只有少數幾個忠臣良将死守京城。
範家就是其中之一。
書中沒有詳細提及範玉笙這個人,但說過範氏一族殉難之事。
可謂是破玉錘珠,赍志以殁。
只是原書視角大多落在霍延身上,對當時京城形勢着墨不多,樓喻也不慎清楚範家到底是如何死的。
畢竟範家是文官,再如何,也不會全部上戰場殉難吧?
實在有些令人困惑。
樓喻想不通便罷,目光又落到謝信那邊。
說到忠臣良将,謝家雖然不善待大姐,但對皇帝的忠義還是毋庸置疑的。
可樓喻最在乎的還是親人,管對方是不是忠臣良将,只要欺負了大姐,就是他們慶王府的敵人。
吉時至,禮樂起奏。
皇帝攜貴妃莊嚴而入,天子龍袍威儀,冕旒晃蕩反射着刺目的陽光,弄得樓喻壓根看不清他的臉。
貴妃果然是花容月貌,傾城之姿。
當今聖上元後去世多年,遲遲沒有再封皇後。如今貴妃獨寵後宮,代掌鳳印,雖無皇後之名,卻有皇後之實。
待皇帝與貴妃落座,禮樂緩停。
衆人離開座位,均至階前,俯身拜倒,口中高呼吉語。
樓喻機械地說着“陛下萬歲”、“娘娘福壽無疆”之類的話,又機械地随大溜回到座位。
皇帝面帶笑容,語氣親和:“今日貴妃壽宴,諸卿來賀,朕心甚慰。”
內侍适時高呼:“獻——禮——”
賀禮前一天已經登記入宮,說是獻禮,不過是內侍照着念禮單,念完之後,獻禮之人再說上幾句祝詞完事兒。
能參加壽宴的,都是皇親國戚、公侯勳貴、三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
基本禮單上都是一些奇珍異寶、玉瓷美器等,還有一些名貴的首飾、書畫之類的玩意兒。
但衆人依舊聽得起勁兒。
他們在心中暗自比較各自賀禮,反正地位低的不能超過地位高的,若是誰沒守規矩,就會被記在小本本上。
輪到慶王時,禮單前面跟諸王大差不差,直到最後冒出來一個“萬花筒”。
萬花筒是什麽?
聽上去似乎是裝滿一萬朵花的筒子。
可有什麽筒能裝一萬朵鮮花呢?這得多大啊!
衆人心中好奇,皇帝和貴妃也不例外。
貴妃娘娘豔若桃李,嬌笑湊近皇帝:“陛下,此物臣妾聞所未聞,想必新奇得很。”
“愛妃若是想看,朕讓人取來。”皇帝寵溺回應。
接着威嚴發問:“慶王何在?”
樓喻:“……”
這位陛下明知是慶王世子入京,卻偏偏裝作不知,真是演得一手好戲。
他起身躬身行禮,朗聲回道:“微臣參見陛下。陛下有所不知,父王因病重不能入京,便由臣代為入京賀壽。”
皇帝眸色深沉:“原來是世子。世子不如為朕與貴妃解解惑,這萬花筒是何物?需多少人搬來?”
樓喻恭敬道:“啓禀陛下,‘萬花筒’中的花并非真花,只需一人取來便可。”
“哦?”皇帝眉頭一挑,“倒甚是有趣。”
他揮揮手,立刻有宮人去取。
賀禮上都有标記,宮人可憑标識辨認萬花筒所在的禮匣。
禮匣小巧精致,單手便可握住。
宮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細小之物,怎堪稱得上“萬花筒”?
宮人至殿,奉上萬花筒。
太監總管先接過,打開禮匣。禮匣內,一木制圓筒安靜陳列,看上去平平無奇。
他彎腰遞到皇帝面前。
皇帝和貴妃一見,也有些難以置信。
就這?
這能被稱為“萬花筒”?誰起的名字?
皇帝拾起萬花筒,讓諸臣都看到這一普普通通的圓筒。
衆人同樣困惑:就這?
他們鄙夷的目光落在樓喻身上,要是真沒錢,也沒必要在壽禮上糊弄吧?
拿一個木筒當賀禮,慶王實在過于寒碜,也不知慶王世子哪來的底氣攪動滿城風雨的。
皇帝奇道:“世子,這不會弄錯了罷?”
樓喻微微一笑,“陛下,萬花就在這一方圓筒之中,只需湊近一觀便可。”
皇帝當然不會自己湊近,遂交給總管太監,依照樓喻的講解,擰開頂端的蓋子,将一只眼湊上去。
總管驚訝出聲:“真的有花!”
樓喻唇角含笑:“公公不如再轉一下。”
總管依言,便見筒中花色竟又變了,猶如神跡!
身為皇帝近侍,他見過無數奇珍異寶,今日卻因一小小的萬花筒而震驚萬分。
皇帝見狀,便知這萬花筒确有奇處。
他伸手道:“朕也來看看。”
總管恭敬奉上,皇帝湊近一只眼。
嚯!竟然真的有萬紫千紅!
目光所及處,無數繁花綻放,争妍鬥豔,絢麗奪目,可不就是“萬花”嗎!
“陛下,臣妾也好奇着呢。”貴妃明目張膽撒嬌。
皇帝戀戀不舍交給貴妃,貴妃觀之,立刻展顏歡笑,色若春曉。
“果然是繁花似錦,姹紫嫣紅。”她對皇帝道,“确實當得‘萬花’之稱。”
皇帝颔首,笑看樓喻:“慶王和世子有心了。”
樓喻道:“娘娘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即便是萬花,到了娘娘面前,也定會黯然失色。”
貴妃掩唇失笑,“世子可真會說話。”
其餘人一邊好奇萬花筒裏面到底有啥,一邊腹诽樓喻會拍馬屁。
皇帝問:“萬花筒從何處所得?”
“啓禀陛下,此物乃微臣從一西域行商手中所得。”樓喻回道。
“僅此一個?”
樓喻赧然:“微臣買了三個,一個進獻娘娘,一個孝敬母親,還有一個留着自己玩,若是陛下不棄,微臣便将另一個萬花筒呈獻陛下,能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