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

第四十七章 (1)

舉殿皆驚。

有洞若觀火者,俨然明白皇帝的用心。今日這一出,不過是為了合情合理地收攏藩王手上的兵權。

起身說話的,是兵部尚書曹炎。

皇帝目露驚喜:“曹愛卿請講。”

曹炎環視一衆藩王、世子,朗聲說道:“大盛共有十二位藩王,諸王府兵有三千者,有六千者,若是将這些兵力集結起來,便可得數萬……”

“你放屁!”一藩王拍案而起,怒目道,“府兵保衛封地安危,若是盡皆讨伐叛軍,何人護衛封地?!”

衆藩王、世子終于慌了,見有人奮起辯駁,便紛紛附和。

“就是!咱們封地也有難民流匪,若無府兵,咱們豈非兵在其頸,委肉虎蹊?!”

“曹炎,你安的什麽心!身為兵部尚書,竟連兵力都湊不齊,你們兵部是吃幹飯的嗎!”

“曹尚書此言差矣,若是将諸多府兵集結在一起,恐會生亂。”

“是啊是啊,望陛下三思啊!”

皇帝目光幽幽看着下方,沒吭聲。

曹炎不慌不忙道:“如今反賊洶洶,舉世混濁,民不聊生,身為臣子,諸王難道要視國家危亡而不顧?敢問諸王安的什麽心!”

諸王:“……”

事到如今,沒有人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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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為貴妃賀壽,這他娘的就是個騙局!皇帝不過是借叛軍之勢,要收攏藩王手上兵權!

被奪了兵權的藩王,無異于拔了牙的老虎,再怎麽兇猛也失去了威脅。

皇帝好算計啊!

福延殿中沉寂無聲,衆人大氣也不敢出,藩王也被曹炎堵得不敢反駁。

他們能說什麽?說自己就是要坐視不管,不願交出府兵嗎?

樓蔚下巴都要掉了。

他忍不住看向樓喻,試圖在他身上尋找共鳴,卻見樓喻垂首把玩竹扇,泰然自若,置若罔聞。

阿喻是沒聽懂嗎?

陛下要削藩啦!

良久,皇帝忽然溫和道:“此事暫且不提。諸王、世子許久未至京城,朕甚是思念,不如諸王、世子在京城多留些時日,陪陪朕,如何?”

這是要軟禁他們?!

藩王和世子們驚了,皇帝這次是來真的。

一藩王起身道:“陛下,并非臣不願與您敘舊,只是臣的封地同湖州相近,受了不少波及,臣必須及時返回封地守住城池。”

“不必着急,”皇帝笑眯眯道,“守城自有駐軍統領,眼下世道危險,你不如就在京城安定下來,等平叛後你再返回封地不遲。”

怎麽不遲!真到那時候,估計他的府兵都會被駐軍給收編了!

他就成光杆司令了!

另一個藩王也道:“陛下,臣離開封地時,拙荊染了重病,臣憂心難安,請允許臣早日歸鄉。”

“哦?”皇帝驚訝,“封地竟無人能醫?朕可派禦醫前往,為王妃診治。”

藩王臉色蒼白:“臣謝陛下隆恩,拙荊無大礙,只是臣提心在口,寒心銷志罷了。”

又一位藩王無力坐下。

沒人再敢發言,皇帝眉梢染笑道:“京城風物繁華,定能讓諸王與世子玩得盡興。”

諸王和世子全都低首沉默。

皇帝居高臨下,将衆人神情全都看在眼裏。

幾乎所有人都愁眉苦臉,唯有樓喻一人盯着眼前的餐食,神色純然。

他不禁點名:“阿喻,你可願在京城多住些時日?”

樓喻:“……”

這就叫上“阿喻”了,皇帝可真不講究。

他起身行禮,眉目俊秀婉然,絲毫不見郁氣:“回禀陛下,微臣早就對京城心生向往,四年前因年少,不懂欣賞京城繁華之景,而今卻懂了。”

“哦?”皇帝起了興致,“懂了些什麽?”

樓喻直白道:“京城物美,景美,人也美。”

“哈哈哈哈,”皇帝開懷大笑,“阿喻的确是長大了。”

他意有所指:“你若喜歡,盡可在京城多玩幾日,朕也送些可人兒陪陪你。”

樓喻面露驚喜:“多謝陛下隆恩!”

其餘藩王和世子斜眼: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

蠢貨!叛徒!氣死了!

樓喻這麽一說,其餘人壓根無法再拒絕。

一場壽宴始于歡樂,終于沉寂。

雖然皇帝還沒正式下令收割兵權,可他将一衆藩王、世子留在京城,就是一種變相的威脅。

他等的是諸王主動交出兵權。

他想削弱藩王勢力,卻又藏着掖着,不願将心思挑明。

用貴妃壽宴騙諸王、世子進京,又借讨伐叛軍之名奪走藩王兵權,這番虛僞的做派,着實令人心驚作嘔。

在場之人誰能不知?

謝信、杜遷、曹炎皆是推波助瀾之人,其餘官員皆緘默以待。

範玉笙不由看向祖父,只見祖父正襟危坐、斂眉垂眸。

範家不是不支持削藩,只是眼下不适合。

陛下縱容叛軍,致使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卻不急着平叛,反而只想借此之機逼迫藩王。

實在是……

他不由暗嘆一聲。

宴會散後,樓喻剛踏出殿外,就被一衆藩王、世子包圍。

樓蔚還講點義氣,硬着頭皮攔在樓喻身前,好言相勸:“大家有話好好說,阿喻也沒說錯,京城确實挺好玩的。”

誰不知道樓喻沒說錯話?可就是看不慣他這副又蠢又沒骨氣的模樣。

樓喻捧着禦賜的百兩黃金,無辜反問:“難道京城不好玩嗎?”

衆人:“……”

唉!慶王怎麽就生了這麽個草包!

不對,慶王自己就是個草包!

他們唉聲嘆氣離開皇宮。

樓蔚綴在樓喻身旁,憂心道:“阿喻,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樓喻不解,“京城這麽大,還不夠你玩的?”

他手捧酸了,便将裝着黃金的匣子遞給樓蔚:“蔚兄,幫個忙呗。”

樓蔚只好苦哈哈地替他捧匣。

兩人剛出宮門,馮二筆立刻迎上來,低聲問:“殿下,奴見王爺、世子們面色皆沉,可是宮中有變?”

“沒事啊,”樓喻指指黃金,“這是陛下賞賜的金子,你拿着吧。”

馮二筆:???

陛下怎麽突然賞賜殿下黃金了?

他一頭霧水,迷茫地将匣子捧回馬車內。

一行人回到侯府。

剛回侯府不久,便有宮中內侍上門。

內侍身後竟跟着四個樣貌妍麗、身段妖嬈的……少年?!

“世子殿下,這是陛下特意吩咐送給您的美人。”

樓喻:“……”

說好的可人兒呢!怎麽都是男的!

哦,對了,他曾在天使面前做過戲,皇帝知道他對霍延施了“淫威”。

但也不能就此斷定他只喜歡男的吧!

見樓喻目瞪口呆,沒反應過來,內侍面色一凝:“世子殿下,莫要忘了謝恩。”

樓喻回神:“公公莫怪,只是京城的美人超凡脫俗,我竟看花了眼。微臣謝陛下恩賜!”

內侍這才笑了,低聲道:“陛下還想着萬花筒呢,世子快些取來,好讓奴帶回去獻給陛下。”

“二筆,去取來。”樓喻吩咐。

拿到萬花筒後,內侍笑眯眯地離開侯府,臨走前還不忘交待美少年好好服侍樓喻。

四名美人齊齊跪地,聲音嬌媚道:“望殿下憐惜。”

樓喻:“……”

誰來憐惜他啊?

馮二筆同樣頭疼,問:“殿下,如何安置他們?”

“先帶回院中。”樓喻面色不改,轉身就走。

這是皇帝賞賜的美人,他還能拒收不成?而且這四個美少年,一看就知是皇帝明目張膽放過來的眼線。

他大步回到院子,因身後綴着四名美少年,引得侯府衆人側目旁觀。

院中霍延也不由挑高眉頭。

樓喻遞給他一個眼神,霍延會意,遂垂首作溫馴狀。

進屋後,樓喻歪倒在軟榻上,打量面前的四人,笑問:“都叫什麽名兒?”

白衣少年:“奴含霜。”

青衣少年:“奴墨竹。”

朱衣少年:“奴扶桑。”

藍衣少年:“奴鳶尾。”

樓喻笑眯眯評價:“名字同你們的衣色還挺貼合。”

四人:“讓殿下見笑了。”

樓喻又問:“都會些什麽?”

含霜:“奴擅丹青。”

墨竹:“奴擅吹簫。”

扶桑:“奴擅投壺。”

鳶尾:“奴擅按矯。”

按矯就是推拿,這倒是個實用的好手藝。

他便點了鳶尾:“本世子正好渾身不暢,你來給我按按,你們三個都先退下。”

鳶尾喜不自勝,行至樓喻身側,軟聲道:“請殿下趴伏。”

他不過十五六歲,生得眉清目秀,肌膚勝雪,唇若點朱,眼角有顆朱色小痣,平添幾分風情。

樓喻轉身趴在榻上。

一雙手落在他後肩上,袖口大概抹了香粉,按動時,香風陣陣。

不得不說,這位鳶尾師傅的手藝是真不賴,堪比現代高端會所裏的推拿大師了。

按了盞茶工夫,樓喻渾身舒爽,眼皮都快睜不開。

他嘀咕道:“你叫鳶尾是吧?以後就給本世子按矯,不會少了你好處的。”

“奴謝殿下。”

鳶尾輕輕一笑,音色婉轉,甚是動聽,帶着些勾魂的意味。

樓喻覺得皇帝太看得起他了,他才十四歲啊!

“霍延。”他喚了一聲。

霍延低首行近。

“多和鳶尾學學伺候人的功夫。”

少年世子慵懶擡眸,目光水潤,瑩白的面頰染上一絲緋紅,倒是比妝容精致的鳶尾更加動人心魄。

霍延心中一驚,他怎會做此聯想!

将樓喻同鳶尾相比,豈非亵渎?!

他暗暗自責,心中慚愧,面上恰好現出幾分。

樓喻心道:霍延跟他久了,當真演技見漲,這爐火純青的小表情,實在是毫無瑕疵。

他忽地坐起,打量霍延神情,嗤笑一聲:“怎麽?還當自己是昔日的霍二公子?你如今不過一個賤奴,膽敢知羞!”

鳶尾退到一旁,靜立守候。

霍延垂首斂目,額上青筋暴起。

“你性情如此無趣,若非這張臉,本世子如何看得上你!”

馮二筆大着膽子道:“殿下,奴倒覺得鳶尾更好看些。”

“為何?”樓喻挑眉問。

馮二筆笑嘻嘻道:“書中都言美人如玉,奴看鳶尾才更符合嘛。”

“你懂什麽。”樓喻伸手捏住霍延下颌,“征服軒昂男子豈不比弱柳扶風更加快活?”

馮二筆嫌棄:“奴還是覺得,糙人哪裏比得上玉做的美人?”

“你口中的‘糙人’曾經可是京城公子之首。”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樓荃的聲音:“阿弟,可方便開門?”

樓喻立刻松開霍延,下榻整理衣襟。

馮二筆去開門。

聽到陛下賞賜美少年的消息,樓荃先是驚愕半晌,方提裙前來。

陛下再昏庸,也不會胡亂賞賜美人,莫非阿弟當真崇尚男風?

她踏入屋內,一眼見到相貌俊俏、身姿柔韌的鳶尾。

樓荃開門見山:“阿弟,聽聞陛下給你賜了四位美人,怎都是男子?”

“阿姐,你久居京城,難道不知好男風乃一大雅事?”樓喻反問。

他翻閱那麽多游記,不是白翻的。

游記中多次提及大盛上流社會對男風的态度,許多地方還以“豢養美男子”為榮,南風館也到處都是。

樓荃目露關切:“你年歲尚小,過猶不及。”

“阿姐你放心吧,我只是讓鳶尾替我按矯。”

樓荃剛松一口氣,卻聽他問:“阿姐,陛下允許我在京城多玩些時日,不知京城可有出名的南風館?我想去見識一番。”

樓荃:“……”

她家阿弟面容白皙如玉,眉目清俊如畫,這般脫俗容貌去了南風館,指不定誰占便宜呢!

“不行,你不準去。”

樓喻本來也沒想去,他就是故意說的,反正他相信阿姐肯定會反對。

他順勢低下腦袋:“算了,反正還有鳶尾他們,陛下賞賜的美人,一定不比南風館的差。”

樓荃:“……”

她語重心長道:“莫要傷了身子。”

“我知道的。”樓喻趕緊轉移話題,“阿姐,你可知京城有無西域行商,我想打聽一下萬花筒。”

皇帝用一百金換慶王世子萬花筒一事,已經街知巷聞。

連陛下和貴妃都推崇之物,衆人自然好奇心起。

已經有不少世家貴胄,暗地裏尋找西域商人,打聽萬花筒一事。

樓荃也知這是個稀罕物,心疼自家弟弟被人奪了玩具,遂道:“你放心,阿姐已經讓人去打聽了。”

“謝謝阿姐,我有點累,想休息了。”

樓喻起得早,又在宮中精神緊繃,确實有些疲憊。

待樓荃離去後,他揮退鳶尾,留下馮二筆和霍延,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萬花筒”已經風靡京城了。

所有人都在尋找萬花筒。

樓蔚也不例外。

他閑來無事,便在街市上試圖找到來自西域的行商。養好傷的阿大陪同左右。

“阿喻怎就那般幸運,竟一次得了三個。”樓蔚羨慕感嘆。

阿大先前不知樓喻是慶王世子,聽樓蔚道明之後,足足怔愣好久。

他比樓蔚要敏銳得多,不會被樓喻幾句敷衍的解釋蒙蔽。

他一路看得明白,慶王世子和鄭義雙方明顯泾渭分明,各懷鬼胎。

當然,慶王世子一路幫助良多,阿大心中感激不盡,不會真的去求證慶王世子與鄭義的關系。

聽見樓蔚的話,他不由笑道:“許是他得聖上庇佑吧。”

“也對。”樓蔚嘀咕一句,“傻人有傻福。”

阿大:“……”

到底誰傻?

宴會之事,他已聽樓蔚說過。結合途中一些見聞,他斷定慶王世子定非蠢笨之人。

他雖不清楚樓喻心中所想,但他直覺樓喻定然心有成算。

“殿下,喻世子助咱們良多,您若有空,多去尋他說說話。”

樓蔚點點頭,“好啊。”

他正要去寧恩侯府,忽聞頭頂一道聲音:“蔚世子,可否賞光共飲一杯?”

樓蔚擡頭,還是上次那個茶樓,不過上次有幾個看熱鬧的人沒了,只有兩個少年。

一個白衣,一個綠衣。

他搖搖頭:“不了,我還有事。”

範玉笙輕搖折扇,“你就不想找到萬花筒?”

“你不會是不敢上來吧?”綠衣少年憑欄譏笑。

樓蔚愣愣道:“你們先帶我找到萬花筒,我再陪你們喝茶。”

綠衣少年:“……”

這滄王世子瞧着呆傻,怎麽說出的話這麽嗆人呢?

不愧是跟樓喻玩得好的!

範玉笙笑道:“蔚世子不飲也罷。”

他從不強求別人。

可這廂他放棄了,樓蔚卻又遲疑。

“你真的知道萬花筒在哪買?”樓蔚直直瞅着範玉笙。

少年世子眸光清澈,黑白分明,一眼就能望到底。

範玉笙搖扇的手微滞,不禁失笑道:“罷了,我帶你去。”

綠衣少年:“範兄,怎麽能這樣?”

不是說好先喝茶再帶他去的嗎?

範玉笙卻已下了樓。

他沒騙樓蔚,依範府的勢力,尋到西域商人,打聽到萬花筒的消息,是輕而易舉之事。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幸運,京城竟真的有行商販賣萬花筒。

皇帝和貴妃喜愛之物,猛地一下成為京城潮流。

行商也不傻,本來賤賣的萬花筒,定價一路飙升,瘋狂至極。

不過也是,皇上都用一百金換一只萬花筒了,其他人敢比皇帝買得便宜嗎?

其餘世家富豪們也得到消息,紛紛暗中争相競價,萬花筒的價格已經到了一個極為瘋狂的境地。

範玉笙幾人來到一處下九流客棧。

這是行商的落腳地。

若非京城本地人,很少有人會知曉這個客棧的存在。

所以樓蔚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此處魚龍混雜,範玉笙幾人皆身着錦緞,氣質華貴,倒是極為招眼。

不過範府聲名在外,衆人識得範玉笙,不敢沖撞。

他們順行無阻地來到客棧後院。

樓蔚還沒進去,就聽到有人在喊:“一百九十兩!還有沒有人出價?”

樓蔚:“……”

一百九十兩黃金,他真的沒有。

他還欠杜府二百兩銀子,而且送給貴妃娘娘的賀禮也是朝杜府借錢買的。

範玉笙一眼就看到他窘迫的模樣,不由笑道:“我若送你一只萬花筒,蔚世子要如何報答我?”

樓蔚瞪大眼,這把他賣了都報答不了吧?

他慌忙搖頭:“不用了!不用了!”

實在太貴了!

範玉笙卻踏進院中,朗聲道:“二百兩。”

院中皆靜。

叫賣的行商不由看向範玉笙,提醒道:“這位公子,咱們說的是黃金。”

“自然。”

行商再次問價,院中已無人再應。

範府公子誰不認得?誰敢別他苗頭?

很快,範玉笙同行商錢貨兩訖。

他把玩着萬花筒,問樓蔚:“不知蔚世子現下可有工夫飲茶?”

樓蔚目光黏在上頭:“你若給我瞧一眼,我就陪你飲茶。”

幾人又返回茶樓。

綠衣少年已經等不及了,催促道:“範兄,你快瞧瞧,瞧完再給我!”

樓蔚也眼巴巴地瞅着。

範玉笙擰開蓋子,湊近一觀,饒是他涉獵廣泛,知識淵博,也被驚豔到失聲。

不過一方小筒,其中竟蘊含着如此令人驚嘆的繁花盛宴。

妙不可言。

素來淡定的範公子都失色了,可見萬花筒何其精妙。

綠衣公子恨不得立刻上手去搶。

好在範玉笙很快回神,将萬花筒遞給綠衣少年,由衷贊道:“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竟能造出這般神妙之物,真想見識一番。”

綠衣少年已經聽不見他說的話了。

他心中連連發問:怎麽可能呢?這怎麽可能呢?明明這筒不過手長,怎麽就能塞進這麽多花呢!

樓蔚已經好奇得不行了。

範玉笙折扇一揚,道:“你若從實回答我的幾個問題,我便将此物送予你,如何?”

“範兄!”綠衣少年急了,抽空回了一句,“你送他不如賣給我!”

範玉笙:“你又不會回答我的問題。”

綠衣少年瞪一眼樓蔚,樓蔚無辜地眨眨眼。

“你要問我什麽?”

範玉笙笑問:“那日茶樓上,我聽你叫喻世子‘郁先生’,喻世子還向你解釋一番緣由,這是何故?莫非你們路上便已相識?”

“你幹嘛問我這個?”

樓蔚又不是真的傻,他們藩王、世子眼下處境不妙,他可不能亂說話。

他喝下一盞茶,期待問:“茶我也喝了,能給看看嗎?”

範玉笙:“……”

跟實心眼的人也不好打交道啊。

罷了,他就不欺負人了。

遂讓綠衣少年将萬花筒遞給樓蔚。

綠衣少年戀戀不舍,又瞪了樓蔚好幾眼。

樓蔚在杜家看多了白眼,也不甚在意,直吼吼地将眼睛湊上去。

天哪!真的是萬紫千紅!真的好神奇!

這到底是怎麽造出來的!

樓蔚轉動一下,裏頭的花色倏然變幻,太奇妙了!

他欣賞半天,渾然忘了範玉笙等人。

綠衣少年不耐煩:“你看夠沒有!看夠還回來!”

樓蔚只好一臉頹喪地還回去。

“如何?”範玉笙笑容清俊儒雅,“你若願意回答我,此物你愛玩多久便玩多久。”

樓蔚愣愣盯着他,忽道:“此物價值有二百金吧?”

範玉笙笑:“你若不願占便宜,可多回答幾個問題。”

“不是這個意思,”樓蔚搖搖頭,“就是素來聽聞範府清名,沒想到你能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錢。”

範玉笙:“……”

綠衣少年怒了:“樓蔚你什麽意思?!”

“我沒別的意思,”樓蔚連連擺手,目帶歉意道,“我就是覺得好奇而已。”

範玉笙笑意微斂,卻還是道:“你為我解惑,我亦可為你解惑。”

樓蔚:“其實也不是太感興趣。”

他起身拱手:“多謝範公子慷慨借物,我先回去了。”

範玉笙便不再攔。

綠衣少年憤憤道:“虧了虧了,咱們借他看萬花筒,他卻一個問題都沒回答!”

“倒也不虧。”

範玉笙收起折扇。

心中有鬼,才會不敢妄言。

聯系萬花筒前後之事,範玉笙有理由懷疑,此物與那位慶王世子脫不了幹系。

有了樓蔚避而不答的佐證,他更加确定,看似跋扈瘋癫的慶王世子,定非凡胎濁骨。

世家貴族争相要買陛下同款萬花筒,寧恩侯府也不例外。

謝茂卧床養傷,侯夫人心疼他,便派人高價買了一個萬花筒給他解悶兒。

“公子,這萬花筒真有這麽神?”

榻邊長随一雙眼黏在萬花筒上,小心翼翼問道。

他聽外頭都傳瘋了,見自家公子也愛不釋手,不由心癢難耐。

他們家公子什麽好東西沒見過?能讓公子這麽着迷的,一定極為神妙,若是他也能有幸瞅一眼,此生無憾!

謝茂聞言瞥他一眼,神色輕蔑道:“也就那樣,沒什麽好看的。”

“怎麽會呢,這可是夫人花了二百五十金買來的!”長随驚呼。

謝茂臉色一沉:“你之前不是跟我說,範玉笙只花了二百金嗎?”

“眼下又漲了,”長随感嘆一聲,“都是些黑心販子,賣幾個萬花筒,就能賺別人一輩子都見不着的金子。”

謝茂冷笑:“說到底,還不是樓喻惹出來的,要不是他進獻萬花筒,那些行商也賺不了什麽錢。”

“公子息怒,奴聽說郡主也派人去買萬花筒哄喻世子開心,行商是找到了,可沒錢哪!”

謝茂憤憤道:“上次樓喻在銀樓坑了府上那麽多錢,可把母親氣壞了!”

他緩緩摩挲萬花筒,眼珠子一轉:“去,你将他叫來。”

接到“傳召”時,樓喻有些懵。

謝茂這麽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還想上趕着找虐?

他正歪靠在榻上,鳶尾跪地替他捶腿,一副風流不羁的模樣。

“二郎找本世子何事啊?”他懶洋洋問。

長随:“二公子說有好物要同殿下分享。”

好物?

樓喻瞬間想到萬花筒,畢竟如今京城最火熱的就是萬花筒了。

他瞬間來了興致,起身道:“行啊,本世子整理好衣物便去,你先回去複命。”

又吩咐鳶尾:“你叫上他們三個,同我一起去見二郎。”

鳶尾退下去喚人。

屋中只剩下樓喻三人。

馮二筆吃吃笑道:“恐怕是謝二公子想同殿下炫耀呢。”

但誰能知道,那個販賣萬花筒的行商,就是殿下安排的人呢?

樓喻摸摸下巴,他其實也沒想到效果會這麽好。

他本來只是想找皇帝和貴妃代言,給萬花筒打個gg,卻未料皇帝直接給了他一百金。

皇帝都花一百金換取萬花筒了,誰敢比皇帝花的錢少?

于是乎,萬花筒賣出了天價。

這幾日光賣萬花筒,他就賺了足足三千金!

是金,不是銀。

這他得賣多少鹽才能賺到這麽多?簡直比販鹽還要一本萬利!

可見京城這些大戶有多奢靡!

有了這些資金,京城暗部勢力将會得到更好的發展。

霍延開口道:“或許不會那麽簡單。”

“沒錯。”

樓喻揚起笑容,“他應該不只是想和我炫耀。”

馮二筆:“啊?那怎麽辦?”

“怕什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樓喻整理好衣裳,邁步出屋,“走,去會會他。”

他領着霍延、馮二筆,身後綴着四位美少年,風風火火趕往謝茂的院子。

謝茂長随一看,帶這麽多人幹什麽?砸場子嗎?

樓喻再次踏進謝茂的屋子。

此屋朝南,陽光充足,開闊敞亮,環境清幽雅致,确實是休養的好地方。

寧恩侯府是真的有財氣。

樓喻笑眯眯在桌案旁坐下,問謝茂:“二郎尋我何事?可是悶了?恰好陛下送了我幾位美人,各有各的絕活兒,不如讓他們給你解解悶兒?”

“樓喻,你說這些有什麽用?”

謝茂晃着手上的萬花筒,得意道:“你恐怕不知道,京城的萬花筒都賣到三百金了。聽說你姐姐托人去買,卻連一百兩銀子都掏不出。”

樓喻面上帶笑,眸中笑意卻收斂:“我姐姐也是你大嫂。”

“你說你虧不虧?”謝茂不理會他的提醒,自顧自嘲諷道,“若是沒有進獻給娘娘,或許你憑兩個萬花筒,都能賺到六百金了。”

一旁的馮二筆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

謝二郎是不是有病?

樓喻神情繃住,卻故作灑脫道:“本來就是獻給陛下和娘娘的,何來吃虧?陛下仁厚慷慨,不也送了本世子一百金和四位美人嘛。”

“樓喻,你若想玩,我可以借給你。”謝茂忽然好心将萬花筒伸向他。

樓喻:“……”

這孩子是不是被養得太單純了?使詐也使得這麽低級的嗎?

他直白問:“你的萬花筒是不是壞了?”

謝茂:“……”

他确實發怒時磕了一下萬花筒,如今看不了花了。

樓喻皺眉:“你是不是還想嫁禍給我?如此我便欠你三百金?”

他知道侯夫人是花二百五十金買的,謝茂說三百金,不過是故意訛他。

只不過,這個陰謀是否過于小兒科?樓喻都沒眼看。

當然,若他是樓蔚,說不定還真會上當。

謝茂被說中心思,臉色驀然漲紅,又羞又怒,喝道:“你說的什麽屁話!我怎麽可能訛你!你有什麽資格讓小爺訛你!”

“謝茂!”

樓喻實在“氣不過”,忽然拍案而起,沖到他面前,氣咻咻奪過萬花筒,往地上重重一擲!

“噼啪——”

一聲脆響後,萬花筒四分五裂。

樓喻冷哼道:“行了,現在你可以去找你娘哭鼻子,說我砸壞了你的萬花筒。”

一番沉寂後,謝茂突然發出一道嘶吼:

“樓喻!我要宰了你啊啊啊啊啊!老子一定要宰了你啊啊啊啊!”

他從來沒想過摔壞萬花筒啊!

他還想去找行商修補一下啊!

可眼下全他娘的碎了!

謝茂簡直不敢置信,樓喻憑什麽能這麽嚣張!他到底憑什麽!

一個即将被削藩的慫包世子!他到底憑什麽!

潑天憤怒下,謝茂竟單腿從床上跳下來,操起玉枕就往樓喻腦袋上砸!

馮二筆驚叫,正要上前阻攔,一人比他更快。

又是一聲“啪”,玉枕同霍延的手臂相撞,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樓喻閑暇時學了一點拳腳功夫,本可以避開的,但臨了卻遲疑了。

看到稀碎的玉枕,他暗暗嘆口氣。

馮二筆沒瞧出來,霍延卻目光如電。

他清楚看到樓喻足尖轉向,作勢閃避,可最後卻放棄了。

他是打算被謝茂砸個滿頭血嗎!

這個猜測一旦湧現,不知為何,霍延猝然心頭火起。

整張臉都黑沉下來,俊目艴然,怒火如鋒。

樓喻轉首正要道謝,乍一對上他的眼神,心頭一跳,驟然生出幾分心虛。

道謝的話便沒說出口。

他扭回去,一腳踹在謝茂腹部,謝茂單腳不穩,直接跌到地上,恰好倒在碎裂的玻璃片上,手掌割出血來。

仆役急忙上前解救。

樓喻面色陰沉:“誰敢動本世子一下!我定他個謀害皇親的罪名!”

仆役們瞬間僵住。

二公子不能不救,可慶王世子又不能惹,怎麽辦呢!

立刻有仆從飛奔去主院通報主母。

樓喻死死踩着謝茂,居高臨下道:“謝茂,你謝家都已猖獗到這地步,連皇親都敢謀害了?”

“你算個屁!你就是個瘋子!瘋子!”謝茂痛得大吼大叫。

樓喻笑了:“我算個屁?我乃當今聖上的親侄子,你說我算個屁,那聖上呢?聖上在你眼裏又算什麽?”

謝茂瞬間閉嘴。

“謝茂,你當街羞辱我,打算嫁禍我,惱羞成怒又用玉枕砸我,你是不是真當我好欺負?”

樓喻眼神冰冷,腳上用力。

“樓喻!你敢傷我!就不怕你姐以後日子不好過?!”

謝茂驚恐之下,竟用樓荃威脅樓喻。

一入侯府深似海。

樓荃是外嫁女,謝家媳,不得不受謝家桎梏,謝家即便是打是罵,樓荃都只能忍着。

謝茂這話,直接觸及樓喻逆鱗。

他收回腳,冷冷凝視他半晌,忽然一句話不說,直接轉身朝外走去。

剛至院外,便碰上匆忙而來的侯夫人以及樓荃。

他一下子沖到樓荃面前,痛哭失聲:“阿姐!你在侯府受了多少苦啊!阿姐!方才謝茂拿你的性命威脅我,說我要是敢還手就讓謝夫人狠狠磋磨你!”

正要開口的侯夫人:“……”

“阿姐!我太難受了!”

樓喻扶着樓荃手臂,聲淚俱下,哭得慘不忍睹。

倒也不是裝,而是真心疼樓荃。

謝茂能說出那樣的話,可見他不在時,謝家是怎麽對待阿姐的!

馮二筆第一次見他哭,慌得不知所措,心疼得不得了,竟也跟着哭起來。

樓喻在慶州,一直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主心骨。

他溫柔強大,懸河注火,從不見絲毫軟弱,即便第一次面對血腥,也能在旁人面前裝作泰然自若。

眼下,卻因謝茂的一句威脅而痛哭失聲。

霍延眉頭緊蹙,即便明知他有演戲的成分在裏頭,也不禁心弦澀然。

對藩王及世子來說,京城如阽危之域。

樓喻入京,無異于泥船渡河,一着不慎,便有銜橛之變。

而雖如此,樓喻卻從未表露出絲毫擔憂。

越是相處日久,他越是欽佩樓喻。

原本他以為,流淚是不會存在于這人身上的。

霍延凝視着樓喻。

少年世子眼眶通紅,淚珠滾落,可憐兮兮的模樣,着實叫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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