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
第四十八章 (1)
養心殿沉寂片刻。
皇帝頭疼欲裂,暗惱樓喻會鬧事的同時,不禁遷怒謝家。
明知樓喻入京,就不能裝裝樣子嗎!非要在這節骨眼上惹他!
他揉着眉心,問:“你說要帶阿荃搬出侯府,何意?”
樓喻眸中含淚:“陛下,微臣實在不願見阿姐繼續受謝家磋磨!”
他其實是有幾分把握的。
當初皇帝給慶王和謝侯做媒,為的就是拿樓荃牽制慶王,或許慶王不一定會管外嫁女的死活,但聊勝于無嘛。
眼下收回藩王兵權勢在必行,樓荃已無牽制之用,還不如體現仁德,賣慶王一個好,順便向其他藩王表示,他還是會厚待樓氏血脈的。
不出所料,皇帝沉吟片刻,松口道:“既如此,你和阿荃暫且先搬出侯府,住回行館。”
樓喻喜出望外:“陛下,那阿姐和謝策……”
“此事再議。”
皇帝不可能當即就打自己的臉。
樓喻心滿意足,謝恩後拉着樓荃出宮。
馮二筆立刻迎上來,面露憂色。
“殿下,郡主,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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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喻眼睛還紅着,卻面露笑意:“二筆,去侯府收拾家當,咱去行館住!”
“那郡主?”
“阿姐自然與我一起!”
馮二筆高興得蹦起來,他早就不想在侯府待着了。
三人來到馬車前。
霍延坐在馬車前室,低首一言不發。
待樓氏姐弟入廂後,便沉默地揮鞭趕馬。
馮二筆坐在他身旁,總覺得涼絲絲的。
至侯府,侯夫人帶人迎上來,正要詢問,樓喻當她不存在,直接帶樓荃去收拾行裝。
樓喻自己的家當不多,很快就整理完畢。
樓荃畢竟是女子,衣物、首飾、日用品,零零碎碎的東西尤為繁雜,收拾起來沒完沒了。
“阿姐,這些舊物不要了,等出去後咱買更好的。”
樓喻一臉“霸道總裁”,俨然一副要為親姐豪擲千金的模樣。
樓荃笑着捏他臉:“還是先低調些好。”
“阿姐說得對!”
樓喻覺得有道理,便撸起袖子幫着一起收拾,心中頗為暢快。
大姐雖不是現代的大姐,命運也截然不同,但本質沒變。
都同樣堅強聰慧。
侯夫人見狀,臉色青白問:“阿荃,你們這是做什麽?”
樓荃背對着她,眼皮子都沒掀一個。
“謝夫人,我要陪阿弟去行館住上幾日,不能在您面前侍奉了,還請夫人日後珍重。”
侯夫人驚叫:“你什麽意思?!”
樓喻轉首看她,面色陰沉:“字面上的意思。謝茂說的話,我都上表陛下了,陛下也同意阿姐搬出侯府,你有意見?”
他入京後跋扈恣睢的形象深入人心,乍一沉了面色,倒彰顯出幾分懾人的威勢。
侯夫人心頭驚跳,忍不住退後一步,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不過一頑劣豎子,怎會這般吓人!
二人想走,侯夫人攔也攔不住,只好眼睜睜看着四人離開侯府。
樓喻剛跨出侯府大門,怎料身後四位美少年追來。
“殿下,帶上奴吧。”
鳶尾水汪汪的眼睛瞅着樓喻,大有樓喻不答應,他就哭出來的架勢。
其餘三人皆目露懇求,搞得樓喻像個負心漢似的。
樓喻低嘆一聲,語重心長道:“行館不能讓你們進去,你們不用再跟着我了。”
反正都是眼線,早點回去複命吧。
言罷,利落上了馬車。
鳶尾四人對視一眼,目送馬車駛遠,這才收斂神色。
侯夫人自然不會再讓他們進府,命人關上侯府大門。
四人便往皇城方向而去。
樓喻離開皇宮不久,皇帝便收到消息。
“謝茂當真要殺樓喻?”
總管道:“千真萬确。倘若玉枕真的砸上世子腦袋,世子不死也殘。”
皇帝眉頭緊皺:“這謝二郎猖狂若此。又是當街攔路羞辱,又是沖動殺人,實在缺了教養。”
他雖對樓喻沒什麽感情,但畢竟同根同源。
謝家不過外臣,這般欺辱樓氏族人,豈非讓他這個皇帝臉上無光?
總管安慰道:“陛下息怒,龍體要緊。世子同謝二郎皆年少氣盛,發生沖突在所難免。”
“不都是謝二郎挑的事兒?他不是還想用損壞的萬花筒訛詐樓喻嗎?”皇帝氣道,“朕看謝家就是心大了!”
身居高位久了,難免會多疑。
“陛下,眼下郡主與謝大郎夫妻義絕,奴看郡主是想同他和離的。”
皇帝道:“那是他們的事,朕不管。”
藩王行館,樓喻四人大包小包走進來,令一衆藩王、世子驚訝不已。
不是住在侯府嗎?怎麽搬回來了?
有人看不慣樓喻壽宴時的慫樣,譏笑道:“肯定是被侯府趕出來了呗!”
“侯府不要臉面了?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
“是啊,不過我怎麽看到樓荃也來了?”
“送樓喻過來的吧。”
“不對,她住下了!”
“不會吧?侯府真把他們姐弟趕出來了?!”
皇帝意圖奪取藩王兵權,将藩王、世子軟禁在行館,他們這幾日茫然無措,導致行館沉寂了好些天。
今日終于又熱鬧起來。
人都是喜歡看熱鬧的。
馮二筆不愧是宣傳的好手,只要有人旁敲側擊來問,他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講述郡主這些年在侯府的悲慘遭遇,斥責謝茂對世子的殘害之舉。
衆人驚愕難當。
寧恩侯府太過分了吧!
再怎麽說,樓荃都是皇帝的親侄女,是他們樓氏的宗室女,卻硬生生被侯府磋磨成這樣!
那謝二郎更奇葩,不僅當街羞辱世子,還要殺害世子,簡直無法無天!
這就是他們藩王的地位,如此卑微!
都已經這麽卑微了,陛下卻還是放心不下他們。
太慘了,太慘了。
一衆人等悲從中來,行館一片愁雲慘淡。
這些事不知怎麽,迅速在京城大街小巷傳開。
“侯府把郡主趕出來了?”
“不是趕出來,是郡主實在忍受不了,自己搬出來的。”
“我以前就說過,謝大郎寵妾滅妻,不是良人,侯夫人面相刻薄,一看就是個會磋磨人的!”
“這算什麽,那謝二郎還想殺害慶王世子呢!世子這才不得不離開侯府,否則哪天被殺了都不知道。”
“嚯!這可了不得!我以前就覺得謝二郎蠻橫無禮,沒想到他連世子都殺!”
“誰說不是呢!郡主和世子還是聖上的親侄呢,你們說說,這謝家哪來的膽子苛待皇親?”
“既然過不下去,為何不和離?”
“這可是皇上牽的紅線,誰敢和離?只能耗着呗!”
“……”
京城八卦滿天飛,老百姓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
茶樓酒肆,街頭巷尾,人皆議論紛紛。
自樓喻入京後,京城圍繞他的談資就沒消停過。
範玉笙坐在茶樓上,喝茶聽八卦。
“範兄,我聽着,怎麽覺得樓喻他們确實挺可憐的?”綠衣少年皺眉同情道。
範玉笙笑了笑:“我倒覺得甚是有趣。”
綠衣少年驚訝,範兄這麽沒有同情心的嗎?
“你可知,這樁姻緣,什麽情況下才能解開?”範玉笙問。
綠衣少年搖頭:“這是陛下做的媒,除非陛下收回成命,否則如何能離?”
陛下既開金口,又如何會自打嘴巴?
範玉笙低首輕笑。
“倘若陛下既能收回成命,又能彰顯仁愛呢?”
綠衣少年驚訝:“怎麽可能!”
“且等着瞧。”
範玉笙不再多言,他執杯細細品茗,看似清雅淡泊,唯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在興奮。
自慶王世子入京後,這種興奮感一天比一天強烈。
皇帝在下棋,慶王世子也在下棋,眼下高潮将至,他這個觀棋人如何能不興奮。
在他看來,這場局,最大的贏家或許不是皇帝,而是樓喻。
精彩,實在精彩。
他很好奇,在皇帝出了收回兵權這一殺招後,樓喻會如何應對。
行館內,樓喻正伏案寫字,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馮二筆出去搞宣傳,屋外只有霍延一個人守着。
聽到噴嚏聲,他耳朵微動,躊躇片刻後,才伸手敲門。
“進來。”
樓喻揉揉鼻尖,甕聲甕氣。
霍延逆光踏入屋內,一聲不吭從箱籠底下翻出一件薄毯,遞到樓喻面前。
待樓喻接過,他又迅速收手。
樓喻捏住他衣袖,歪首瞧過去,幾分揶揄幾分無奈:“肯理我了?”
“沒有。”霍延生硬開口。
樓喻笑問:“沒有什麽?”
霍延垂眸,遮掩眼底的複雜情緒,道:“天涼,披上。”
——沒有不理你。
“多謝。”
樓喻乖乖披上薄毯。
“那天我的确是故意不躲的。”
霍延倒是沒什麽表情:“嗯。”
“不生氣了?”
樓喻依稀記得那天霍延臉黑如鍋底。
他知道霍延是在擔心他的安危,心裏面有些受用,可又有些心虛。
這幾天霍延雖比之前更沉默寡言,但做起事來卻體貼許多。
樓喻數次想同他溝通,都被他的氣勢所懾,便有些詞鈍意虛,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抓住這次機會,他必須要解釋清楚。
“我沒生氣。”霍延正色道,“你如何行事皆由你自己做主,無需旁人置喙。”
樓喻:“……”
都說出這番話了,還叫沒生氣?
他索性積極認錯:“我當時的确抱着被傷的念頭,這樣就可以留下謝茂傷我的鐵證,去找皇上哭訴更加理直氣壯。”
“我明白。”
霍延當然清楚樓喻的用意,他只是心裏憋得慌,有些不舒服。
樓喻笑了笑:“多謝你及時救我,若非你,我眼下估計只能卧床養傷。”
他當時有幾分把握,只要稍稍改變方向,卸了玉枕的力道,他就不會真的受重傷,充其量只是蹭破點皮,流點血。
但這确實是一種賭博的心理。
他不惜以身犯險,增加手上的籌碼,卻忽略了其他人的想法。
他是真心感激霍延。
“你耳力不俗,近日可聽到什麽消息?”樓喻伸手示意他坐下聊。
話說開後,霍延也不扭捏,只要以後某人不再不顧自己安危便可。
他坐在桌案另一側,沉聲道:“有幾位藩王和世子密謀,想要潛逃出京。”
樓喻挑高眉頭:“腦子真的沒病?”
這節骨眼上,皇帝怎麽可能不嚴防死守?
估計行館內外,都被眼線盯得密不透風。
唯一出京的途徑,就是乖乖上交軍權。
而且就算真的逃出去,皇帝就沒有名目賜罪削藩嗎?
太天真了吧!
“其餘人呢?”
霍延道:“衆藩王、世子都合議過,只是此事冒險,唯有這幾人願意參與。”
“唉,謝家的動作怎麽這麽慢?”樓喻感嘆,“不是向來擅于揣測上意嗎?怎麽還沒行動?”
少年世子氣呼呼地趴在桌案上,俊秀的眉眼寫滿“我好煩”的字樣。
霍延不禁揚唇:“想回去了?”
“嗯,還是慶州好。而且我也想早點帶阿姐回慶州。”
話音剛落,馮二筆回到院中高呼:“殿下!殿下!出大事兒了!”
霍延利落起身開門。
馮二筆直接闖進來,面對樓喻時眉眼俱生喜意,語氣卻憤怒至極:“殿下,謝侯爺和謝大郎在養心殿前跪着,說要同郡主和離!”
樓喻雙眼頓亮,來了!
他鋪墊這麽多,不就是為了讓謝家主動去求皇帝剪斷姻緣線嗎!
這幾日滿城風雨,謝家苛待郡主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緊接着謝家許多陰私都被人翻出來。
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簪纓世家能沒幾個仇敵?
一旦身上有了黑點,那麽鋪天蓋地的髒水都會往他身上潑。
什麽髒的臭的都能被人挖出來。
甚至還有人出來指證,說謝大郎和謝侯爺的小妾有一腿。
還有更厲害的,說是謝大郎的庶子,其實是謝侯爺的種。
如此香豔的情節,是老百姓最為喜聞樂見的。
離奇曲折的流言甚嚣塵上,連往日不可一世的謝家奴仆都不敢出門了。
謝侯爺和謝大郎每日點卯,都會遭受一番眼波攻擊,實在丢臉難堪至極。
謝侯爺心焦如火,對謝茂這個始作俑者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竟不顧他的腿傷,直接動用家法,将這個不成器的揍得半死。
謝夫人哭得再大聲都攔不住。
謝大郎還年輕,臉皮薄,竟直接告假在家。
若是以往,弟弟被謝侯爺揍,他都會上前阻攔,可這次,他只當沒看見。
若非謝茂屢次捉弄羞辱樓喻,樓喻那個混不吝的,也不會将事情鬧得這麽大。
可他沒想過自己。
要不是他沒有做到為人丈夫的本分,樓喻也沒資格插手謝家宅中之事。
該如何挽回名聲?
父子二人深夜書房合計。
“爹,事情皆因樓荃搬離侯府而起,不如将她接回府,好生待她,如此流言定然不攻自破。”
謝信冷冷瞥向謝策。
他以前覺得這個嫡長子能光耀侯府門楣,而今卻頗有幾分失望。
不論是處理謝茂當街與樓喻争執之事,還是寵妾滅妻之事,都顯得目光短淺,毫無遠見。
這就是他精心培養的繼承人,連個女人都籠絡不了!
“你成親時,我就告誡過你,一定要将樓荃籠絡住,至少得讓她對你言聽計從,可你怎麽做的?”
若非樓荃,樓喻也不會跟侯府鬧矛盾。
謝策皺眉:“爹,我不是沒做過,可……可她實在古板無趣,像塊冷冰冰的石頭,根本捂不熱。”
“你若不生下庶子,她能對你冷淡?”
“男人三妻四妾不過尋常之事,緣何就她不能容忍?就憑她是郡主?”
謝信:“……”
他懶得再說,遂回歸正題:“陛下同意樓荃搬離侯府,你可知是何用意?”
謝策:“莫非……陛下在敲打咱們家?”
謝信滿意颔首,還不算太蠢。
他又問:“那你說,咱們該如何做?”
謝策:“既然陛下敲打咱們家,咱們不是更應該接回樓荃嗎?”
謝信:“……”
還是愚不可及!
他眼底生怒:“教了你這麽多年,你怎麽還是搞不清楚?陛下是表示同意你與樓荃和離!”
謝策先是一驚,後是一喜:“當真?!”
他可以和離了?
謝信:“……”
他無力地揮揮手:“滾回去睡覺!明天随我去宮裏跪着!”
謝策:“為什麽?”
謝信暴跳如雷:“因為只有咱們誠心懇求聖上,聖上才會同意和離!”
“您不是說聖上已經表示同意了嗎?”
“滾!!!”
謝氏父子跪在養心殿,請求皇帝收回成命之事,再次引起京城嘩然。
“你知道嗎?謝侯爺說愧對陛下所托,讓郡主在侯府受苦,他承認侯府待郡主不好!”
“不對,我聽到的是,謝侯爺說,郡主因思念親人,日夜以淚洗面,這才形銷骨立,侯府根本沒有虧待她!”
“不對不對,我聽說是郡主信奉道法,餐風飲露,這才穿戴素淨,弱不禁風。”
“……”
不管怎麽說,侯府洗白成效還不錯。
皇帝坐在養心殿,對總管感慨一句:“這謝信,還真是朕的好臣子。”
這話有好幾層意思,總管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所幸皇帝也沒讓他回答,繼續道:“昔日他謝家跑到朕面前,說要求娶阿荃,朕便應了。眼下又來讓朕解了這姻緣,朕如何能輕易答應?”
總管心裏有數了。
他出殿對謝氏父子道:“陛下不會答應的,謝侯回府去吧。”
謝信苦澀道:“臣心中有愧,萬死難辭其咎,懇請陛下允臣和不孝子在此贖罪。”
當初明明是皇帝暗示謝家求娶樓荃,可如今,污名還得謝家來背。
謝信不是不惱的,但他又豈能與天子對抗?
謝策就更難受了。
他本來就不喜歡樓荃,若非皇帝賜婚,他完全可以娶自己心愛的姑娘。
白白蹉跎這幾年。
到頭來,還得他們跪地贖罪。
謝氏父子跪的第一天,京城老百姓都在看熱鬧。
謝氏父子跪的第二天,京城老百姓開始覺得謝家也有點可憐。
第三天,謝信跪暈,流言風向徹底變了。
“既然已成怨偶,就幹脆和離,一了百了!”
“當初是謝家主動求娶,陛下這才同意,如今謝家反悔,陛下怎能出爾反爾?”
“可繼續這麽着,也不是事兒啊!”
就在這時,皇帝終于傳了聖旨。
大意是:謝家雖有錯,但認錯态度積極誠懇,朕大度地原諒你們。朕感念郡主思鄉心切,不忍郡主繼續背井離鄉。遂同意謝策與樓荃和離。
完完全全彰顯出皇帝廣闊無垠的胸襟以及仁愛寬厚的氣度。
簡直完美!
據說,謝家接到聖旨後,均喜極而泣,高呼三聲“聖上萬歲”。
郡主接到聖旨後,亦熱淚盈眶,感恩陛下深仁厚澤。
可謂是各得其所。
樓喻終于放下心中一塊大石,緊緊握着樓荃的手。
樓荃倒顯淡然。
“阿弟,陛下要收兵權,你可有應對之策?”
內室中,樓荃肅容問他。
這些日子以來,她觀察樓喻行事手段,如何能不知道樓喻只是故作輕狂愚鈍,其實是在暗中籌謀?
若這都看不出來,她當年就不會看穿謝策的虛情假意,從而對他不假辭色。
眼下她自由了,阿弟卻依舊處在困境中。
樓喻道:“我和爹都無所謂,只要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不過我怕被人揍,不敢做這個出頭鳥。”
樓荃不知如今慶州境況,聽他這話,當真以為父王願意上交軍權。
“父王身體還好嗎?”
侯府和京城動靜鬧得沒完,樓荃一直沒機會詢問此事,但見樓喻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想必父王并無大礙。
樓喻安撫道:“大夫說得靜養。”
“那就好。”
樓荃已經迫不及待要回慶州與親人團聚了。
本以為謝家事畢,京城會消停一段時間。
可老百姓們萬萬沒想到,一覺醒來,京城就發生一件極其駭人聽聞的事。
昨夜有幾個藩王、世子不幸身亡!
據說是被京郊小股流民殘忍殺害的。
一大早陳屍宣武門外,被提前趕到城門排隊的百姓看見。
據說死狀極慘!
樓喻得知消息後,長嘆一聲,吃飯都沒胃口了。
對私自離京的人,皇帝根本不會手軟。
這一招殺雞儆猴,用得爐火純青。
他剛放下碗,院門就被拍響。
“阿喻!你在不在!”樓蔚在門外焦急喊叫。
馮二筆去開門。
樓蔚風一般地鑽進來,連阿大都跟不上。
“阿喻,死人了!”
他面色蒼白,顧不上禮數,直接坐到樓喻對面。
樓喻道:“我已經知道了。你來做什麽?”
“我……”樓蔚壓低聲音,“死的都是壽宴上嚴詞拒絕削藩的,阿喻你說,陛下不會真要殺了咱們吧?”
樓喻問:“你出發前,滄王可有交待你什麽?”
“沒啊,父王就說讓我到京城吃好喝好玩好。”
樓喻:“……”
這父子倆心真大。
他又問:“那你覺得,在你爹心中,你和軍權誰更重要?”
“當然是我!”
樓喻便笑了:“那好,下次我入宮,叫你一起。”
“然後呢?”樓蔚不解。
阿大則問:“殿下難道真的要放棄軍權?”
樓喻很直白:“我這個人惜命得很。”
“那我也放棄吧!”樓蔚果斷附和。
阿大:“……”
他要如何跟自家殿下解釋,這位喻世子一看就是心有成算的呢?
喻世子真的會上交軍權?
幾位私逃藩王、世子的死,狠狠震懾住其他藩王、世子。
不敢出逃的都是惜命的,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着,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剩餘藩王、世子,一同來找樓喻。
樓喻一臉震驚:“你們什麽意思?”
一世子道:“你那日在壽宴上,不是挺上道的嗎?”
樓喻:“那憑什麽讓我先陳情陛下?剛死了幾個人,我就去找陛下上交軍權,我難道不要臉面的?”
“反正你在京城又沒什麽好名聲!”
樓喻翻個白眼。
“不幹!”
雙方劍拔弩張,樓蔚忽然站出來說:“我去!”
阿大攔都沒攔住,一臉郁卒。
別看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上交軍權保命,可一旦事畢,所有人的矛頭都會指向這個出頭鳥。
人心難測。
“這可是你說的!別反悔!”
樓蔚點頭:“我不反悔,但我現在還不想去。”
“你開什麽玩笑!”
樓蔚不疾不徐道:“我還沒在京城玩夠嘛。京城有好多好玩的,那個萬花筒我就一直沒買着。”
“不就是萬花筒嗎?我送你!”一財大氣粗的藩王啞着嗓子道。
樓蔚:“我還欠着杜家錢,在還上之前,我都不打算離開京城。反正咱們滄州沒什麽兵力,陛下應該不會太在乎。”
衆人:“……”
樓喻差點噴笑出來,真是絕了!
另一個藩王惡聲惡氣:“差多少,老子替你墊!”
樓蔚笑眯了眼,“我來時車隊遭人劫掠,回程連架馬車都沒有。”
“……買!”
樓蔚回頭看阿大:“阿大!你快幫我想想,咱們還缺什麽!”
阿大哭笑不得:“殿下,咱們就算有馬車,眼下這世道可不太平。”
“那怎麽辦?”
阿大提議:“不如重金雇傭镖局。”
“這個好!”
一世子道:“雇镖可以到了滄州再給傭金啊!”
“可是得先交押金啊。”樓蔚無辜道。
“……”
他們還能怎麽辦?給錢呗!
總算解決所有問題,樓蔚大松一口氣:“什麽時候你們兌現承諾,我什麽時候入宮見陛下。”
藩王、世子們根本不願在這多待一天,說送萬花筒的提供萬花筒,說給錢的直接塞錢,等馬車、镖局都準備妥當,天已經黑了。
只能等明天了。
翌日一早,衆人在行館等待宮內的消息。
午時,皇帝突然下诏,大肆嘉獎樓蔚,言其深明大義,忠誠為國,并賞賜黃金百兩,錦緞若幹。
這還不明顯嗎?
衆人連忙整理着裝,齊齊入宮面聖。
樓喻藏在人堆裏,含明隐跡,不露圭角。
帝心甚悅,立刻下旨,着兵部武選司,挑十二名經驗豐富的将領,分別前往各個藩王封地,同藩王府兵統領進行交接。
若封地附近有叛亂,便由該将領率收編府兵前往平叛;若無,則率府兵就近駐紮守城。
出宮後,衆藩王、世子皆呼“大勢已去”,惆悵得飯都吃不下了。
可再惆悵,他們也得等軍權收攏後,才能離開京城。
比起其餘人的愁雲慘淡,樓喻和樓蔚兩個人就該吃吃,該喝喝,甚至約着一起逛街。
恰好又碰上範玉笙。
綠衣少年依舊在他身邊,瞪了一眼樓蔚。
樓蔚問:“你幹嘛瞪我?”
“我就瞪你!”綠衣少年冷哼,“無信之人活該!”
樓蔚:“……”
他慢吞吞從袖中掏出萬花筒,遞過去:“要不,我借你瞧瞧?”
綠衣少年眼睛瞪得更大:“你從哪弄來的?!行商手裏不是沒有貨了嗎?”
他想買都買不着了。
樓蔚大大方方:“你到底看不看?”
“看!”
範玉笙注視着樓喻:“喻世子不日便要離京了,範某想邀世子一同飲茶,世子可願賞光?”
“行啊。”樓喻颔首同意。
四人入了茶樓雅室。
範玉笙親自沏茶。
他本就生得清俊非凡,兼之舉止從容優雅,水霧彌漫間,愈顯清貴雅致。
“喻世子,請。”
杯盞如玉,茶水清香。
樓喻悠然自得地飲茶,絲毫不好奇範玉笙請他喝茶的用意。
片刻後,範玉笙忽然笑起來。
他由衷贊道:“喻世子如此泰然,範某自愧弗如。”
樓喻一臉無辜:“範公子何出此言?”
“世子當真要放棄軍權?”
樓喻放下茶盞,正色道:“範公子,陛下已經诏令十二将領前往封地交接軍權,還能有假?”
“所以範某才佩服世子。”範玉笙悠悠道,“不知世子離京前可有打算?”
“什麽打算?”
範玉笙眸色深深:“杜三郎如今在紫雲觀聆聽道法,謝二郎如今斷腿卧床。世子是個聰明人,需知謝杜兩家并非病貓。”
這兩家人對樓喻一定恨之入骨。
樓喻人在京城,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但若是他離京呢?
而今世道荊棘滿途,在路上出個意外簡直不要太正常。
範玉笙話中的意思,樓喻聽明白了。
他舉起茶盞:“我敬範公子一杯。”
雖不知範玉笙到底是什麽心思,樓喻還是收下這份善意。
範玉笙笑容更盛:“有機會,定要去慶州一游,一定很有意思。”
“歡迎之至。”
其後二人不再多言,幾杯茶下肚,樓喻告辭欲離。
沒走兩步,身後範玉笙忽道:“風波亭外,孤冢無依。”
樓喻怔愣幾息,回身鄭重拱手:“多謝。”
範玉笙搖着扇子,笑容輕淺:“今日木桃,他日瓊瑤,還望喻世子不要忘了。”
“定不會忘。”
樓喻回到行館,将霍延叫到內室,沉默片刻後,才向他轉述範玉笙的話。
霍延怔愣當場。
之前街市相遇,範玉笙便提過母親與大嫂的埋身之處,但未明說。
緣何今日要告訴樓喻?
霍延心髒砰跳,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沉聲道:“許是陷阱。”
樓喻驚訝地看着他,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冷靜,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他正色道:“不論是不是陷阱,咱們如今都被困在京城,不能前去探明。你放心,我會派遣京城暗探,秘密前去一探究竟。”
霍延卻搖首:“不必。培養暗探不易,若是那處早有埋伏,必會損兵折将。”
樓喻心尖驀然盈滿酸澀與感動。
霍延如此為大局着想,是真正将慶州放在心上了。
他聽霍延道:“不必擔心。若母親與大嫂當真葬于風波亭外,待離京之日,我定遙拜叩首。若不在,咱們亦無損失。”
眼下境況複雜,他們不便輕舉妄動。
若是他日有機會,他定會在母親與大嫂墓前謝罪。
十日後,皇帝終于下令,允許衆藩王、世子擇日離京,返回封地。
軍權到手,皇帝可以高枕無憂了。
至于叛軍,朝中自有忠臣良将去鎮壓,他根本不懼。
唯有手握軍權的藩王,才會讓他輾轉反側。
如今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皇帝不用再擔驚受怕。
即便他死了,他的血脈也能坐穩江山。
行館裏,衆藩王、世子頹喪收拾行李,打算明日一早就離開這個是非地。
馮二筆悄咪咪問:“殿下,咱們就這麽大張旗鼓回去?要是路上碰到那些兇殘的流匪怎麽辦?”
“這不更好嗎?”樓喻笑道。
馮二筆:“啊?”
“別想了,”樓喻輕敲他腦門,“你只要記住,明天路上不管發生什麽,都緊跟着我,保持沉默就行。”
馮二筆眼睛一亮:“殿下,奴記住了。”
他就知道,殿下不可能沒有準備!
與此同時,謝侯爺和杜尚書都在自家書房密謀。
樓喻入京以來,他們兩家被攪得雞犬不寧,兩人怎麽可能輕易放過樓喻?
謝侯爺對密衛首領說:“離京二十裏地,有一處山谷,屆時樓喻車隊經過,他不過二百護衛,并無多少戰鬥力,你等假扮流匪,務必讓他不死也殘。”
杜尚書也對密衛首領說:“離京二十裏地,有個葫蘆谷,中間有處窄道,爾等趁樓喻車隊過道時,将其隊伍沖散,定要給樓喻一個教訓!”
兩家不謀而合,皆打算在葫蘆谷動手。
翌日一早,萬衆期待下,京城城門大開。
一衆藩王、世子離開行館,各率護衛返程。
皇帝仁慈,言這次藩王入京帶的府兵不必收編,就當諸王的私人護衛罷。
諸王還得感恩戴德,盛贊陛下仁德澤被天下。
他們懷着滿腔憋屈與憤怒,踏上昏暗紛亂的前程。
樓喻坐在馬車上,問霍延:“前方就是葫蘆谷,都準備好了?”
霍延颔首:“都已準備妥當。”
若是有心人查探樓喻隊伍,便會發現隊伍裏少了一人。
周滿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府兵隊伍裏。
葫蘆谷,顧名思義,形狀似一個卧倒的葫蘆,中間有一條極為狹窄的道,馬車也只能堪堪行過。
蔣勇讓府兵排成縱列,依次通過峽谷。
峽谷兩側,分別有一夥人馬屏息等待。
巧的是,這兩方人馬為了不敗露行跡,均靜谧無聲,不知對方存在。
近了,更近了。
慶王世子車駕終于抵達窄道入口,只要駛入,馬車根本無法掉頭逃跑,府兵也轉不過身及時救援。
就是現在!
兩方首領皆伸手示意。
可就在他們伸到一半時,峽谷前方突然沖出一夥人馬,喊殺震天,氣勢兇殘。
他們衣衫褴褛,手持刀戟,目露狼光,直奔窄道中的馬車!
山谷上方兩側人馬再次趴伏回去,都打算先看看情況再說。
數人兇猛地竄上馬車,将“面色蒼白”的樓喻揪出來。
頭領掐着樓喻的脖頸,對奮力前來解救的府兵大吼一聲:“再反抗老子殺了他!”
蔣勇立刻示意府兵停戰。
他神色倉惶:“壯士有話好說!你們想要什麽盡管開口,請不要傷害我家主人!”
謝家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