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1)
第五十三章 (1)
就在新來的流民為如何熬過冬日而愁苦時,世子殿下突然發了新的公告。
公告上說:冬日即将來臨,為了保障新成員安全度過冬日,世子殿下決定開放建好的廠房,供新成員過冬。但是,新成員需要用勞動交換床位。
也就是說,世子會給新來的流民提供住宿,但住宿不是免費的,需要流民用勞動來交換,每天固定做工四個時辰。
已經建成房屋的舊流民,也可以應聘工作,參與新城建設,世子殿下會分發薪酬。
流民們聞言後轟然叫好,紛紛大贊世子殿下宅心仁厚,神佛在世。
他們不怕做工,就怕沒事做徒然等死。
眼下世子給他們提供一條活路,他們怎麽可能不感激?
賣力氣的活誰不會幹?
當然有人不會幹。
陶琨就不會賣力氣。
他出身雖不富貴,但從小就沒幹過重活,一方面是他體型瘦弱,另一方面是因為他以讀書為己任,很少鍛煉身體。
陶琨的爹曾在鎮上的酒鋪做賬房,後來他們州縣有叛軍生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酒鋪也被那些人摧毀,鎮上人死的死逃的逃。
他爹帶着他和他娘跟着大家一起逃難。
不幸的是,他爹在路上因風寒去世,他娘悲痛無助之下,竟也一病不起。
陶琨求人幫忙做了個草墊,将他娘綁在草墊上,硬生生拖到了慶州。
剛來慶州,天氣已經轉涼。
他們是流民,沒有房子住,沒有生活來源,每天只能靠着城外施粥鋪過活。
他根本沒有錢給阿娘看病吃藥,眼看阿娘就要堅持不下去,新公告出了。
陶琨抹抹眼淚,跑到帳篷裏,握住他娘的手,哽咽道:“娘,我可以去幹活,咱們馬上就能住進廠房裏了。”
陶母嘴唇蒼白幹裂,她艱難扯出一抹笑,用粗粝的嗓音道:“好孩子,有活兒幹就餓不死,娘就知道你可以的。”
陶琨眼圈泛紅,曾經只用來握筆的手如今已變得粗糙皲裂。
他堅定道:“娘,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
陶母笑而不語。
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能看到兒子在這裏紮根存活下去,只有這樣,她才死而無憾。
陶琨不是傻子,他娘的想法他多多少少能察覺到一些。
“娘,您千萬要堅持住,爹去了,我就只剩下您一個親人了。”
陶琨哭噎着道:“娘,您難道不想看我娶媳婦了嗎?您難道不想抱孫子了嗎?”
陶母當然想啊,可她這身體确實快不行了。
“你趕快去報名,要是人招齊了,你幹不了活可怎麽辦?”她急忙催促兒子。
陶琨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他背過身去,急步跑出帳篷,一邊往廠房招工的地方跑,一邊抹着眼淚。
因看路不仔細,不小心撞上了一人。
他連忙彎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是我沒看清路。”
說話的時候還帶着哭腔。
他不過十六七歲,長得又嫩,這麽一哭倒讓人心生幾分同情。
章風本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少年,見狀不由問:“你怎麽哭了?遇到什麽事了?”
他神情真誠,話語關切,勾得陶琨心中酸澀更甚,眼淚滾滾而落,再也止不住。
章風急了:“你別哭啊,是不是撞疼哪裏了?我帶你去看大夫!”
說着就要扯他袖子帶他去醫館。
“不是,我不疼,”陶琨搖搖頭,“我、我就是忍不住想哭。”
章風見他衣衫褴褛,神色倉惶,便知他一定是新來的流民,心中同情更甚,低聲溫和道:
“你先別哭,要是有什麽困難,可以去找管事的說,說不定能解決呢。”
來慶州後,陶琨一直惶惶不安,陡然碰到一個善良溫和的少年,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連忙問:“真的能解決?!”
章風點點頭:“你不去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陶琨人生地不熟,便忐忑地問:“我娘生病了,我沒錢替她請大夫,這個也能解決嗎?”
“你娘病了?!”章風驚了一下。
這下他明白這個小兄弟為什麽哭成這樣了。
有孝心的人值得幫。
想起自家以前的處境,想起阿爹卧病在床,想起阿娘每日辛苦漿洗衣物,再想到如今自己已經成為家裏的頂梁柱,章風橫生一股義氣。
他拍着胸脯道:“你跟我去找管事,我幫你問問管事,要是你娘真的生病了,管事一定不會不管的!”
陶琨睜大眼睛,裏面露出幾分希冀,他咧嘴一笑:“謝謝你!”
“不用謝,既然你跟你娘到了慶州,那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對了,我叫章風,你叫什麽?”
“我叫陶琨!”
“什麽琨?”
“瑤琨的琨,是美玉的意思。”
“哈哈,我沒讀過書,不怎麽識字,美玉,聽着就是個好名字!”
“那以後有空,我教你認字啊!”
“好!”
兩個少年并肩來找管事。
自魏思被調到府衙後,這邊的管事換人了,是以前魏思培養出來的副手,叫葛峰,人挺機靈,心地也還不錯。
章風是木具廠的優秀員工,葛峰認識章風,對章風觀感還不錯。
聽到兩人來意,他也沒立刻給出答複,只道:“你留下名字和帳篷的編號,等會我派人去核實,待核實後,我再向上申請,你先回去等着。”
給流民分發帳篷時,每個帳篷上都标了記號,便于辨認。
他說話和氣,神色平淡,陶琨忐忑的情緒漸漸減輕,忙不疊彎腰感謝。
出去後,章風湊近他耳邊小聲說:“你不用太擔心,咱們世子殿下最仁善了,肯定有希望!”
“嗯!”陶琨狠狠點頭。
從方才管事的态度來看,這兒的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歧視排斥流民。
“不過,要是請大夫給你娘治病,你也得先賒賬,以後需要以工抵債的。”
陶琨明白,世上沒有吃白食的道理,只要能治好他娘,他就算幹一輩子活都願意!
葛峰效率很高,很快核實陶母生病一事,寫了個申請書呈報上去。
這種小事本不該呈到樓喻手上,但目前樓喻的辦公體系和人員尚未完善,只能他親力親為。
若是以後財務組建立,這種需要提前預支醫療費的事情,可以先由管事的核實蓋章後,直接交由財務組審批撥款就行了。
現在只能樓喻自己來。
他簽了字蓋了章,審批通過。
印章是他不久前剛找人刻好的,專門用來處理公務。
當然,不僅要建財務組,還要建個督查機制,防止有人在這種事上投機取巧。
審批表很快下達到葛峰手裏,他看着表上的簽名和印章,激動得手都在顫抖。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殿下啊啊啊啊啊!
殿下的字真好看!殿下的印章也好別致!
他都想将這份審批表收藏起來,不讓別人看見了。
葛峰強壓住這種狂熱粉的心态,讓人叫來陶琨。
陶琨一臉激動地跑過來,“葛管事!您找我!”
葛峰對孝順父母的人素來高看一眼,神情溫和地将審批表遞給他。
“認字吧?”
“認字!”
陶琨一眼看到“同意”二字,不由心花怒放,熱淚盈眶!
這張奇奇怪怪的圖紙,就是他和他娘的希望!
再看樓喻的簽字和印章,不由呆在原地。
他從小到大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縣太爺,未曾想,自己有一天竟能得世子殿下的恩澤!
世子的字飄逸靈動,世子的章古拙雅致,世子果然如章風所言,是個大大的好人!
陶琨喜不自勝,笑得見牙不見眼。
葛峰見狀,也不由笑了。
他囑咐道:“稍後我會委托大夫去為你娘診治,醫館會按療程給你提供藥材,診金和藥錢都會記錄在案,你以後是要還的。”
陶琨連連點頭:“我會還的!我會還的!”
他連蹦帶跳跑回帳篷,手舞足蹈将這個好消息告訴陶母。
陶母本來都要認命了,一聽這話,精神竟陡然好起來,驚異問:“當真同意了?”
陶琨笑:“是真的!我都看到世子殿下親自簽的字,親手蓋的章了!肯定沒錯的!”
陶母雙手合十:“怪不得都說要來慶州讨生活,原來咱們沒有被騙,來慶州是來對了!”
她念念叨叨一會兒,鄭重對陶琨道:“兒啊,世子殿下是咱家的大恩人,以後咱要好好幹活,知道不?”
“娘,我知道的!”
陶琨先是點頭,然後露出幾絲惆悵。
可他真的沒有更多的力氣賣,這該怎麽辦呢?
片刻後,有大夫上門,自稱是城中丁香堂的大夫。
大夫替陶母診治後,言明身體沒什麽大病竈,就是之前可能受了什麽刺激,導致郁結于心,再加上一路奔波,身體便垮了。
只要好好調理,以後會好的。
他留下一張方子,道:“我先回去配藥,等明日你拿着方子去丁香堂取藥。”
陶琨母子自然千恩萬謝。
章風得知消息,下工後來找陶琨,頗有義氣道:“你人生地不熟,進城又不便,我家離丁香堂不遠,不如你把藥方給我,我明天上工給你帶來。”
陶琨自然感激非常。
“對了,你家中沒有熬藥的罐子,明天我順便給你帶一個過來。”
章風他爹纏綿病榻日久,家裏有一些舊的藥罐,送陶家一個也不妨事。
“章兄,太謝謝你了,嗚嗚嗚嗚嗚。”陶琨又忍不住潸然淚下。
面對陶家的感激,章風心中也很高興。
他家在最艱難時,遇到了世子殿下。因為世子殿下的恩澤,他們家越來越紅火。
如今他也能幫助別人,讓別人變得更好了。
真開心!
第二日,章風果然言而有信,不僅帶了藥包來,還帶了一個藥罐和兩只陶碗。
陶琨早就去附近山上撿了些枯柴用來燒火。
他不會熬藥,章風趁着還沒到上工時間,就手把手教他。
“陶琨,你會做什麽呀?”
章風一邊熬藥一邊問他。
“我、我也不知道我能幹什麽。”陶琨一臉羞愧,“我不會打鐵,不會木工,也不會種地。只跟我爹學了些賬房的本事。”
他甚至連工地上的雜活都做不來,因為力氣實在太小了。
而賬房的工作,就憑他如今的身份,他想都不敢想。
章風也不免為他憂愁,他看着陶琨細胳臂細腿的模樣,嘆口氣道:“不如你去咱們廠學木工吧。”
“也好。”
兩人暫時約定下來。
未料,一個機會很快擺在陶琨面前。
章風一大早起來上工,就看到巷口一群人圍在那裏。
又有新告示了?
他湊過去,因為不怎麽認字,便逮着一個人問。
那人熱心解釋:“世子殿下要招賬房先生了!只要識文斷字、精通算學的都可以去報名!”
章風眼睛一亮:“報名就能上工嗎!”
“那倒不是,說還要進行集中考核,考核合格的才能當賬房。”
章風跟陶琨相處幾日,知道陶琨念過書,學過算學,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不過想起自己第一次應招因為年齡被拒,擔心這次也有限制,忙問:“有沒有什麽其他條件?”
那人搖搖頭:“有,需要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
陶琨十七歲,年齡符合,太好了!
“還有呢?比如戶籍什麽的。”
“沒了沒了,就這一個限制,連男女都不限。”
章風懵了,“男女不限?告示上真這麽寫?”
旁邊有人開始抨擊:“我看世子殿下這次是在胡搞,哪有招女子當賬房先生的?!”
“是啊是啊,讓女子去當賬房,這叫什麽事兒啊?”
“你們這話說得,怎麽着,你家婆娘沒在工地做飯?”
“那怎麽能一樣?做飯和做賬房是一碼事?”
“別吵了,聽說是郡主管賬,才要招女賬房的。”
“真的?”有女子驚道,“要是考核過了,真能跟着郡主做事?”
“這我哪真的清楚?小娘子要是想知道,不如去試試,反正試試又不虧!”
那女子目光死死盯在告示上,神色顫動不休,良久後才飛奔跑遠。
這一廂,章風将這個好消息告知陶琨,陶琨又驚又喜,仿佛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了,怔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阿風!我真的可以去報名?!”
章風點頭:“我打聽過了,除了年齡,沒有其他限制,你可以去報名!”
陶琨六神無主:“我該去哪報名?”
“城內有個報名點,咱們新城也有報名點,我帶你去!”
兩人飛奔着又來到葛峰的辦公室。
葛峰還記得陶琨,笑問:“你娘身體怎麽樣了?”
“吃了幾副藥,好多了,謝謝葛管事關心!”陶琨真心感激道。
章風迫不及待問:“葛管事,殿下招賬房是不是在這報名?”
“是啊,誰想報名?”葛峰目光在兩人中來回看了一下,驚訝道,“難不成是陶琨?”
這年頭,會識文斷字的本就少,再加上一個會算學,那就更少了。
沒想到小少年還有這本事。
他拿出一張報名表,笑眯眯道:“我還以為今天不會有人來報名,沒想到咱們新城卧虎藏龍啊。”
陶琨臉倏地紅了,謙讓未遑:“不是不是,我就是學了點皮毛,葛管事謬贊了。”
“哈哈哈,先把表填了,再等通知。”葛峰神色更加溫和。
若是陶琨日後真的做了殿下的賬房,那可是有大造化了。
這廂陶琨激動地填了表,另一頭,看了告示的女子跑進一處宅院。
院子裏有不少年輕女子,縫補的縫補,洗衣的洗衣,都在埋頭幹活。
“雯姐姐!雯姐姐!”女子奔跑着進了裏屋。
唐雯正倚窗刺繡,晨光灑在她臉上,明媚豔麗,滿室生輝。
她頭也不擡,淡定問:“阿慧,什麽事這麽匆忙?”
“我看到了王府的新告示,說要招賬房先生!”
唐雯冷淡道:“哦,跟咱們有什麽關系?”
“雯姐姐,我知道你靠這一手繡工就能賺到錢,可你成天成夜地刺繡,眼睛也熬不住啊!”女子一臉擔憂。
她們都是從陽烏山來的女子,被逢春和采夏安排在這一帶宅院裏。
唐雯就是那日山上主動站出來,請陳玄參救治昏迷姑娘的女子。
被救的姑娘正是尤慧,醒來後就很依賴唐雯,二人以姐妹相稱。
尤慧忙道:“可我看告示上說,男子和女子都可以報名!只要識文斷字、精通算學就行!”
她和唐雯以前出身富貴,從小就要學習打理庶務,記賬的本事不比家裏的賬房差。
而今有這個機會,為什麽不去試試呢?
唐雯聞言,蛾眉微蹙:“當真?”
“千真萬确!告示上明明白白寫着男子和女子都可以報名!雯姐姐,咱們去吧!”
屋外忽然傳來一句酸話:“有的人天天就是想得美,哪有招女賬房的?就算招了,肯定也做不長久。”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大家一起在陽烏山受苦受難時,尚且能齊心協力。
可脫離危險後,因唐雯長得貌美,繡藝不凡,賺的錢比其他人多,有少數嫉妒心強的,經常明裏暗裏擠兌她。
尤慧是個烈性的,經常氣不過跟人鬥嘴,還被人暗諷是在巴結唐雯。
要知道,唐雯繡一個繡品賣的錢,就比她們累死累活洗幾十件衣裳還要多。
人就不能怕對比。
尤慧正要回嘴,唐雯卻放下針線,朝着屋外道:“有工夫廢話,不如多幹點活。”
她又不是不願意教她們繡工,只是刺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大多數人不僅沒天賦,還沒耐力,這怪得了誰?
“雯姐姐,你到底去不去?”
唐雯沉默幾息,問:“為什麽要招女賬房?”
“聽說是為了幫郡主管賬!”尤慧壓低聲音道,“雯姐姐,咱們要是能去郡主身邊做事,以後日子就會越來越好了!”
她們住在這裏久了,周圍人或多或少知道她們的身份。
一群被山匪玷污的女子,是不可能不遭受白眼和歧視的。
尤慧想,若是她們以後能為郡主做事,看誰還敢看不起她們!
唐雯冷靜問:“在哪報名?”
“我打聽清楚了,就在王府旁的巷子口!”
唐雯果斷收起針線繡布。
“走。”
兩人走出院子,頂着旁人若有若無或打量或譏諷的目光,徒步往王府方向走去。
唐雯容貌昳麗,即便一身粗布麻衣,也難掩秀色。尤慧生得清秀婉約,小家碧玉,同樣是個引人注目的美人。
兩人相攜而行,惹來諸多不懷好意的眼神。
是以,平日裏若無必要,她們都不會輕易踏出院子。
尤慧如今破罐子破摔,見到那些眼神,都會狠狠瞪回去。唐雯則是擡頭挺胸,直接無視。
一些宵小倒也不敢随意上前欺辱。
不多時,她們行至王府旁的巷子口。
已經有不少人都在排隊等候。
一眼看過去,全都是男人。
唐雯和尤慧的出現,引得一衆男人驚異連連。
還真有女人來應聘啊!
而且長得還這麽漂亮!
有人忍不住嬉笑問:“兩位小娘子,你們是來應招的還是來尋夫君的?”
一部分人哈哈大笑起來。
只有少數男人目光平和,沒有參與這場無聊的調侃。
唐雯和尤慧直接無視他們,排在隊尾。
負責招人的是逢春和采夏。
見隊伍哄鬧,采夏立刻喝止:“安靜!”
人群瞬間靜默。
看到隊尾的兩人,采夏目光一頓,不由欣慰地笑了。
雖然告示上說男女賬房都可,但這麽久了,連一個女子都沒見着,她和逢春不是不失望的。
唐雯和尤慧的出現,讓她由衷感到高興。
真好!
報名時間只有三天,三天一過,所有人都得拿着報名表集中參加考核。
此次報名共有一百三十二人,其中男子一百三十人,女子二人。
樓喻拿到數據時,不由跟樓荃感嘆:“阿姐若是能得兩位女助手,做事會更方便些。”
只是,他這次最多只招二十人,這個比例不算小,但女子就兩名,還是有些懸的。
樓荃不禁笑道:“有女子能夠主動報名,已經很讓我驚喜了。”
不管怎麽樣,他們需要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大家都公平競争,能者居之。
考試當日,唐雯和尤慧來到考場,考場有府兵把守,莊嚴肅穆。
饒是唐雯,也不由心驚手涼。
不過府兵們紀律嚴明,目光統一直視前方,根本沒有在她們身上落下一絲半點。
唯有一些前來考試的男人,會用令人作嘔的眼神打量她們。
這次考試的出題人是樓喻,主考官是王府賬房,逢春、采夏、阿硯一同監考,防止有人作弊。
“再有東張西望者,立刻免除考試資格!”
采夏肅着臉大聲道。
參考的男人們便都低下頭,不敢再看唯二的兩名女考生。
唐雯和尤慧默默感激采夏,在考場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陶琨也來參加考試了。
他看見兩位女子入場,心裏面還挺驚訝,沒想到真有女子來報考,真是巾帼不讓須眉!
考試開始,監考官分發試卷和草稿紙,不少考生們拿到試卷都懵了。
這麽難?!
這些人自诩認得幾個字,會些皮毛算學,就能當賬房先生了。
萬萬沒想到,不僅題目難,考場竟連個算盤都不能用!
這叫他們怎麽算?
樓喻知道大盛一般依靠算盤來算賬,但他出的題目數字并不難算,而是更側重考生的思維能力。
做慣了賬房的,或者對算學有天賦的,基本心算就能算出來。
再不濟,不還有草稿紙嘛,慢慢畫也行。
考試時間為半個時辰。
唐雯拿到試題也驚了一下,不過她素來冷靜,腦子聰明,心算能力還不錯,并不覺得難以接受。
尤慧原是商戶之女,從小耳濡目染,這等題目也不在話下。
輪到陶琨,他雖覺棘手,但若是細細思量,還是能寫出答案的。
考試結束,試卷被送到王府東院。
樓喻和樓荃親自批改。
一百三十二份試卷聽着不少,但算學的答案對錯都一目了然,改起來很快。
最後統計出前六十名,這六十人還得再參加一次選拔。
第一名叫唐雯,第二名叫尤慧,第三名叫彭竹。
樓荃很是驚喜,前兩名竟然都是女子!
樓喻淡定道:“張榜吧。”
在考試之前,他特意讓人查了唐雯和尤慧的身世。
唐雯出身富貴,尤慧家學淵源,而其餘參與考核的男子,基本上都出身平常,與她二人相比,确實見識淺薄了些,比不上她們實屬正常。
前六十名榜單一經貼出,便引起轟動!
連不關注此事的人都聽說了,一百三十個男人,沒有一個考過兩個女人!
這簡直太丢男人的臉了!
一些參與考試卻榜上無名的,差點捂着臉逃走。
至于女人們,大多覺得揚眉吐氣,也有少部分思想陳舊的,認為女人抛頭露面不是什麽好事。
榜單旁還附一個告示。
告示說:前六十名還需要參與一場面試,面試後再擇二十人入選,面試于三日後進行。
得知面試消息,有人回家後拼命研讀算學,有人不屑一顧,有人則心思陰暗,搞些小動作。
一夜之後,大家都知道唐雯和尤慧兩個人,曾遭山匪玷污,已經不是良家女子了!
這個流言一出,那些被壓在下面的男賬房不由更覺羞辱。
他們竟然被兩個污濁的女子壓在下面,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面對的是王府,他們也不管不顧地抗議:王府怎麽能招收這樣的女子當賬房?
甚至有人心思陰暗地宣揚:或許是世子殿下是看她們長得漂亮,特意将她們留下。
唐雯和尤慧深陷流言的泥沼中。
一盆又一盆的髒水往她們身上潑。
尤慧被氣得狠狠哭了一場。
她甚至都想放棄了,卻被唐雯攔住。
“他們越想看我們出醜,我們就越要活得恣意暢快!”
面試那日,樓喻和樓荃親自擔任面試官。
每個人只需回答三個問題。
“為什麽想當賬房?”
“如果入職後需要你學習新的記賬方式,你願不願意?”
“如果讓你跟男子(女子)共事,你是否願意?”
第一個問題,一般人都會說些場面話,算是暖場環節。
第二個問題,是看應試者願不願意打破陳規,接受新鮮事物。
第三個問題,是應試者中争議最大、回答得最為激烈的。
有很大一部分男人,直接表示不願與女人共事。
少部分男人表示跟誰共事都一樣。
讓樓喻印象深刻的是彭竹和陶琨。
彭竹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相貌周正,氣質清朗,聞言只道:“我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其餘與我無關。”
陶琨少年則一臉憨然道:“兩位姐姐考了第一和第二,一定很厲害!我要是能跟她們共事,肯定能學到更多!”
唐雯和尤慧沒有任何激烈的表示,她們只需要用實力證明自己,至于跟誰共事,她們不在乎。
最後,二十名賬房被敲定。
唐雯、尤慧直接成為樓荃的副手,其餘人皆被分配工作。
二十位賬房入職後,首先得學會新的記賬方式,還要熟記員工守則。
經過筆試和面試的篩選,這二十人都算得上人品端正的人才,很快就學會新法,能夠上手做事了。
財務組初步組建完畢,樓喻便交給他們一大堆賬務,所有人都陷入忙碌中。
經過幾日磨合,樓荃和唐雯、尤慧兩人愈發契合,工作效率事半功倍。
樓喻終于能夠安心當一個甩手掌櫃了。
但也僅僅是財務這一方面。
他坐在案後,伸手按按太陽穴,接着吩咐馮二筆:“去叫霍延來。”
片刻後,霍延攜一身冷冽而入。
他在樓喻對面坐下,星目注視着少年世子,深邃而靜谧。
樓喻親手給他遞了熱茶,“外面冷,先暖暖。”
霍延垂眸一飲而盡,幹脆利落。
“殿下叫我來,是有事吩咐?”
只要樓喻不開會,他基本都會待在府兵營訓練士兵。
雖說不能常見樓喻,但府兵營離王府近,本就是為守衛王府而存在,霍延倒是覺得這樣挺好的。
樓喻問:“如今咱們手上共有兵卒一萬六千餘人,在你看來,他們戰力如何?”
霍延正色道:“訓練和打仗終歸不同。”
沒有經歷過戰争的洗禮,這些士兵還是缺乏了一些精氣神,同汪大勇以及吉州那些邊軍比,實在過于稚嫩。
樓喻明白這個道理,但他現在總不能主動去跟人打仗吧?
這不現實。
他輕嘆一聲道:“今日叫你來,是有兩件事。”
“嗯,你說。”
樓喻掏出一份計劃書,遞到他面前。
“弓箭營和騎兵營該提上日程了。”
之前是沒那個條件,而今弓箭充足,馬匹不缺,需要訓練一些專業人才了。
弓箭手是遠程輔助,騎兵則是機動暴力輸出。
霍延不由一笑:“你就算不提,我過些時日也會向你建議。”
樓喻眼睛一亮:“術業有專攻,既然你已經有想法,那就去做!還有,我想讓你秘密訓練一支精銳之師,編為特種營。”
“你是說,一支遠超尋常士卒的精英隊伍?”
霍延聞弦歌而知雅意。
他眸中泛光,凝視樓喻稍顯疲憊的面容,笑意更甚:“殿下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弓箭營、騎兵營、精銳之師,這三個都在他的計劃之內,只是尚未完善,還沒來得及與樓喻商議。
這種“心有靈犀”,令他由衷感到愉悅。
眼前這人,總會有奇思妙想令他驚喜。
樓喻也很高興,覺得霍延可真懂他,還這麽貼心,不由暢快道:“那咱們就一起商量商量。”
兩人聊了許久,直到天都暗了,樓喻肚子咕咕叫起來,他們才回過神來。
彼此相視一笑。
樓喻是覺得,霍延能跟得上他的思路,能理解他一些現代化的思想和理念,着實是他的好兄弟好戰友!
霍延則認為,世子神慧不凡,又如此信任于他,說是他的伯樂也不為過。
二人燈下凝望片刻,更生幾分惺惺相惜之情。
樓喻捂住肚子,吩咐馮二筆擺膳,順勢邀請霍延:“留下一起吃罷。”
“好。”霍延自然不會拒絕。
樓喻晚飯一般都吃得比較清淡,菜端上來後,他忽然想起霍延每日訓練是個體力活,吃這麽清淡補充不了能量,遂吩咐馮二筆:“再讓廚房做道葷菜。”
“殿下,你今兒個想吃肉啦?”馮二筆笑眯眯地下去吩咐。
片刻後,菜被端上。
樓喻道:“放在霍延面前,我不吃。”
見霍延目露驚訝,他解釋道:“你們平日訓練量大,體力消耗快,多吃肉補補。”
霍延垂眸輕輕“嗯”了一聲,過了會兒才開口:“你也應該多吃些肉。”
“我有吃的,你快吃,一會兒涼了。”樓喻催促他。
燭光搖曳,滿室溫馨。
霍延胸腔內溫熱流淌,他趁樓喻低頭吃飯之際,定定凝視他許久,目中似有光芒湧動。
吃着吃着,樓喻的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
都說吃飽飯,人更容易困。
樓喻索性将碗一推,起身迷糊道:“你先吃,我去睡了。”
言罷,也不等霍延反應,徑直入了內室躺下。
馮二筆替他燃了寧神的熏香,這才輕手輕腳出來,一臉心疼,壓低聲音道:
“從京城回來後,殿下就沒怎麽休息過,他這些天累壞了。”
霍延點點頭,碗裏的飯也有些吃不下了。
他同樣壓低聲音:“聽說馮大人近日在學按矯,霍某自認技法不錯,不知你可願意學?”
馮二筆下意識問:“和鳶尾比呢?”
霍延眸色漸沉:“鳶尾?”
“你不記得了?咱們在京城時,聖上送給殿下的美人,按矯手法很好,殿下回來後還對他念念不忘,說我比不上他,唉!”
霍延斬釘截鐵:“我比他好。”
他們霍家常年訓練戰鬥,為了疏通筋骨,自然不會少了按矯。
這按矯的手藝是特意尋名醫請教的,精通穴位和筋脈走向,對身體大有裨益。
馮二筆知他從來不說大話,遂高興應下:“行,我承你這個情。”
為了給樓喻一個驚喜,馮二筆每天抽空偷摸找霍延學習按矯手法,李樹就是那個實驗對象。
“我說馮大人啊,您的手勁兒太小了,我沒啥感覺啊,還是霍延按得爽快!”
李樹無情批評。
馮二筆狠拍他肩膀,沒好氣道:“你以為殿下跟你一樣是大老粗?”
“也是。”
想起世子殿下那飄逸出塵的身姿,李樹深以為然。
他又抨擊霍延:“我說霍統領啊,您有這手藝,怎麽當初我被那群王八羔子按得死去活來,您沒一點表示呢?”
霍延淡淡道:“你不需要。”
李樹哀嚎:“我需要啊!”
“哦。”
馮二筆嘿嘿笑道:“你手下那些兵能有我聰明?霍延就算教他們,他們也學不會啊。”
李樹:“……”
馮大人還真是不謙虛!
馮二筆學會七八成後,尋了個機會給樓喻按摩。
他這一上手,樓喻就察覺不對了。
“幾天沒按了,你這進步挺大啊,找哪個老師傅學的?”
馮二筆神神秘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