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這天,傑米來到海倫娜夫人這邊,發現她同那名卷毛青年伊恩桑蒂斯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一些古怪,不由稀奇地問了一句:“咦,你們這是吵架了嗎?”
“沒有。”海倫娜夫人說。
“沒錯,是有一點兒小争論。”
卷毛青年伊恩桑蒂斯給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回答,他歉意地朝着海倫娜夫人一笑,不太好意思地解釋說:“我們倆在女性的一點兒小問題上,産生了分歧。”
“唔,路易斯,是這樣的……”
他一邊解釋,還一邊尋求外援地喊了一聲:“你一定也能理解我的吧?我覺得,女性天生不怎麽适合政治和戰争領域,這并非是我不尊敬她們。恰恰相反,正是出于對嬌弱女性的愛護,我才希望,她們能健健康康地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而無需像我們這些男人一樣面對危險。”
海倫娜夫人之前可能已經同他争辯過了,所以聽了這番話,雖不贊同,但并沒什麽太多的反應。
她只靜靜注視傑米,默默地等待着他說出一些觀點。
傑米看了看兩人,突然跑題問:“你們知道為什麽有的人死得早?有的人卻能活到一百歲嗎?”
海倫娜夫人同卷毛伊恩一怔,又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訝和好奇的疑問:“啊,為什麽?”
傑米就很一本正經地回答了:“因為早死的那個連自己都管不好,還總要去外頭管東管西;而長壽的那個人卻會認真管好自己,從不多管閑事地幫別人做決定。”
室內沉默了幾秒。
海倫娜夫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卷毛青年伊恩:……這是在內涵我嗎?
傑米繼續說:“女性适合不适合政治和戰争我不知道,但她們有做出選擇的權利。所以,無論是指手畫腳地要求她們遠離政治和戰争;還是逼迫她們必須參與政治和戰争。我覺得,不論哪種行為,都挺自以為是,外加讨人嫌的。”
——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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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人嫌!
兩個看似委婉,其實直接的評價,就這麽狠狠地砸了過來。
卷毛青年伊恩被打擊得一臉迷茫:“呃……是這樣嗎?”
傑米肯定地回答:“是的,沒錯。”
于是,卷毛青年徹底沒了聲,開始糾結地低頭去思考了。
海倫娜夫人的臉上卻重新綻放出了笑容。
但她不是那種勝負欲很強的人,并沒有趁此良機,對那個卷毛青年落井下石,反而十分體貼地打算給對方留一些面子和整理心情的時間,當即站起身,體貼地說:“你們聊着吧,我去下頭找些吃的東西……”
傑米和卷毛伊恩自然都沒什麽意見的。
兩人默默地目送着海倫娜夫人下樓離開了。
屋子裏又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傑米率先打破平靜說:“你如果有什麽東西要帶的話,今晚就收拾一下。明天,會有人帶你離開這裏。”
“什麽意思?是有人發現我了嗎?該死,你怎麽早不說,我要不要現在就離開,萬一連累夫人……”
“不不,別誤會!沒人發現你,只是我這裏剛好得到一點兒有用的消息。有一個組織打算送你們出城,約莫是下周三的時候……”
“什麽組織?真能出城嗎?還有我們,你說我們是什麽意思?除了我還有誰?”伊恩一連串地問了起來。
傑米也耐心地一一回答了:“組織嘛……我希望你對反抗軍沒什麽敵意;如果計劃順利,肯定是能出城的;你們就是你們的意思,對了,你應該知道吧,請願書上二百三十五人,除了死亡的,還有十八人沒被抓。”
這個信息量似乎有些太大。
卷毛青年伊恩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反抗軍,你竟然是那個組織的人,夫人知道嗎?”
“不,我不是。”
傑米謹慎地反駁:“我只是有一些消息和渠道。”
“你覺得我會信嗎?”
“為什麽不呢?”
“行吧,随你怎麽說!但我對反抗軍确實沒什麽意見,相反,我倒是挺想同他們結識一番,要是能見到那個瘋帽子就好了!你知道瘋帽子的吧?那個讓國王為之專門頒布了一條新法令的人!”
“隐約聽過有這麽一個人。”
傑米的态度依舊敷衍又謹慎,含含糊糊,盡可能不露什麽口風地說。
卷毛青年伊恩卻已經激動地跳了起來:“你聽我講,他真是太偉大、太了不起了!路易斯,如果你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去讀一讀他的文章。他的思想深邃又崇高,已經達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認真地去觀察過一個底層農民生活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也從來沒有去思考一個人應具備那些權利……”
面對粉絲突然狂熱,傑米十分尴尬。
他并不想聽對方繼續吹捧自己的那些,怎麽說呢?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中學政治基本知識點。
除此以外,他心中還有一些藏在內心深處的苦惱,便忍不住地開口:“你這麽喜歡瘋帽子,是不是忘記了點兒什麽?”
“忘記什麽?”
“忘記他害得你有多慘呀?!想想吧,正是他的那些文章,才導致國王頒布法令,使得你們遞上請求言論自由的請願書,接着,便是下獄、被殺,你也成了在逃犯……”
“喂!你在說什麽呀?殺我們、逮捕我們的人,又不是瘋帽子啊。”
“但你不能否認,是他引起了這一切。”
“呸!這是哪門子歪理?要是按照你的這種說法,我更有罪了!瘋帽子好歹只是一個引子,但是我……”
說到這裏,卷毛青年伊恩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深深的失落和悲傷來:“反正話說到這裏了,我也不瞞你。路易斯,你知道嗎?最開始,正是我提倡大家來寫請願書的。當時,我的朋友已經提醒我,說這是很沒用的事,但我卻固執地非要試一試,還拉了很多人來聯名請願,結果……那個真正害大家被抓、被殺的人,不是瘋帽子,該是我才對。”
“也不能這麽說……”
傑米十分愕然,不禁喃喃地低語了一句。
可再多的話語……作為瘋帽子來說,他同樣發自內心地深深愧疚着,便也沒辦法再去安慰另一個愧疚的人了。
但這個卷毛青年的性格中,卻似乎有一種莽勁兒。
他一邊愧悔交加到了近乎絕望的地步,一邊卻又莽了起來,先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接着便咬牙切齒:“我這些天一直想,一直想……想着我是必定要死的。”
“別這麽說,伊恩。”傑米皺眉制止着。
他走過去幾步,輕輕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相信我,我會想辦法平安将你送出王城,你不會被抓到,也不會被殺死的。”
“不,你不懂,路易斯,我不在乎這個……不管我能不能平安離開王城,我的命尋都是注定了的。”
卷毛伊恩堅定地說:“如果我這次不幸死了,無非是去冥府同我的朋友們重聚;但假如我順利地活着離開了,那麽,我也只當自己是死了的!在接下來的餘生中……”
“我發誓,我将不再作為伊恩桑蒂斯而活,我将為我的朋友們而活。”
“我發誓,我要讓這個國家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的犧牲;”
“我要帶着他們繼續發出自由的聲音;”
“我要帶着他們繼續去戰鬥,永不停息地戰鬥,直至這個國家徹底改變!!”
傑米怔怔地望着他。
好一會兒,他才低下頭,輕輕地自言自語:“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覺得這個國家還有救。”
所以,當海倫娜夫人端着食物上來的時候,屋子裏已經恢複了安靜。
傑米坐在桌面喝着水走神,而伊恩正在翻看一本書。
雖說是各幹各的,但氣氛卻已經很和睦了。
及至到了一起吃東西的時候,海倫娜夫人的這種感覺就更強了。因為,一向非常有戒備心的路易斯(傑米),居然極難得地同卷毛伊恩聊了聊喜歡吃的食物。
“這兩個家夥終于交上朋友了嗎?”
海倫娜夫人這一刻欣慰地簡直像個老母親。
這些暫且不提。
等到吃完飯後,傑米就将計劃告知了海倫娜夫人,大概就是,明天會派人來接伊恩,帶他去另一個地方等待。然後,如果計劃不變的話,會在大約下周三的時候,送他離開王城。
出于對朋友的信任,海倫娜夫人接受了這個計劃。
但她內心深處十分擔心,哪怕勉強控制着,不讓自己流露出什麽負面神色,避免給兩人增加過多的壓力,可眉宇間還是難掩那份憂心忡忡……
于是,本已準備離開的傑米就轉身走了回來。
他沖着海倫娜夫人一如從前那晚地微笑着:“這一次,也要再給我打打氣嗎,夫人?”
海倫娜夫人臉上的神色就慢慢緩和了。
她笑起來,走過去,溫柔地擁抱他,輕輕地祝福:“白日太陽,必不傷你;夜間月亮,必不害你。免受一切傷害,從今時到永遠【注】。”
之後,傑米就坐上馬車回家了。
只是在馬車上,他一會兒想想海倫娜夫人極真摯的祝福,一會兒又想了想卷毛伊恩說出口的那個震撼誓言,心緒紛亂之下,便沒有注意到,另一輛馬車竟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地跟了上來。
而且,那輛跟上來的馬車亦步亦趨的,近乎不怎麽遮掩地在後頭緊緊尾随……
因此,到了傑米要下車的時候,那輛馬車剛好就也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