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那天,在反抗軍帶着伊恩一行人逃出王城時……
德萊塞爾大人同他率領的那些騎警們還不幸地引發了一場衆怒。
這位老大人前不久被國王當着好些人的面,評價為‘年紀大了’。
其言外之意,竟似乎是說他已經‘老的不堪用’了。
這對于一名臣子來說,是非常危險的預兆。
更何況,德萊塞爾大人心裏清楚地知道,他得罪國王的次數太多、太多了。
理查德國王的心胸并不怎麽寬闊,表面上看似不計較。實際上,樁樁件件都默默地記在了心裏。
他有用的時候,對方尚可忍耐;一旦真的沒用了,也就到了算舊賬的時候……
為此,他迫不及待地要做出一點兒事情來,證明自己‘老雖老了,卻還是有用的’。
因着有了這麽急于求成的想法,在當街追捕犯人,又眼睜睜看着那些人即将沖出城門的時候……
德萊塞爾大人焦慮之下,便給出了一個‘我不管別的,你們必須将那些逃犯抓回來’的命令。
王城騎警隊一貫的作風就很嚣張和霸道,平日裏無事時,也經常假借搜查犯人的借口,對民衆敲詐勒索,是向來不将普通百姓當人看的。
他們起初因人多稍有克制,及至得了這麽一個命令,頓時如拿到殺人特赦令一般,當即揮鞭、驅馬、疾馳,對那些來不及閃避的平民百姓們是理都不理了。
這樣的行為,以往也是有過的。
但以往卻并不曾有這麽多的人。
于是,當馬蹄差點兒将一個孩子踢飛時,一名絕望的母親發出了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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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人因此而憤怒,他們情緒激動,大喊大叫地抗議和譴責着這種當街縱馬的惡劣行為。
又有一些脾氣暴躁的人在人群中發出了火冒三丈的咆哮:“大家一起!一起來将這群該死的混蛋們掀翻!”“将他們統統都掀下馬去!”“必須給他們點兒教訓!”“難道我們要一直這樣任人踩踏,像受盡折磨的動物一般,只知忍氣吞聲嗎?難道要繼續獨自在深夜裏痛哭嗎?”
這些咆哮像是飛濺到幹草堆中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一場大火。
義憤填膺的人民像一波一波的潮水一般湧了上去,有朝着他們扔石頭的,有拿着棍子去擊打馬腿的,甚至還有好些人情緒激動地沖過去,伸手去拉拽馬上的騎警……
最終的結果就是——反抗軍的所有成員外加卷毛伊恩一行人順利地出了城。而匆匆忙忙趕過來追捕他們的德萊塞爾大人以及他所帶來的騎警們,全軍覆沒!
此外,由于是犯了衆怒的緣故……
事後想要追查到底是誰第一個襲警,又是誰煽動了民衆的時候,卻是一個查無可查的局面。
理查德國王大為震怒,根本不去問什麽前因後果,劈頭蓋臉便将德萊塞爾大人狠狠斥責了一番。
但在私底下,他又故作悲憫地同朱迪安說:“可憐的德萊塞爾啊!想不到他竟栽了這麽大的一個跟頭,如此也好,想來最近一段時間,他都是沒時間進宮再來找我說教什麽了。”
朱迪安的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奸笑,更為幸災樂禍地補充說:“那是當然呀!我聽說,他從馬上滾下來的時候,還不幸摔傷了右腿,也不知最後能不能好了。若是不好,只怕日後走路都要一瘸一拐的了。”
“竟這麽嚴重嗎?”理查德國王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然後,他想了想,頗為體貼地決定:“既然如此,我回頭找一些人去幫他分擔、分擔工作,也能讓他安心在家,好好休養一下。”
其實,這不過是名為休養,實為閑置罷了。
但朱迪安是樂得看昔日對頭倒黴的,一句異議都沒有,還立刻送上一句馬屁:“陛下真是太仁慈寬厚了!”
“這算是仁慈寬厚嗎?”
被命令在家休養的德萊塞爾大人喃喃自語:“也許……好歹給我留了一些顏面。”
他如今的面容已經非常疲倦且衰老了。
而且,以前那種寧折不彎、執拗又頑固的勁兒頭似乎也正從他的身上慢慢逝去,只餘行将就木和一種夢想幻滅後的痛苦:“路易斯,也許你和朱迪安才是對的。陛下并不需要幫他做事的人,只需要時刻都能贊同他的人……”
傑米完全不想被人視作和朱迪安一樣。
但要是讓他同這個便宜父親一樣,辛辛苦苦地幫着國王,去做一些維護王室和貴族利益,同時壓迫底層百姓的事情,顯然是不可能,也做不到的。
因此,傑米也沒反駁。
德萊塞爾大人嘆了一口氣,露出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倦怠地朝他揮揮手,示意他該離開了。
傑米本還想問一問這個便宜父親,到底是從哪得了消息,竟然調了一隊騎警過來抓人。
若不是他一貫謹慎,早就安排了幾個流浪兒幫忙盯着這位負責抓捕任務的大人,時刻注意他的動向……反抗軍那些成員連同卷毛伊恩一衆人,說不定還真就走不了了!
但如今,德萊塞爾大人被國王打擊得實在有些嚴重,竟是萬念俱灰,乃至連話都懶得說了。
傑米一時也不好繼續套話了,只好暫時選擇離開,打算過些日子再來打探。
好在整件事的過程雖有一點兒波折。
但結局是好的。
想起那仿佛神來一筆的助攻——突然爆發起來的人民。
他莫名地有些高興——只因不管多晚,被壓迫者終會向這個世界發出反抗的聲音。
如此一來,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在這個過程中,理查德國王只顧着打壓不喜歡的老臣;德萊塞爾大人又被打壓得毫無鬥志;朱迪安一門心思就是吹捧國王;傑米身在局中,雖隐隐有所感覺,卻也沒能抓住什麽重點。
因為……
民衆的怒火,被人多雜亂的局面所掩蓋;
而民衆的反抗,又隐沒在了追捕逃犯的行動之下。
于是,所有人都忽略了最為重要的變化:
在此之前,除了被逼到絕路上的反抗軍外,還不曾有過普通百姓公然反抗政府的前例。
可在那一日,被國王簡單歸結為‘人太多導致的一場混亂’,卻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民衆因為不滿騎警的行事方式,而自動自發采取的一場反抗。
沒有提前組織,沒有事前培訓,沒有統一的口號,更沒有什麽專門的領導人。
一切都是出自人民自身的選擇,沒有強迫,沒有利誘,純粹是忍無可忍後的一個突兀爆發。
當然,這種小規模的混亂,還根本稱不上什麽暴動和起義。但卻可以将之歸為一場排練和預演。
可以想像的是,等到下一次,再下一次……
及至這種反抗正式上演的那一天,是必将讓整個國家都為之大驚失色的!
但如今,沒有人能看得那麽長遠。
理查德國王自覺已經威懾了人民,又設立了法令來管控言論,還成功借此事,打壓了舊貴族的代表德萊塞爾大人;而在更早之前,親弟弟亨利公爵因卷入謀反事件,又被他免除了一切職位;新貴族的代表薩菲爾伯爵,也因亨利公爵的舉報,暫時銷聲匿跡地低調起來……
于是,朝內朝外一片平靜。
他大權在握、乾綱獨斷,便又放松下來,轉而将尋歡作樂提上了日程。
次日,朱迪安便乘着馬車過來,來邀請海倫娜夫人了。
他其實并非第一次見這位夫人,但之前偶有的幾次碰面,都因對方看起來穩重、端莊得正經,并不是那種會賣弄風情的類型,所以,沒怎麽留意。
這次他特意細細地端詳一番,發現這位夫人确實已經上了年紀,也談不上什麽美麗,但氣質确實頗為與衆不同,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一種極溫柔可親的感覺。
他因此想了想理查德國王一貫的喜好,又悄悄在心裏猜測了一番這位夫人會不會得寵。然後,方才露出一個微笑說:“夫人,我是來邀請您的。”
“邀請我?”
海倫娜夫人有些詫異地望着朱迪安,不禁猜測說:“是赫金斯伯爵大人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朱迪安微微一怔,這才想起這位夫人同自己的父親還是有點兒交情的。
于是,他的語氣稍稍緩和:“不,和我父親無關,是有一位極尊貴的先生想要見您。夫人,您為什麽不上車來呢?在過去見這位先生的路上,我正好可以同您詳細地談一談。”
然而,聽了這番話後,海倫娜夫人卻疑惑地站在那,并沒有動,也沒有表現出什麽高興的樣子。
她認真地想了想今天的行程安排後,就很自然地回答:“恐怕不行,我一會兒還有好些事情要去做呢。這樣好了,請您幫我向那位先生賠個不是!承蒙看中,若是将來有機會,他又不嫌棄的話,我倒是樂意請他喝杯茶呢。”
朱迪安的神色不怎麽好看了。
他微微皺眉,重複地強調着:“夫人,同那位先生見面,應該比你要做的事重要百倍,因為他的身份是極尊貴……”
海倫娜夫人心平氣和地回答:“抱歉,我要去看護一個重病的女孩,而在我看來,沒有什麽事情會比一個人的身體健康更重要了。”
朱迪安眯起了眼睛,又看了看四周。
及至确認周圍并沒有什麽人後,他方才壓低聲音說:“夫人,相信我吧!同那位尊貴的先生見面,絕對比你的任何事都重要,因為他正是我們的國王陛下!”
海倫娜夫人十分驚詫:“國王?可國王見我做什麽?”
“請別再問這沒用的了!”
朱迪安此時已經有些不耐,很沒好氣地說:“夫人,快上車吧!總歸是一樁大好事,別磨蹭了,咱們實在已經耽擱太久了。”
海倫娜夫人還是猶豫着說:“可是,可是我并不想去呀……”
但朱迪安卻絕不允許自己将這樁簡單的差事辦砸了。
他當即示意幾名護衛下車,将這位磨磨唧唧的夫人給“請”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