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冬雪漸融,梅又開。
快過年了,一早剛用完早膳,他就回房去了。
她經過他房前時,他正在寫字,見她在門外看,他擡眼微笑,狀似随意的拿起桌案上的白瓷水滴說。
「阿澪,幫我裝些清水來好嗎?」
她看見他桌上擱着一疊紅紙,知他正在寫春帖。
遲疑了一下,她走上前去,接過那白瓷水滴,他黑眸更暖。
她轉身到廚房去裝清水,水缸裏的水靜置了一夜,上層極清,丁點不混濁。她拿勺子g起,将清水裝入白瓷水滴裏,才又回轉。
他仍在桌案前寫字,桌前地上擱了一張又一張的紅紙春帖。
這男人寫的一手好書法,不只正字小楷,便是秦篆、漢隸也萬般通熟,當然更擅行草。
每逢年前,應天堂裏無論老少,都會請白露同少爺求上一幅字,回家貼在門上讨個喜。
他的字好看,就連遠在揚州的冷銀光都會派人來讨,一讨一大疊,春福滿旺財這幾字是基本,招財進寶、吉祥如意更是少不了。
她本想擱下水滴就走,可那男人見她進門,卻只瞅着她,笑笑又道。
「阿澪,幫我磨些墨可好?」
他桌上硯臺裏墨水将盡,擱一旁待寫的紅紙還一大落,寫好的春帖更是被他擱得到處都是,都快沒踏地之處了。
這麽亂,看了就教人心煩。
「人來要,你便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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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除舊迎新,求個吉利,讨個吉祥,也是人之常情。」他笑笑說:
「我就随手寫兩個字,讓人看了開心,何樂而不為呢?」
她看着這男人,擱下水滴,轉身。
他以為她要走,卻見那女人彎身開始收拾地上陰幹的春帖,教他唇角笑意更深,垂眉斂目,繼續低首寫字。
阿澪收了春帖,回到桌邊,見他已重新開始寫字,天光斜斜從窗門透進,映照在他正書寫的春帖上。
那是「如意」兩字。
她知來讨字的人,不是個個都識字,應天堂裏的大夫、生徒或許還識得不少字,可其他人有大半是附近種藥材的鄉野村夫,所以他也不寫難,就一個字、兩個字的寫。
幾年前,她其實聽冬冬說過,附近的人們就是拿到個「福」,讨回個「滿」字,就開心得很,若運氣好拿上個「財」字,就是窮也窮開心,回家也同鄰人炫耀獻寶。
宋家少爺的墨寶呢,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就因如此,方搞得一傳十、十傳百,現在年前他都要花好些日子來寫春帖。
誰知他也不嫌煩,人來要,他還真是來者不拒。
桌案後的男人笑盈盈的挽袖提筆寫着字,一臉閑适。
瞧着他那臉,一顆心,莫名收緊。
打那回起,他去哪兒都會同她說。出門前,還會問她有沒有想吃的什麽,想用的什麽。回來時,定也會為她帶上一份。
他以前也帶的,可她那時還能騙着自己,是他自個兒貪嘴愛吃。
可如今,她知他是特地為她帶上的。
見他桌案上待寫的春帖還一大落,硯臺裏的墨水卻已用盡,到頭來,她還是拿起了那松煙墨條和水滴,在硯臺裏滴了些水,替他磨墨。
他見了,沒多說,只笑着,繼續挽袖寫字。
不多時,他便發現,他若拿硬毫寫揩書,她便将墨磨濃些,若換軟毫寫行草,她便将墨磨得淡些。
察覺這事,不由得又瞧她,只見眼前的女人,坐在桌案前翻看着從書架上拿來的書籍,偶爾才會随手挽袖替他磨墨,她看似無心,他卻知她其實一直注意着他,方會随之調整墨水濃淡。
一顆心,更暖。
笑更深。
他下筆行書更加暢快寫意。
窗門裏,他行文寫字,她磨墨看書。
窗門外,點點白梅,随風搖曳。
白米在水裏搖晃着。
她伸手舀起一些大米,輕捏摩挲,确定它們泡軟了,方将其盛在大碗中,擱到小石磨旁,将那泡軟的大米分次放入石磨裏,和水一起磨成白米漿。
這屋原來的主人,是他外公,想來也是個貪吃之人,才會搞來這小石磨。
現磨的,總是比較香。
他嘴那般刁,那麽貪吃,怕也不是沒原因的。
她将磨好的米漿拿回廚房,添了些許油,攪拌均勻,一邊仔細調整漿水的濃稠,再小心把米漿倒了一層至鋪了棉布的竹編蒸籠裏,讓那白淨淨的米漿均勻鋪了薄薄一層在其上,然後再倒至另一層蒸籠裏,直到每一層都确實鋪勻了,最底下一層還撒了一碗碎絞肉和蝦米,方掀開一旁竈上大鍋鍋蓋。
鍋蓋一掀,滾滾白煙瞬間盈滿一室,她将蒸籠層層疊起,放到熱燙燙的大鍋裏,讓它兀自蒸着,她方轉身去備其他佐料。
蔥末、姜末,再拌上些許添了蝦米的醬油,些許醋,些許腌菜,撒上些許胡椒,些許花椒。
她試了下味道,又添了些酒,嘗嘗差不多了,剛好去把蒸籠起出大鍋。
蒸這米漿不需多時,就讓它成形即可,她每層都放極薄,不多,蒸煮一會兒就已定形。
打開蒸籠,裏頭米漿已成一大片白面一般模樣,她拿筷掀起,那一大片以
米漿做成的稞片,看來十分白淨,薄能透光,她連棉布一起,将其一一從蒸籠裏取出,晾在竹竿上,與米稞分離的棉布就擱一旁木桶裏。
順手還燙了幾葉青菜,撈出了青菜,又擱了兩顆蛋到大鍋水裏。
稞片燙手,竹竿上晾一會兒方涼些,她取下擱在砧板上,疊成小被子一般,拿方頭菜刀,将其切成細條,和燙好的青菜,一塊兒擱到面碗裏,再把大鍋裏的雞蛋撈出來,到這時,蛋也熟了,她将其剝了殼,切成對半,放到面碗中。
一碗白淨透亮的米稞條,擱在翠綠青菜上,再加上水煮蛋的黃,最後她方淋上先前備好的酸鹹佐料,看來就讓人口齒生津。
她才剛備好,那男人已聞香而來。
「好香啊,今早吃米稞條嗎?」
她沒多應答,他已笑着自顧自把蒸籠上最後那添了碎肉'蝦米的米稞,拿筷子折疊夾起,包了兩個小被子,擱在兩面碗裏。
「喏,妳一半,我一半。」
「我有說要分你嗎?」她哼聲,卻沒攔他。
「這就兩碗,當然妳一碗、我一碗,難不成妳想獨吞嗎?」他半點不客氣的端起面碗,走出廚房,到那廳室裏,方将其擱在桌上,回頭瞅着她,笑着說:「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膩的,一碗剛剛好,兩碗就多了。」
她跟在他身後,還是忍不住要道:「一會兒給冬冬吃,那就不多了。」
「冬冬午後才來,米棵得趁熱吃啊,冷了就黏一塊兒了。」他恬不知恥的說着,一雙筷子快速的将那稞條同調料攪拌一起,撈了一口進嘴裏,然後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阿澪瞅着他那笑,心頭莫名又緊。
她挪開視線,這方不再多說,就拿起自個兒的筷,拌着自個兒面碗裏的稞條,慢慢吃了起來。
「剛做好的稞條軟嫩微溫,早上吃,配上清茶,特別舒服。」他在晨光中,捧着面碗,邊吃邊道:「包了碎肉、蝦米的熱稞片,吃來更是舒心暖胃。」他瞅着她,笑着說。
「以後咱們一早都吃這吧。」
她沒吭聲,他也不追逼,只笑笑的吃着他的米稞條。
阿澪不懂這男人在想什麽,最近越來越不懂。
過去這兩年,這兒的日子很平靜,很安适。
白露,蘇小魅,冬冬,蘇裏亞……
還有他。
鬼島上的時光,悠閑自在,教她幾度都忘了,自己為何身在這兒。
越是如此,心越慌。
為了她自個兒也說不清楚,講不明白的原因,一顆心就是慌。
有時候,突然就恐慌緊張了起來。
卻不是因為有妖魔鬼怪闖了進來,不是因為夢到有螭魅魍魉追殺着她。
為了什麽呢?到底是為什麽?
她不曉得。
可總是突然的,就覺得喘不過氣來,萬般的難受,就是在迷魂陣裏亂走,
走到腳破腿麻,仍無法消去那沒來由的胸痛、郁悶,那發不出的火,那說不明的慌。
慌什麽呢?有什麽好慌的?有什麽好慌?
她在鬼島這兒,沒妖找得到她,沒魔找得到她。
只要他不死,只要他不死,她大可以在這兒過她的安生日子。
可一顆心,驀然又縮,緊且痛。
疼得她屏息,痛得她身顫,手裏的面碗,差點就這樣撒了。
一雙大手,覆握住了她的,幫她端好了碗。
「怎麽,哪兒不舒服嗎?」
她擡眼,看見眼前男人,他臉上仍帶笑,眼中透着教她心顫的什麽,剎那間,像被燙着似的,她匆匆抽手,起身走開。
他坐在原位,看着她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沒開口喚她,沒伸手攔。
蘇裏亞在她進入林子裏時,張開翅膀跟上去。
他瞧着她的背影,端着那碗米稞,臉上笑容不再,半晌,方慢慢舉筷,把她剩下的那半碗米稞條,一點不剩的吃完。
他什麽也和她讨着。
一碗米稞,半顆饅頭,一杯清茶,一碗蜜豆腐,只要在她手裏的,他都想嘗一口。
到後來,甚至在她回自個兒房裏午睡時,醒來就見他側躺在身旁。
「你在這做什麽?」
她吓了一跳,匆匆爬起,卻聽他老神在在的說。
「我那兒曬,妳這兒涼多了。」
他笑着說,一邊不忘掮着扇,對着她掮。
她無言以對,搞不清他是怎麽回事,這男人怎麽越來越無賴,她卻又拿他沒轍。
這屋是他的,島是他的,這裏一草一木一花一樹,就是床被枕頭都是他的。
剛開始,若白露、蘇小魅、冬冬上島時,他還規矩些,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就是連避也不避了,弄到最後,反倒是她不敢靠他太近。
就連入夜後,噩夢上門,她也忍着不去找他。
一天兩天,三天五天,到了第七天深夜,他推開了她的房門,神色自若的走了進來。
「我打翻了茶水,弄濕了被鋪。」他在她身邊坐下,噙着笑問:「今夜收留我一宿吧?」
先不提他房裏還有替換的被鋪,隔壁明明就還有間客房的。
可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該死的再也受不了面對那些在黑暗中伸出的尖爪利牙了。
所以當他在她身邊躺了下來,伸手将她擁進懷中時,她完全沒有反抗。那可惡的男人,在暗夜裏輕輕的笑着嘆了口氣,吻去了她眼角滑落的淚水。
她不想靠近他,這家夥太可怕,讓她變得越來越軟弱,可她卻無法完全将他推開。
他的懷抱如此溫暖,讓她在深夜心安睡着,白日醒來卻更教她驚慌。到這時,才發現,已太習慣這男人的懷抱。
她從來不曾如此依賴一個人。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何時呢?
她想不起來。
就是這一刻,真的開始感到害怕。
她試圖離他遠一點,試着再次對他不假辭色,可他完全不介意她的冷言相對,他總能笑笑的,做出讓她啞口的事,說出叫她無言的話,教她就是想對他冷嘲熱諷,疾言厲色,都說不出口。
又一日清晨,她方睡醒,就見他側躺在一旁,支着腦袋瞅着她。
只是這一回,他一身勁裝,長發都束好了,一副打算出門遠行的模樣。她還沒開口問,他已擡手撫着她的臉。
「阿澪,二師叔急信來召,我得臨時出門幾天,妳可會記得想我?」
她拍開他的手,「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他不惱,只笑:「妳若想我,就多念我名字幾遍,讓老天保我平安。」
「天地無情,你還是自求多福吧。」她翻過身去,不想理他。
可那男人就只在她腦袋後頭,笑着說:「就是天不保我,妳保我就好啊,人言有靈,妳多念幾遍,保我平安,我定也能平安而歸。」
聽着他低啞的聲嗓,她萬般無言,小臉不知為何,莫名熱紅起來,半晌方能惱火擠出一句。
「拜托你快滾!」
他聽了,只笑得更開心,傾身低下頭來,在她耳畔,悄聲交代。
「記得想我啊。」
那低語灌耳入心,讓她心顫,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起身走開,留她一個人臉紅心跳的躺在原地,既惱恨又羞窘。
誰人如他這般不知羞呢?
鬼才會想他!
結果幾日過去,她做什麽也老想起這家夥,就是查看那被轉錄到寶鏡中的巫文,也無法專心研讀。
無心再繼續查看那巫文,她翻轉寶鏡,将其擱在桌上。
夕陽西下,晚風徐來。
她看着那落下的餘晖,心思仍覺煩雜,幹脆取出玄姬,彈琴靜心。
琴聲輕輕,淨淨在十指下輕響。
那樂音确實有用,讓她的心思靜了下來。
大黑金剛杵中的巫文,記載着大千世界的事物,那看似簡單的記錄,卻有着最基本的一切,包括算學數術,咒文疊加的方式,還有着法陣術式的基礎解釋。
它甚至記載提及了創造聖亞克沙的人——
烏塔拉迪薩。
可惜她捜尋萬象寶鏡裏大黑金剛杵中的記錄,卻再找不到和這人有關的其他記述。
這幾年,她教會了宋應天巫文,他也教她防身的符文法陣。
她知他仍在研究她的血,研究其中的不死咒,但她懷疑他有多大進展。
聖亞克沙的術式,太長太複雜,即便是她也沒辦法強背下來,需要闇之書在手邊,方能施作完整的咒術。
前些日子,他曾用見聞法陣把她血中的咒術展開來給她看。
「妳看,妳的血裏,除了外面這法陣術式,裏頭尚有另一層,妳對這有概念嗎?會不會當年對妳下咒的人,其實試圖在妳身上使用聖亞克沙?」
「這不是聖亞克沙。」她告訴他,道:「我不知這是什麽。」
「外面這術式和內裏的術式,看似不同,但卻相生相合。」他看着她說:「裏面這法陣,加疊了上百層的術式,外面這法陣雖然簡單些,卻是引動裏面這法陣的關鍵,這內外兩種法陣裏的術式,互有相關,生生不息,若想解咒,必得斷開其連結,但我試過很多次,可惜沒成功過。」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只見他盤坐在那兒,手拿那裝着她血的琉璃瓶,微笑道:「不過,這些年,我也不是老在做無用功,倒是發現了一件事。」
「什麽事?」她挑眉。
「妖魔們想要妳的血,是因為妳血中隐含的這不明術式,能快速修複血肉,可這血的效用,不是無止境的,若裝在這瓶裏或許就是,若打開來擱着,或是他們吃入肚裏,吸收進身體中,過一段時間,這術式的能量也是會耗盡的。他們需要妳的血,是因為他們無法自己制造這術式産生能量。」
「所以這幾年你搞懂了他們需要我的血,所以才來追殺吞吃我,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這話萬般諷刺,但她忍不住,他搞了這麽多年,就告訴她一個她早就知道的事,要她忍住不嘲諷他實在太難。
他聽了也不惱,就是笑。
「欸,萬事起頭難啊,有因才有果,要解決一件事,總要先找出脈絡來,然後方能順藤摸瓜啊。」他伸手支着腦袋,笑笑的說:「因為妳的關系,我方發現,原來這世上妖怪魔物的血中,也有術式呢。」
她一怔,猛地擡眼朝他看去。
只見他笑看着她,道:「以前我沒多想,祖師爺教我什麽,我就當是什麽,自從我發現原來妳被下了咒,檢查了妳的血,發現裏面竟有法陣術式,後來我才想到要檢查妖魔的血,才知道他們血中也有。」
「你是說,妖怪也都和我一樣是被下了咒?」她擰眉。
「有可能。」他瞅着她說:「一個兩個有就算巧合好了,但我至今所見的每一個都有,那就不是巧合了。妳想過這世上的妖怪是從何而來的嗎?天生如此?後天化生?雖然他們的記憶大多十分混亂,但據我所知,有一些曾經是人、是精怪,以往祖師爺同我說,這些人或精怪,後來因為走歪了,心思不正,方吸引了邪穢,所以轉化為妖。哪什麽是邪穢呢?」
這話,教她想起多年前,他就曾在書中寫下懷疑人與妖及神的差別與關聯。
關于邪穢,許多年前,大巫女也曾和她說過類似的事。
人若作惡,那惡念便會召來穢物,召來惡,引來魔。
她所習的巫文是她們那兒自古代代相傳的咒術,大多數人只知如何使用,卻不知其中作用的道理,她也是在窺看了那蒼穹之口魔人的心,接觸了闇之書之後,才了解一部分,但卻也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态。
若換做紫荊,或許會知道更多吧?
想起那被她害死的好友,她心又一抽。
哼,看來她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呢。
見她臉色微變,眉目之中又現陰霾,他輕觸着她的手。
她一怔,回神,只見他看着她說:「我以為,這邪穢,其實是引來的妖獸魔物,人心不正,會散發不好的氣息,妖獸魔物會被吸引而來,誘哄以讓其主附身,無論其主是妖是魔,若以此加諸了咒術在人與精怪身上,就能進一步轉化為妖,讓其肉體變得更加強大,供其主使喚利用。只是這些将其轉化為妖的術式,雖各有不同,卻有同樣的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它們的術式都不完全,或者該說,不夠好。雖然這些術式都能強化身體力量,卻也同時快速消耗身體,腦子因此渴望快速補充能量,所以容易失控,無法自制。就像得了消渴病的人,肚子餓時容易脾氣不好,得吃飽了才能平心靜氣。這些不完全的術式,讓妖怪肚子太餓時,會瘋狂的想要吃東西,除了進食的本能,其他都無法顧及,所以他們才會吃人,那是最快的方式。」
他指向半空中,見聞法陣展示出來她血中的球形術式,道。
「和妳的不同,妖怪血中的術式都有其缺失。這些年,我看過許多妖怪血中的術式,那其中的排列大同小異,卻和妳血中外層的術式有六成像,只是簡單些,沒那麽複雜,若真要說起來,我覺得那些術式,看來都只是仿品,唯有妳體內的這個,是确實達到陰陽平衡的。」
她瞪着他,「你什麽意思?」
「烏塔拉迪薩。」
他看着她說:「大黑金剛杵裏,說這人是聖亞克沙的創造者,我認為他不只創造了聖亞克沙,或許他也創造了不死咒的術式,畢竟不死的戰士,方能稱作最強,不是嗎?如果能找到闇之書,查看這兩個咒術之間的術式,或許就能找出其相關的連結,從而解開它。」
她繼續瞪着他,「我不知道闇之書在哪裏。」
「嗯,妳說過了。」他瞅着她笑,「如果找不到闇之書,那有夜影的血也是可以的。」
阿澪心口一停,眼角微抽,冷聲道。
「你要是不想活了,大可去試着招惹夜影,但在那之前,你最好先放我出去,我可不想永遠被困在這島上。」
她記得他當時只是笑了笑,說他又不是笨蛋,他可還想留着小命多活幾年呢——
指下的琴弦毫無預警的,突然斷裂。
她回神,卻來不及閃,斷掉的琴弦狠狠的打在臉上,見了血。
阿澪看着那滴血,心頭陡地一跳。
現在想來,宋應天從不曾正面說他不會去找夜影。
她知道他想要查看聖亞克沙的術式,若換做旁人,只要有腦子的就知道不該去招惹被喚作妖怪之王的家夥,可那家夥連應龍的東西都敢偷,他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一顆心,莫名跳得更快。
接下來幾日,她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做什麽都無法靜心。
鬼島上,除了她,就是蘇裏亞,他很少在她面前化作人形,她知宋應天交代他要準備過冬,那家夥總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化作人形,砍柴、洗碗,打掃房間。
有一回她遠遠看見他倚在桌案前擺棋,還以為是那王八蛋回來了,匆匆上前才發現是蘇裏亞不是他。
「別學他那樣!站沒站樣,坐沒坐相!看了就讓人生氣!」
阿澪惱火的怒斥,讓那精怪微愣,迅速的坐直了身子。
那困惑的模樣,教她看了更惱,卻是惱她自己更多。
他不過就是個精怪,能懂什麽?
她甩袖轉身走開,對那不知在外頭搞什麽的男人更惱。
夜半,噩夢又來,可這回,被妖魔追殺、啃咬、吞吃的,卻不再是她,是那個總是笑容滿面的蠢蛋。
她吓醒過來,身上衣裳再次汗濕。
那一夜,再不能眠,夏夜晚風也無法消去心中驚懼,她又氣又怒,卻仍怕那夢是真的。
等她回神,她已脫去一身濕衣,到澡堂洗去一身汗水。
夜深人靜,她只聽到自己的心在跳。
當她将自己整個人浸入水中,再出水面時,卻看見那男人推門走了進來。
阿澪一怔,還以為仍在夢裏,可他在眼前,脫去了風塵仆仆的衣,露出了結實精瘦的身體,他身上有大片的瘀青,還有些許擦傷,但沒有被啃咬過的痕跡。
他走到池邊,入了水,來到她身前,朝她伸出了手,将她擁入懷中。
她看着他低下頭來,感覺到他微暖的唇貼着她的,感覺到他熱燙的氣息探入嘴裏。
他在水中,擁着她,吻着她,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熱淚盈在眼眶,到這時,方知他不是夢,她能嘗到他的汗水,感覺到他的體溫,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他擁抱着她,以額貼着她額,教心貼着心。
「阿澪……」
低低的,他貼着她唇,喚着她的名。
「妳可曾想我?」
一顆心,微微顫。
她攀着他肩頭,撇過頭,他卻仍執意在她耳邊追問。
「可想我?」
那追問,教她羞惱,他語氣裏篤定的笑意,更讓她火大。
他知她想了,方才乍見他,她根本和投懷送抱沒兩樣,她該死的想念這男人,可他卻仍要問,要她說出口。
剎那間,惱羞成怒,她脫口就道:「不想!我就沒想過!想都沒想過!」
「一回都沒有?」他不死心再問。
「一回都沒有。」她嘴硬的回。
低低的,他笑着嘆了口氣,然後松開了手。
沒料到他會松手,她一怔,轉頭擡眼朝他看去,她原以為他進澡堂,是想同她一起,可那男人卻退了開來,拿起澡豆,開始打泡沫。
「既然妳不曾想我,那也不用勉強。」他無奈笑看着她,「妳洗完了嗎?還是想同我一起再洗一回?」
一時間,她腦袋裏一片空白,竟不知該氣該羞還是要惱,只有一張臉紅得發燙。
方才那會兒,她早已被他吻得暈頭轉向,撩撥得渾身發燙,如今他卻——」
不打算繼續的模樣,她能如何?求他嗎?
火冒三丈的,她出了水,抓起衣裳披上,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澡堂裏,宋應天等她出門後,方伸手推開吐水蠍龍,讓它送出更多冷水。水聲淙淙,他卻只聽見她惱怒的聲音,回蕩着。
不想!我就沒想過!想都沒想過!
他靠在池子邊,扯着嘴角,試圖轉移心神,卻仍聽見她說。
一回都沒有!
額角微抽,卻聞奇怪的金屬聲響起,他回神,方發覺自己捏爛了那吐水螭龍的龍首。
他瞬間松開了手,但早就來不及了,那龍首已不成形,雖仍在滴水,卻已失去了該有的功用。
看着那被他自個兒捏成一團,已看不出原形的銅塊,他只能苦笑,幹脆将它整個擰死,不再讓它滴水。
看來,接下來又得去湖邊挑水了。
她很喜歡洗澡,他知道。
她八成會覺得他是故意的。
他不是。
說起來,若不是她口是心非,哪來這事呢?
他知她是想他的……還是,她想的,真是別人?
一張俊美的臉龐,浮現腦海,教他眼又緊。
妖怪之王嗎?
即便隔着老遠的距離,他依然能感覺到在場的每一個妖魔都萬般畏懼那家夥,他看起來就像個人,一個俊美無俦、強大而美麗的男人。
白塔巫女曾是妖王夜影的女人。
妖怪們的傳言,又爬上心。
他很難不去想這件事。
她從來不是自願留在鬼島上的,是他拘了她,強行将她關在這裏。
夜很深,很靜。
他用池子裏的水,把自己清洗幹淨。
當他走出澡堂時,天已快亮了。
她房門緊閉着,門裏沒有燈火。
他沒去找她,只回自個兒房裏。
入冬時,易遠和冬冬一起上了鬼島。
他知那小子想做啥,白露昨日就已同他說了。
易遠想娶冬冬。
這些年,他将一切都看在眼裏,蘇小魅當然也沒漏掉,易遠和冬冬兩情相悅,他沒有攔阻的道理。
阿澪冷眼看着,對這事很不以為然。
他知她仍在惱他,打那日他回來之後,她就又開始躲着他。
說是躲,她定也不會認的。
可無論他去哪,她若也在那一室,定也會走開。
他本想看她能忍多久不來找他,沒想到這回眨眼十天半個月都過去了,她還死撐着,教他莫名也有些惱了。
晌午冬冬去找她說話時,他遠遠看見她在撥弄琴弦,才發現玄姬斷了一條弦。
雖然從沒說過,可他知她很喜歡那琴的。
她走開時,将玄姬留在了廊上,他見了,順手将玄姬拿回房裏,替它換了新弦。
娘送她這琴,也許多年了,她一直将它顧得很好。
他可以感覺到她對它的愛惜之情。
在她心中,這琴的分量怕是他遠遠不及啊。
輕輕的,他撫着那黑亮的琴身,笑了笑,方将那琴還了回去,擱在她桌案上。
那一天,白露和蘇小魅也來了,午時大夥兒一塊兒吃飯時,她一聲不吭,坐得離他大老遠,看也沒看他一眼。
蘇小魅對着他無聲挑眉,他裝沒看見。
白露對着他擰眉,他也裝不知道。
能說什麽呢,說她怕了他,還是厭了他?還是說她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別人?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他怎知她在想些什麽?兩個都盯着他瞧,怎不去問她在想啥?
終于,她回了房,人也都走了。
他知她定已看到那修好的琴,卻久久沒聽見動靜。
莫名的煩躁,又上心。
眼前的字,都不入眼。
他以食指敲着桌案,只覺心浮氣躁。
閉上眼,卻只看見她站在那妖怪之王身邊,同那家夥依偎一起。
剎那間,火都要上腦。
驀地,琴音輕響。
他一怔,睜開了眼。
琴聲淨琨,輕輕回蕩在風中。
那一曲,恬适悠然,教心靜了下來。
待曲停,他已起身來到她門邊。
她擡眼看他,一雙黑眸漾着水光。
他走上前,來到她身邊,當他蹲跪下來,她沒有退開。
多想問,問她在想什麽,可這一回,他沒再逼問,只擡手輕撫着她蒼白冰冷的小臉。
她微微一顫,一瞬間,像是想縮,但最終她仍是沒有縮退,就讓他的手停在她臉上。
他凝視着她,再張嘴卻不是為說話,只低頭親吻她。
他能感覺她氣一窒,又顫,可他沒停下,舔了一下,又一下。
那小小的身子,也顫了起來,她的小手擱到了他胸前,他等着她推開他,可當他垂眼,只看見她眼裏的情欲。
她想要他,他知道,能感覺到。
她吐出的氣息,就在鼻端,在嘴裏。
無論她心裏是不是有那個人,這一刻,是他在這裏,她看的是他。
她想要的,是他。
因為如此,他俯身和她讨要更多。
他想要她,很想。
即便她極力不去探看他的心思,那欲望卻仍排山倒海而來,教她擋也擋不住。
她也想要,想要他。
明知不該,卻仍想要。
當他熱燙的大手探進衣裏,覆住她的酥胸時,她瑟縮了一下,不由得撇過頭,伸手抓住了他的大手。
可他只是親吻着她的耳垂,她的脖頸,教她不由自主的張嘴輕喘,一時竟無法拉開他在身上的手。
而那邪惡的大手捧握着她身前敏感的渾圓,輕輕愛撫着,再以拇指輕磨,逗弄,引發陣陣酥麻,讓她渾身發軟,不禁呻吟出聲,小手抓握着他的大手,抓得更緊,卻還是無法使力将他拉開。
這些天,她度日如年,又惱又怒,可在他親吻她,撫摸她的這個當下,什麽也模糊了起來,教她都想不起來,這幾日她究竟在生什麽氣,又為何不該同他一起?
那熱燙的大手,緩緩的撫着,揉着,覆握,再搓揉,教她渾身輕顫。
他的唇舌,如熱燙的鐵,在她脖頸、嫩耳上悄悄來回,烙下濕熱的印記,教她腿軟顫栗。
更糟的是,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挪移了位,溜到了她雙腿之間,撫弄着她,教她一時間無法思考。
明明她仍抓握着他的手腕,随時可以将他拉開,她卻做不到。
阿澪面紅耳赤的擡眼,只見他擡眼看着她,一雙眼裏,滿布火熱的情欲。
他的手指,輕輕揉弄着她敏感濕潤的花蕊,教她眼微瞇,渾身再一顫,小手握得更緊,卻還是沒辦法将他拉開。
被他逗弄出來的情潮一再累積,浸濕了他的手指。
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潰了一角,她能讀到他在想什麽,頓覺萬分羞窘,卻無法控制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