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夠了沒

嗓音清冷又幹淨, 不難想象這樣的聲音給學生講課,會在臺下引起一陣轟動。

“……”

真的是他。

沈遇舟。

趁着男人還沒說下一句話,時柚“砰”地挂斷電話, 差點把手機脫手扔出去。

臉頰兩側火燒一般發燙。

她微微側頭, 靠在車座上。

心髒深處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地撓了下, 心跳聲突突個不停,如擂鼓般, 經久不息。

自從季時蹊走後,時柚的作息又不規律了。

往常家裏多了一個人, 她不好意思熬得太晚弄出些聲響打擾別人,季時蹊還總是找借口帶她去樓下晃一晃, 這會兒時柚一個人在家,三餐都點外賣,徹底進入月末冬眠期。

“時柚。”季時蹊打來電話,“我是不是把手表丢在你家了?就是我那只運動手表,你找找看。”

時柚伸了個懶腰,在床上滾了一圈兒, “什麽手表?我沒看到過呀。”

季時蹊:“我在宿舍也沒找到, 翻遍了都,你再幫我找找看。”

“……”

時柚懶懶的趿拉着拖鞋往書房走。

她動身翻了翻書桌上堆滿的雜志, 終于在其中的一本雜志下面找到了季時蹊的手表。他的手表是GT2 Pro運動智能手表,平時喜歡帶着跑步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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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時蹊這個人大概有點兒念舊,或者是懶得換新的手表,這只手表他從高一就開始戴着了。

換做時柚, 壓根想象不出來從高一到大學只戴一只手表, 會是個什麽感覺。

“我找到了, 你在哪兒呢?”時柚再次撥通電話。

“……”

季時蹊頓了幾秒, “我在上體育課,今天一天都有課,要不你給我送過來吧。”

時柚想了想,她也有好幾天沒出門了,再不出門真的要長蘑菇了。

她答應道:“行。”

季時蹊:“你直接去天文樓給程哥就行,就是我們輔導員程池,過會兒還要開學生大會,他可以給我。”

“好。”

天文樓。

天文學院的辦公樓裏大會堂挺遠,時柚好一會兒沒有來京華校園,繞了一大圈兒才找到天文樓在哪兒。

“時柚妹妹!”程池這個人自來熟。

一回生二回熟,兩個人見這麽多次了,加上時柚和沈遇舟住一個小區,以及時柚哥哥時曜的關系。程池對她的稱呼從“小漫畫家”變成了“時柚妹妹”。

時柚也點點頭:“你好。”

“你來這兒做什麽呀。”程池問。

“給一個學生送手表。”時柚如實回答,“他叫季時蹊。”

“季時蹊?”程池驚訝,“就是上次和你一起的那個季時蹊?”

“嗯,是他。”時柚說,“你應該認識他吧。”

“我是他輔導員。”程池指了指坐在辦公室裏辦公的沈遇舟,“沈老師教的學生,都認識。”

“他讓我把手表先給你,到時候開學生大會的時候再給他。”

程池接過手表:“好。估計現在教學樓和體育館你也進不去,那就先交給我吧,下午就是全年級學生大會了,我到那個時候就給他。”

“行。”

“不進來坐坐?”程池打趣。

時柚搖搖頭:“不打擾你們工作了。”

程池指了指身後的辦公室:“沈教授在呢,你要和他說話嗎?”

她順着手指的方向朝着辦公室裏望了一眼。

男人背靠着窗戶坐在辦公桌前,桌上擺放着一盆翠綠欲滴的蘭花。

他背着光坐在窗前,白襯衣,黑領帶,修長的手指彎曲折疊,手腕邊金色鏈表。發梢逆光鍍上了一層金色。臉部大半部分輪廓深陷在陰影之中,只有下颚弧度清晰明顯,如雕塑一般清勁利落。

“雕塑”似乎動了一下,淡淡地帶上金絲邊眼鏡,擡眼看門邊的動靜——

少女仰着脖子正露出小腦袋,半邊身子被站在門裏面的程池遮擋住,盡管這樣,她還是微微踮腳,好奇的往門內看。

屋內的布局清新安靜,如同所有院系常規的辦公室那樣,木制的紅漆大門,側面的書本架子上還放着幾臺小型望遠鏡模型,還有一個小銀河太陽系測量儀。

時柚的視線往上。

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雙黑如潭的黑眸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深邃無比。

驀地,兩個人視線交疊。

沈遇舟扶了扶眼鏡,拉開椅子,正準備起身。

“……”

時柚立馬回過神,往門後躲了躲,“程哥,我先走了!手表就交給你啦!”

“嗯,你放心吧。”程池看着突然就變慌張而跑掉的時柚,“诶,你慢點跑,別慌別摔着了……”

時柚把表交給程池,折身返回。

回想起剛剛在辦公室看見的沈遇舟,時柚突然就慫了。

這會兒她只想趕緊回家,好好地趕稿完成她這個月的KPI再說,其他的事情先放在一邊。

突然。

有人從她身邊經過,猛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

時柚揉了揉肩膀,擡頭看了看,只看到一個穿着Gi紅色小短裙的女人,頭發燙着洋氣的波浪卷兒,整個人輕熟又風雅,年紀應該比她大不了幾歲。

她似乎并沒發現撞上了時柚,而是直接推門而入。

——沈遇舟的辦公室。

時柚腳步一頓。

陳優優今天特地穿了一身Gi當季的紅色小短裙,噴了ROSETE迷疊香水。京華她來得并不多,而且也很久沒有來過了。

如果不是沈遇舟在這裏工作,陳優優想,估計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來這裏。

還沒進門,半路上差點兒撞上一個小姑娘。

她稍微頓了一下,低頭看見一個栗發小姑娘,個子比她稍矮一點兒,柔軟的發絲垂在臉側,面孔白皙瓷淨。那姑娘倒是反應挺快,不等她開口說話就跑遠了。

陳優優也沒放在心上,今天她過來可是有正是要做的。

她踩了踩地面,深吸一口氣,推開辦公室的大門。

時柚看着她推開門,腳步微微停頓。

她總是會有一種特殊的直覺,有時候還挺準的。時柚覺得這是女人的第六感。

似乎是驗明她第六感的準确,還沒來得及走幾步,辦公室裏傳來程池的聲音。

程池:“沈哥,你學生又來看你了。”

那個女人好像笑了幾聲,嗓音清麗隔着冰冷的牆傳在走廊,袅娜卻不甚明晰。

“——沈教授,好久不見!你居然這麽快就回國了。”

時柚呼吸一窒。

“……”

沒想這麽快就聽見這個女人說話!

“沈教授,改天和我們幾個老同學要不一起約個飯,好歹我研究生的時候你還當過助教。”陳優優繼續道。

程池倒是很驚訝,“怎麽……那你和鐘尋是同學?”

“是呀。”陳優優說,“我和鐘尋還有另外幾個研究生都是沈教授帶的,大家關系都不錯,沈教授,你不考慮考慮和我們一起去聚餐嗎?要不等你手邊的事情忙完?”

沈遇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語氣很冷,“再說吧。”

不知為何,心底陷下一小塊兒。時柚想要移步離開,腳卻半步也動不了。

她僵立在原地。

大約是天公不做美,天空開始稀稀落落地飄起雨點兒,越來越大,将窗邊近乎漂染成青灰色,伴随着疾風呼嘯而過。

時柚手邊沒有帶傘。

雨下的又急又大。九月的季節這一帶多暴雨,常常晴雨不定,過一陣子就不下雨了。

時柚打算現在這裏避一會兒雨,如果沒停就去隔了一條街的食堂超市買把傘。

既然不打算走了,時柚低頭刷手機打發時間。

【甜柚愛賺錢:我剛剛看見一個人。】

【鐘繪繪:?】

【黎月:誰?】

【甜柚愛賺錢:就是挺好看的一個女孩子。】

【鐘繪繪:是不是…情敵!!】

【黎月:快,偷偷拍張照片我看看。】

【甜柚愛賺錢:可是我聽她說和鐘尋是同學诶,繪繪,你認不認識她呀?】

【鐘繪繪:你拍張照,我回頭問問鐘尋。】

鐘尋就是鐘繪繪的結婚對象,不久之後要舉辦婚禮。時柚從黎月那裏聽說這兩個人目前因為婚禮的事情在冷戰,把鐘繪繪氣得不清。

時柚頓了下,小步往門邊的方向挪了一下。

“……”

偷拍別人是不是不太禮貌呀。

她又不像那群論壇裏天天無聊的學生那樣,要磕什麽CP。

這樣想着,小姑娘又緩慢地挪了回去,慢吞吞地蹲在角落裏刷手機。

刷着刷着,她突然好像想起這個來找沈遇舟的女人究竟是誰了。

名字應該叫陳優優。

沒記錯的話時父以前給她推過這個姐姐的微信,想把她弟弟介紹給她,陳優優的弟弟也姓陳,名字叫什麽她不太記得了。

【甜柚愛賺錢:…我好像認識她。】

【甜柚愛賺錢:她還挺有錢的。】

【鐘繪繪:你也有錢啊小富婆,你那作品版權都過五百萬了,加上周邊什麽的,你也很厲害呀柚柚。】

陳家和時家住同一塊排幢式別墅區,時柚的父親是做小商品生意的,近些年來在全國開了好幾家連鎖店,也算是小有財氣。

時柚翻開微信好友列表。

确實有一個人備注是陳優優,是時柚很早以前加的。

她和陳優優沒有什麽交集,僅僅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陳優優的弟弟和她在家庭宴會上吃過幾次飯,時柚印象不深了。

她朋友圈加了太多人,還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所以一時半會兒沒有想起來罷了。

【季時蹊:你還在學校嗎?】

雨越來越小,快要停下來了。

時柚準備往樓下走,從包裏翻出手機,看了幾眼屏幕。

【甜柚愛賺錢:在。】

【季時蹊:求幫忙代課!】

【季時蹊:救命,我來不及趕回來了,學校體育館被水淹了,我現在全身都是泥巴,要回去沖個澡。】

【甜柚愛賺錢:寄幾的課要寄幾去哦[微笑]】

【季時蹊:球球了時柚姐姐。】

【季時蹊:幫我代兩節課,這兩節課都是比較簡單的課。一節是全英文課,上課不點名;還有一節是通識公共課,一般不會點名。請你喝一年的可樂,怎麽樣。】

指尖停頓在屏幕上。

時柚承認有被‘一年的可樂’狠狠吸引到。

【季時蹊:一年的可樂加半年的奶茶我都給你報了,行不行?】

“……”

有被打動到。

那好叭。

【甜柚愛賺錢:下不為例。】

【甜柚愛賺錢:教室在哪發給我。】

她下午空閑,今天的稿子也畫完了,就差最後一步上色。這個部分一般請專門的塗色助理來完成,但時柚比較喜歡自己上色,将高光部分交給助理完成。

為了避免引起騷動,時柚扣上鴨舌帽,坐在最後一排邊角旮旯處。後排的人并不多,這個教室很大,人也坐的很滿,只有後排的邊角處空了幾個位置。

時柚找了個空位坐下,将鴨舌帽的帽檐稍微壓低了一點兒。

她左側沒有人,右側空了一個位置,再往後就是關得嚴嚴實實的後門。

上課鈴聲響起——

承載量八十多人的大教室裏幾乎座無虛席。學生們安安靜靜得出奇,大多數都在翻書,還有一些人沒有教材,打開iPad開始學習。

時柚壓低聲音,問隔了一個位置的旁邊的女生,“這節是什麽課?”

那個女生回答:“量子計量與觀測設計,天文學院開設的通核課。”

學校裏規定通核課分為四個部分,每個學院的學生都要選擇這四個部分的四門課程,來完成最終的學業學分。

時柚那個時候上學的時候也有這個規定,她一時半會兒明白了,這門課應該是天文學院開設的數學與邏輯思維能力這個部分的課程。

但是這麽明顯的算數和邏輯內容,時柚以前上學的時候是不會選的。她的數學不太好,曾經也嘗試選過一門高等數學D,差點就沒能及格。

時柚疑惑:“天文…課?”

“沒錯。”女生點點頭,“這位同學,你也是慕名來蹭沈教授的課的吧。”

“……”

沈教授。

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沈教授吧。

像是證實時柚的想法似的,女生頓時花癡臉,滔滔不竭和時柚交流。

“沈教授太帥了!簡直堪比天文學院院草!這個課的課程容量只有八十人,除了本專業學生,其他外院每次都搶不上。”

“……”

還真是他的課。

“沈教授開設的通核課嗎?”

“對呀。”

時柚心跳加速,突然開始緊張。

她攥緊掌心,壓低帽檐努力使自己鎮定自若。

“……”

沈教授的課也敢找她代課。

季時蹊不會是在坑她吧!

女生仿佛打開了話匣子,“天文專業包括數學、物理、寫代碼、計算與觀測。上節課沈教授教的是Gnu-plot,将很難的作圖說得簡單易懂,真的很厲害!”

不久,教室裏響起一陣嘈雜的私語。

男人手臂下夾着教科書,長腿一邁跨上講臺。

白襯衫扣子嚴絲合縫地扣到喉結以下,袖子在小臂上挽了幾道,金絲眼鏡架在鼻梁上,看上去嚴肅又認真的樣子。

接着,沈遇舟打開背後的投影屏。點開電子課本,月白的指尖在書頁上點了點,語氣簡潔,“翻到教材P243頁——”

教室裏傳來翻書聲。

時柚又将鴨舌帽往下扣了扣,盡量讓自己不被發現。

她有聽說過京華大學的理工類專業簡直夢回高三“地獄”,特別天文這類理論知識多的,計算量和邏輯知識也不小。季時蹊大一那會兒也跟她抱怨過課業太多,後來他到了大三課要少了很多,這種抱怨不見了。

男人字正腔圓,念着标準的英式發音。

全英教學,聲控福利。

黑板上的屏幕前好幾道她看不懂的曲線。

時柚的英文不差,但是也禁不住沈遇舟常常冒出一些專業詞彙。男人的聲音好聽低沉,一下一下撩撥過她的耳膜,時柚漸漸覺得有點兒困,掌根托在下巴下面,眯着眼假寐。

“——啊啊啊沈教授他往這邊走了!”

身邊的女生小聲的吶喊。

沈遇舟胳膊下夾着藍色的文件夾,從講臺的一側繞道後門那邊。他只交代了幾句話,就将講臺交給展示的研究生。

經過時柚的那一下。

他微微垂眼,唇線拉直,側顏并沒有什麽表情。

時柚一下子就醒了。

趁着他還沒走過來,她連忙戳了戳身邊女生的手臂,“怎麽了?沈教授怎麽突然走下來了,他不要上課嗎?”

“啊?”女生疑惑了一會兒,“你上堂課沒來嗎?沈教授說這節課他只講半堂課,剩下的半堂讓他的研究生上幫我們上課,介紹一些基本原理。”

“……”

時柚揉了揉眼,坐直上半身,“哦。”

原來是這樣,她還以為沈遇舟發現她在這裏了呢。

“同學,別說話。”女生突然抓了抓時柚的手臂,“啊啊啊沈教授好像要坐你旁邊聽課。”

“……”

“好羨慕啊啊啊,哭了。”周圍的同學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一時半會兒收獲了周圍一小圈灼灼的目光,時柚還有點兒不适應。

“……”

她生怕自己被發現,又壓了壓帽檐。今天她紮了個高高的馬尾辮,栗色的辮梢藏在黑色的鴨舌帽裏,露出一片瓷白的後頸。

沈遇舟走到少女身邊的一個位置,拉開座位,不動聲色的坐下。

周圍人倒吸一口氣,站在講臺上的研究生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白皙修長的指尖點在桌面上,似乎并沒有拆穿她的小把戲,目光風淡雲清地投向講臺,微揚下颌示意正在講課的研究生。

“繼續。”

時柚還沒有這麽緊張過。

和他一起聽課,這是頭一次。

沈遇舟就坐在她右邊的位置,側臉弧線優越,骨節修長的右手握着一支筆,捏住筆側在文件上标注着什麽。

這個男人在哪兒都是焦點,周圍的視線幾乎都在他身上,不時有前排的女生回頭偷偷地看一眼。

沈遇舟松了松腕表,筆尖一頓。

“認真聽課。”

“……”

也不知在說誰。

前排的幾個女生吓得收回視線。

時柚捧着臉頰,手邊也沒有什麽書本或者學習資料,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才好。她僵直了上半身,思考着要不要找身邊的女生要一本書來看一下。

“……”

等等,她不會被他發現吧,千萬不要!

還沒等她行動,男人起身,從後門繞道門外,時柚偷偷瞟了一眼,他似乎在和門外巡視的領導交談。

時柚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臺上的研究生是個男生,看上去講課稍顯笨拙,不過ppt做得很用心,上課內容也足夠充實。他看見沈遇舟從後門出去後,也偷偷的松了一口氣。

快要下課的時候,沈遇舟才回來拿文件。

掌心帶過一陣暖風,捎着一些雪松的清香。

男人似乎并沒有說什麽,只是看着她藏拙的模樣,眉梢輕輕一挑。

他輕輕地将文件一角拎起來,随意放在灰色的文件包裏,便離開了。

下一堂課就比較輕松了。

還是在這個教室,人也少了一大半。

講課的老師是天文學院的副教授,鼻梁兩側夾着眼鏡,看上去一板一眼的。時柚換到倒數第二排的座位,後排有很多代課的同學,都在低頭幹自己的事情,要麽就是在開小差。

時柚隐約看見付雪初也進了這個教室,她坐在第二排的座位,和她的小姐妹正在交談着。

付雪初往後面掃了一眼,目光恰好向時柚這個方位掃過去,她微微低下頭。

于常麗放下手中的書本,拿出花名冊。

“現在我們開始點名。”

後排幾個代課的同學明顯慌張起來,時柚也有點兒慌,她拿出手機飛快地給季時蹊發消息。

【甜柚愛賺錢:點名了,你趕快過來。】

【季時蹊:你幫我答一下。】

【甜柚愛賺錢:老師花名冊上有性別嗎?】

【季時蹊:……】

“……”

問住他了。

【季時蹊:我想起來了這個老師一般不會點名,除非班上缺勤率太高。】

【季時蹊:我靠我給忘了!我馬上就過來!】

于常麗放下手中的筆,拔開筆帽在名單上點了下。

“季時蹊。”

現場鴉雀無聲。

就在時柚猶豫要不要回答的時候,其他男生扯着嗓子喊了聲。

“到——”

“……!”

臺下一片笑聲。

于常麗上課前會數人頭,班上六十九個人,如果沒有坐滿六十人,她就會點名。

這個叫做季時蹊的男生明顯沒有到,還有很多人看笑話似的開玩笑。

于常麗有點生氣,在花名冊上記錄下來,“今天确實下了暴雨,但是上課之前已經停了,而且老師們不都按時上課了嗎?怎麽有這麽多人不來上課?”

“這不是上不上課的問題,我這門天文學經典著作賞析本來就是很好過的一門課,不會為難大家。今天不來上課不是學知識問題,而是嚴重的态度問題!”

名單全部點完後,于常麗收起花名冊,将它放在文件袋裏,問,“還有誰沒有點到名嗎?”

付雪初突然舉手,站起來:“于老師。”

“怎麽了?”于常麗問,“你說。”

付雪初:“老師,她不是我們這個課堂的學生。”

付雪初手指向後排的時柚,時柚拉了拉帽檐,周圍一片目光朝着後面望過來,時柚感到十分無奈。

于常麗正在氣頭上:“哪個學生?”

付雪初:“那個戴着鴨舌帽的女同學,我見過她,她和季時蹊認識。”

課堂上一片竊竊私語。

于常麗聯想到什麽,更加生氣。

這節課也有別人的學生來蹭課,但是過來幫人代課還被當場抓住的還是第一次。雖然她這門課平心而論本來就是幫助同學們蹭學分的,沒有什麽太專業的內容,課程也只是學習一些皮毛。

時柚摁底頭頂上帶着鴨舌帽,栗色的頭發掉出一掉縷,也經不住這麽多人審視的目光。

人群中有人發現了——“這不是那個……時學姐?”

“好像是的耶,看樣子很像,我前不久在文藝節才見過她。”

“她為什麽要來這裏聽課呀。”

于常麗走到時柚身邊,敲了敲她的桌子,“下課來我辦公室。”

“……”

天文學院辦公室。

辦公室裏氣氛緊張。

于常麗所在的辦公室恰好在沈遇舟辦公室對面,時柚灰溜溜地跟着她走進去。

【季時蹊:我到了,你在哪?】

【甜柚愛賺錢:季時蹊你完了!!![提刀]】

過了會兒,季時蹊大概也明白是怎麽回事。其實代課也沒多大事,很多人都幹過,而且這種水課還有不少人逃課。

今天太多學生鑽空子沒來,于常麗才會氣成這樣。

【季時蹊:不會吧,于老師把你叫到辦公室談話啦?】

【甜柚愛賺錢:嗯。】

【季時蹊:你走好[保重]】

于常麗坐在辦公室裏,手搭在桌子上,擡頭看了看時柚。

少女垂手站在辦公室裏,摘掉腦袋上地鴨舌帽,臉頰瓷白,微微有點兒窘迫。視線不安的往左右瞟着,似乎有些不安和尴尬。

整張臉低頭埋在陰影裏,巴掌大,看上去異常可憐巴巴。

于常麗心裏的氣憤早已消了大半,這會兒脾氣平靜了一些,她還是皺了皺眉。

“你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幫男生代什麽課?”

“……”

“你是哪個專業的?”

“……”

她哪個專業都不是,只是無意間被季時蹊一年可樂加上半年奶茶騙過來聽課的無知少女。

時柚喉間滾動幾下,正準備開口。

隔壁辦公室的張教授過來送文件,看見辦公室裏的情境,吓了一大跳,“這又是怎麽回事?于老師,你還在辦公室批評學生啊。”

前幾天辦公室裏還在讨論時柚,程池總是在辦公室說起她,張教授也認識她。

“這不是……”

于常麗接過文件:“這個小姑娘幫別人代課,我問問她是哪個學院的。”

“這是美院唐院長的學生,已經畢業幾年了。”張教授于心不忍,幫忙解釋。

“這就更不行了!”

于常麗本來不生氣,這下子聲調拔高了個八度,“季時蹊那小子上學期挂科很嚴重,我作為他的班主任能不管管嗎?戀愛也要有個度,怎麽叫自己女朋友來代課,這像什麽話?”

時柚擡頭,張了張嘴:“老師,我不是……”

還沒解釋一句,辦公室的門推開——

沈遇舟半倚在門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絲眼鏡,垂着手走進來,渾身散發着冰涼的氣息,嗓音很冷,“怎麽了?”

于常麗看見是沈遇舟,平複了一下心情,盡量陳述,“沈老師,這個學生被我抓到代課,我本來今天不追究,可是她幫那個季時蹊代課,這還像不像話了?”

“你們兩位先出去。”

于常麗遲疑:“這——”

“我來訓她。”

沈遇舟淡聲說道。

天文學院教導辦公室。

下課鈴聲響起,對面的七號教學樓湧出大批去食堂幹飯的學生。一時間,窗外雜音喧鬧無比,連帶着時柚的心髒猛烈跳動。

對面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前,上半身往後靠,顯得從容而淡定,矜貴高冷。

交疊長指,指骨凸起而分明。

沈遇舟的視線投向低着頭的時柚,“解釋一下,怎麽回事?”

“……”

少女一看就是很乖的樣子,不常被老師訓話。

剛剛于常麗情緒有些激動,時柚其實有點害怕。

她鼻尖有些微微發紅,栗色的馬尾辮耷拉在肩膀上,垂着幹淨的小臉,看起來有些許狼狽。

沈遇舟才意識到自己的态度有點嚴肅,語氣放緩,“別怕。”

“……”

“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姑娘輕輕抿了抿唇,聲音很小,“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

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既然做了幫季時蹊代課的這件事,還被老師抓了個現行,就要敢認。

時柚是個不善于撒謊的人,也不屑于這麽做。這件事确實是她做錯了,還連帶着倒黴的運氣被于副教授抓了個正着。

沈遇舟彎着指骨,敲了敲桌面,“我沒有問你這個。”

小姑娘一愣,“不是于老師說的那樣,我沒有男朋友。”

“季時蹊是我表弟。”

“表弟?”

“嗯。”

“事情是這樣的,我去辦公室将手表送給程池之後,因為剛才突然下暴雨沒有及時離開,季時蹊發消息問我要不要幫他代課,下午的兩節,然後我就同意了……”

說着說着時柚聲音愈來愈小,等她說完一長串之後,她偷偷掀開眼看他。

“……”

他不會生氣了吧。

時柚這會兒才想起來‘下午的兩節課’,其中也包括沈遇舟的課呀。

他上課還坐在她旁邊呢。

要是沈遇舟也像于副教授那樣以為,他此時此刻肯定也氣壞了。

時柚不安地抿了抿下唇。

男人還是一副風淡雲清的模樣,坐在轉椅上,修長分明的指節搭在把手邊,他正從下往上看她,睫羽垂落一片陰影。

倒是一個從未有過的角度。

他沒有出聲,深邃的目光靜靜地看着她。從這個仰面的角度,可以看清小姑娘根根分明的睫毛,不安地顫抖着。

時柚揪着手指,“那你…你問的是這個嗎?”

沈遇舟起身,唇邊掀起淡淡的弧度,“不是。”

他稍頓一下,擡起眼梢。

“我想問,上次怎麽給我打了個電話就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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