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有話要說:

他輕輕嘆息,撫着她的長發,語氣幽微。

“午兒,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這一回,卻只能教你失望……”他驀地哽住,勉強壓抑下胸口另一波撕心裂肺的劇烈疼痛。腥甜的液體從他咽喉裏翻攪上來,一直湧到他口中;他想忍回那種痛苦,卻徒勞無功。他咳了一聲,就在這一刻間,鮮血自他唇角絲絲縷縷地湧出來。他的雙手冰涼,他知道他再也無法如從前一樣,在寬容寵溺的微笑間,滿足她各種各樣的任性願望。

“午兒,不……不要哭。”他勉強地咽了咽,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雙手的顫抖。他的面色蒼白如雪,他深邃的眼眸也失去了光采;人生數十年,匆促卻如白駒過隙,只是紅塵浮世間,短暫霎那。

“往後……你還有很好的人生,你還有谧兒,還有……韓大人,我所不能給予你的,韓大人都可以給你;他會一直在你身邊,很久很久……直到這一生的終結——”

“你……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說這些好聽話來哄我呵?”她猛然擡起了頭,哀哀地凝視着他。當看到了他唇角那絲血跡時,她震動了,淚流滿面。

“為什麽你仍然要我相信他呵?我已經沒有信心了,已經沒有力氣再等下去了……”

他忽然輕輕微笑起來,修長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頰側;語氣溫柔。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風靡傾……采之遺誰?所思在庭;雙魚比目,鴛鴦交頸。有美一人,宛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她帶淚的眸随着他的溫柔念誦,而驚異得逐漸睜大;她忽而了然,知道他原來已經明白這首詩背後隐藏着她怎樣的心意。所以他念給她聽,他要她鼓起全部的勇氣好好地活着,他要她永不忘記那些從前的期待和溫馨;即使無關愛情,那所有的記憶,卻仍在她腦海裏清晰存留,如一朵湖上亭亭出水的荷花般,盈盈開放。

那是有關于他們所共有的從前,千萬種無法忘卻的往日時光;即使逝不再返,當時的幸福,卻仍然可以從漫漫往事裏悠悠浮起,溫暖她的心底,為她在黑暗中帶來一線光亮。他想要她知道,即使他不再在她身旁,但那些舊日的感覺仍在,她仍能重溫久違了的幸福,只要她願意,只要她有勇氣記起——

她嗚咽出聲,淚落如雨。她緊緊地盯着面前他蒼白消瘦的面容,從來沒有那麽地憎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

“好的,我聽從你,我相信你……可是,你也活下來吧,好不好?我願意從此很成熟、很獨立,我願意一直都像你所期許的這樣有勇氣……但是,你不能因為這樣就要離開呵!”

她哭泣着,慌亂地以衣袖拭去滿臉的淚。可是那眼淚卻仿佛全然不聽從她的指揮,肆意地奔流;甚至沿着她的面頰和下颌滾滾而落,濺濕了他中衣的前襟。她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樣多的眼淚,然而眼睜睜地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點一滴地流逝,卻真的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她痛恨着自己的無能為力,痛恨着老天何其不公,痛恨着那些讓他這樣痛苦的人們,甚至是一國之尊的皇帝、或寵溺嬌縱她的父親——

“我恨死他們了,恨死所有害得你如斯痛苦的人……如果可以,我一定要痛罵他們、鄙視他們、唾棄他們、讓他們也受到和你一樣的苦——”

他仿佛有些訝異,輕蹙眉頭,不多時卻淺淺一笑,伸手握住了她胡亂擦拭自己滿臉淚水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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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賭氣,午兒。”他的淺笑是那麽輕而飄忽,他的語氣卻是那麽溫柔,帶着一絲絲寵溺的意味。然而那溫馨的影兒一閃即逝,他凝注着她的眼光忽然變得無比悲哀。

“你再恨他們,又有何用呵?人們都只要聽到自己想要聽的話,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不管那事是不是真的——”他漫聲長嘆,眼底仿佛湧上了無限憂郁難解。

她深深地凝視着他,忽然心底起了某種沖動,想要了解他在那一層溫雅輕郁的面具掩藏之後,是怎樣不可解的憂傷;這使得她的心重重地扭絞了起來,脫口而出道:

“那麽,大姊夫,你……想要聽到怎樣的話?相信怎樣的事?”

他訝然,眸光一瞬間迫近又蕩遠,仿佛一圈圈深不見底的潭中漣漪,在空茫的水面上遙遙擴散。他不可置信地注目面前的她,仿佛他從未想過她會如此坦率追究他的心底;訝異于她在他生命的終結處,忽然打破他們之間一生的默契,要知道他深藏于心的萬般情緒。

可是她沒有退縮。她好似有短短的一霎也為自己的沖動而驚訝不已,但當她冷靜下來之時,她注視着他的眼神都變得清朗澄澈,如魯公府花園中那一池碧波綠水。

他仿佛終于在那樣專注而透明的凝視中心軟下來,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眸光中浮現了一抹無可奈何的屈服。他默默注視着他們彼此緊緊交握的手,眉間緊蹙的結雖然消失,卻有一絲脆弱在他面容上一閃而過。

“午兒,我這一生所遺憾的,是從沒有擁有過任何我所重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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